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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物|“咱夹在中间的外卖员,得把自己当人看”

奶盖红茶七分糖 三联生活周刊 2020-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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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刘旭 
“你说现在咋这样了呢,哪儿还有人味儿啊?”老翟看完最近有关外卖员的热点新闻之后,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大概六年前,他和媳妇从东北老家来到北京,经同乡介绍,入了外卖员这行当。“这活儿当时挺吃香,会骑电动车,稍微会摆弄点儿手机,就能干利索了。”在东北经济极不景气的情况下,老翟似乎在这片陌生的土地找到了出路,用他的话说,“起码看见了挣钱的亮儿”。
每天他和媳妇七点来钟起床,洗漱完毕后对付着吃点儿饭,然后到住地附近的小公园领送餐箱。“最开始没啥规范,箱子那些用具想咋放就咋放,没人管,甚至用不用都无所谓,只要保证餐点送到地方就行,说心里话,那段时间送餐,感觉这工作哪哪儿都挺乱套的,没啥秩序可言,平台也不管我们,他们能挣钱就行呗。 ”
每天的九点左右,是老翟和媳妇开始分头行动的时间。最开始接的一批单子全是早餐,单子不多,但对时效性要求却很高。“早上这些饭都挺着急的,送得多了,就能发现水单上留的地址一般都是公司,顾客清一色都是小年轻,来取餐的时候,啥样的都有,有风尘仆仆刚出地铁站的,也有头发梳得溜光水滑的,稳稳当当过来的,我都能想到他们一会儿狼吞虎咽地吃早饭的样子。”

图|视觉中国

到了中午饭点儿前,夫妻俩有一单没一单地送着,期间还能在微信上聊会儿天。但十点半往后,派单的信息就一个接一个地在手机里响起来了,俩人也就开始奔忙,这时候一天的工作才算正式开始。 
起初还是新手的时候,夫妻俩没掌握里头的门道,看着别人钱不少挣,而他俩每天忙忙活活,却始终攒不下钱,还经常因为配送超时遭一顿数落。俩人觉得这样不行,于是充分发挥了东北人能唠的特点,逢人就问,碰上不愿意跟他们搭腔的,他俩就得空请人家吃饭。一来二去,算是学到了点儿致富经。
“这里头相当有学问,绝不能傻干,光看着配送费高就乱接,那坚决不行,得看在不在一个区域里,要是熟悉地块的话,接好了走上一趟正经能挣点儿钱呢。”于是,在穷忙了大半年之后,老翟和媳妇的外卖骑手生涯算是顺当些了,虽然辛苦,但能攒到钱。
他俩固定在大兴星光影视园的片区,从中午开始,一送就是好几个小时,直到下午两三点钟,派单的渐渐少了,俩人才找地儿安稳地吃个饭。吃完了,回家眯一会儿,顺便给车的电池充电。歇不了一个小时,俩人又得从逼仄的出租屋出来,接单,送餐,从太阳落山一直到半夜月亮都快没了。“骑车,看手机,按电梯,送餐取餐的路上其实就这么些事儿,一天的工作量,说累吧,身体倒是也还吃得消,说不累吧,那是扯。”

图|视觉中国

这样的日子,俩人过了整整两年,虽然攒了些钱,但身体落下了不少毛病。老翟的手因为长期紧握车把,导致现在时不时就会不受控地自主哆嗦。因为送餐时常淋雨,他的风湿病也更加严重了,有时候从床上爬起来都是挺难的事儿。他的媳妇在某次送餐途中,从车上摔落,当时磕碰的地方现在长了很多骨刺。由于长期的作息不规律,二人的很多项身体指标都是处在不健康的阈值里。“这送外卖的活儿,其实归根结底是青春饭,像我们这样老胳膊老腿的,真有点儿折腾不动了。”
但真正让老翟选择不再从事这行的原因,除了身体,还有两个方面的考量。第一,是从业者越来越多,骑手的配送箱上到处都贴着招徕新人的告示,竞争多了,自然也就不好干了。夫妻俩曾经鼎盛时期每天跑的单子算到一起,能有六七百块,月末俩人看到账面的时候,就觉得一切都值了。不过,随着平台的做大,吸引来的外埠骑手纷纷涌入,僧多了,粥也就少了。再到月末看账,俩人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此外,平台和客户似乎都没以前友好了。老翟说:“平台整得规范了,是好事儿,这个俺们都支持,但是平白无故地给你加点儿条条框框,那没谁能受得了。”干骑手的后半段时期,老翟和媳妇每天早上依旧要到小公园去领配餐用具,在消毒之后,他们和同一片区的骑手们要整齐划一地列队站好,像军事训练一样,喊诸如“xx外卖,送啥都快”“xx外卖,吃了就帅”的口号。
传销似的仪式并不是他最反感的,反而是平台的“压榨”让他最为难受。单子接过之后不翼而飞,入账的钱款和接单时也有出入。“反正平台怎么都有办法‘抽条’,咱附属于人家,也只能哑巴吃黄连,给多少就要多少吧。” 

图|视觉中国

老翟说他能理解平台,毕竟那里头都是资本的事儿,“咱们拗不过资本,所以也就没必要跟他们置气,反而是现在点单的人让我挺伤心的。”老翟心知肚明的是,送餐这行当本质上是个跟人打交道的。他是商家和顾客的联结点,所以在这过程中有很多的情绪,都得他来承担和消化。“咱也不想当出气筒,但是有时候客人不爽,商家埋怨,都得顶着,其实跟我们啥关系都没有。” 
自从熟络了这份工作技巧后,老翟和媳妇的送餐生涯里,少有超时的情况,但即使这样,还是会受到一些客户的差评,因为比他们预期的慢。“说心里话,我也不懂为啥现在的人就一定要快到那个程度,就好像时间在他们那儿真是金钱似的,我寻思就算泡个方便面还得三五分钟呢,更别说是吃现成的热乎的饭菜了。”
有时候老翟还会遇到些较真的顾客,当着他的面挑三拣四,不乏说些难听的话,就算是一直道歉也都不管用。“我们这张老脸也是有尊严的吧,我没觉得那些被服务的人有多高贵,有时候我媳妇就安慰我说,‘那些冲我们出气的,多半都是工作上受别人气的,理解万岁吧,就当积德行善了’。” 
不过,还是有很多温情的时刻。有那么几次,顾客着急要出门,外卖来不及取消了,于是他们就给老翟打电话,让他直接把餐点吃了就行了,说完,还连着和他讲辛苦了之类的话。他每次听完,都心里一股暖流,老翟笑么呵地说:“我来北京这么长时间,头一次吃烤鸭,就是顾客给的。”
去年过年回家,老翟和媳妇思忖再三,决定不干外卖骑手了,他们在老家开了个五金商店,虽然只能挣个糊口的钱,但过得很自在。前两天,他们看到了关于自己曾经职业的报道,老翟蓦地想起了那段在电动车上的时光。他说他很想说点儿什么,但碍于文化水平不够,也就只能瞎侃两句。电话的那头儿,他像是一个旧旅人,清清嗓子,之后便开始述说着那段刻骨铭心的事儿,他聊了很多,直到最后,他说:
“我现在虽然不干这个了,但我想说两句。平台呢,咱们永远撼动不了,数据也好,还是算计也罢,那是他们挣钱的方法;顾客呢,咱也只能撞大运,态度是好是坏,其实是他们的素质问题,能不能理解咱们也都无所谓。咱夹在中间的外卖员,唯一能做的,就是踏踏实实地把餐送到了,只要平台规定的时间别太过分,规划好了还是能实现的,该等灯就等灯,该停车就停车,别拿性命开玩笑。”他顿了顿,电话里传来火机按动的声响,然后他接着说,“咱得拿自己当人看,反正我是忘不了每天早上我媳妇对我的叮咛,还有我儿子每回发微信时候的嘱咐,注意安全,大不了咱这份钱儿不挣了,其实都没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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