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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樂賢:讀水泉子漢簡《日書》

最近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刊發了水泉子漢墓發掘簡報,張存良、吳葒還撰有《水泉子漢簡初識》(以下簡稱“初識”)專門介紹M5出土的木簡,為學術界瞭解水泉子漢簡提供了方便[1]。據“初識”介紹,這批“木簡較為完整者有700多枚(段),連同殘損嚴重的殘片共大約1400餘枚(段),均為有字簡,未發現素簡”,“本批木簡的內容大致可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為七言本《蒼頡篇》,另一部分為日書”。

 “初識”介紹《日書》部分時說,“根據目前的認識,這批日書內容大致包括建除、叢辰、裁衣、田女、生子、入官、捕盜、出行、日用禁忌等方面,其中涉及陰陽、五行、刑德等思想,與雲夢秦簡和天水放馬灘秦簡中的日書既有相同內容,又頗有相異之處。”據發掘簡報推測,包括M5在內的水泉子11座木槨墓的年代為西漢末至東漢早、中期。因此,這是目前所知年代較晚的一批《日書》,其中有些內容還不見於以前出土的《日書》類文獻,是研究中國古代選擇術的珍貴資料。

限於篇幅,“初識”只是依照簡文原有格式錄寫釋文,未加標點,也沒有進行注釋。這一釋文總的說來比較準確,其中個別疏忽已有學者撰文訂正,發掘者又因此而就相關問題作了回應[2],都很有參考價值。我們在閱讀水泉子漢簡《日書》部分時也偶有所得,現在寫出來供大家參考。

“初識”刊布的《日書》釋文共計25條,這裏只討論已經配發了照片的15條。這15條中又有3條因配發的照片(封二:11、封三:2和封三:6)不完整[3],有的內容還很特別[4],這裏也不討論。此外,封二:12和封三:1的數術內涵要等全部資料公布後方可進行分析,這裏也不涉及。所以,本文實際上只涉及餘下10條配有照片的《日書》簡文,下面依次討論。

照片見封三:3的簡,其釋文中的“擣”字,有學者認為應當改釋為“禱”,因為“禱祠”是見於古書的詞語[5]。從照片看,該字左邊與下一字“祠”的左邊有明顯差別,不能直接釋作“禱”,“初識”釋作“擣”是有道理的。我們懷疑該字左邊也有可能是“木”,故可以釋作“檮”(可與下文將要討論的封三:13中的“檮“字比較)。當然,從文義看,該字無疑應當與後面的“祠”字一起讀為“禱祠”。該簡上面列有四組干支(大概是與一年的四季相配),下面是講行事宜忌,大意是說:某一神煞春三月在甲辰、乙巳,夏三月在丙寅、丁未,秋三月在庚戌、辛亥,冬三月在壬寅、癸丑,該日“檮(禱)祠、飲食、行作、吏事、取(娶)婦嫁女,不吉”。可惜的是,簡文干支前面表示神煞名稱的字只存少量筆劃,無法辨認。

照片見於封三:4的簡,其上欄單行大字釋文中的“戊”顯然是“戌”的誤釋[6]。該簡現存戌、丑、辰、未四個地支,各地支之間的間隔較大,大概是與一年的四季相配,很可能記載的是“四敫”的運行日期。據其他《日書》類文獻記載,“四敫”日的運行週期是:春戌,夏丑,秋辰,冬未[7]。如果這一推測不誤,則該簡地支“戌”前表示神煞的字可能是“四敫”兩個雙行小字(“初識”釋文標作“□”,以為是一個字)。從照片看,“戌”字上面殘存的字跡,其右邊確有可能是“四”的殘文,左邊因只剩一筆,難以判斷是否為“敫”的殘字,尚待進一步研究。下欄雙行小字釋文中的“見入”是“見人”的誤釋,已有學者指出[8]。這一欄雙行小字記載的是“四敫”日的行事宜忌,可以讀作“不可祠祀、取(娶)婦嫁女,可以相絇(句)結及逐捕人,不可殺六畜,大凶,見人吉,求婦許得”。

照片在封三:5的簡,其上欄單行大字應釋讀為“敫,卯,巳,未,酉,亥,丑”。“卯”前一字的上部雖有殘損,但仍然可看出與“敫”字的下部完全一致,故可以釋為“敫”。下欄雙行小字中有一小段空白,乃是編繩痕跡所致,故整欄雙行小字應當連讀。參照其他《日書》類文獻的類似記載[9],此欄雙行小字應讀作“是胃(謂)小逆,毋(無)大央(殃),可以穿井、行水、蓋屋、飲藥,亡者不得,不*畜產、為嗇夫、臨官、見人,不吉。正月以朔,歲中”。其中“大央(殃)”二字(照片上“大”字只存少量筆劃),“初識”誤釋作“須臾”。“臨官”的“臨”字,“初識”作“□□”,誤以為是兩個字,已有學者指出“夫”、“官”之間只有一個字,並將其釋作“徙”[10]。照片上該字字形不太清晰,但其左部作“臣”,輪廓還算清楚,可以釋為“臨”。“臨官”一詞習見於《日書》類文獻,孔家坡漢簡《日書》“敫”日條的占文中也有“為嗇夫、臨官”之語[11],可以為證。“見人”原誤釋作“見入”,已有學者訂正[12]。簡文的“畜產”,與“畜生”同義。簡文上下兩欄的內容相關,上欄單行大字講“敫”的運行日期,下欄雙行小字講“敫”日的行事宜忌。“敫”日已見於以前出土的秦漢《日書》“叢辰”,其運行週期是正、二月在卯,三、四月在巳,五、六月在未,七、八月在酉,九、十月在亥,十一、十二月在丑[13]。

“初識”介紹水泉子漢簡《日書》概況時已經提到“叢辰”,在介紹水泉子《日書》的篇題情況時又說,“在這批日書簡中沒有發現類似‘日書’字樣的篇題,但在幾支殘簡上發現‘閻氏五行’、‘丞相府土功要書’和‘叢辰’等,或許就是書名或其中的篇題”。看來,水泉子漢簡《日書》中確有“叢辰”。我們討論的這支簡文,很可能就是屬於“叢辰”的一支。據此推測,水泉子漢簡《日書》的“叢辰”可能都是分兩欄書寫,上欄用單行大字將神煞的運行日期列成表格,下欄用雙行小字抄錄各神煞所值之日的行事宜忌。

照片見封三:7的簡,“初識”釋作“此黃神龍日不可入官居室”,可信。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藏漢簡《日書》有“*戊戌不可北,是胃(謂)行百里中有咎,二百里外大咎,黃神龍之”[14],與此相關。簡中“黃神”後面的“龍”字字跡模糊,整理者未能釋出,現參照水泉子《日書》,似可將其釋作“龍”。關於“龍”的含義,我們以前作過討論[15],這裏就不講了。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藏簡的整理者已經指出類似內容也見於睡虎地秦簡《日書》[16],只是沒有提到“黃神”。這一線索或許會有助於綴聯水泉子漢簡《日書》的相關簡文,故在這裏順便提及。

照片見封三:8的簡,其上部殘損嚴重,參照“初識”的釋文,其現存文字可能是分為上下兩欄。下欄的雙行小字可以讀作“欲取(娶)婦嫁女,不辟(避)咸池,家室空”。簡中的“咸池”是神煞之名,其運行週期是:正月卯,二月子,三月酉,四月午,五月卯,六月子,七月酉,八月午,九月卯,十月子,十一月酉,十二月午[17]。上欄單行大字已殘,只剩一豎筆,可能是“午”字的殘存。由此看來,該簡上部很可能記載的是“咸池”的運行日期。

照片見封三:9的簡,其上欄“天李”二字之上似乎有黑色墨塊痕跡,“天李”之前已無文字可以連讀,故此欄文字應當只有“天李”二字。中間一欄是以表格形式排列的十二個地支,是與一年的十二個月相配。從選擇術的角度看,這十二地支與十二月的搭配,正好與“天李”的運行週期一致[18]。所以,上欄的“天李”與中欄的十二個地支應當連讀為“天李,子,卯,午,酉,子,卯,午,酉,子,卯,午,酉”。下欄的雙行小字是講“天李”日的行事宜忌,可以點讀為“禁毋可以為,入官有罪,入室亡後世,盡行,軍吏不吉”。“行”前一字上部有些模糊,“初識”釋作“盡”,未必可信。

照片在封三:10的簡,其下欄雙行小字中“初識”沒有釋出的那個字,已有學者補釋為“歸”[19],可信。這欄雙行小字可以讀為“不可遠行,往亡歸死。壬戌、癸亥、庚午不可到家”。其上欄的單行大字顯然是講神煞的運行日期,這一神煞就是見於各類選擇書籍的“往亡”,其運行日期是:正月七日,二月十四日,三月廿一日,四月八日,五月十六日,六月廿四日,七月九日,八月十八日,九月廿七日,十月十日,十一月廿日,十二月卅日[20]。該簡上欄只存最後三個月的日期,前面九個月的日期已經殘去。簡文在日期之前,很可能還記有神煞之名。由於這個神煞和前面討論過的“天李”一樣是兩個字,原來很可能也是像“天李”那樣寫成雙行小字。據此,可以將該簡講神煞運行日期的部分補釋為“往亡,正月七日,二月十四日,三月廿一日,四月八日,五月十六日,六月廿四日,七月九日,八月十八日,九月廿七日,十月十日,十一月廿日,十二月卅日”。下欄雙行小字的“不可遠行,往亡歸死”,是講“往亡”日的行事宜忌。至於後面的“壬戌、癸亥、庚午不可到家”,很可能是另外的內容,因與“往亡”日的占文“不可遠行,往亡歸死”相類,因而抄寫到了一起。

照片見封三:11的簡,其上欄殘存戌、未、辰三個地支,各地支間的間隔較小,大概是與一年的十二個月相配,很可能記錄的是“月殺”的運行日期。據別的《日書》類文獻記載,“月殺”日的運行週期是:正月丑,二月戌,三月未,四月辰,五月丑,六月戌,七月未,八月辰,九月丑,十月戌,十一月未,十二月辰[21]。從照片看,該簡上欄“戌”字之上似乎還有“丑”字的部分筆跡,故可以補釋出一個“丑”字。下欄雙行小字釋文中的“戊己辛亥”,是“戌巳午亥”的誤釋。下欄雙行小字可以點讀為“舉百事皆凶,殺六畜,一人死之。戌、巳、午、亥不可殺豕狗,不可祭六畜”。前面的“舉百事皆凶,殺六畜,一人死之”,是“月殺”日的占文。後面的“戌、巳、午、亥不可殺豕狗,不可祭六畜”可能不屬於“月殺”,因與“月殺”日占文性質相類,因而抄寫到了一起。

照片見封三:13和封三:12的兩條簡,其內容關係密切,這裏一起討論。“初識”將封三:13釋作“●榑曰木日疾祟在社●火日疾祟在強死傷旱●土日疾祟在木*”, 將封三:12釋作“*銜水□死者●水日疾祟在游死者”。

封三:13釋文中前兩字的意思費解。從照片看,第二個字與後面幾個“日”字寫法完全一致,若釋作“日”,似乎更為合適。第一個字的右部已有殘損,很難辨識,疑與前面封三:3中釋作“擣”或“檮”的字的右部一致,故該字可能是“檮”字。簡文的“檮日”,可以讀為“禱日”,是標題。該簡現存文字可以點讀為“檮(禱)日。木日疾,祟在社。火日疾,祟在強死、傷旱。土日疾,祟在木*”。簡文講的是各五行日生病時是哪些鬼神在作祟。生病後要推求“祟”,確知“祟”後要舉行祈攘儀式,這是古代的一種治病數術。這些內容以“檮(禱)日”作標題,是可以理解的。最後一字被釋作“木”,可疑,也可能是一個已經缺損了部分筆劃的殘字。

封三:12釋文中的“銜”也可能是“街”字,因照片上字跡有些模糊,暫時無法斷定。“水”後面的未釋字,可以釋作“暴”,“暴死者”應當連讀。

從內容看,封三:13和封三:12關係密切,很可能是從同一支簡折斷的,但現在還沒有理由將這兩支殘簡直接拼合起來。

從已發表的照片看,水泉子漢簡《日書》確實多已殘斷,有些簡上的字細小而模糊,整理釋讀很不容易。我們雖然再三審視照片並儘量聯繫相關材料進行考證,但有些問題還是無法解決,只能期待整理者早日將水泉子漢簡的全部材料公布於世,屆時或許還可作出更為深入的討論。

【注释】

[1]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甘肅永昌水泉子漢墓發掘簡報》,《文物》2009年第10期。張存良、吳葒:《水泉子漢簡初識》,《文物》2009年第10期。

[2]莊小霞:《新刊水泉子漢墓日書簡校讀劄記》,簡帛網2009年11月30日。張存良:《關於新刊水泉子漢墓日書簡的幾點說明》,簡帛網2009年12月4日。

[3]莊小霞《新刊水泉子漢墓日書簡校讀劄記》(簡帛網2009年11月30日)已指出此點,張存良《關於新刊水泉子漢墓日書簡的幾點說明》(簡帛網2009年12月4日)已作了說明。

[4]封二:11和封三:6的內容很特別,將它們歸入《日書》的理由現在還不清楚(“初識”釋文中還有與此類似性質的簡文),這一問題要等水泉子漢簡全部材料公布後才能討論,本文暫不涉及。封三:2的內容並不特別,無疑應屬於《日書》。

[5]莊小霞:《新刊水泉子漢墓日書簡校讀劄記》,簡帛網2009年11月30日。

[6]照片上該字右下角處略有殘損,也有可能是原簡將“戌”誤抄成了“戊”。

[7]參看劉樂賢《睡虎地秦簡日書研究》第175-179頁,(臺北)文津出版社,1994年。

[8]莊小霞:《新刊水泉子漢墓日書簡校讀劄記》,簡帛網2009年11月30日。

[9]見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簡三八正至三九正,孔家坡漢簡《日書》簡三八至四○。

[10]莊小霞:《新刊水泉子漢墓日書簡校讀劄記》,簡帛網2009年11月30日。

[11]見孔家坡漢簡《日書》簡三八至四○。

[12]莊小霞:《新刊水泉子漢墓日書簡校讀劄記》,簡帛網2009年11月30日。

[13]參看劉樂賢《睡虎地秦簡日書研究》第53-60頁,(臺北)文津出版社,1994年;劉樂賢《楚秦選擇術的異同及影響——以出土文獻為中心》,《歷史研究》2006年第6期。

[14]陳松長:《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藏簡牘》第18頁,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2001年。

[15]劉樂賢:《睡虎地秦簡〈日書〉“龍”字試釋》,載《揖芬集——張政烺先生九十華誕紀念文集》,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又見《簡帛數術文獻探論》第84-98頁,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

[16]見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簡一三一正。

[17]關於“咸池”,可參看劉樂賢《釋“歲”補說》,載《康樂集——曾憲通教授七十壽慶論文集》,中山大學出版社,2006年。

[18]參看劉樂賢《睡虎地秦簡日書研究》第297-300頁,(臺北)文津出版社,1994年。

[19]莊小霞:《新刊水泉子漢墓日書簡校讀劄記》,簡帛網2009年11月30日。

[20]參看劉樂賢《簡帛數術文獻探論》第297-313頁,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

[21]參看劉樂賢《睡虎地秦簡日書研究》161-162頁,(臺北)文津出版社,199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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