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家，考什么东京大学，结不了婚怎么办？”

东京大学是日本的最高学府，被公认是名校中的名校。然而在东大每年入学的约3000名新生中，只有约600名是女性。

“东大女子”在日本社会中是一个带有特殊意义的标签，一方面意味着这些拥有日本学历的精英女性在智商、能力上的出类拔萃，另一方面也意味着高冷、强硬、缺少女性魅力等固化形象，暗示着她们背离了日本女性相夫教子的传统道路，闯入男性主宰的社会不得不付出的沉重代价。

《东大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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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太田敏正 著 
应婧超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日本记者太田敏正在《东大女子》一书中，从学校、婚姻与家庭生活、工作等三个方面系统介绍了这群被冠以“东大女子”之名的精英女性群体在男强女弱社会中的遭遇以及她们的努力。一些是已为众所周知的，也有一些是鲜为人知的。

“女孩子考东大，结不了婚怎么办？”

作者：薛倩（《东大女子》责任编辑）

在日本，“东大”这个词，并不仅仅指代“东京大学”这所学校。

明治维新之后的日本，长期以来唯有“帝国大学”（东京大学的前身）一所大学。一上小学，所有国民都会自动进入到以帝国大学为顶点的升学金字塔底端，经过激烈的竞争，最后的赢家才能抵达帝国大学，成为社会精英。

因此“东大”在日本人的文化辞典中，是一个象征“竞争教育体制”或是“精英选拔培养体制”的词。考入东大，似乎就有了前途无量的保障。

日剧《龙樱》剧照

当然事实上也不尽然如此。特别是当性别元素加在东大生这个光环上时，这个光环的色谱就会产生微妙的变异，甚至带上某种固化标签的负面色彩。这就是日本社会存在已久的“东大女子”问题。

学者中屋健一曾说过，只有当东大男女性别比例达到1：1之时，才是日本真正变革之际。然而迄今为止，东大的女生比例几乎从来没有超过两成，也就是说东大每年入学的约3000名新生中，最多只有600名是女性。

而几乎每一个想要报考东京大学的女生都会听到家人这样的劝告：“女孩子家家，考什么东大？”

 一个女生考上了东大，一方面固然说明了她们智商、能力上的出类拔萃，但另一方面又往往会被贴上高冷、强硬、缺少女性魅力的刻板印象，在工作和社会生活中遭受种种偏见。

而在她们的父母眼中，更为可怕的后果就是结不了婚，这在日本这样一个传统的东亚社会中被视为极为严重的问题。这也是家长们极力阻止自己优秀的女儿报考东大的最主要原因。

在东大安田讲堂前合影的女学生

客观来说，这种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由于存在“男强女弱”的传统社会结构，处于学历顶点的东大女子在日本国内找不到比自己更高学历的男性，有七成都是与同为东大毕业的同学结婚，更有高达19%的女性不婚，远高于日本女性平均的6%的水平。

甚至还有这样一个校园迷信的说法，如果在入学当年在本乡校区的银杏大道的树叶掉光之前没有找到恋人的话，就很可能要一辈子单身。

这个“银杏大道传说”流传甚广，在每一代东大女学生中口口相传。

尽管有这样那样的担忧，但每年也依然有那么一批决定要自己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女孩坚持报考东京大学，克服种种困难最终跨进赤门，获得进入安田讲堂的资格。

然而对她们来说，更多的挑战也才刚刚开始。

东大本乡校区银杏大道

2015年，幻冬舍出了教育类记者太田敏正撰写的《东大女子》一书。

看到作者的照片时可能不少人会挺意外，这么个浓眉大眼的日本大叔为什么会挑中这样的题材来创作？按理来说出自一个女作家的手笔似乎更顺理成章一些。

不过这其实也是一种偏见。早在日本泡沫经济时期，知名记者斋藤茂男就曾撰写过关注家庭妇女生存状况的纪实文学名著《妻子们的思秋期》，并在其中指出，女性的问题其实就是人的问题，是整个社会都需要关注而不仅仅限于女性自身的问题。三十多年后，太田敏正的这部作品也正像是对前辈的一种呼应。

太田敏正

在这本书中，他从学校、婚姻与家庭生活、工作等三个方面系统介绍这群被冠以“东大女子”之名的精英女性群体在男强女弱社会中的遭遇以及她们的努力。一些是已为众所周知的，也有一些是鲜为人知的。

比如近些年，为鼓励更多女性报考东大，改变校园性别比例，东大为女学生提供了专门的生活补助金，这也引发了一些争议，被认为是对男学生的性别歧视。

然而太田指出，报考东大的男女学生多是在极不公平的状态下竞争的。男生第一年落榜后复读多半都会得到家人的支持，甚至两年三年重考也不少见，但女生往往只有一次机会，经济上和精神上都难以得到家庭支持，这也使得报考东大的女性往往要有比男性更强的决心和努力。

学校仅仅在经济上做出一些有助于纠偏的补助，就引发如此之大的争议，这恰恰说明了性别歧视在长期以来被视而不见的问题。

上野千鹤子在2019年东大新生入学演讲上也说到过的校园社团歧视问题，东大不少带有社交性质的社团禁止本校女生加入，反而面向校外的女子大学学生开放，就像书中一位东大女学生所说，“我们的存在他们看不见”。这也正是日本社会上存在的对高知女性“不宜于室”的偏见渗透到校园的结果。

东大赤门

但相对而言，东大校园对女生而言还是比较友好的，当她们跨出校门之后则需要面对更多、更严苛的偏见。

在职业发展上，东大女子最经常遭遇的问题是学历上的“逆向歧视”，即上司因为学历不如她们的自卑感而进行潜在刁难。同时又因为东大女子独立性强，难以融入论资排辈、讲求集体一致感的日本企业氛围，在男性主导的社会中更是最先碰撞到“玻璃天花板”的一群人，往往需要做出更大的业绩才能获得认可。

几年前曾任职于电通广告公司的东大女毕业生高桥茉莉的过劳死案例，就是这样文化氛围下的一个牺牲品。但同时，还是有很多东大女子在事业上取得出色的成就。她们一点一点冲击职场性别天花板，为自己，也为其他女性拓展出更大的职业空间。

2016年毕业于东大的电通员工高桥茉莉过劳死事件引发了社会广泛关注

在婚姻和家庭生活方面，东大女子们的选择也是走在日本社会的前列。因为东大女子普遍重视自己的事业，除了远高于日本平均水准的不婚率外，已婚的东大女子也极少像多数日本妇女一样成为专业家庭主妇，而是努力在家庭和工作中找到平衡，比如在家务方面要求另一半平等分担。

也有人选择了“女主外，男主内”的新模式，由男方来休育儿假照顾小孩甚至做全职主夫，从而支持妻子的工作。当然在这样的结合中，夫妻双方都需要有面对社会有色眼镜压力的强大心态，尤其是丈夫一方。

书中提到一个案例，夫妻双方经过商量后共同决定由丈夫来申请育儿假带孩子而妻子继续上班，这一过程中丈夫一度对带孩子和做家务完全失去了信心，承受了的巨大的精神压力，几近崩溃，但好在最终在夫妻双方共同努力协调配合下挺过了育儿期最艰难的时光，之后丈夫也顺利回归职场。

可以说，长期以来，日本社会都是依靠女性牺牲自己的事业来维持运转的。然而东大女子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今后男性也应该承担起这部分责任。只有这样，女性的发展才可能实现，男性的生活方式也可以更加多样化。

日剧《住家老爸》剧照

日本当下正面临着“以事业为重心”的工作方式改革与“依赖专业主妇”的家庭生活改革。

在低生育率、少子老龄化的社会大趋势之下，长久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工作为主家庭为辅的传统模式已经越来越行不通，双职工家庭、专业主夫家庭、男性育儿假等提出，都是应对这一趋势的反映。而东大女子正是处于这两大变革大潮尖端的先锋群体。

正如书中所说，如果这群比其他人更有能力、因而也本应更有选择余地的女性都无法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那么社会多样化的生活方式的实现更是无从期待。

东大女子的人生预示着整个日本社会的未来蓝图。东大女子若能绽放光彩，那未来的社会也将是一片光明。如若不然，整个社会的变革也无从说起。

上野千鹤子2019年东大新生入学演讲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这一拥有日本最高学历的精英女性群体肩负着改变日本社会的“贵族”使命。而这一使命的最佳表述，无疑是2019年上野千鹤子在东大新生入学典礼的演讲中所说的这段话：

“请你们不要把所有的努力都用于追逐个人的胜利，你们被优越的环境所塑造出来的能力，不是为了凌驾于没有享受过同等资源的人们之上，而应该把这些能力用来帮助他们。

最后，请你们不要逞强，勇敢承认自己的弱点，互相支撑着活下去。孕育女性学的正是女权主义这种女性运动，但女权主义绝不是让女性像男性一样行动，也不是让让弱者变身为强者的思想。女权主义追求的是一种身为弱者也能受到应有尊重的思想。”

（完）

《东大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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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太田敏正 著 
应婧超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