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过红灯区的大学生

我高中毕业决定步爷爷的后尘去留学，办手续用了一年，2002年开启了去日本留学的生活。我带着60公斤的衣服，对，你没看错，是60公斤的衣服。因为我爸说让我把我所有的衣服都带走，而且据说日本衣服贵，我就真的在机场交了2千多人民币的罚款把它们带到日本了。

两年语言学校的学费12万人民币父母已经交过了，当年12万人民币在我家的城市可以买一套100平米左右的楼房，我带着10万日币的现金抵达了成田机场，闺蜜先于我半年到东京，她来机场接我，并给了我1万日币。告别她我坐上来接我的表哥的车去了我的目的地，一个日本地方城市，一个县的首府。

和爸爸约定去留学之后自给自足，这是留学的前提条件，我是为了锻炼自己的能力才决定留学的，我的最主要的目标是考上日本的国立大学，因为当时我的初恋男友是名牌大学生，我想和他相匹配。爸爸嘱咐我不可以给表哥添麻烦，也不要萌生没钱了就向表哥借的想法，一定要靠自己。

第一天去学校时表哥送我去的，他警告我不许交不好的女生做朋友，我很诧异什么是不好的女生？！表哥很不好意思的说：“就是做小姐的。”我很惊讶地说：“我上哪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的？”他说：“你慢慢就知道了。”我觉得莫名其妙和好奇，就这样到了学校，表哥帮我办了入学手续，我因为来的比较晚属于插班生，我来到教室，一看时间尚早，只有一位男生在教室，我和他打了招呼，问他怎么坐座位，他说随便坐，我就坐在和他隔着一个空座的地方,静静地等着上课。

没过一会儿一位身姿凹凸有致像模特一样漂亮的女生进来了坐在我和男生之间，她化着浓妆，冷傲的看着我：“新来的？”我一如既往的说：“你好，请多关照。”她看我人畜无害的样子，放下戒心说：“你多大？”我：“20。”她说：“哦！比我小一岁。”此时觉得又靠近了一步。我问她：“你找到工作了吗？”她说：“找到了。”我又问：“什么样的工作？”她说：“酒店刷杯子。”我说：“工资高吗？”她说：“一小时给1000日币（人民币60元左右）。”我说：“挺好的，有什么工作麻烦你帮我介绍一下，我也想打工。”她说：“好的。”

我的同桌也是我在班级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虽然看起来很社会，但实际上人很好，她家家境也不错，当时在国内她爸的车就是宝马，她爷爷是当地一家工厂的厂长。她的舅妈是日本遗孤，所以她舅舅把她和她表哥办到日本留学。她本来在银行上班，但觉得挣的太少就出来了。我从没接触过社会，高中毕业就出来对社会一无所知，但充满好奇，很想尽快挣钱，并考上理想的大学，毕业后回国和我初恋男友结婚。因为我在班级里年纪最小，大家都把我当妹妹看，并对我关照有加。

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并独立生活，一切都新鲜稀奇。我来不及想家，紧锣密鼓地学着适应日本的生活，并一一和电影和电视剧里的日本比较，看哪些比较真实。很快有人给我介绍了工厂检查灯泡的工作，第一次提重物，至少对当时的我来说挺重，第二天发现胳膊肱二头肌淤青，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淤青，难道被虫子咬了？是的，家里有蟑螂，但又不疼也没有咬痕，怎么回事呢？问了一位年长的同学才知道，是搬了重物抻到了，哭笑不得。

有专门介绍工作的中介，是中国人，他会从我们的工资扣一些当介绍费。第一次见面，工作后他对我印象很好，打过几次交道后，他对我说：“你很有礼貌，你会在日本生存下去。”我感谢他并拜托他有工作多介绍给我和我的朋友。我渐渐有了稳定的工作，在一家蛋糕厂做蛋糕，在冷冻科里捏蛋糕，有一次感冒发烧，很晕，可是一想到一个小时750日币（人民币快50元）我就坚持着一直干到下班。

每个月都有10万日币左右的工资，因为房子租了很破很便宜的一个月23000日币，表哥说：“这里是贫民窟里的贫民窟，你能忍受吗？”我说：“没事儿，我本来也不是来享受的，先生存下去吧。”他满是怀疑地走了，也许以为过几天我会找他哭诉吧！但他不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做了也许会流落街头，并不留退路，破釜沉舟的打算，所以什么也不会让我退缩。虽然我没吃过苦，但我的意志坚定。就这样过了一年半，我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我努力学习，奔着国立大学努力着。东京的好友有了男友并准备同居，我们都没有性经验，她很恐慌，问我怎么办，我就故作镇定地把书里看过的和她说了一遍，她叮嘱不要告诉她父母，我说好。她和这位男友结了婚，至今很幸福。后来工厂的工作结束了，我失业了，但是需要钱啊，我便向同桌求救，这时我已经知道她说的酒店其实就是酒吧，红灯区里的酒吧。

她不刷杯子了，已经开始陪酒了，但我很喜欢她的坦荡，她什么都告诉我，包括有了包养她的客人，她每年给家里邮500万日币，她不缺钱，有时客人成箱送她高级的哈密瓜，或什么，她就会叫我去取，但和她出去吃饭我会请她，答谢她送我的水果，也许她很喜欢我这点。性格上我是很喜欢她的。她非常信任我，有一次她第二天回国来不及去银行取钱，她把银行卡给我，告诉我密码，让我帮她取30万日币现金，我就去取给她。

山高人为峰，天阔任我飞

同桌过生日时，班里的几位男生和我一起凑了1万8千日币（1000多元人民币）去百货给她订了最大的蛋糕，有多大呢？A3纸的1.5倍左右那么大，也许是因为贵吧，确实好吃，同桌很感动，因为她知道我们都没什么钱，但想让她开心，为她祝福的心是真挚的。希望那时的蛋糕可以温暖她很久。她说有一家店需要一位酒保，就是在吧台里调酒，刷杯子，还有收钱，打扫卫生，做些简单的料理和做果盘。一个晚上7000日币。我马上说我去，她意味深长地说很多人就是从做酒保开始，然后出台作陪酒小姐的。我说：“我知道，我知道怎么选择。”于是我正式踏进了红灯区，成了酒保。

调酒什么都不难，我学了一个晚上就会了。那时年轻，我的记忆力非常好。我那时22岁，但别人看我都以为我未成年，我扎着马尾辫，T恤牛仔裤，背着双肩包，每天去酒吧上班时，我都穿着最朴素，最不引人注目的衣服，总是素面朝天，酒吧的女孩都比我大，也很善良，经常会帮我解围，或是让自己的客人给我小费，最多的时候一个晚上小费可以拿5000日币（人民币300元），只在吧台也不搭理客人们就可以拿到5000日币，我还是很开心的，但是还是有一些客人注意到我，并说我可爱，虽然我很不喜欢，我尽量做完酒就蹲在吧台下，不被人看到。

我的同桌后来嫁给了日本人，是假结婚，为了签证，自己开了店，后来爱上了黑道大哥，心碎远走大阪，再后来失去了联系。但经常会想起她，敢爱敢恨的女孩。她有她的真心和纯粹，希望她一切都好。

年末收到好友的信，她在准备就业，我在准备期末考试，不能挂科，争取优秀，这样才能申请学费减免，也有机会申请奖学金。这届，我们学部只有我一个中国留学生，我很喜欢这种状态。我本来就不是容易合群的人，能让我喜欢和欣赏的人不多，也不喜欢和谈不来的人硬凑在一起聚堆。在大学里我选修了法律、福利、经济、生涯教育、儿童心理学等，第一次发现日本教育和国内教育的不同是生涯教育课的分组讨论，每个人都要发表自己的意见并参与制作海报，氛围很轻松，形式也很自由，对于应试教育出身的我来说又新鲜又陌生，但做过几次之后就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日本学生对我很关照，我不懂的也耐心给我讲解。每次走进校园时都觉的浑身细胞都很活跃和快乐，真想一辈子呆在校园里。很多课不需要考试，只要写感想就可以，真是太让人喜欢了。但也有很难的时候，法律等专业术语，还是很难懂的，要一遍一遍地查字典，去理解，但我最喜欢上民法课，因为讲课的木村老师特别有趣，他是法官出身，现在自己开律师事务所，我很喜欢听他讲课，他第一次带我们去参观了日本的法院，我经常在下课后向他提问题，他非常喜欢我，我的成绩都是优，我们的师生情谊延续到了放学后，他带我去他的律师事务所玩儿，把他太太介绍给我，还请我吃了饭，他和太太是非常有人格魅力的人，他们让我感受到了鲁迅和藤野先生的那种师生情谊。

选修儿童教育心理学的时候我认识了村越老师，她是庆应大学毕业的，她穿着高级套装，拎着很大的红色皮包，写板书时手上的钻戒闪得让人炫目，这在朴素的国立大学是很罕见的，我很喜欢她自信发光的样子，每次下课后我都认真写感想，有一次约她一起喝茶，她同意了，下课后我们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店，边喝茶边聊天，我聊我的理想，以及现状，那时我打好几份工，浴池的清洁工，拉面店的服务员，烤肉店的服务员，便利店的收银员，我如实和她说，我说这都是日本最底层的工作，但我很想了解日本的上流社会。她若有所思，我们交换了电话和邮箱。

东京银座

放假前的一天，她问我2月13号是否有时间，如果可以，在东京的银座和她约会。我还没有去过银座，那是富人云集的地方，非常开心的答应了。于是在村越老师带领下，我第一次到银座约会，村越老师带我去有名的松本楼吃了午餐，然后带我去帝国酒店喝了下午茶，带我去了宝冢剧场，还给我一一介绍了有名的文具店、书店、她喜欢的鞋店等等。

我问她我该如何报道她的恩情，她说：“我大学的时候有位女同学，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很完美的女孩，那时我没钱，她就总带我玩，教会我很多东西，可是她得了绝症去世了，看到你我想到了她，对你的善意是对当年她的回报，你有能力的时候也希望你去帮助需要你帮助的人，这就可以了。”这段话让我记忆至今，我按老师说的去做了。

到了大三，我想休学去墨西哥留学，因为费用便宜，我想去学西班牙语和英语，然后想硕士去欧美。但是家里有了变故，爸爸破产了，我要想办法赚钱。我不得不按部就班的在日本老老实实地读完本科，然后准备就业。就这样，我来到东京，成了茫茫人海中不出奇的普通的小白领。

~the end~

作者简介：

对你的善意是对她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