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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近一万英里环游美国的公路旅行,也是斯坦贝克为即将失去的世界所咏唱的挽歌

2017-01-12 九久读书人



“(所以美国人)花许多时间与金钱坐在沙发上寻找灵魂。我们真是一种奇怪的物种。上帝和自然送给我们所有的东西,我们都可以应付自如,却对丰足束手无策。如果我想毁灭一个国家,我就会给它过多的物质,让这个国家臣服于物质之下,变得可悲、贪婪、不健全。”



杰·帕里尼 / 文


美国文学史上,鲜少有像斯坦贝克这样的作家,固执地关切自己国家的特质与命运。惠特曼曾在《草叶集》中说:“美国在本质上就是一首伟大的诗篇。”斯坦贝克一定也相信这句话;从第一本小说选集《天堂牧场》之后,斯坦贝克在一部部的著作中,勾起了他的同胞对国家自然环境与居住地的难忘梦想。


斯坦贝克最著名的成就,毋庸置疑地是他在小说创作上的成功。《薄饼坪》、《相持》、《人鼠之间》、《愤怒的葡萄》、《制罐巷》、《伊甸园东》以及《令人不满的冬天》等作品,长久以来都已经融入了美国人共有的记忆中。三年代末期,斯坦贝克的作品以电影形态出现——约翰·福特的经典作品〈怒火之花〉——自此,他的作品就不断被改编成剧本,包括罗杰斯与汉默史坦的百老汇名剧〈白日梦〉,就是改编自斯坦贝克最后一本关于蒙特利市的作品《甜蜜星期四》。



斯坦贝克


一九六二年斯坦贝克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成为美国第六位得此殊荣的作家。他在斯德哥尔摩授奖时所发表的演说热情洋溢,他说:“作家的职责,自古至今都没有改变。大家交相指责作家揭发了太多人类严重的错误与失败,并把许多冒改善之名而产生的阴暗与危险梦想,挖出来摊在阳光底下。”斯坦贝克在决定以小说写作为职志的那一刻起,就毫不退缩地把这份责任扛在身上,他在赞扬一个国家人民的美与善时,也会同时揭露这个国家危险的错误与失败。


同样的作风也呈现在他较不为人注意的非小说类文学作品上。事实上,斯坦贝克的非文学类作品非常优美,一如他热情地在小说中表达社会正义。自《愤怒的葡萄》这本最广受赞赏的小说之后,斯坦贝克开始为《旧金山新闻报》执笔一系列的新闻侧写。他到哪儿都带着笔记簿,记录美国西南部黄尘区移民工人的苦境。成千上万怀着美梦想寻找好日子的移民来到加州,却发现等着他们的,只有一栋栋被黄尘染赭、既脏又挤的工寮,还有当地居民的辱骂。


斯坦贝克在贫穷墨西哥村落生活的精彩纪实,在一九四一年以《被遗忘的乡村》之名出版(同时还制作了一部同名纪录片,由他亲自撰稿),这些内容后来也出现在中篇小说《沧海泪珠》中。《周六评论》与《新闻日》等杂志在数十年内刊登了斯坦贝克无数的旅游文章与评论。


斯坦贝克从小就对旅游怀着渴望,二十岁时(因为成绩太差而暂时从史丹佛大学辍学),他考虑效法他的英雄杰克·伦敦航越太平洋。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后来并没有实现,但是三年后,当他终于在一九二五年以肄业生的身分离开史丹佛后,他跳上了一艘货船,穿越巴拿马运河,抵达了纽约。如同他的第三任夫人伊莲·斯坦贝克所说:“约翰本来可以像海明威与费滋杰罗一样去巴黎,但他没钱支付旅费。”


接下来的十年,斯坦贝克做过建筑工、木工以及所有能找到的零工。这段时间他大部分都待在加州中部的沙林纳斯附近,也就是一九二〇年他出生,以及在中产阶级家庭中成长的地方。慢慢地,他开始用小说赚取生活费用,并于一九二九年出版了第一本小说《金杯》,同时也在一些重要杂志上,如《柯利尔杂志》与《周六评论》等发表不同的小说作品。然而一直要到他的第四本书,《薄饼坪》,斯坦贝克才真正拥有相当数量的读者群,而且因为好莱坞买下了这本书的版权,他也才真正有了钱,至少,当他想去世界任何一个地方时,他都有足够的钱支付旅费。


通常大家都会把斯坦贝克与加州的蒙特利市、沙林纳斯河谷联想在一起——这两个青绿的地方是斯坦贝克大多数小说与故事的场景所在。但是事实上,斯坦贝克生命中的最后阶段,有一半的时间都是以纽约为主要住处,经常到处旅游。墨西哥、法国与英国是他最喜爱的地方。《柯提兹海》记录了他遍布各地的足迹纪实,主要叙述他搭船沿着着加州南部的海岸线进入墨西哥的过程。另外在《俄罗斯纪行》中,斯坦贝克则写下了他与摄影师卡帕深入俄国心脏地区的探访之旅。



斯坦贝克与查理


《查理与我》首刷在一九六二年出版,是斯坦贝克最后一本游记,在某些方面,也是他最满意的一本游记,书中夹杂着他在多事的六十年代初期,对美国的复杂见解。这是一位成熟作家在长久写作生涯末期的作品,但也像一首作家对他失去世界所咏唱的挽歌。这同时还是本引人入胜的传记,一部自传意味并不是那么浓厚的作者自画像。


斯坦贝克对自己的国家愈来愈感到失望;他觉得因为消费主义与自私自利态度的开始蔓延,维系美国道德健全所必需的集体价值正逐渐消失。他在写给史帝文生(史帝文生曾两度竞选美国总统败北,这件事一直让斯坦贝克耿耿于怀)的信中,曾抱怨过美国“嘲讽的不道德”。“因为有太多‘东西’,”他说,“(所以美国人)花许多时间与金钱坐在沙发上寻找灵魂。我们真是一种奇怪的物种。上帝和自然送给我们所有的东西,我们都可以应付自如,却对丰足束手无策。如果我想毁灭一个国家,我就会给它过多的物质,让这个国家臣服于物质之下,变得可悲、贪婪、不健全。”







 《横越美国》讲述斯坦贝克在晚年和他的爱犬查理一起游历美国各地,进行了一段近一万英里的公路旅行。他开着与堂吉诃德坐骑同名的特制露营车“驽骍难得”,在一条重视外表、善于外交、懦弱又善解人意的法国鬈毛狗的陪伴下,从美国东北部缅因州的最北角旅行到西部加利福尼亚州的蒙特利半岛。


他穿梭在州际公路和乡间小路上,与卡车司机和老朋友一起用餐,拜访各大都市与壮丽的原野,自由自在地与路上的陌生人闲聊。斯坦贝克以幽默而略带疑虑的眼光观察美国和美国人,他看到的是一个孤寂、物产丰盛,但充满单一看法的个人的国度。




约翰·斯坦贝克 / 文

选自《横越美国》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有股冲动想要到其他的地方去,当时成熟的大人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成长会让这股冲动平息下来。等岁月说明了我已长大成人时,大家又说治疗这种冲动的药方叫做中年。年届中年,有人再次向我保证,等年纪更大一点时,这股冲动就会冷却下来,现在,我已经五十八岁了,或许老迈可以浇熄心中的渴望。但是什么都没用。船笛发出的四声沙哑巨响,依然能够让我脖子上的汗毛竖立、让我的双脚轻踏。喷射机的声音、引擎的预热声,甚至鞋子踩在路上的踢踏声,都能够撩起这种久远的战栗,让我嘴干眼直、手心发热、胃在肋骨窝下翻搅。换句话说,我的情况一直没有改善;再换句话说,狗改不了吃屎。这个毛病恐怕没救了。这个认知并不是为了要告诉其他人,而是要让我自己了解。


当浮躁的病毒开始攻陷一个刚毅的男人,而这儿以外的路又似乎更宽更直更美妙的时候,遭病毒侵害的受害者首先会为自己找出一个不得不走出去的正当理由。这对一个经验丰富的流浪汉来说一点都不困难。这种人天生就有一卡车的理由可以任意挑选。下一步,这位受害者必须用时间与空间来计划行程、选择一个方向与目的地。最后,他需要执行这个行程。怎么走、带些什么、待多久。过程中的这个部分一成不变而且永远都不会变。我之所以把这些说出来,是因为那些天生有流浪因子的新手,譬如怀抱着新孵化出来罪恶感的十几岁青少年,就不会以为自己是这些过程的创造者了。


行程一旦设计完成、装备也准备完毕,就要付诸实行;这时会出现一个新的因素取代所有焦点。每趟旅行、冒险或每趟探险,都是一个独立存在的实体,跟其他的旅游不同。旅行有自己的个性、气质、特质与独特性。旅行本身就是一个个体;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个体。所有的计划、安全措施、方法以及强迫性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好几年之后我们才发现,原来向来都不是我们在主导旅行;而是旅行在带领我们。导游、旅游行程、订位都会毫无转圜又无法避免地彻底消弭了旅行的个性。只有在体认出这些道理后,天生存在着流浪因子的人才能放松,并顺其自然;只有了解这些道理,他们心中的挫败感才会消退。从这个角度来看,旅行就像婚姻:如果想控制,那么一定会出错。把这些说出来以后,我现在觉得舒坦多了,不过只有那些亲身经历过这些过程的人,才会真正懂得我说的话。


我的计划清楚、具体,又合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多年来,我曾造访过世界很多地方。在美国,我住在纽约,或者偶尔在芝加哥或旧金山蜻蜓点水式地稍作停留。但是纽约不完全代表美国,就像巴黎不完全代表法国或伦敦不尽然是英国一样。因此我发现其实我并不认识自己的国家。身为一个写美国故事的美国作家,事实上我写得全都是记忆中的美国,而记忆充其量只不过是个残缺不全、偏斜不正的储藏所。我已经许久未曾听过美国说的话、没有闻过美国青草、树木以及下水道的味道、没有见过美国的山丘与流水、也没有看到过美国的颜色与光线的特色了。我对所有变化的知识,都来自书本与报纸。但更重要的是,我已经有二十五年没有感觉过这个国家了。简言之,我一直都在写些其实我并不了解的东西,我觉得这对一个所谓的作家来说,简直就是罪恶。二十五年的时间,扭曲了我的记忆。


我曾经坐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贩售车旅行,那是一辆嘎啦作响的两门货车,车厢的地上铺着垫子。我在人群驻足或聚集的地方停留,听、看、感觉,路上我的脑子里一直有幅自己国家的精准图像,图中不精准的地方全都归罪于我的缺失。


因此我决意再细看一次,试着重新发现这块巨大的土地。否则,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将无法分辨出较大层面的事实所赖以为基础的小事实是否为真。但是这个决定的确碰上了重大的困难。过去的二十五年内,大家变得对我的名字相当熟悉。我亲身的经验告诉我,人一旦知道了你的名字,不论他们喜不喜欢你,态度都会有所改变;不论是害羞或是其他在公开场合所显露的态度,反正他们的表现跟平时不一样。因此,所以这趟旅行,我必须把自己的名字和身分留在家里。我必须成为一对四处巡游的眼睛与耳朵,成为一种活动的明胶照相感光版。我不能到饭店登记住宿、不能跟认识的人见面、不能访问其他人,甚至不能询问尖锐的问题。更有甚者,两人或更多人的同行,就会妨碍一个区域的生态。所以我必须单独行动,必须像种把房子背在背上的随性乌龟一样自给自足。


就因为这些顾虑,我写了封信给一家生产卡车的大公司总部,向他们详述了我的目的与需要。我需要一台三吨半的客货两用车,必须能够在各种严苛的情况下行驶,我还需要在车上盖间像小船船屋的屋子。拖车很难在山路上行驶,而且拖车通常不是没有地方停,就是停车属于非法行为,除此之外,拖车还必须受到许多其他限制。到了预定的时间,车子的规格出来了,一部坚固、快速、舒适的车子,装上了个车顶房——一间小屋子,里面有张双人床、一个四嘴炉、暖气、冰箱、储藏室、防蚊虫的纱窗——完全符合我的需要。夏天,这辆车送到了靠近长岛的沙格港我的一个小钓鱼区里。我虽然不打算在劳动节前出发,因为那时全国人民全都要回到正常的生活作息,但是我却想早点习惯这个蜗居,早点把行李装好、学习如何操作车子。车子送达的时候是八月,那真是个漂亮的东西,强而有力却又柔顺。这辆车几乎跟轿车一样容易操作。因为这趟旅行引起了朋友间的一些讽刺的言论,所以我为这辆车命名为罗西南帖,你们应该记得,这是堂吉诃德座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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