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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香港打“HPV疫苗”这件事是怎样火起来的? | 症常青年

2017-04-20 高音子 中国三明治


文 | 高音子


去年9月28日,我跟妈妈说:“我想去打HPV疫苗。”


我妈说:“什么疫苗?”


“HPV啊。”


“不懂。”


于是我给她发了一段文字,介绍了HPV疫苗针对人乳头瘤病毒,能遏制宫颈癌的发病率,所以很多人将其称为“宫颈癌疫苗”。尽管这个说法不严谨,但它确实是目前唯一能预防癌症的疫苗。由于国内迟迟没有引进,只好去香港接种。


“要跑三次,各种费用加起来一万多吧。但我觉得为了健康,怎么都值得。”


“当然。“我妈说。


10月30日,在我出发去香港打疫苗之前,又在微信上跟妈妈提及此事:“我要去香港打疫苗啦。HPV那个。”


我妈说:“什么疫苗?”


“HPV啊。我上次说过的。你要不要一起去啊?”我挺无奈。


她过了很久回复:“打牌呢。”


她爱我,总是赞成我在健康上的任何消费,有时还会主动支援。但是,接种疫苗的意识并没有达到能渗入她内心深处的剂量,这些信息于她而言只是空心透明的气泡,迅速晃过又碎裂了。


我隐隐觉得,代沟和收入都不能完整地解释我和妈妈在健康消费上的差异。由此我也好奇,是怎样的群体,不在意超过一万的支出,也不惧路途劳顿,半年内三次奔赴香港呢?


这个群体或许不是“年轻白领”的标签能粗糙概括的。

 

被焦虑感助燃:“我一直就是一个

思虑过度的人”


蓝白色调的候诊区坐着二十来个年轻的女孩。彼此并不交谈。


我缩在椅子上,脑内小剧场不受控制地彩排着医生可能问的问题:几岁了?有性经历吗?有几个性伴侣?要不要试试我们其他的诊疗项目?


想想我就觉得紧张。自曝隐私和拒绝推销是面对服务业时最让我心惊肉跳的两件事。


等了约五分钟后,护士把我带进一个小房间。医生坐在白色的小桌前,拿出一盒疫苗,用普通话熟练地介绍了疫苗的类型、生产厂家和有效日期,示意我仔细看看。


我点点头。


“您有药物过敏史吗?”


我摇摇头。


“直到打完之前最好都不要怀孕哦。”


“……?”


当我的注意力还在思考医生的话时,针头猝不及防地戳进了我胳膊里。几乎来不及嗷出声,几秒就打完了。医生递给我一张疫苗注射记录卡,确认了接下来两次打疫苗的时间。


这是我去年11月16日,第一次在预约的香港一家诊所打HPV疫苗。直观感受是,这里有一种成熟商业社会的界限感,全过程不到三分钟,不问隐私不套近乎也不推销产品,彻底辜负了我候诊时丰富的内心戏。


图为香港诊所给每一位疫苗消费者的疫苗注射记录


去年我正式工作不久后,把抠出来的剩余工资攒到一起,立马开始筹划去香港打HPV疫苗。


我长期监控自己的健康状况,简直到了有点病态的程度。曾经每次路过校医院我都要进去测一下血压。平时我随时更新自己的体重和心率,那些不在常规体检项目里的性激素六项、血糖、生长激素、甲状腺素我都去医院检查过。我不怕死,但害怕奇奇怪怪的病。


另一个相似的故事来自我的朋友李悦。她从英国伦敦政经学院毕业后,在北京一家银行工作。


同事在体检中查出HPV高危阳性后,李悦觉得,自己打疫苗这事不能再拖了。“我一直想打,但是我妈不同意。”李悦说。很多人都持有和她妈妈相同的观念:大陆没有引进,肯定是因为疫苗不够成熟。


在2016年她25岁时,压着效果最佳的推荐接种年龄线,她决定不管妈妈的意见,预约了香港朋友推荐的全科连锁诊所。 “疫苗本身不贵。但跑一趟香港,不算购物的话至少也有5000元。”李悦说。


对我和李悦这样并未生活在珠三角的疫苗消费者而言,完整的疫苗之旅的步骤通常是:


①   念叨着要打;

②   在一个或大或小的压力事件后,念叨着必须要打了;

③   做功课,辨析互联网上杂乱的医学信息;

④   跟打过的朋友再三询问和确认;

⑤   预约诊所,注意避开香港的法定节假日;

⑥   准备钱、港澳通行证及签注;

⑦   订机票和酒店;

⑧   请假。


气喘吁吁地爬完这8个步骤后,一切并没有结束。第二、三次接种要从步骤⑤开始循环两遍。


冗长的准备周期和繁琐的流程,拦截了那些不缺钱和时间,但是怕累怕麻烦的拖延症患者。他们已经在步骤①徘徊了好几年。


“我一直想去打疫苗,但想到这么麻烦,我头都大了。”不少人都这么说。因此,每次念头升起,就迅速被自己踏平了。


而我和李悦这些能突破“拦截”,付诸行动的人,往往有共同的特质——

“我焦虑,焦虑到手抖”。李悦说。


在她二十岁出头负笈伦敦时,有过严重的焦虑期。那时候经常手抖,无缘无故地哭,担心父母的身体健康,担心自己毕不了业,担心所有想象中的灾难。“我一直就是一个思虑过度的人。”


因为妈妈是医生,李悦一直留意医学健康类的信息。如果发现身体有不舒服,她就会自己查文献。在微博上,她关注了不少国外口腔、肠胃医学专家,看他们分享的学科前沿和国外医药前沿。“我有时候觉得无知者无畏。我这种一知半解的最可怕。”她说。


平时,她身上随时都背着一堆药,眼药水、创口贴、止痛片、口腔溃疡药、丹参滴丸、胃药、腹泻药、抗生素……以防不测,“为自己也为别人。”


她对身体的信号非常敏感。只要有疼或者痒,严重点就会去医院。去年装了一颗牙,去看牙科医生四五次,看甲状腺三次。2015年也往医院跑了七八次。


“我发现,去打HPV疫苗的人,都挺惜命的。”李悦给我发了一个捂脸冷汗的表情。


要开始一段完整的疫苗之旅,规避风险的动机只是纤弱摇曳的火苗。它必须伴随着焦虑的情绪,才使人在启动之后,一路持续燃烧。

 

 健康消费链:“有武器能保护自己就得用”


在外企工作的考拉和丈夫Lin选择了香港发小推荐的私人诊所。Lin是少数自愿打HPV疫苗的男性。他在做HPV的功课时发现,男性感染HPV病毒同样普遍,出于对妻子的负责,即使有了固定伴侣,也尽可能堵住任何小概率风险。


2016年3月,考拉和Lin一起在香港的诊所接种了第一针HPV疫苗。同一天,他们联系了在香港保险公司的朋友,购买了两份重大疾病保险。在接下来20年里,两人合计每年给保险公司缴费约5万。


2016年5月,他们接种了第二针疫苗。在诊所候诊时,无意中翻到了乳腺癌基因筛查的宣传页,标价6500港币。他们考虑到基因测序的成本逐渐下降,6500港币的市场价并不便宜。但是,回去之后就念念不忘……


到了10月份,两人第三次从杭州去香港打疫苗时,考拉最终还是在那家诊所做了乳腺癌基因检测,得到了“未携带风险基因”的简单结论。


“当时确实是肉疼了一下。但现在想着花钱买个安心也很好呢。我曾经做过乳腺结节的微创手术,Lin就担心后续有病变。”她说。


他们曾经看到一张“标准普尔家庭资产象限图”,右上方“保命的钱”占比20%影响了他们的财务观念。


“标准普尔家庭资产象限图”,来自网络


去年,两人在健康上的消费项目有HPV疫苗、基因检测、重疾险,以及一年两次体检、健身私教和购买营养补剂,加起来大约八万。


今年,考拉打算要一个孩子。上个月除了常规孕前检查外,额外花了约1000元做了地中海贫血基因的筛查。考拉说,在怀上孩子之后,她会选择去香港做孕检。此外,因为不想牺牲自身的职业发展,他们计划去美国“考察”冷冻卵子和精子,保留35岁之后想要二孩的可能性。


在银行工作的李悦也一直在购买单位的商业保险。每年,补充医疗险、意外险等加起来4000多。不少人在购买机票时,都会刻意删掉20元的航空意外险,但是对李悦来说,“一整年的航空意外险我都会投”。


去香港打HPV疫苗并非孤立、突兀的冲动行为。它是镶嵌在一整套消费链上的一个环节。正如考拉、李悦等有风险意识和理财习惯的职业女性,往往都有其他健康类消费。


如今,人们对安全与危险的感知,被政策、经济形势甚至空气质量等个人无法掌控的因素搓捻着:一个新政能绞杀怀揣全部积蓄买房的家庭对未来的愿景,又一个新政能让一块无名之地成为众人垂涎的金矿;热钱迅速吹起一个个新的行业,把传统、稳固的格局戳得零零散散;而雾霾则迫使很多家庭不惜代价地迁徙,在陌生的文化中重构生活。


 “人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有武器能保护自己就得用”,考拉说。或许,健康消费就是我们在风险社会中的一身铠甲。


国内疫苗的十年缺口和海外医疗热


2006年,第一支HPV疫苗在美国问世。到现在,疫苗已经在130多个国家和地区获批上市。名单里没有中国大陆。


直到2016年7月18日,英国葛兰素史克宣布,其生产卉妍康 (Cervarix)获得国家食药总局的上市许可,有望2017年在国内上市。


然而,已经迟到了十年。


人们往往对抽象的数字无感,但背后有残忍的现实:2006-2012年间,因为9到15岁的女孩未能接种HPV疫苗,可能造成未来中国约21万女性因为宫颈癌而死亡。如果疫苗及时上市,她们是可以活下来的。


因政策和审批标准等因素造成的十年的空缺,滋养了一些暧昧不明的产业。


江苏的一家美容院自2016年3月起开始在朋友圈向熟客宣传HPV疫苗。与他们聊天时,他们暗示自己的进货渠道是香港,价格能比香港便宜五百到七百。疫苗在熟客中非常火爆,最近都断货了。


该美容机构朋友圈画风如下:



在豆瓣“拒绝妇科病”小组,能检索出美华、沃德等私人医院曾经或正在提供未获批的HPV疫苗服务,三针价格达一万二千元,比香港的同类疫苗价格高八千多。


然而,疫苗对冷冻和储藏要求非常高,走私过程中很难保证严格的冷藏环境。何况普通美容机构并没有打疫苗的资质。纵使他们没有用假药欺骗消费者,在漫长的邮寄或私下携带入境之后,真能保证成效吗? 


今年3月11日,在广州的第三届妇产科HPV国际论坛上,传来国内HPV疫苗上市的最新消息:国产HPV疫苗在进行三期临床试验,预计不久将会投入市场。


但上市并不能一劳永逸——最迫切需要HPV疫苗的,是卫生条件不足、暴露在高危环境中的人们。但是,由于宫颈癌不是急性传染病,即使上市,短期内政府也不会进行补贴或纳入医保。绝大多数人可能无力承担。


而对于有支付能力的人群,他们早已不需要依赖国内的医疗水平和效率。他们有更洁净的信息源和更丰富的选择。


“尽管大陆医疗价格相对便宜,但是医疗资源紧张,医疗体制不够透明,报销范围也狭窄。有渠道的内地中产会选择去香港、日本和美国等地理位置邻近、签证方便的发达国家和地区求医。” 


Will在香港读完硕士后,选择留在当地一家保险公司。他的客户主要是30岁左右年收入20万以上、一二线城市的南方人,女性和儿童远多于男性。 


Will说,现在有很多医疗公司帮助客户预定国外的医院就医,包含预约、翻译、机酒、旅游等一系列增值服务。


海外医疗产业包装了各地的“优势项目”:去服务见长的日本做精密体检,去药价低廉的印度治疗丙肝,去医疗水平发达的美国做肿瘤手术……


图片来自携程《2016年在线医疗旅游报告》


健康信息和资源上的不对称,逐渐在不同个体的命运上,悄然刻出了边界。

 

HPV疫苗的人际传播链


Judith是一名在德国留学的中国女孩。三年前,22岁的她去德国一家诊所体检。在诊所的墙上,有一副醒目的宣传海报,上面写着:HPV疫苗可以预防例如宫颈癌这样的严重疾病,详情请询问诊所医生。


她看到宣传海报觉得“呀,还能防癌!”于是心动了,在体检时顺便问了问。德国医生一脸惊讶:“啥?你还没打过???”


在德国,HPV疫苗普及率非常高,小孩通常在9-16岁期间就已经接种了。当地有一些保险能覆盖27岁以下接种HPV疫苗的费用。但由于Judith当时不太了解这个行业,她自掏腰包,从药店里买了疫苗,用冰袋装着去诊所找医生打。三针共花了330欧元(约2400元)。


从此,她就开始向女性朋友推荐了。有走得近的中国留学生,她会告诉她们有关信息。那些聪明、胆小以及比较焦虑的朋友,特别容易接受她的建议。


李悦也是被类似于Judith这样在境外留学、工作的朋友“传染”的。“我周围,在国外上学的上班的几乎都打了。在香港、美国、新加坡上学的朋友,很多都是有医保覆盖,免费打的。”她说。


而考拉得知在香港工作的闺蜜全家都去打了HPV疫苗后,就和丈夫琢磨这件事。在他们第二次去香港打疫苗时,还带上了她的表姐。随后,表姐又“安利”了几个同事……


“去香港打疫苗”是一个非生活必需的信息,它的扩散过程能晕染出这样一条轨迹:受境外朋友的影响——自己去打——推荐给亲友或同事……一个交织着开放观念与信任的人际网络,就这样渐渐成形,并向外延伸。


和父母一代以及留乡生活的同龄人相比,考拉他们的交往脉络不再困囿于血缘、地缘之上的亲属乡邻关系。在生活方式和价值观上,更多地被卷入业缘关系(同学、同事)和趣缘关系(共同兴趣爱好)里。


而又与身在事业单位和国企的年轻人不同,考拉们的同事和朋友非常多元,蔓延到不同的国家和各类职业身份,并从现实空间穿破了“次元壁”,抵达了虚拟的网络世界。


他们的人际交往结构,是五光十色的琉璃砖砌成的。在信息的新鲜度和人际关系的多元性上,他们是占据优势地位的人群。

 

“收入反倒不是特别重要的因素。只要年薪十万左右,疫苗的钱就不是负担。”考拉的丈夫Lin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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