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30s

中国人

写作日常

  8月

  1日

“ 一旦将自己藏在英文名后面，身份也随之变异了。”

 董韵雅《彼此的抵达》

董韵雅是一名在美国加州留学的学生，通过每日书她写下了在美国前三十天的日常。学校课程、宿舍生活、当地风俗以及她的个人感悟，充满异国风情。在今天分享的五篇文字里，内容有趣，文字生动，比如其中一篇有关名字的文章里，她写到自己的汉语拼音名字被转成英文腔调，经人念出来后，已然变成名字本人也无法辨认的奇特音符，文化的碰撞绽放出奇异的光彩。

（每日书班主任大明）

 我在美国留学的前30天 

董韵雅

坐标：美国加州

职业：研究学生

每日书组别：七月

自我介绍

27岁重返校园。

伯克利暑校 

今天是我在伯克利暑校上课的第一天。因为害怕秋天直接去念法学院会被虐哭，找了最便宜的一个暑校上课过渡。

来之前就听说伯克利的暑校是著名的创收项目，中国人人满为患。申请宿舍时抱着侥幸心理，以为申请本部学生宿舍，不申请国际生宿舍，就能避开同胞。最后却是我和两个来自国内的大学女生分到了一起。一见面，她们或许出于礼貌，问我大学几年级。这让我心花怒放，临走之前专门剪了短发，还挑染了头发，看来起到一点装嫩的效果。

伯克利的天气阴晴不定，早晨晚上穿薄羽绒服，而中午可以直接短袖。我早上出发时，翻箱倒柜找了一件羊绒套头衫，穿上运动鞋，背上装得鼓鼓囊囊的背包，一秒钟变回了土学生。

我前同事似乎预料到了这天，送别宴上对我的唯一忠告就是去了学校还是要保持时尚，我却不到一天就破功。

到了教室，更强烈地感受到了中国学生密度。9点钟开始的法律英语16个人，一多半是国内来的学生。剩下的人里，东亚人又占了一半，欧洲人只有两个，一个来自德国，一个来自格陵兰（显然也算黄种人）。

而法学与经济学课因为难度稍大，此前国内学生报名不多，但这次也占了至少三分之一。为了照顾国际生，教授把期中和期末考试都变成了拿回家写的论文。

于是下午两点今天的课程结束后，所有对课程压力的担心都消失了，反而担心强度不够，等法学院正式课程开始，依旧会被虐哭。

一到伯克利就收到各个部门的邮件，他们几乎每周都安排了活动。学校还和旅游公司合作，组织了到旧金山，洛杉矶和优胜美地的游览线路。暑校的报名十分简单，几乎没有门槛，但还是有中国的中介公司打包产品，利用信息不对称挣钱。我的两个室友都从新东方报名参加的暑校，还没问她们俩出了多少费用，不过显然新东方在这里躺着赚钱了。

于是这些都没到合法喝酒年龄的弟弟妹妹们，一脸懵逼地攻陷了加利福尼亚。

英文名 

课堂点名充满了尴尬。白人助教小哥以一种“我也不知道怎么发音但还是念吧”的精神，把几十个用中文拼音转写的英语名字，念成了学生本人也无法辨认的奇特音符。

点名结束之后十多个人冲上讲台，在名单未出席那一栏寻找自己。助教小哥自嘲自己的发音真是太烂了。那一刻我想安慰下他，这只是因为中文拼音方案不和英语接轨。

拼音方案一天不改，我就始终陷入两难。在介绍自己的时候，是该坚持让外国同学发不出来自己的名字，还是一开始就直接用英文名介绍自己？

我钦佩那些忍受外国人用阴阳怪气的声调叫自己中文名的同学。我只会字正腔圆地说：“My name is 董雅韵”。迄今为止，只有一个长着地中海面孔的工程学博士模仿了出来。

于是自我介绍的下一句总是“You can call me Isabel......”这个过程就像变装秀一样。一旦将自己藏在英文名后面，身份也随之变异了。

Isabel据说是一个西班牙起源的名字，也是英语中Elisabeth的变体。小时候在网上查过，这有上帝的誓言的意思。也怪我小时候英语不好，从词典附录里找了这么一个没有任何个人意义的名字。要是有一点词汇量，至少会根据中文名雅韵，取一个Melody。虽然俗，一看名字也是个在加州海岸穿着热裤的ABC或者在北京国贸三期喝着洋酒的白富美。而不会像现在，感觉是穿着修女袍做礼拜的西班牙华裔。

另外dong在美国俚语中是屌的意思。

对，我是一个很屌的西班牙华裔修女。

苏格拉底教学法

独立日假期一过，我立刻（假装）感受到了学业压力。这六周我选了两门法理课，一门课是LEGAST 141，法与经济学II，另一门课是LEGALST 157 法律、自我与社会。

教授法与经济学的老头常年为FBI提供咨询业务，两只手上戴着三只夸张的装饰戒指，好几天戴着一条鲜亮的紫色领带。课堂本来讲刑法的经济学原理，他却更像是在讲罪犯的经济学原理（如何计算犯罪是否划算）。他风轻云淡地讲年轻的时候没法邀请朋友到家里，因为他所住的奥克兰每天夜里都会响起枪声，妈妈们会将婴儿放在浴缸里睡觉，好让宝宝们躲过子弹，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当时最流行的婴儿礼物是警服式样的小背心”，台下惊叹和笑声四起，他满意地回到讲台继续手写板书。

而法律、自我与社会的课堂要严肃得多，讨论围绕着道德哲学在刑法中的应用展开。第一节课就是在老师的引导下讨论功利主义。问题从最直觉的你们认为社会中哪些罪行需要受到惩罚开始，大家七嘴八舌地列出杀人、打人（这一条是怎么混进来的？）、抢劫、偷窃、强奸一条一条罪名。紧接着，便以打人为范式，讨论我们为什么想要惩罚这样的犯罪。每当有人回答了一个为什么，教授便会提出新的为什么，直到得出更根本的结论。而当大家对某一个结论达成共识之后，教授又引导大家站在这一观点的对立面开始立论。这就是法学院所谓的苏格拉底教学法。

而所有“知识性”的内容，都在课下的阅读列表之中，每天两门课加起来有几十页的材料。我这两天吃完晚饭之后，所有时间都在看书。边沁、康德这些大学里都敬而远之的名字，居然变成了天天见。

不过我还挺享受这个过程的，因为带着课堂讨论上的懵逼和困惑，课下阅读的时候经常会出现Aha的瞬间。而且我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似乎比大学时候高出不少，也许是读英文原文少了一层二道贩子的转手，以前觉得困难的哲学概念，现在都直白易懂。

大学果然是值得珍视的奢侈品。现在我才有体会。

美国法学院 

美国法学院像是在像神学院。

宪法是最高经典，最高法院的九位大法官是祭师，而我们是食物链最低端的小法师。

这些天开始暗无天日地读案子。读的越多，越觉得我们在学怎么用法律这套机制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你需要绕好几个弯才能理解，为什么宪法上的某几个词语，可以作为后面复杂法案的依据（比如反对雇佣歧视法案的合宪理由竟然是通商条款）。最高法院的立场在不算漫长的历史中，反复摇摆，向左转还是向右转，基本就是又九个老年人的政治立场决定。

不过好玩的是，我们可以比历史课本更直接接触到那些赤裸裸地歧视、掠夺和剥削。最高法院的意见书上，白字黑字地记录着怎样以法律的名义把墨西哥人赶出自己的土地，怎样直白地否认黑人的公民权。有些判决书很难在历史课本上看到。我们当然也会学那些写进美国历史书的高光时刻，那些为数不多的、符合现代政治正确的标志性判例。

这些意见书不过是把某种政治主张，以一套像宗教仪式一样的规范，呈现出来了。而这些政治主张是怎么来的，他们是谁的意志，这些判决会让谁受益，却是模糊而含混的。这里面很少有科学地研究和验证，即便在最高法院的意见书中，也充斥着想当然。

可是法学院却要学三年合理化这些想当然的技术，天天重温“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这个金句。

Done is better than perfect 

我第一次感受到永远写不完作业的绝望。

这周每天都是Deadline，每天都睡不够，阅读永远做不完，所有紧急不重要和重要不紧急的作业堆在一起，不知道该先解决哪一件。

在抱着研究心态读阅读材料一天之后，我已经知道只有抱着每份材料都只读懂梗概的梗概的心态，才能在法学院存活下来。平均每天一百多页的阅读和两三个case brief，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轻松完成。

学业一忙就不想跟家里说话了。结果狮子居然微信同在旧金山的朋友，问知不知道我在哪里。好吧，如果我不在看case，就在Youtube上看《我的前半生》。也许自己从大学到工作第五年都在玩儿，后半生都要受苦了。

几年前到美国念大学的朋友说，初来乍到，每天只能睡五个小时。原来他没有说笑。

每天都有作业打分出来，我很快决定不问分数，只努力把作业做完。扎克伯格的名言 “Done is better than perfect”，原来是被逼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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