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莫舟

“不，这不是零食，这是condom（避孕套），我爸爸会用的。”7岁的安小姐对着跟她开玩笑的阿姨说。安小姐是个混血儿，不会的中文词用英文来补，不会的英文词则用中文补。

说上面的话的时候，她和妈妈以及妈妈的朋友在一个旅馆的大堂里，大堂一侧的玻璃柜里陈列着杜蕾斯。当她的眼睛被那一个个小盒子吸引的时候，这个阿姨试图告诉她那是零食。

安小姐五岁多时想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她的爸爸妈妈告诉她“爸爸将一颗种子放在妈妈的肚子里，种子在妈妈的肚子里长成小BB，有一天小BB想出来看看，就用脚踢妈妈，告诉妈妈它想出来。于是，爸爸开车送妈妈去医院，医生在妈妈的肚子上切一刀，把小BB拿出来。”她觉得很有道理，毕竟妈妈的肚子上有一条刀疤，妈妈说是生她的时候医生切开的，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大门。

自己不是从垃圾堆里被捡来的、或者是仙鹤叼来的，而是从妈妈肚子里拿出来，这个答案让安小姐踏实了很久，直到快7岁的时候。

晚餐的桌上，她突然一本正经问起：“妈妈，那Daddy是怎样把那颗小种子种到你的肚子里的？”

“他有一样特别的工具。”她妈妈怔了一下回答，她又把眼睛转向她爸爸，爸爸点了点头。

“特别的工具？就像钻子那样的？（A special tool? Is it like a drill or something?）”她还是不满足。

爸爸妈妈大笑起来。“差不多吧。”他们想糊弄她。

“那这个钻子工具长在哪里呢？”她穷追不舍，甚至有些恼火自己被笑话了。

“小姐，你知道男孩和女孩身体的不同对吧？”她爸爸终于开口了，她喜欢被称呼为“小姐”，这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大人。

“当然知道，”她说。她爸在她更小的时候从不忌讳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外，所以她清楚看过爸爸的身体和自己以及妈妈的身体的不同，再说了，她从前回外婆家时还和比她大一岁的表哥一起洗过澡呢。“男孩子有小鸡鸡。”她肯定地说。

“那就是了，那个就是特别的工具。”她爸爸总结陈词。

“啊？可是种子怎么从小鸡鸡里出来又怎么跑到妈妈的肚子里？是从肚脐上钻个洞种进去的吗？”安小姐刨根问底。

她的爸爸妈妈互相看了一眼，正准备笑的时候，她把眉毛鼻子嘴巴拧成一团，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我给你买一本书看吧，书上有答案的。”她妈妈说。这是妈妈偷懒的办法。

妈妈给安小姐买的书《It's So Amazing》

妈妈买的书好笑极了。

书里的精子就像小蝌蚪，甩着尾巴，嘴里喊着“YIPPEE!”，拼命地往妈妈的身体里游，开始一趟和卵子相遇的旅程。在书里，她找到了答案。

中文儿童性教育读本

一天晚上，安小姐和妈妈一同靠在床上看书，她突然爬到妈妈身上。“妈妈，男人是不是就是这样趴在女人身上的？”她问，“他们还闭着眼睛亲吻对吗？”

“是的，”妈妈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笑，“但是只有成年人才可以这么做。如果有人想对你这么做，你就得尽快跑开，如果你跑不开——”

“跑不开我就用牙齿咬他，或者用脚踢他，”还没等妈妈说完，她又插嘴，“我会踢他的球（I’ll kick his balls）。”说着，她滚到一边，弓着腰，双手捂住下身，作痛苦状。

她也在书里看到了爸爸放在床头柜里的小盒子，叫condom。

“Daddy，下次你用condom的时候记得叫我。”她拉着爸爸的手，身体往后仰，像荡秋千一样，眼睛盯着爸爸。

她爸爸拉她坐下来，又把她抱到自己的膝盖上。

“用condom是一个非常私人的时刻（a private moment）,”她爸爸看上去有些严肃，她听得很认真，“那是一个爸爸不能跟孩子分享的时刻，就像有的东西、有的事情，我们不能给别人看一样。”

“我知道了，我的boobs（胸部）和穿underwear（内裤）的地方是不能给别人看的，但是可以给你们看对吧？”她问。

“是的，不过你还没有boobs呢。”

爸爸真扫兴，干嘛非要说她没有boobs？

“不仅如此，有的事情只能家人知道，有的事情是可以告诉朋友的，有的事情跟陌生人讲了也无妨。”妈妈插话。

妈妈在揭她的黑历史呢，她冲妈妈做了个鬼脸。

她是个话痨，很容易跟人熟络，跟愿意和她说话的人很快就成为“朋友”，所以有一次跟外婆一家坐火车时没能坐到同一张桌子。还没等得及外婆开口，她已经清清楚楚地把爸爸妈妈叫什么、做什么的、多大年纪汇报给和她坐一桌的叔叔阿姨们。

外婆跟妈妈告了状，妈妈动不动拿这事儿出来说，有点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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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小姐在外婆家看到了猪妈妈生猪宝宝。

那是个晚上。她和表哥一起。手电筒两人轮流着拿，眼睛却没有离开过猪妈妈。一连串的小猪仔从猪妈妈屁股下滚落下来。

表哥说，猪宝宝是从猪妈妈的屁股里生出来的。

“不对，才不是这样的，”安小姐纠正他，“小猪是从猪妈妈的咪咪（她对雌性生殖器的昵称）里生出来的。我在书里读到过，也在博物馆里看见过。它们头冲下滑出来。”

这话传到外婆耳朵里。

外婆有些生气：“这个傻姑娘，这么难听的话，小孩子不能说的！”

外婆又向妈妈告了状。“你这个囡囡，没什么她不知道的，还不怕倒霉（方言里“不知羞耻”的意思）。”安小姐听到外婆这么说，“你不要什么都告诉她呀！对了，她还说我妈妈每个月会流血，流血的时候要垫尿布。你下次来月经的时候注意点，不要给她看见了。”

不过，这一次妈妈倒没有教育她，只是告诉她关于生孩子和每个月流血的事情不是和任何人都能说的，下次不要告诉外婆就好了。

她爸爸甚至还给她撑腰：“知道每个月会流血，等将来流血时就不会害怕了。而且流血就表示你是一个大姑娘，是件好事情。”

“这倒是，不用像我小时候，第一次流血的时候被吓得要命。连妈妈也不说，第二天偷偷换了内裤就去上学了。我妈妈洗我的内裤时才发现。晚上吃饭时，她还当着我爸的面说这件事，真是羞死我了。”妈妈原来有很多槽要吐。

在英国，自2011年起，所有中小学自必须开设性教育必修课，向5岁以上学生讲授性知识。

过了8岁的生日后不久，安小姐发现自己的左胸有小小的硬块，微微胀起，显得比右边的要大。她给妈妈看，“妈妈，我的奶奶（第一声）是不是在变大？”她的眉头微蹙，像是有点害怕，可是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一丝笑。

妈妈居然很紧张，脑子里闪过她所读过的关于女孩摄入激素过多而提早发育的恐怖新闻。妈妈说要带她会医院看，因为这变化“来得有点早”。

她爸爸却很镇定。“嗨，小姑娘，恭喜你啦！你正在长成大姑娘呢！”他笑呵呵地对安小姐说。他认为长成有挺拔的胸部的大姑娘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现在开始没什么不正常的。

“你说得好像你从没经历过这个过程似的。你的胸部不是从8、9岁开始慢慢发育长大的吗？”爸爸取笑妈妈。

可是妈妈的确不记得了。关于胸部的变化，她只记得某个时候开始，夏天去河里游泳时要拼命掩盖胸部的隆起。河边男人女人都有，爱拿她取乐的叔叔会说“哟，都有小馒头啦？”她红着脸、含着胸、背着双臂，逃也来不及。她恨不得把胀起来的胸部按下去。

瑞典从1942年开始对7岁以上的少年儿童进行性教育。1966年，瑞典又尝试通过电视实施性教育，打破了家长难以启齿谈性的局面。

安小姐则不同。每天冲凉前，她脱出上衣，站在穿衣镜前左照又照，用双手托着还不存在的乳房，最后把脚后跟抬起来，垫着脚尖转了一圈。

她钻进妈妈的衣橱里，偷偷试了试妈妈的胸罩，又套上长裙，把裙尾抱在手里。

“别着急，你会有时间穿这样的衣服的。”妈妈安慰她。

“可是，什么时候呢？我就是等不及了！”她嘟哝着嘴说。

莫舟

天秤座文艺中年。既想在下午3点半、孩子放学前，独自喝一杯红酒；又怀念上午十点钟蹬着高跟鞋做一场presentation。不惑之年将近，却在三明治每日书当起了学霸。

有关性教育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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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来自三明治破茧计划，作者小沸是一名在上海留美预科学校的老师，这里的学生毕业后直接获得美国高中毕业证。但即使在这样的学校里，生物老师讲课也是直接略过和“性”有关的知识。文学课教师袁愿决定自己来给学生上这一课，可是却没有想到这一决定在学生、家长和学校教务层面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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