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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滑雪是因为恐惧自己的生命毫无意义 | 三明治

洋芋 三明治 2022-06-03

作者|洋芋

编辑|恕行



即将要下缆车的时候,我才忽然觉得腿软。


这是我第一天滑雪。很快就琢磨会了八字转弯的技巧,嫌初级道太简单,我请了个教练陪我上中级道。


看我开始紧张,60多岁头发花白的老教练笑呵呵地看着我,“别怕,你肯定可以的。”


我真的行吗?缆车到站,我站在雪板上,大脑还没有嘀咕完,已经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天啊,这是什么样的魔法世界啊!一阵欣喜的战栗让我无法呼吸。白色的雪面,雾蒙蒙的天,几棵枯树在飞舞的雪花中闪烁着,空气中有晶亮的分子。身边数不清踩着单板和双板的人疾驰而过。


一股豪情从胸口呼之欲出,我恨不得立刻就冲下山去。


约翰老爷爷带我刷了三趟中级道。他讲解得耐心又细致,在需要我突破恐惧的地方大声鼓励。我像一个想要获得父母关注的小孩子,在他的注视下不断突破身体对速度的恐惧。


一个下午,我只摔了两次。每次都一骨溜爬起来,捡起雪杖继续往下冲,约翰在后面大喊着让我慢一点,把动作做标准。


告别时,约翰跟我说:“你很有天赋,要坚持滑雪啊,你会进步得很快的。” 我疯狂点头,如果身后有尾巴,可能已经摇成了一个电风扇。


被表扬的感觉真的太好了。回到车里,我跟朋友大声宣布:滑雪简直太好玩了!




盯上滑雪后,我将它当作了生命里唯一重要的事。那是2016年,我在纽约工作的第一年。第一个感恩节假期,在美国东部佛蒙特州的Killington雪场,我误打误撞进入了这个白色的梦幻世界,好像在这里找到了我一直在苦苦寻觅的那种激情和浪漫。


几乎每个星期六,我都会早上五点起床,带着我的雪板、雪鞋,打车到十分钟之外的巴士站等着。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有时下雪要堵到三个小时。九点雪场开门,运气好的话,我可以坐上第一班缆车,一趟一趟地滑到下午四点。


跟约翰分开后,我再也没请过教练,从此去雪场只挑蓝道滑。


有一次上了一条偏陡的蓝道,远超当时我的实际水平。十几度的坡在我眼里变成一条几乎垂直的死亡之道。一站起来,我的身体就因为恐惧速度而动作走形,本能地向后缩,双臂夹得紧紧的,腿和腰僵成一块木头,没头没脑地冲下去,直到身体失去平衡而重重地跌倒在地。


每次摔倒,我都要先在雪道上走两圈,拣回我的板子和雪杖,再喘着粗气在陡坡上穿板子。有时穿到一半腿一软又再次跌倒,气得我拿雪杖狠狠戳地面。折腾了十几分钟,终于回到了初始状态。我深吸一口气再次试图转弯刹车。身体还没休息好,我又“咣”的一声砸在雪面上,右侧胯骨撕裂一样疼痛。


我再也忍不住,在摔倒的一瞬间眼泪涌了出来。四下无人,只有飞舞的雪花和呼啸的风。


没有人能帮得了我。我必须得靠自己站起来,滑下去。


滑雪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身体本能地恐惧速度和坡度,所以想要学会滑雪,要走到自己心里,紧紧盯着恐惧的眼睛。


摔跤和疼痛没有使我放弃,我依然每周都去练习。在面对陡坡时,我依然恐惧,可我学会了在意识与身体间建起一堵墙。即使我的五脏六腑都因为速度而蜷缩了起来,身体也会义无反顾地做出动作。重心前倾、换刃、下山脚踩住雪、驱动内刃转弯、上身回调,做出反弓,雪板在地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圆。


一次又一次战胜这样的恐惧,我迷恋上的不是速度,而是自己——那个坚强勇敢,可以克服所有困难的自己。


那也是一段让我感觉自己无所不能的日子。人生第一次自己赚钱,租了一间布鲁克林的双层loft公寓,在社交网络上小有名气。我如同一个刚刚把马里奥第一层打通关的游戏新手,跃跃欲试要去挑战一个大魔王。那个冬天我滑了三十天雪,进步神速,雪季结束时已经可以自由下雪场最难的双黑道。在滑雪上的进步之快,让我在事业和生活里也信心大增,觉得这世界上没有自己搞不定的事。


每次滑完雪回纽约的大巴车上,我都有一种人生大局已定的感觉。夏天我要去多潜几瓶水,五月的假期可以飞一次波多黎各,滑翔伞要不要也去学一下?昨天那个项目上的邮件回完了,在雪场吃中饭的时候见缝插针地写了会议摘要,合伙人还特地回复我写得不错。两个小时里,我双手飞速地操作着手机,回邮件、订酒店、订机票、剪辑滑雪视频、发朋友圈。


找到了滑雪,好像整个人生都活了起来。




2017年认识先生后,我迅速把他带入了滑雪坑。一个雪季后,他滑单板,也能跟我流畅下双黑了。从此每到冬天,我俩就变成空中飞人。周末、公休日、请年假,我们掰着指头算时间,盯着机票和雪况,工作可以带到飞机和缆车上去做,每一分能用来滑雪的时间都弥足珍贵。


2018年,我们滑了28天,飞了六次。2019年,29天,飞了五次。我们去过西雅图,丹佛,盐湖城,新墨西哥,还办了签证从纽约飞到加拿大,法国和瑞士。每次订完机票,我俩都兴奋得睡不着觉,在Youtube上刷着视频,心跳飞快。到了雪场,我俩便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下陡坡,进树林,在没过膝盖的大雪里摔得打滚,指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


我问自己,如果这还不算热爱,那什么才是?18年时,我对本职工作开始渐渐有些厌倦,和先生也从热恋期到磨合期,大小摩擦不断。但没关系,生活中的一切障碍,都可以通过滑雪解决。只要穿上雪板,我就像个快乐的傻瓜一样,这一天就在速度和兴奋中飞也似得溜走了,什么烦恼都不存在。


刚迷上滑雪的那两年,我如同在琐碎的生活里,做了一个落着鹅毛大雪的美梦。 可是人生似乎不存在一把解开所有谜题的钥匙。而后的几年,滑雪像一根钓鱼线,有时钓起的是快乐,有时却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虑。我在这些情绪间起起伏伏,寻找一些永恒问题的答案。


在2019年圣诞节的旅行上,我跟先生坐在加拿大惠斯勒的缆车上吵了一架。


那一整天我都抱着手机,订机票,订酒店,忙着安排接下来几个月的滑雪旅行,雪都没怎么滑。我在缆车上兴冲冲地跟先生讲我们接下来的计划,他却有几分犹疑。那时他刚刚开始工作,不再有去年学生时期的自由,对请假有些顾虑。


我有些扫兴,不耐烦地冲他吼了起来,让他别磨叽了,觉得他像个榆木脑袋不开窍,天大的好事都不要。几句话你来我往下来,他也有点急了:“你能不能别订那么多滑雪旅行?每个周末都被你填满了,咱们除了滑雪不能干点别的事吗?”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冬天不滑雪还能干什么?简直是神经病!下了缆车,我气鼓鼓地一蹬地走了。那是下午三点半,应该是最后一趟下山,先生早就累了,说我们不要冒险,在身体疲惫时走蓝道下山吧。我却有种这一天白白浪费的感觉,硬是自己又转了一趟缆车,去山顶滑双黑。


那天我七拐八拐,钻进一条小树林,出来后到了一个崖边,大概离地一米的距离。旁边一个背着厚厚双肩包的大哥已经冲了出去,稳稳落地。从崖边冲出需要格外的技巧,我并没有特意练过,此时心里有些打鼓。可心里一股郁结之气,让我格外想要不顾一切地去冒险。我在崖边站了半分钟,看准一个着陆点跳了下去。


可这一次,幸运之神没有眷顾我,脑子里还是和先生刚刚吵架的场景,早就没内存去应对发抖的身体。我肩膀着地,雪板摔飞了,疼得半晌爬不起来。我按着自己一动就疼的肩膀,心里想着会不会脱臼了,战战兢兢走绿道下了山。


先生已经在下面等了我半个小时。那天还是圣诞节,我内外俱焚,垂头丧气。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这一天滑雪怎么就不好玩了呢?




先生不止一次跟我说,你对滑雪执念太深了。我每次都很气愤,明明是你自己懒,不喜欢新的体验,我带你上船,给你计划行程,你不帮忙就算了,还打击我的热情。


其实,我已经意识到,自从前两年过后,滑雪带给我的快乐,似乎更多是在计划行程的时候。真正开始滑雪时,身体已经对任何速度都觉得稀松平常,不再有突破恐惧的刺激。


可我坚定地认为,滑雪中遭遇的一切疲倦和不满足,都可以用滑更多的雪,寻找更多的刺激来解决。美东滑腻了,飞出去美西、加拿大和欧洲。雪道滑腻了,开始练蘑菇。蘑菇遇到瓶颈了,去试试公园跳台吧,将来可以下悬崖。要么创造条件,要么提高自己的技术,哪有什么瓶颈可言?


我依然疯狂计划着行程,每年夏天都开始琢磨着去哪滑雪,先生也只能一次又一次无奈地跟随。到了雪场,我永远都不顾一切选择最难、最险、最有挑战性的雪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觉得这一趟出来的有意义。


2020年的冬天,我们去了Jackson Hole雪场开板,也是这个雪季第一次滑雪。


一个夏天没滑了,Jackson Hole雪场又是出了名的难。从车走到缆车要爬一段小上坡,我已经有点力不从心,抱着雪板走得拼命喘气,胸口生疼。下缆车后,先生说,先滑一趟蓝道热热身吧。我白了他一眼,说那有什么意思,转身就下了一个有蘑菇的黑道。


两个弯转下来,我大腿前侧火辣辣的疼,心知肚明重心完全不对,可就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先生一趟下去后就自己走蓝道了,我执着地一趟又一趟上缆车,一定要“征服”这条黑道。有一次速度过快后完全失控,摔在地上我都能听到头盔“咔嚓”一声,站起来后,忽然一阵头晕。


巨大的恶心感让我跌跌撞撞下了山。先生看我面色发白,拉着我就要回家,我死活不肯,那时才下午一点,好不容易出来滑次雪,哪有不滑到四点雪场关门的道理?


他发了脾气,有些强硬地把我推上了车,我也满肚子愤懑,觉得他小题大做,耽误我滑雪。两个人话赶话吵了一路。下午我在家生了一天闷气,那时刚开始学习冥想,索性就自己练了一会儿。在心头千思万扰的杂乱中,努力找着一点点清明。


冷静了一会儿后,我去找先生说话,他正玩着游戏不想理我。


“你说,我在滑雪上,是不是心态有些不对啊。” 我推了推他。他“嗯”了一声。


“我感觉我好像一直想通过滑雪来证明点什么。要么征服这座山,要么征服自己。”


“是不是说,如果滑雪真的是为了快乐的话,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能上山,去体验一下雪板在转弯的感觉,就应该够了?”他还是不咋理我,我尽管自言自语。


先生终于合上了iPad。“或者,你可以给自己一些小目标,也可以去计划一些行程。但你非得要这些全部都实现,不接受你自己,或者天气,这些都是有局限性的。有一点点不顺利你心态就崩了。”


他准备去洗澡了,扔给我一句话:“你这不是热爱,是执念。”




2017年,在第一个雪季结束时,我写了一篇滑雪日记,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我是那种野草烧不尽的顽强性格,周围的环境越恶劣,越是能激发出我无穷的斗志。而且意志极其坚韧,摔跤击不倒我,疼痛击不倒我,这些挫折都不是事,我就是要上这条蓝道。”


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的优点,然而这竟是让我滑雪遭受挫折的根源吗?


先生说,“这不矛盾啊。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它可能同时是你的优点和缺点,看在什么场合出现了。”


我隐约意识到,我在滑雪上的疯狂和执念,可能是为了逃避什么。答案还是要到生活中去寻找。


在之后两年的自我探索期,我学习心理学和冥想,反思自己曾经做过的所有选择。我发现,人生遭遇的所有事件,从来就不是孤立的。性格深处的一些执着,一些恐惧,像大树的根,种在生活的土壤里。一切境遇,皆是逃不开的果实。


在这番剖析下,我首先分析的,就是自己的职业选择。


也许在别人眼里看来,我在事业上发展得还算不错,研究生毕业就进了行业最顶尖的一家公司,薪水和前景都不错。工作三年后我从乙方跳去了甲方,美名其曰是想在商业和管理领域积累经验。在这家公司做了一年半以后,我又跳槽去了一家创业公司,跟自己说是想要拥有更大的展示自己的舞台。


我工作卖力,别人交代三分的事情,如果觉得重要,会花十分做完。但遇到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毫无理由的请求,吹毛求疵的会议,我便会烦躁不安,甚至有时会一边开会一边打开LinkedIn,搜搜有什么其他的工作机会。我会系统性地判断这份工作有哪些是我不喜欢的,并有策略的进行跳槽——在乙方要做太多没意义的修改工作,不能做决策,在大公司总是被系统里的政治斗争拖累,不能推行自己想要的方案。


找来找去,面到这家创业公司的时候,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我想要的所有组合:顶头上司就是CEO,从面试时就对我赞赏有加,承诺给我足够的自主权。公司的业务发展在行业领先,遇见的每一个同事都充满热情地投入工作,对产品有绝对的信念。可入职三个月,一些大大小小的困境,还是让我觉得它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我跟先生抱怨工作的困境时,他耐心听完后,沉默了一会说,你总是想在一份工作中找到全部人生的意义,可那是不可能的。


我喃喃地说,是啊,我好像从小到大,都在找一种让我可以全力以赴,奉献一切的东西。最开始工作时,我对行业有热情,以为我找到了,可这几年,心里总还有一个底层的声音来说——这些根本没有意义。为了钱而工作本来就是注定没有意义的。一定要表现出认真工作的样子也是没有意义的。


可矛盾的是,越是恐惧工作没有意义,我越会夸大它曾给我带来的一些奖赏和鼓励。我在社交网络上“分享”自己的职业经历,实际可能只是想得到别人羡慕的评语。我在完成一个项目时会沾沾自喜,拉着先生大谈特谈行业前景,可在遇到下一个挫折时又会抱怨连天。


事实是,每次开电话会,看着每个人一本正经地谈论着某种可能性模糊的风险,我都有种不真实感,仿佛自己是唯一一个新演员,在努力扮演着一个刚拿到手的角色。


工作第六年,这种局外人的感觉依然扎根在身体某个器官里。我羞于承认的时候,会在打电话的时候跟我爸妈说,老板现在很重视我,给了我更厉害的title,还涨了点钱。


是因为我在工作里无法找到根本的意义,才会曾经在滑雪上如此疯狂吗?


可意义是个什么东西?我为什么一直在寻找?




自我梳理的那两年,我从头脑上意识到了自己的执念,可在行动上却没有任何改变。每一次在工作和生活遇到沮丧时,我依然会奋不顾身投入到计划下一个滑雪旅行里。


甚至,和先生的感情也开始出现裂痕。我抱怨他的平淡无聊,对滑雪热情不够,对自己事业也不上心,和他在一起的生活毫无激情。“要不要分开”这件事无数次在我的脑子里打转。甚至每一次和其他情侣朋友出去玩时,观察着人家的互动,我都会暗暗琢磨,是不是这种性格的人会更适合我?


我心里清楚,和先生在一起的四年,一起潜水、滑雪、学开飞机,还一起做了一个播客,精神交流和肉身体验客观来看都很难说是平淡如水。可就像我也清楚,我已经滑了很多雪了,拥有足够刺激和极限的运动体验了,心里还是有一个小人在上下横跳,拼命叫嚣:不够好,还不够好,我还要更多!


2021年,我们彻底开始远程工作,我就想着这个雪季怎么也要整一票大的,别飞来飞去了,直接住到雪场去!


我从夏天就开始制定方案,1月初从纽约出发,自驾36个小时到盐湖城,然后北上去滑Jackson Hole和Big Sky,最后南下科罗拉多,玩到三月底再回家。我甚至做了一个PDF的旅行计划表,放上了地图,每站的行程,以及我定的民宿。为了尽量省钱,民宿都是两到四个卧室的,便要找朋友或雪友来一起滑雪分担住宿。


表格做好后,我很热情地发给了几乎身边每一个滑雪的朋友。大家似乎都被我吓到了,那时只是7月,我却把大半年之后的行程精确到每天计划了出来,并每天殷勤地问大家要不要现在定下来,跟我一起去滑雪。有些朋友犹犹豫豫地承诺了要来,有些则直接跟我说现在太早了,到秋冬再说。我像疯了头一样,直接自己出了一万多美元,把三个月的民宿都直接付清。先生试图劝过我,但我坚定又热情,告诉他这样肯定好玩,我们终于可以天天滑雪了。


也许那些不合时宜的计划终将注定要破产。九月时,我独自去了墨西哥和一些朋友旅行,仿佛见到了一种新的生命可能性。


回来后,我坚决跟先生提了分手。


跟他谈判的时候,我条理清晰,说得头头是道。


“你看,咱俩在一起这些年了,有点拖累彼此的成长。你老说自己缺乏勇气,容易懒惰,希望我带带你。但你有了我呢,就像有了拐杖一样,没什么自我突破的动力了。反正我每年都拉着你去玩各种你很抗拒的新东西。”


“我也需要离开你。咱俩性格差距太大了,我之前舍不得你,是因为我害怕孤独,总想找个人陪我。我需要学会面对孤独,不那么依赖你。我要克服这种恐惧,之后我会更自由,更快乐。”


先生一向说不过我,也被我斩钉截铁的语气震住了。他同意先分开一段时间,决定自己出去旅行,甚至有点期待这段难得的“自由”生活。


我帮他打包好东西时,假装看不见心里快要撕裂的痛。先生转了一圈,挠了挠头走过来,“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心里还是有点难受和害怕是怎么回事?”我深呼吸,告诉他,我们做的是正确的选择。


先生走时,轻轻带上了门。我站在门口,目光停留在进门的鞋柜旁边的那面墙,上面是一张海报,打印了90多张我们过去一年生活的照片。有中央公园的野餐垫上,我抱着我们的猫,有法国的三山谷雪场上,满身大雪笑得呲牙咧嘴的我们,有我们在布鲁克林的公寓,我生日聚会那天,朋友给我们拍的合影。


我再也忍不住,心口一股酸痛转来转去,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怎样的生活。


一笔一笔点击取消民宿的订单时,我心里甚至觉得有些好笑——我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我身体里总是有一股力量,想让我去追求那些最激烈,最热情,最自由的生活?甚至为此不惜将日子搅得天翻地覆?


先生刚离开家时,给我发了一首歌,是逃跑计划的《你的爱情》。打开听到前几句的歌词,我又开始一边吃饭一边掉眼泪。

 

是否无论多炙热的爱

都将变得平淡

有时候你就在我眼睛里

我应该抱你

所有我们甜蜜的瞬间

并没有谁能抹去

然而遗憾的是人会因为恐惧

容不下平淡无奇


这是他看到的我吗?我是因为恐惧,才容不下生活里的平淡无奇吗?我对滑雪的追求,对激情的向往,拼命想找到一种超越一切的热爱,是因为恐惧?我在恐惧什么呢?




先生离开的那段日子,我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开始自由、激情的新生活。夜晚成了我最难受的时刻,一种莫大的恐惧让我待在房子里都觉得害怕。


我像一个自食苦果的恶人,痛过、哭过、挣扎过,也终于认清了一些关于自己的,恒常存在的东西。也许伴随着因为分离而产生的真实的心痛,这次的认识好像比以往每一次头脑上的理解都来得更要深刻。


我意识到,我不仅在滑雪上有执念,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在我的性格深处里,有一种永远不知满足的贪婪。贪婪产生狂妄,产生对自己和对未来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今却让我丢失了最珍爱的东西。


感情的挫折让我对自我的判断跌倒谷底。从前那些看不清方向的乱冲乱撞,也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2021年底,先生旅行归来,我们心里都有伤口,也再一次试着彼此靠近。原来的滑雪计划取消了,但机缘巧合,朋友小萨邀请我去她盐湖城的房子住一个月,我就带着先生过去了。我们没有自驾,而是带着我们三岁大的边境牧羊犬小T,飞到盐湖城租车。


我们在盐湖城看了冬奥会,谷爱凌惊天一跳1620震惊全世界。几乎所有人都在说她见证了人类极限的奇迹,她不断突破自己的精神也体现了女性力量。


我的关注点却好像和别人不一样。我反复看着她最后一跳落地后的视频,双手捧着脸,眼神里有星光,笑容是那样灿烂。我痴痴地说,“她好快乐啊。”


谷爱凌在访谈里说,滑雪只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我现在滑雪,是因为我快乐,将来如果滑雪让我不快乐了,我可能就会去做一些别的事了。我想,可能对她来说,比赛也好,训练也好,都只是享受人生的一种体验吧。结果并不重要,因为她只为自己的快乐而活。


我想起了2020年底在Jackson Hole的时候,腹部传来一阵阵恶心,太阳穴上方一根筋突突的跳,我在黑道上喘着粗气,不顾身体传来的信号,依然觉得“我今天必须得滑雪”。这样的时刻在我的滑雪生涯里出现了无数次。在那一刻,滑雪对我来说已经不快乐了,而我依然无法放手。


我想,快乐和激情终究是不一样的。激情似乎总带着一种对未来,对形象,对状态的判断和渴望,快乐是一种只存在于当下的东西。


以前读过一本关于存在主义心理学的书,里面说所有人类都要面临的四种跟存在本身有关的恐惧:死亡、孤独、自由和无意义。


如果意义不是答案,对意义的追求只是一种恐惧,那快乐是答案吗?什么才是快乐呢?


我想起珍妮特.温特森在《黑桃皇后》里面写过的一句话:快乐是一个只属于成年人的词汇。你不需要问一个小孩子是否快乐,他们快乐还是不快乐,你能看见。成年人喜欢谈论快乐,因为他们基本上都不快乐。




我和先生在盐湖城的这个一月,从纽约来的朋友思思和之之来找我们玩。他们临走前的最后一晚,我们开车去山顶看夜景。


盐湖城向北有一座小山坡叫Ensign Peak,正对着一英里之外的州立法会大楼。当年被迫害的摩门教徒,从美国东部一路赶着马车和行李穿越山谷来到这里,登上了这座山坡。当时的摩门教领袖Brigham Young俯瞰了山间这块盆地,仔细研究了山谷、溪流和平原的走向,决定让教徒扎根在这里。170年后的今天,盐湖城的人口接近20万,有一半都是摩门教。


那天不算冷,月光洒在山间的土路上,向上走了两分钟就到了观景台。四周寂静,唯有风吹过草丛的声音。我们很快找到了北斗七星。


夜晚的盐湖城灯火辉煌,我让大家看中间有一条街,亮得如同一个橙黄色的光子带。先生说那是盐湖城的主街,我们开过好多次了。我开始感叹盐湖城还真是个大城市。思思说,你看这星星点点的人类聚集地,有没有种文明的沧桑感。


我心里确实升起一种很广阔的东西。我想起去年4月去过的十日内观营,在完全静默的环境下打坐十天。内观营每天晚上都有开示,看葛印卡老师的视频讲座。开示里说,人类的痛苦是永恒的,每个人的一生都在无差别的受苦。看到想要的,就去贪婪地追逐,看到厌弃的,就去逃避和质疑。但世界是无常的,不管是贪婪还是逃避的愿望,都不可能一直被满足,人又无法控制自己不起心动念,痛苦于是就产生了。


贪婪、执念这种东西会伪装得很像快乐,可它们还是想得到些什么,一旦受到挫折就会化作愤怒。快乐却跟外面有什么没有关系,只跟自己是什么有关系。


葛印卡在一次讲座里提到一首诗:

 

当生活如一首歌一样甜蜜

一切顺遂时

微笑是很容易的

但是最了不起的人

是当一切都与你对着干时

依然能保持微笑的人

 

如果这是人类永恒的困境,我们为何会久久困在贪婪和执念的循环里,到底是什么,在阻碍着我们变得快乐?




一次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给先生念谷爱凌在纽约时报上写的那篇《我承认,我爱上了恐惧》。我读到她写“在面对压力时,提高自己的自尊心”,有些无奈地问先生,你说谷爱凌怎么就这么厉害呢?好像训练就是训练,失败了也不会讨厌自己。我练个蹦床都能把自己逼死,觉得这都练不会我就是个大傻x。


先生说,这可能跟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关吧。父母对孩子自尊心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我想起在新闻里看到,谷爱凌的妈妈谷燕从小就支持她滑雪,而且从来不给她任何压力,也不为她的成长设立任何条条框框。有一句谷燕说的话更让我记忆深刻:多表扬孩子的努力,少表扬孩子的聪明。


我们共同的好友小达,也是一个日常生活里快乐指数很高的妙人,提到他妈从小对他的教育,都是“只要尽力了就好”。所以我们问他工作压力大,同事不配合怎么办时,他两手一摊,要多无辜有多无辜——“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尽力了呀,这事儿做不成不赖我啊。”


我偷偷给小达起了个外号叫小皮球。自己浑圆结实,刀枪不入,能弹飞外界的一切伤害。小达的快乐也是显而易见的。他很容易满足,心态像个小朋友一样,每天都笑嘻嘻的,面对工作几乎没有任何焦虑,一周可以工作六天,周末只要打打游戏出去吃个冰淇淋,就可以完全回血。


我跟先生讨论过,我俩肯定不是小皮球。他应该是个穿山甲,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打个洞把自己埋起来。我大概是个刺猬,有恐惧的时候,会变得横冲直撞,贪功冒进。


我忽然想起来,我爸妈对我,跟谷燕对谷爱凌的教育方式是正好相反的。


我小时候上学早,成绩比别人好,爸妈从小就对着所有亲朋好友吹嘘我的聪明,一路吹到大。他们会不断对我说,女儿你这么聪明,真让我骄傲,将来一定是做大事的人。


爸妈对我滑雪的态度也一直很复杂。我第一年滑雪时,刚在纽约工作,我爸妈会说:“大姑娘现在自己赚钱了,想怎么玩怎么玩,爸爸妈妈支持你。”


到第二、第三年滑雪时,爸妈言语间有些微妙了起来。每次听到我又要飞出去滑雪,他们会说:“耽不耽误工作啊?你还是先忙正事要紧。”


后来我跳了两次槽,我爸妈看着越来越心惊肉跳,觉得我事业心越来越弱,离他们理想中“成大事”的状态也越来越远。雪季要开始时,他们会仿佛未卜先知一般地问我:“今年还滑雪啊?你还没滑够啊?” 或者带着一丝忧虑,“你年纪也不小了,别整天想着玩了,做点有意义的事吧。”


也许是这样,我永远也变不成小皮球,也不可能是谷爱凌。好像心里一直有一个上了发条的闹钟在提醒我,你很聪明,你跟别人不一样,你要做出一些不一样的事来,你要变得有意义,不要辜负爸爸妈妈的期待。甚至小的时候,我在课桌上会偷偷写下,金鳞岂是池中物。


有一种害怕不被爱的恐惧,像滑雪时害怕速度的恐惧一样,长在我的身体里。


我查了“意义”在新华词典里的定义:美名;声誉;作用;价值。


是不是,因为潜意识里害怕不被爱,才想拼命让自己与众不同,让自己有价值、值得被羡慕,让自己活得有“意义”?


只是“意义”的标准也一直在换。读大学时,觉得去美国留学,找个好工作是有意义的。开始工作后,觉得工作本身没意义,但滑雪、潜水、冲浪,这些让人不断体验到刺激的极限运动是有意义的。无聊平淡的爱情是没意义的,想象中那种天雷勾地火的感情才有意义。


直到最后,我发现那些简简单单快乐活着的人,因快乐而追求心中所爱,他们不需要意义。




既然我能克服滑雪时对速度的恐惧,那这个对不被爱、对生存无意义的恐惧,真的便束手无策吗?


我想起了在内观营的开示里面,葛印卡说,你要“work”(努力),将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既然快乐的根源来自于心,就要一路走到自我的深处,将造成痛苦的种子一一拔掉。去直面自己的贪婪、恐惧、懦弱、反感、愤怒。走入内心的方式就是内观。


第一次从内观营出来后,我并没有真的将打坐当回事,很快就不再练习。和先生分居的那段日子,剧烈的痛苦让我逃无可逃,意识到这一切本源于我那颗贪婪而不知满足的心。我开始回到冥想坐垫上,重新一天打坐两个小时。打坐成了我一天里最重要的事。


从2021年4月到现在,我打坐了近500个小时,那些从记事开始便伴随着我的人格模式,好像终于开始渐渐松动起来。


去年12月底,我和先生又去了一次十日内观营做义工。有一天晚上,在女性义工的小餐厅里,我们几个女生聊到平时是怎么坚持打坐的,我说我从今年10月开始,因为生活里的一些变化,开始坚持每天打坐。大家问我发生了什么。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说,因为我和M(先生的英文名)分开了。


另外一个义工小艾,一个来过十次内观营的姐姐问我,跟先生提分手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


我愣了一下,思绪回到了那一天。我忽然哽咽了起来,“他什么都没说,打包了行李就走了。甚至祝福我找到自己的幸福。”


就像我一直抱怨的那样,他平淡,冷静,几乎对生活中的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反应。可他也总是沉默包容着我,我的贪婪,执着和狂妄,甚至我捅向他那把最锋利的刀。


我在几位义工面前哭了起来,觉得很丢脸。“我从来就不满足……我一直觉得他对我来说还不够好。我从来就没有看见过他。”




和先生一起来盐湖城之后,有一个早上,闹钟响了后我又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变得金光闪闪,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是宇宙的使者,是下来拯救地球的,有伟大的使命要完成。我激动万分,一挥手就让老树开出了新芽,走到哪里都在创造生命。我看每个人都觉得美好,喜欢与他们亲近,给他们创造需要的东西。


可下一秒,我忽然变成了一只苍蝇,走到哪里都被人嫌弃,感到非常无助,害怕,甚至很讨厌自己,不敢看自己恶心的身体。我讨厌整个世界,别人的一个眼神,都能让我颤抖到筋骨尽碎。


我从那股巨大的恐惧里惊醒,摇醒先生,跟他讲这个很奇怪的梦。“我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两种感受都那么熟悉?”


先生迷迷糊糊听我说完,嘟囔了一句,“两个都是你啊,小傻瓜。”


我依然糊涂,“怎么会?我怎么可以一会儿特别厉害,一会儿特别渺小呢?” 先生翻了个身搂住我,“那你就试试在中间吧。”


在中间?在中间是什么意思?我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我忽然想起内观中教的“平等心”。不管心里升起什么,都要平常对待,因为这些都是内心对外界无常的反应,并非是永恒实相。


那也许,那个以为自己很伟大的我,和以为自己很渺小的我,都只是一个模式,一种习性而已。


如果它们都不是我,那我又是什么?


我闭上眼睛,用内观中的方法聚焦在自己的呼吸上,将意识集中到嘴唇上方人中区域的一个点,轻微的麻痒传来,在这个集中的状态下,我开始观察自己的呼吸,鼻腔缓慢打开,胸口被气填满,腹部微微鼓起,那股沉重的恐惧开始一点点轻盈了起来,胸口温温热热的,一股暖流从肚脐涌了上来,心脏都在微微颤抖,像鸟儿发出愉悦的脆鸣。


我睁开眼睛看这个房间。先生温热的身体正紧紧靠着我,他的手放在我的手臂上,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狗子趴在脚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我脑子里闪过我们这个星期一起做的麻婆豆腐,晚饭后依偎在沙发上追《琅琊榜》,睡觉前为谁去遛狗猜拳,输了的我开始躺在床上耍赖。


还有雪山上阳光落下时地上的星芒,连绵起伏的松树上挂满了一层层的雪,像圣诞节贺卡上的装饰。缆车在大雪中缓缓上升,飞舞的雪花在瞳孔中越来越近,像一场永不停息的电影。雪板在地面上转出一个漂亮的弯,脚掌紧紧卡着雪面,身体同时体会着离心力的紧张感和失重带来的自由眩晕。


我忽然明白过来。快乐是内在的一个视角。它一直都在,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里。




从那天早上之后,先生在我眼里仿佛变了一个人。我们一起去海绵池里练前空翻,他不敢头朝下,每次都是侧着身子,一米八的个子像一个大风车一样翻过去。我看着视频哈哈大笑,说你怎么像个大蜗牛一样。于是喊了他好几天的大蜗牛。


我们一起去滑雪,他总是比我慢一两分钟才滑完一趟到缆车,我就喊他小乌龟,每次都跑不过我这只小兔子。有时跟他说话时见他愣神了几秒,我开始觉得他真的像一只又慢又迟钝的小乌龟,呆呆傻傻的特别可爱。


有很多次,我们一起开车在路上时,我都有一种恍然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去哪里,走多远,玩什么,有没有意义,重要吗。好像只要有这个人,好像只要我看得到他,也看得到生活本身,心是满的,就足够了。


离开盐湖城的时候,我们去犹他州的拱门国家公园玩了一个周末。周五下午,我们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去爬最著名的Delicate Arch。雪原和灌木覆盖住了大片大片的红色岩石,几十米高的岩石结构拔地而起,像一个个远古的神像。我们爬了四十分钟到山顶,眼前一望无际的岩石地好像一片草原,有一朵云在天际飘飘浮浮。我忽然想起了宫崎骏的那部《起风了》。


在山顶,我们小心翼翼绕着拱门走到对面一处开阔地坐下,就那样看着它如一弯新月一样倒扣在地上,背后是莽莽群山和错综起伏的山壑。天那样的蓝,像每次提到拱门时都会想起的那张经典照片。拱门就那样遗世而独立地静默在那里,仿佛永恒。


我打开手机放了一段宫崎骏的电影配乐。眼泪忽然就扑落落掉下来,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地颤。我好像回到了初中第一次看宫崎骏电影时,被景色和画面震撼到太阳穴发麻的感觉。


下山的路上,我牵着先生的手,问他,你知道你还像什么动物吗,你像一只恐龙。因为你很特别呀,你其他的同类都灭绝了,你是世界上最后一头恐龙。


先生说,可是我不特别啊,像我这样的人有很多。


你对我来说就是特别的,只有一个你呀。嗯,那其实我也是恐龙,只有我们两只恐龙了。


他笑着说,这世界上那么多人,怎么会只有我们两个。


可是他们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你说你看思思和看小萨有区别吗,是不是就像我们昨天去的羊驼农场,只是高矮胖瘦不一样,颜色不一样,但他们都是羊驼。我看你却不一样,你跟我都是小恐龙。


先生想了想,紧了紧我的手说,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晚上回家,我们在小镇上叫了外卖,加了玉米的豚骨拉面,和加了炸豆腐的泰式香草炒饭。回到酒店一起看了两集最近开始追的新剧《人世间》。我吃了一半拉面就觉得饱了,喝了几口汤,开始吃起了今天刚去超市买的芝士脆饼,先生把剩下的面和炒饭都打扫干净。


吃完饭我们一起打了一个小时的坐。结束后他抱着我说今天好困啊。我说但我感觉还不错。我推了推他又说,还记得我们跨年那天看的电影《别向上看》吗,里面彗星撞地球,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死掉了。


我摸了摸脚边的狗,小T已经跟我们在一起快三年了,她总是在我们打坐的时候安静地睡着。


我说,我刚才忽然想,如果今天就是我生命里的最后一天,其实也挺不错的。





快乐的视角好像是平淡日子里的惊鸿一瞥,并无法时时刻刻被轻易找到。旅行了两个月后飞回家,凌晨起飞的红眼航班,一夜未眠的疲倦,吃了一天止疼药的痛经,回到家的那一刻我还是破防了。拉着小乌龟输出了一顿我的烦躁,要卖掉房子,要搬去加拿大,太多的不确定性我搞不定,我说这都是因为你不靠谱。那一刻,我更绝望的是,怎么又回到这个模式了,我的快乐状态去哪了。


随着这一天往前走,情绪渐渐淡去,在自家铺了真丝床单的king size大床上美美睡了一觉,我觉得我又可以了。那个视角没有丢,我还找得到。做饭,打坐,回到自己的书桌,家还是有比酒店香的地方。


也许,这就是内观里说的“anicca”(无常)吧。没有一种环境、一个人、一项事业,可以永远保证人的快乐。快乐是一种内力,内功薄弱的人,会被生活的狂涛巨浪晃晕,练成了九阳神功则可以在所有境遇里不动如山。


好好练内功,坚持打坐,我对自己说,日子还很长,挑战还很多,要加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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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作品来自三明治“短故事学院”






3月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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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X 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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