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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鹤:只需要来看看草原和森林,就知道世界曾经的样子|创作者访谈

依蔓 三明治 2023-08-21


文|依蔓




如果不需外出到城市,做关于新书的讲座和分享,蒙古族自然作家格日勒其格•黑鹤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呼伦贝尔的草原上,距离海拉尔车程40分钟,莫尔格勒河南岸。草场属于朋友家,黑鹤借地盘建了蒙古包和房车。在房车里住得时间更多些,原因之一是传统蒙古包的门不高,尤其是对于一米九几的黑鹤来说,因此只在夏天住一阵子。


与黑鹤同住的,还有四十头猛犬、两群马,骆驼、牛、羊,以及几只猫。


黑鹤目前出版的中短篇小说集、长篇小说、散文集等题材的作品已有200余部,获得过比安基国际自然文学奖小说大奖等多个奖项。黑鹤小说的主题大多与动物有关,背景也一直是呼伦贝尔草原和大兴安岭森林。比如《驯鹿六季》,一位男孩因为母亲突然去世而失语,被从事野生动物保护工作的父亲带进森林,他与使鹿鄂温克老人秋鸟在森林中与驯鹿共同生活了一年,度过使鹿鄂温克人因为放养驯鹿而划分的六个季节。《黑狗哈拉诺亥》的主角是两头黑色牧羊犬,哈拉和诺亥,它们生于森林,被牧民布勒带往草原,各自在草原上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命运。《血驹》的主角是典型的“草原动物”,马,讲述了毛色如血的血驹与牧人云登彼此相伴的传奇故事。


在黑鹤笔下,小说中出现的动物有极强韧的生命力,与人类的关系也并非服从与归属,它们与所在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可以独自对抗凛冽的严寒,捍卫自己的食物和领地。对于习惯动物以宠物形式存在的城市人来说,很难在已知经验中了解人与动物、自然的原本关系:没有人类,动物本就早已长久地在自然中生存,有其独特的秉性和特质,并不依赖也无需依赖人类。而无论是草原的牧民、森林中的使鹿鄂温克人,当黑鹤作品中的“人类”与牧羊犬、马、驯鹿这些动物共同生活时,彼此之间更像是合作,而非奴役与控制的关系。


真正的自然小说应当是刻画自然,而不是想象自然。人与动物、草木一样,生于自然之中,也最终将归于自然,万物有灵,众生平等,各有命运。


黑鹤的很多作品都是先在文学杂志上刊发,然后才以书籍的形式出版,标注为儿童文字在书店出售。在中国,黑鹤被定位为“儿童文学作家”,但在他自己的简介上,一般会将自己定位为“自然文字作家、儿童文学作家”。确实,他的小说并非只适合儿童阅读,也不乏“残忍”的描写。比如在《黑狗哈拉诺亥》中,哈拉和诺亥自小被人投入洞穴之中,为了生存攻击和撕咬同类,吃掉了自己的另外七个兄弟,重见天日时更像狼,而不是狗。还是小狗的哈拉、诺亥在布勒的草原营地住下后不久,布勒家原有的大狗,丹,就丧生于犬齿。


“布勒早晨发现的时候,丹狗的下半截已经被啃得差不多了。


他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进行的这种无声的杀戮。晚上,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即使丹狗再弱,被咬到的时候总应该可以发出叫声,但他真的什么也没有听见。


他慢慢地走过去时,那只棕黑色的狗崽正趴在地上啃着一只丹狗的爪子。看他过来,似乎是怕失去这块食物,它呜咽着连啃带咬,眨眼之间竟然就将丹狗巨大的爪子吞了下去。


布勒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狗吗?他也在问自己。”



黑鹤与牧羊犬在蒙古包前






2022年年末,黑鹤从朋友那里得到了一个特别的礼物,一只白色小狗。黑鹤唤小狗作乌如慕,在蒙语里是“奶皮子”的意思。乌如慕让黑鹤想起他在草原上最早拥有的牧羊犬,也是通体乳白色。


在《黑狗哈拉诺亥》的自序,以及过往的许多采访中,黑鹤复述了很多次在草原上度过的童年。父母是公职人员,黑鹤是出生在城市里的孩子,四岁时因为身体不好,被送往父母老家的草原生活。只有四、五岁的黑鹤在草原上的小镇,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一本正经与他人的交涉,讨要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狗,他选中了其中一只,眼睛极黑。长大后,小狗的毛色是奶脂般的乳白色,体格也比德国牧羊犬大,这一只小狗意外死亡,黑鹤又接着养它的孩子,也有和母亲一样的乳白毛色。这只牧羊犬与黑鹤几乎形影不离。


到了上小学的年纪,黑鹤必须返回城市,他无法将白色牧羊犬带上火车。后来他从亲戚口中得知,那只牧羊犬曾一次次地去黑鹤离开的车站等待他,寻找他,最后郁郁而终。


虽然来自草原深处的猛兽般的牧羊犬无法随黑鹤回到城市,但黑鹤仍留下不少草原牧民的身体记忆。“我坚决地固守(当然也可能是条件反射式的驻留吧)着某些东西,在与某个孩子的争斗中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骂人的蒙古语来,或者在课间的时候从课桌里掏出一块奶干啃上几口。”他花了一些时间才“重新适应”城市生活。


对草原、森林的书写,让黑鹤得以一次次重返童年。也一次次将那些在童年时期接纳他,给他震撼的来自原野的力量,通过文字抵达更多读者。



出于对牧羊犬的感情,在写作之外,黑鹤从十几年前起一直在做蒙古牧羊犬的培育工作,培育出的牧羊犬幼犬会免费送给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这只关乎传统。如果去拜访住在草原深处蒙古包的牧民家,还没靠近蒙古包时,最先遇到的可能是一两条体型巨大的凶猛的牧羊犬,它们并非摇尾迎客,而是出于保护主人的本能进行攻击和驱赶,吓退任何接近蒙古包的外人。牧羊犬也是牧民用于牧羊、驱赶野兽的得力伙伴。但由于缺乏重视和保护,犬种退化,像黑鹤小时候熟悉的那样纯种的蒙古牧羊犬如今已不多见。


因此寻找优良的犬种进行繁育,再将幼犬送回草原深处,与牧民一起生活,是一项非常具体的延续传统的工作。一个蒙古包,一条纯种蒙古牧羊犬,是基本的草原牧民生活元素构成,没有牧羊犬不成样子。或者不是一条仍保有荒野力量和血性的牧羊犬,只是一条会祈求抚摸和保护的纤弱小狗,是无法与牧民在严酷的自然中合作生存的。


最多的一年,黑鹤送出了一百只牧羊犬幼犬。他会筛选接收幼犬的牧民家庭,参考标准包括草场的大小、家庭的结构,新主人是否会善待小狗等等,尽量确保小狗在到了新家后能过得快乐。由于接收小狗的牧场一般都较遥远,小狗送出后,黑鹤一般不太会再见到这些它们,也不会奢望它们会记得亲手照顾它们的自己。


“忘记我是非常正常的。这种还会认出曾经主人的想法,更多的时候是人类的一厢情愿。”



身形壮硕的牧羊犬






牧羊犬幼犬除了送往草原上的牧民人家,也被送往大兴安岭森林,使鹿鄂温克人营地。


黑鹤与使鹿鄂温克人的交往始于大约20年前。他在一次森林露营时遇到了使鹿鄂温克人维佳,维佳把黑鹤带回了营地,这个营地是玛丽亚·索和芭拉杰依两个家庭共同生活的营地,也是当时驯鹿数量最多的使鹿鄂温克人营地。以狩猎和放养驯鹿为生的使鹿鄂温克人,也和草原牧民一样习惯与狗为伴,猎犬不仅与猎人一起狩猎,捕获猎物,还能够帮使鹿鄂温克人守护营地,驱赶熊、猞猁等猛兽。生活在处处有生命威胁的自然野外,人类无法独自生存。不过2003年禁猎令出,使鹿鄂温克人失去猎枪,猎犬仅剩下守卫的职责。


相识之后,黑鹤几乎每一年都会到森林中芭拉杰依的营地居住一个月左右,帮使鹿鄂温克人做一些日常的工作,和他们一起生活。在森林里积累的生活经验,也让黑鹤得以完成使鹿鄂温克人和驯鹿有关的小说作品,比如《驯鹿六季》《美丽世界的孤儿》《驯鹿牛仔裤》《驯鹿之国》等。2014年起,黑鹤还协助芭拉杰依老人整理出版了自传体小说《驯鹿角上的彩带》,这部作品是使鹿鄂温克人第一部来自本族视角的讲述和记录。



黑鹤在大兴安岭森林,与驯鹿


黑鹤作品《驯鹿六季》



过去20年,黑鹤还把十三头经过精心挑选的蒙古牧羊犬送到森林里,三头成年犬,十只幼犬,它们分散在大兴安岭深处十几个使鹿鄂温克人的驯鹿营地。一部分原因是,这些原本生活在草原的蒙古猛犬,在历史上也许源于森林。根据中世纪史学家拉施特《史集》的记载的蒙古历史,很久以前,蒙古人在与突厥人的战争中落败,只有两男两女幸存,逃到了名为额尔古涅·昆的深山中。随着时间推移、人口增多,他们走出大山,迁移至呼伦贝尔草原。按照传说,蒙古族是从森林走到草原的民族,而后才从草原出发完成远至欧洲的游牧征战。


这些重归森林的牧羊犬,像是草原和森林之间的使者。它们迅速适应了比草原更恶劣的大兴安岭森林的林地环境。2022年1月,黑鹤出版了作品《驯鹿营地的驱熊犬》,由早前一篇短篇小说拓展开来,记录了他与使鹿鄂温克人和牧羊犬们的故事,为这些年送上山的牧羊犬的命运做了个小结。


2022年春天,一头叫甲唠的牧羊犬降生,黑鹤本打算带进森林送至使鹿鄂温克人柳霞的驯鹿营地。之前的牧羊犬意外去世,目前柳霞的营地没有护卫犬。但因为2022年疫情和工作的关系,甲唠上山的时间被一再推延,现在已经是大狗了。黑鹤也不知道已长成大犬的甲唠是否还能适应森林的生活。



黑鹤、马和长大了的甲唠



不过柳霞驯鹿群里的一头驯鹿,倒是一直与黑鹤“密切相关”。十多年前,柳霞营地缺少驯鹿用的铃铛,黑鹤就在网上买了几种,最后只剩下一头驯鹿还带着黑鹤送上山的铃铛,于是柳霞就给那头驯鹿取名为“黑鹤”。驯鹿黑鹤生活在大兴安岭森林深处,寻找洁净的苔藓和泉水,自由游走。人类黑鹤生活在呼伦贝尔草原,牧马,养犬,写作。


想想真是一件颇为奇妙的事,在荒野自然的背景中,又一点都不违和。




创作者访谈 x 黑鹤




从草原到森林


提问:⽬前您在草原上生活的营地,是否也需要像其他牧民一样随季节转场?

黑鹤:我不以放牧为生,就是在草原上生活。我附近的牧民大叔家,转场非常容易,自己的草场在莫尔格勒河南岸,过了河就是夏营地。如果在营地,会天天跟我的犬在一起。


附近一家牧民距离不到一公里,来往密切,草原上需要互相帮助的事情很多。我的营地后面是莫尔格勒河,过了河就是夏营地。莫尔格勒河夏营地是陈巴尔虎旗牧民的夏季公共草场,陈旗的牧民都可以在夏季在此放牧。


每年的牧民都不同,因为迁场路途遥远,牲畜损耗过多,牧民是否转场到夏营地,都是会做出权衡的。夏天经常会帮助他们回城捎带买东西,送孩子上学,也会经常帮助解救陷在河里的牛羊。


最近我们这个小群体也刚刚完成新冠病毒的集体感染。草原上本来与外面接触较少,相对安全,结果牧民大叔外出喝酒感染,然后两家牧民全部感染。我是最后感染的,所以基本上那段时间照片一千多牲畜的工作都落在我身上,还好草原上机械化程度比较高。



黑鹤在落雪的草原上骑马,与狗 



提问:在营地中,作为牧⺠⿊鹤,您⼀天是如何展开的呢?

黑鹤:我不是牧民,我倒是希望自己是牧民,这样可以拥有一片自己的草场。


以冬天十二月为例。一天。早起,先看看自己所有的爱犬,跟它们打个招呼,大概要半个小时吧。然后是早饭,早饭后喝茶的同时收取回复邮件留言等。之后就是出去工作,冬天需要给马挑草、劈材,也会帮助附近牧民做一些工作,比如找马等。中午进房间里喝茶吃点心,下午会看书、锻炼。傍晚喂狗,给四十头猛犬喂食是一项比较浩大的工作。晚饭后,喝茶,然后写作到凌晨。


在营地里,所有的工作都是我自己来做。外出时附近一个牧民朋友会帮助打理,是有偿的。 



提问:在草原出⾏,您⼀般骑⻢⽐较多还是开⻋? 

黑鹤:简单的出行还是骑马,赶马也是骑马方便。回城会开车。



黑鹤与小猫,身后是好奇的狼犬



提问:您的蒙语掌握程度怎么样,平时可以流利使用蒙语和牧⺠交流吗?我知道蒙语中有很多特别的词汇,是汉语中找不到对应的,⽐如形容⻢的颜⾊就有⼏百种,蒙语和汉语之间的差别所体现的⽂化差异,会给您带来“割裂感”吗?

黑鹤:小时候蒙语很流利,蒙语只是在小学时学过一个学期。后来回城一直上的是汉语学校。我个人认为这对是我一个优势,可以客观地看待很多问题。“割裂感”这样的词语,是主动还是被动的问题,或者说是一种外来者的对草原先入为主的审视性的词语。这个词语对我不太适用吧。


蒙古语我只会说,不会写,简单地交流没有问题。


很多牧马人会谈起关于蒙古语中马的毛色的浩繁单词,在之前我创作自己的长篇小说《血驹》时,曾经研究过这些蒙古语中形容马的毛色的单词,应该是三百多个。这些词语仅仅是在一些年老的牧马人才会娴熟地流传,至于一些已经失去这种文化的年轻的牧马人,谈起这些时大概只是为了丰富自己的谈资吧。



提问:您曾协助使鹿鄂温克老人芭拉杰依出版过自传体小说《驯鹿角上的彩带》,可以聊一聊您接触到这部作品的机缘吗?

黑鹤:应该大概是在2014年左右,我看到这本书的初稿。当时芭拉杰依在寻找出版社,我说可以跟出版社沟通一下。期间也接触了几个在业内比较有名气的书商,因为我个人一直是与出版社合作,后来决定还是在我一直合作的接力出版社这里出版。不过其间,似乎是一个入了日本国籍的中国人将稿件拿走,承诺可以出版。这样耽搁了大概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吧。稿件又被送回。芭拉杰依再次找到我。其实这个小插曲耽搁了很重要的一段时间,按照我的计划,这本书可以在世界养鹿人大会在敖鲁古雅乡召开时汉语和英语版同步首发,意义非凡。


大概2015年一整年,我大部分的时间是在敖乡度过的。期间,也让芭拉杰依过来到海拉尔住了一段时间。我当时的工作是以助理的身份对书稿进行初期的编辑。这本书几乎可以算是使鹿鄂温克人民族记忆和文化传统的小百科全书。书中记录的一些生活方式,在现在的使鹿鄂温克人日常生活中已经看不见了。文化本身就是负载在生活方式上的,没有生活方式也就不存在文化了。使鹿鄂温克语是一种没有文字的古老语言,在书中出现的很多正在消失的使鹿鄂温克词语,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精通的已经不足五人。我的主要工作除了作为文字助理做初期编辑工作,更重要的就是为书中的使鹿鄂温克专有词语加上音标和注释。


我怀念那些日子。


因为怕白天有访客被打扰,每天我和芭拉杰依五点即起床。我们会吃一顿蒙古族与使鹿鄂温克人风格结合在一起的早餐。没有熬制的奶茶,但是有煮熟的牛奶和红茶,芭拉杰依有列巴已经足够,但我必须配上俄罗斯香肠和肉。


早餐过后是漫长的饮茶时间。其实在此时我们已经在酝酿即将开始的工作,我们用使鹿鄂温克语交谈,因为我对这种语言掌握得并不熟练,所以我们说得非常缓慢。这倒是非常符合这种语言的气质,悠远如穿越森林的河流。


书籍编辑的过程令人疲惫不堪,我发现编辑工作要比我平常的创作更为艰辛。此时我终于意识到编辑工作的重要性,也下定决心以后必须对我的编辑们更好一些。


不断地推敲和修改,芭拉杰依也已经失去耐心,在我努力为一些专有词语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注释时,她因为嫌麻烦甚至要决定弃用这个词,而改用一个更常用的词语。但我不愿意这样,只能耐心地劝说,因为一旦放弃这个机会,这个词语也许就永远地消失了。


我和芭拉杰依一起编辑书稿的时候,我带的一只小猎犬乌提就卧在我的脚边。在地上芭拉杰依给它铺了一块柔软的小褥子。当然,在这里它也更方便从我们的手中接取食物。


有时候它也会趴在芭拉杰依的床上,将头枕在她的怀里。


这本书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首印一万册,音频版权由中央广播电台购买,已经制作成音频作品播出,瑞典语版本在世界养鹿人大会在瑞典召开时首发。这是一本关于使鹿鄂温克人生产、生活、狩猎、历史、传统的长篇小说,我想它的意义要过些年才会显现出来。


多年以来,关于北方森林的题材在我的创作中占有很大比重,给我带来一定声望的我的早期作品也多是涉及使鹿鄂温克人的题材,对于这个与驯鹿共命运的森林部族,我心怀敬畏与感激,能够有机会参与这个工作是我的荣耀。


此书出版后出版社报送过一些奖项,本以为这是使鹿鄂温克人创作的关于自己民族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而作者芭拉杰依当时已经73岁了,并身患重病。当时我天真地以为,也许会为她设立一个特别奖。我想得太多了。后来得到的消息是很多人认为这本书是我写的。这些人显然高估我了,那应该是圣人所为,我确实没有那样博大的胸襟。我想将来还是由我来得了那个曾经让芭拉杰依念念不忘的奖项,然后将奖杯放在她的墓前吧。



芭拉杰依作品《驯鹿角上的彩带》



提问:同时拥有了草原和森林的⽣活经验之后,您怎么看待这两个环境给⼈带来的影响?您⾃⼰会觉得⾎脉之中与森林有源头的共鸣吗?

黑鹤:从我开始创作自然文学,作品的地域背景一直是呼伦贝尔草原和大兴安岭森林。几乎所有的人都向往草原和森林。这种向往并非仅仅是因为地域上的辽阔,文化上的兼容并蓄,外来者在这里会惊讶地发现,世界上竟然存在这样一种生活方式,人类可以在不改变自然环境的前提下与周围的环境和其他的生命和谐共处。


在这里的人们沿袭着一种已经传承千年的生活理念——最低限度地改变自然,顺应自然,并成为自然的一部分。也许,北方的草原和森林从来不只是一种生态系统或地理概念,而是生活其中的人们沿袭千年的生活理念和伟大传统——最大限度地保持自然原来的样子,最低限度地向自然索取。所以草原和森林可以成为一种样本,当这个世界的自然环境不断地被改变和毁坏到无以复加的时候,我们只需要来看看草原和森林,就知道我们的世界曾经的样子。


对于我,草原和森林可以让我的内心获得安宁。


如果说我更喜欢哪里,还是更喜欢草原一些,森林的闭合感有时候会让我感到压抑,特别是雨季。我还是愿意生活在可以看到地平线的地方。



夏天的草原





一位自然作家的写作


提问:在草原生活有许多需要忙碌的杂事,您一般在什么时间写作?

黑鹤:夜晚。



提问:很多作家会有随时随地搜集素材的习惯,您会如何帮助⾃⼰收集素材和灵感?

黑鹤:我背包里会带一个笔记本,有想法会记下来,回来后整理到电脑上。



提问:有的作家是采取密集⼯作的⽅式来写作,有的作家是将写作平摊下去,每天或者隔⼏天写⼀ 些,您是什么样的写作⽅式?

黑鹤:短篇和中篇就是几天时间。长篇的话,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之后,我会每天完成一个固定的字数。



提问:写作的时候会有专⻔的房间或者⼯作台吗?倾向于⽤什么样的设备进⾏写作?

黑鹤:没有,无论在哪里都可以。电脑,



提问:写作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习惯吗,⽐如需要某⼀条猎⽝的陪伴。

黑鹤:一般脚边会卧着我的狗,当然猫也会选择趴在电脑后面。



提问:创作之后会有修改编辑的阶段吗?这个过程您⼀般是如何进⾏?

黑鹤:这是一个必须的过程,放一段时间,进行修改。



提问:您今年的创作计划是怎么样?⽬前是否有在构思和写作的作品? 

黑鹤:今年上半年(2022年)完成了一个长篇,应该在明年的上半年出版。这是一个关于猎犬的长篇系列,是第三部。冬天会有一个质量不错的10万字以内的中篇。



提问:呼伦⻉尔这⼗⼏年来是热⻔的旅游⽬的地,有很多游客来打卡草原和森林,但在您看来, 旅游所⻅和您在⾃然写作中所呈现的“真实”,是否还是有⽐较⼤的差距?

黑鹤:游客需要的是来寻找诗和远方,呼伦贝尔可以满足他们的愿望。旅游的目的也确实如此。当然,现实中的草原不是绿野牧歌,这些也没有必要让游客了解,他们也没有心情了解。旅游就是旅游就可以了。深度的旅游,我想应该是你这样有创作目的的媒体人吧。



提问:繁荣的旅游业与“⽹红打卡”,和真正的牧⺠⽣态、牧⺠⽂化的保护,在您看来是否是有冲突的?可以协调吗? 

黑鹤:其实呼伦贝尔的旅游季节性很强,也就是夏天的两三个月,之后游客会回到他们的生活,偶尔回忆诗和远方就可以了。而牧民会一直在这里生活。文化是负载在生活方式上的,我个人认为不需要保护,失去了生活方式的文化应该就是历史了。


如果说具体的冲突,那么就是无人机吧。夏天在夏营地里会有众多的羊群,游客放飞无人机拍摄美景时,会惊扰到羊群,导致羊群混群,会无意中给牧民增加很大的工作量。


没有必要协调。游客一定要升起无人机记录美景,牧民要看护好自己的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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