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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堵与赌

李梓新 故事公园 2020-02-12



1

这是我在国内第一次住民宿,用的还是“小猪短租”而不是airbnb。在北京,不到两百块钱一晚的房间,而且和其他租客合住三房一厅,会是怎样的体验?

 

出了地铁站,拖着行李走上个15分钟以上,在北京是家常便饭。我在庞大的小区里找到相应的楼幢,尾随一个送快递小哥通过门禁,来到房间门口。门上设了触摸屏密码锁,这样屋主并不需要自己过来送钥匙。

 

“是个聪明的做法。”我想。随着“咔哒”一声,门打开了。

 

里面没有人,但洗手间有水流声。

 

按屋主的指引,我是右手第一个房间。整个房间和网上的图片自然有不少差距,我倒也不太意外。

 

洗手间的水流声终于停了。一个粗壮的阿姨出来,给了我这几天可以进出的门卡和钥匙。她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显然刚洗完澡。

 

“你住几天?”她冷冷地问,为了确定她下一次来的工作时间。她是负责打扫的阿姨。

 

当我晚上再回到房间的时候。“咔哒”一声,门一开,一位宽大T恤,超短热裤的女生正和对面的一位理工男模样的男生聊天。我以为他们是情侣,但很快又发现不是。

 

但是他们有共同的话题:新加坡。

 

男生A,来自河北,拿本科奖学金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读书毕业并工作,在新加坡已经呆了八年。虽然拿到永居,但还是回国,准备半年后赴美读书。

 

女生S,来自内蒙,在新加坡私立学校读书三年,又在银行工作一年,被父母跑到新加坡劝回,但她又不想呆在内蒙,于是跑到北京找工作。

 

没想到另一个房间里又跑出一个女生H,30岁,娃两岁,人大法学毕业之后回太原在银行做法务八年。不甘寂寞跑来北京找工作,准备找到新工作就租房子把娃接来,做公务员的老公没法辞职,只能两地跑。

 

“30岁后,为梦想寻找现实的出口”的人还不少啊,我心里暗暗赞叹。

 

这么四个天南地北的人,短暂聚在帝都这100平左右的房子里。小猪短租的用户群看起来还不错的,除了这房子实在不怎么样。


 2


新的一天开始,北京的夏天很早就撕掉了黑夜的安宁,用大太阳催促着人们出门办事,各种拥堵,各种奔忙,各种焦躁,就在这摊大饼似的帝国都城上演。搭出租车根本没法预测到达时间,坐地铁很容易就变成肉饼。

 

但是像A、S、H,他们都自然而然被北京吸引而来。在这个充满大气压力的地方,每一个人刚刚进入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来晚了,过几年,他们又会庆幸自己来早了。

 

甚至,S放弃了上海某银行总经理助理的offer,以及可以取得的上海户口,上了两天班就跑了。她想进入VC投资行业,但是在上海投了一圈简历,没什么回音。到了北京刚几天,已经进行了几个面试,手握几个offer了。

 

“可能上海洋气的人太多,像我这样的普通海外学校背景没什么。北京的公司倒好像喜欢我这样有一点海外经历的人。可能这里比较土吧。”

 

可是,她还想等着一家知名VC的offer。接下来这两天正是周末,需要多一些耐心。

 

“我应聘的是BD,因为太想进了,他们问我期望工资时,我说了每月6000税后,本来应该说8000的。”S说。

 

我对这个工资待遇之低略感意外:“这样的待遇能使你在北京立足吗?”

 

“靠一点新加坡的积蓄,花完了就和父母要呗。”虽然因为跑来北京找工作,她和家里闹矛盾,正一遍遍掐掉母亲打来的电话。

 

她的床位在客厅,价格可能就100块上下一晚。精明的屋主甚至在客厅开了两个床铺,这几天只有她一个人。她也没有预料A和我两个男生会住进来。



 3

又一个夜晚,当我在午夜零点,从热闹得水泄不通,uber加价2.4倍的簋街一带北京青年夜生活圈脱身出来,回到房间。听到S和A在计算他们在新加坡求学时花了多少钱。

 

A是好学生,拿新加坡政府奖学金,一分钱不花。

 

S算了半天,说三年的读书加生活,一共花了父母70万人民币吧。

 

其实也还好,是海外留学正常的开销。我想。

 

没想到,A对S说,还没加上你在赌场的花费吧。

 

“是啊,那三年,我几乎天天泡在赌场。”

 

我一听来了兴致,便到客厅加入他们的谈话。

 

原来,S在新加坡跟一班富二代留学生混。一个广东男生,疑似男朋友,成天带她去赌场,理由是让她在他赌得太大时看住他。

 

但是有一天,男生教她从百家乐、21点、德州扑克等各种赌法从头到尾玩了一遍。于是,他们称了赌场拍档。

 

每天,男生都要开着他的名车,把S带到赌场试试手气。用5000新加坡币(约合2.5万人民币)作为一个晚上的起点资金是家常便饭。但是,S有一次仅仅用1000坡币,就在一个晚上三个小时内赚回三万坡币。

 

这还不是最高纪录,有一天,男生和她鏖战七个小时,赚回了20万坡币(将近100万人民币)。而且他们及时地收手,理智地带着钱离开了赌场。

 

“广东人说,赢了钱是要散财的。”所以,在接下来的那个月里,他们没再去赌场,去了巴厘岛、香港、东京,住半岛酒店,疯狂购物,反正钱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好像源源不断可以从赌场里来。

 

“钱好像不容易花完,我最高的记录是三天花掉2万坡币。但那次旅行回来,兜里还有1.5万坡币。”

 

那真是Good old days啊。S一边回忆,一边忍不住打开手机,给我们看看他们当时的玩乐照片,比如,坐在一个豪华的酒吧,储藏红酒的酒窖达到几层楼高,每次点一支红酒,就有人用拍戏用的那种威亚飞上去取。

 

男生们开着劳斯莱斯招摇过市,如果上面不坐个女生,就觉得很无聊。很多刚进入这所私立学校的女生,特别是来自川渝一带的美女,也被带入这个圈子。但是代价是,如果在刚入学半年内经常考试不及格,会被新加坡政府吊销签证,遣返回国,他们认为你不是来读书的。

 

在临近毕业考试的时候,S拼了10来个夜晚,终于拿下了学位证书。但那位广东男生12门功课挂了7门,后来就回国了。

 

“他们都是真正有钱的人,我其实是小跟班。”S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从内蒙刚到新加坡的时候,她住在姑妈家。很快就找借口搬出来,和其他三位大陆女生住一起,混迹于这个富人圈子里。有一次,一个上海男生追求其中一个室友,把四个女孩全部用头等舱送到上海玩了几天。“刚开始,还能坐公交、地铁,很快觉得非豪车不能坐了。”

 

玩乐的钱,好像可以源源不断从赌场流出来。直到有一天,S才醒悟,其实每天输掉的钱,比偶尔的回报大得多。“但你直到,什么时候才会戒赌吗?”她问。

 

我答不上来。

 

“真正输得很惨的时候!”在一次输惨之后,她给赌场打了电话,让他们把自己放在禁入名单上。这辈子再也进不去新加坡的赌场了。


我问她是不是输了20万坡币以上,她不肯说,只说输惨了。但是脸上面不改色,在惨白的日光灯管下,略显破旧的客厅里,一切有点穿越。

 

A就像在听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一个新加坡,尽管他在那里生活了八年。“我和你在新加坡的生活,就像一个在天,一个在地。”S说。

 

4



虽然在新加坡的银行工作了一年,S也认识到在那里,自己比起真正的富裕阶层,还是丑小鸭。当父母要“押解”她回国时,她最终同意了,想回来试试运气。

 

现在,她蜷缩在客厅的沙发床上,等待VC公司一个6000块钱月薪的offer。

 

“我准备过几年赚到一些钱,还是要去上海,那里同学多,但却更现实。我很难想象在一个那么繁华的城市要过悲惨的生活。”

 

我后来没有再见到做法务的女生H,她已经退房了。听S说,她在那几天里就顺利拿到了民生银行的offer,年薪似乎达到了60万。她已经在回太原看孩子的路上。

 

而在我周日早上退房的时候,S也准备在当天搬到四惠去,“我租了一个两个月的短租房,准备先接受XX国际的offer,做外汇交易员。”

 

“如果周一,我接到那家VC的电话,我会和复星辞职,说我钱也不要了。我更喜欢做VC。”

 

或许因为VC像赌场一样,每一天都在上演奇迹。

 

我掩上房门,拉上行李离去。不知道那个周一,她会不会接到那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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