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或许无聊，但对纪实摄影师马丁·帕尔（Martin Parr）来说，这种庸常充满吸引力。他用相机所创作的那些普通场景被戏剧化地截取，带着古怪、幽默和讽刺，向每个注视者投来顽童的打量。

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在《论摄影》里说，“摄影是倏忽的生命的存货清单。如今，手指一碰就足以使一个瞬间充满死后的反讽。”

这句话恰好可以用来形容马丁·帕尔的摄影，他摒弃传统人文摄影和消费猎奇的摄影，将镜头转向普通生活。没有曲折离奇的场景，也没有光怪陆离的活动，他在街头记录平凡人生活里充满讽刺的时刻。而那些人群、杂物和琐事中，有着比我们想象的多得多的趣味和深意。

纪实摄影师马丁·帕尔

色彩是观看马丁·帕尔摄影时的关键词。那些颜色或普通或艳俗，却都无一例外地配合画面中不同阶层的人物，让整张照片充满叙事感。但在 1982 年马丁·帕尔正式转向彩色摄影前，他曾经历一段长久的黑白摄影时期。

Steep Lane Baptist Chapel, 1977.

另一个原因则是时代所限。在当时摄影师只有拍摄黑白照片才能被严肃对待，而彩色被认为是同“商业”和“快照”相连的。换句话说，彩色摄影在当时处在摄影界鄙视链的最低端。

Mayor of Todmorden's inaugural banquet, 1977（一）

Wedding at Crimsworth Dean Methodist Chapel, 1977（二）

直到他在连锁海滨度假地 Butlin’s 工作时，看到英国摄影师翰·欣德（John Hinde）的明信片，那些饱和的明亮色彩击中了马丁·帕尔。

BUTLIN'S FILEY——The French  Bar, 1960s-1980s（上）

（）Buttersea Park Fun Fair ，London, 1960s-1980s（下）

随后从 1983 年到 1985 年期间，每年夏天他都拍摄来到利物浦附近的新布莱顿（New Brighton）海边度假的工人阶级，这次他没有再用黑白胶卷，而是原原本本记录下那些真实色彩。

被丢弃在地的白色食物包装盒；穿粉色 T 恤躺在黄色汽车盖上休息的女性；坐在条纹沙滩椅上的男男女女女；泡在水里的各色食品袋……这些杂乱的场景丝毫看不出度假的愉悦，倒是充满拥挤和脏乱。

From  'The Last Resort', 1983-85.

尽管这摄影集因为画面的脏乱芜杂而带来巨大争议，但这些嘈杂只是画外音，马丁·帕尔自此将镜头转向消费主义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群，他用突出的色彩，剥掉生活里伪装的光鲜感。在色彩胶卷和闪光灯制造出颜色背后，是日常生活的荒诞和恒久虚无。

叔本华曾说“不少人羡慕他人在生活中发现和经历饶有趣味的事情，其实他们应该羡慕后者理解事物的禀赋才对。”这用来形容马丁·帕尔再合适不过，同样的生活片段在他人身上显得庸常，但在他的镜头里却透着谐趣。由于观察事物的角度不同，他常捕捉到一些细节处的冲突，让整张照片显得充满趣味且耐人寻味。

From 'The non-conformists', 1978.

手拿甜筒的男孩盯着冰淇淋店员的胸部；穿西装打领结的年轻人在游乐场玩碰碰车；盛装打扮的女子身上的一块污渍……

From'SRI LANKA. Nuwara Eliya. Race', 2005

马丁·帕尔热衷于拍摄这些“不体面”的场景，并且放大故事主角。在他的构图中，照片主题通常侵略性地占满整张画面：吃熟食的男孩、带蓝色防晒镜的女子、沾染口红的牙齿。

 From 'Common Sense', 1997

不管镜头对准的是工薪者、中产阶级还是上流社会，那些充斥着欲望的场景里，有一种独特的叙事感。也因此对观者来说那些画面总是透着一种微妙的矛盾感，亲密却隔离，正如马丁·帕尔面对世俗生活的态度：既热爱又嘲讽。

“摄影有点像肥皂剧，

我先想好这是什么场景，

然后就等合适的角色入场。”

整个社会对他来说，如同一出戏剧，他从中捕捉到自己感兴趣的情节。就像他在导演 Joppe Rog 拍摄的短片里所说。马丁·帕尔最爱的角色是随时寻求“休闲”（leisure）的人，因为人在休闲中展露他们真实的自我。

在摄影项目《小世界》里，马丁·帕尔让自己成为游客照的参与者，他拍摄那些正在拍旅游纪念照的人们：神庙前合拍的旅行团；围着比萨斜塔四周做推塔姿势的游客；金字塔前举着相机摄影的观光客。

 The Leaning Tower of Pisa. From 'Small World', 1990（上）

MEXICO. Chichen Itza, 2002（下）

马丁·帕尔摄影里对庸常生活的讽刺，不仅震撼大众，对于摄影界来说也是一种挑衅。

2017 年马丁·帕尔卸任马格南图片社的主席，但回到 1994 年，关于他是否能成为马格南正式成员的问题，却引起了内部的激烈讨论。

From 'Luxury', 2011

当时战地摄影师菲利普·琼斯·格里菲斯（Philip Jones Griffiths ）直接向其他成员表态不接受他的加入，因为马丁·帕尔挑衅的摄影风格并不符合马格南一贯的人性关怀。最后马丁·帕尔以一票之差获得三分之二的多数票，正式加入马格南图片社。

马丁·帕尔还曾在 2011 年发过一篇讽刺套路化摄影的文章——《摄影的陈词滥调》（Photographic Cliches），里面提到包括：高角度俯拍、黑白粗颗粒、宽画幅等 13 种常见摄影类型。

From《The Guardian》 by Alamy, 2011

“摄影不会改变世界，我不买账那种人文主义思路。我只是带着相机外出观察并呈现。所有的摄影记者都关心他人，并对他们的幸福感兴趣。但我的工作？我仅仅是在制造娱乐罢了” 2018年底接受英国《卫报》采访的马丁·帕尔，仍然厌腻传统纪实摄影。

GB. ENGLAND. Westbay, 1996（上）

USA. Kentucky Derby, 2015（下）

不亵则不能使人欢笑，马丁·帕尔用戏谑的镜头记录浮世百态，在媚俗画面的背后，是他对消费主义趋向和无尽欲望的挑衅和嘲弄。那些古怪可笑的场景，总能让观者想大笑之余，又欲失笑。而无论照片里流露出何种幽默，这些趣味的底色总是同时带着冷峻和挑衅。

正如马丁·帕尔在谈论他的摄影时所说:

“在我不停探索的事里，

最根本的是一件事本质上和它呈现出来的区别。

记住，我用娱乐伪装严肃摄影。”

撰文 /阿菜

编辑 /Camille 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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