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罗斯音乐家斯特拉文斯基诞辰的日子，他所作曲的《春之祭》也迎来了第106个年头。唐氏综合症艺术家的创新舞蹈剧团Culture Device对《春之祭》的重新演绎诠释了一种革命精神：挑战被允许，要求被看见。艺术的世界正在向有学习障碍的舞者敞开大门。

芭蕾舞剧《春之祭》，The rite of spring

  ©BBL_Francette Levieux

1913年，欧洲即将翻天覆地的前夜。芭蕾，这个世人眼里最高贵的舞蹈，极其突然地失去了命定的优雅。来自俄国的音乐家斯特拉文斯基，与编舞家尼金斯基，在巴黎观众们的骚动与愤怒中匆匆离开剧院。而这场骚动的主角，芭蕾舞剧《春之祭》，则成为了20世纪诸多变化的开端。

维也纳男男女女的舞姿，应和着约翰·施特劳斯甜美的圆舞曲；圣彼得堡的剧院里，莱尼亚尼在《天鹅湖》中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着。昨日世界的一切艺术仿佛镀了一层黄金般华丽而优雅。

可想而知人们对《春之祭》的愤怒，它不仅仅是芭蕾，而是艺术所象征着的对当前时代的描绘，和对未来的展望。而来到香榭丽舍剧院里观看这场芭蕾舞剧的上流人士们从没料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明天，将是如此场面。

世界前进的方向站在《春之祭》这一边。优雅走到了尽头，芭蕾也可以沉重，原始，生涩，精疲力竭。凭此，它背叛了那个作为时代支柱的信仰。

百年之后，新一代的世界子民又拥有了新的执念与信仰，若是斯特拉文斯基再来一次，全新的《春之祭》会推翻什么？

答案或许就在这支影片里。

一群患有唐氏综合症的舞者，为了纪念《春之祭》首映106周年，在皇家歌剧院里重新诠释了这支革命性的芭蕾。

 “站在文化的最前沿至关重要，” 制片人 Adam Csoka Keller 如此定义这支影片。

唐氏综合症为什么就是时代信仰的反面？因为疾病从来不仅仅是生理现象，越是严酷的病痛，越是被附带上道德含义。

正如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所说，“只要医生的治疗总归无效，结核病就被认为是对生命的偷偷摸摸、毫不留情的盗劫。现在，轮到癌症来成为这种不通报一声就潜入身体的疾病，充当那种被认为是冷酷、秘密地侵入着的疾病角色。”

还有什么比与生俱来的遗传疾病，且致病的多余染色体往往是随机出现的唐氏综合症，更冷酷而秘密呢？又有什么比每一千个新生儿里就有一个患病，却至今仍无有效治疗方法，更不留情的呢？

随机，是当下这个奉行控制论和概率论的时代里，最可怕的词汇。它甚至比性格阴暗和道德败坏更坏，之前人们就是这么把自己于隔离癌症和艾滋的。但面对唐氏综合症时，这些“报应”的宽慰都失灵了。

这还没完，不要忘了，这一种随机导致的结果是智能缺陷。想想自闭症的例子吧。同样是难以治疗的遗传病，但因为少数自闭症患者在一些特殊测试中能够表现优异，他们拥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学者综合症。这两种患者在人格上受到的区别对待不可谓不显著。

在人类的历史上有过许多价值观当道，而聪明正是我们时代最大的美德。一个现代人可以不美，不优雅，不有趣甚至不善良，但要是不聪明，那么这个社会就不会有他的地位。至于愚蠢，那简直就等同于恶了。

人们不愿意与唐氏综合症患者打交道，这是一种禁忌。因为它赤裸裸地展示出了，我们所珍视和自豪的“思考”能力，完全可以出于一个身体的小意外而失去。而注视这一个随机又无法纠正的“过错”，撕裂了控制信仰所造就的安全感：“一切正常”其实不堪一击，任何一点小小的偶然，就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痛苦。

在106年前，《春之祭》以闯入者的姿态了挑战了观众的权力，创作者们要求一种全然相反的芭蕾也同样被世界看见。影片中的这支《春之祭》，这群来自Culture Device的舞者们所秉持的正是同一种革命精神：挑战被允许，要求被看见。

生活并不只是被框在镜头内的那些精准、美丽、天衣无缝的人与事，在镜头外更广袤的随机、失误与海量的彩排，才是真相的底色。

信仰并不总是正面的，譬如说，当它崩塌的时候，再上流的巴黎人也焦虑得破口大骂。

让人惊讶的是本片所展示出的气氛。当我们想象一群唐氏综合症患者跳舞时，浮现的画面大概会是笨拙聒噪的，美这个字眼从来不属于他们，事实却发生了。

身处其中的 Keller 对此最有感触：“（世界）对于有学习障碍的人存在着很多误解。然而当你在参与了一个具有如此特殊能量的项目时，你对某些主题的看法将永远不再相同。”“事实是，我们需要聘用更多这样令人难以置信又充满才华的表演者，不仅仅是在艺术和文化领域，还有其他可以做出积极改变的地方。”

“充满才华的表演者”并不只是客套话。这些舞者们没有追求整齐的动作，或模仿专业的姿态，但是画面仍旧充满说服力，舞蹈也同样称得上好看。

在这份注视之中蕴含着极大的平静：如果不平常至此，依旧可以享受舞蹈的快乐，并且让世人欣赏到其中的美，那么偶然也未必那么可怖，失去控制的生活依然值得一过。我们都不必焦虑于方方面面的控制，确保生活行驶在唯一的轨道上。

正如那位金黄头发的舞者所说：

“ Spring 

is the balance 

for the world. ”

撰文 / 陆飞

编辑  /  Th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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