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尽管孤独是一种普遍的体验，被文学、诗学和宗教文本讨论，也被经验学科如社会学、心理学和神经科学讨论，但它很少受到研究情绪的哲学家们的注意。本文分析孤独的结构和内容。作者认为孤独是一种“关于缺失的情绪”，在这种情绪状态下，经验主体无法触及某些社会资源。孤独者似乎缺失一些社会资源，而我们认识到是什么让那些经历过孤独的人主观上如此糟糕，比如无法与他人合作实现自我的浓烈感觉。
by Frank Horvat
孤独与缺失的情绪体验
Loneliness and the Emotional Experience of Absence
作者：汤姆·罗伯茨（Tom Roberts），乔尔·克鲁格（Joel Krueger）（埃克塞特大学社会学、哲学与人类学系）
译者：陈荣钢
引用：Roberts, T. and Krueger, J. (2021), Loneliness and the Emotional Experience of Absence. South J Philos. https://doi.org/10.1111/sjp.12387 有删节
1. 导言
我们许多情绪都在回应那些外部事物或事件——我们对毒蛇的恐惧，我们对被侮辱的愤怒，见到爱人时感受到的喜悦，等等。主流情绪理论认为，恐惧、愤怒、喜悦等状态都指向这些实体，无论以评价性判断的形式，还是以解构的形式，以面向世界的感觉的形式，或者作为一种知觉或准知觉的状态。意向性内容将离散的情绪彼此区分开来，并将情绪与“心情”（moods）区分开来，从而使情绪在某些情况下适合，而在另一些情况下不适合。
有些情绪则是对“缺失”的回应。例如，我们看到车不在刚停的位置而感到惊诧，夜晚没下雪带来失望，图书馆没好书令人沮丧。有些情绪本质上关于失去、得不到和没发生，悲伤、渴望、想家、单相思的爱、怀旧。希望和期待指向尚未发生的事，或永远不会发生的事。
指向失去的、不在那儿的、没发生的事物的情绪，是什么呢？
【注】Gustafson（1989）认为，悲伤本质上是一种对失去至爱的情绪意识。对Fuchs（2018）来说，悲伤是对这种失去的逐渐适应，在适应的过程中，缺失的至爱作为“仿佛在场”（as-if presence）留存在经验里。Martin（2011）认为，希望是对尚未发生之事的结果的担忧。
【注】尽管孤独是一种普遍的体验，被文学、诗学和宗教文本讨论，也被经验学科如社会学、心理学和神经科学讨论，但它很少受到研究情绪的哲学家们的注意。有两个例外，一是Mijuskovic（2015），他把孤独视为一种普遍存在的与他人疏远的形式；还有Svendsen（2017），他讨论了孤独的历史、政治和社会学维度。
本文分析孤独，把孤独作为一种与缺失有关的情绪。我们认为，孤独的体验离不开这样一种感觉，即某些社会性好处暂时或永久地丢失和遥不可及。这篇文章的目的有两个：1）理解孤独和痛苦的本质；2）理解以缺失为对象的情绪是如何构成的。
《海边的曼彻斯特》（2016）
2. 缺失之情绪
一般情况下，我们会面临很多可能会引起我们注意的缺失。
我们的周遭有一套物质构成和特质，同时缺失其它构成和特质；有些物体和处所就在附近，缺失另一些物体和处所；我们的过去有我们做过的事情，缺失我们没做过的事；我们自己有一定的生理和精神特征，缺失其他特征。
然而，并不是所有这样的缺失都进入我们的意识。事实上，我们肯定对其中的大多数都无动于衷。那么，需要什么条件，才能让缺失在情绪上变得突出呢？
本节介绍与缺席的情绪有关的族谱，它有两部分结构，是这类情绪状态的特征。首先是对某种缺失事物或特质的亲近态度，如对它的渴望、钦佩、色欲或欣赏。其次是一种复杂的意识，意识到缺失的事物不能被制造成存在的事物，不能轻易地实现、产生或带到。
例如，“想家”是一种渴望——对家的舒适和熟悉的渴望，同时意识到实现该目标是多么困难。单相思的爱中也有这两部分结构。你意识到你爱的人对你的感觉和你对他/她的感觉不一样，而你无力改变这一点。嫉妒里也有类似的张力，你渴望好东西，而你无法拥有。
怀旧也是同样的道理，并且还和痛苦的感觉有关。一个人深情怀念的东西早已消失，无法恢复，对过去的不可挽回变得格外突出。
羞怯和社交焦虑的感觉可能包括对社交互动的重视或义务感，再加上信心或权力的丧失。对你来说，似乎很难或不可能参与闲聊，保持目光接触，并以轻松、舒适的方式回应周围的人。那么，这里的缺失，是你自己人际交往技巧中所缺乏的东西。
by Frank Horvat
诸种此类情绪都是对某物、情境、财产、人的亲近，并伴随着一种意识，即所感知到的好处在某种程度上不容易达到。这种“意识”形式各异。在一些例子里，这种意识大体上具有认知性。比如，在怀旧情绪中，过去的不可挽回在思考和看法中栩栩如生，因此我们把怀旧视为一种智力情绪。在其他例子中，人们对获得某种目的的难度有了更显著的体现、更直观的认识。例如，羞怯带来确定性和信心的丧失，情感状态的核心是意识到自己不能做什么，即不能轻易地参与社会行为。【注】另外参考Havi Carel（2013）的概念“身体怀疑”（bodily doubt）——长期病痛带来身体信念的丧失。遭受“身体怀疑”的人对身体和实际行动缺乏确定性，世界变成充满障碍的空间、令人厌烦的距离，以前可以轻松到达的地方再也不易轻松到达。在大多数情况下，主体的情感意识会有许多心理方面的内容。例如，一个忍受单相思的人，可能会经历一个苦乐参半的评价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感情的对象被解释得非常积极，而浪漫的不可能被判定为难以忍受，身体上会有动荡或痛苦的感觉，以及挫折感或无助感。 在每一种情况下，情感的强度都是由人对缺失的美好的强烈关心程度决定的。比如说，当我对你所拥有的某样东西有一闪而过的欲望时，就会产生轻度或短暂的嫉妒，而当我更迫切地渴望那样东西时，就会产生更迫切和更全面的这种情绪。与缺失有关的情绪，以及与得不到有关的情绪会引发其他心理情感。主体可能因此畏惧或失去动力。对自己的能力失去信心，对未来的计划可能会被重新安排，雄心壮志会降低。会修正自我价值感，重新思考与他人的关系和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注意力会在思想和观念上被吸引到欲望对象和实现欲望的策略上。
At Eternity's Gate (1890) by Vincent van Gogh总之，一个人对其渴望之物的缺失和无法实现的认识，以及这对精神生活的影响（感觉、判断力和行为倾向），具有复杂的情感意义。例如，抑郁症发作时，个体有时会保留一种与他人联系的感觉，但却感觉无法做到这一点。一个人不再觉得自己被吸引到人际关系的情境中，也不再能够顺利地采用处理日常互动所需的具体能力。抑郁的个体常常描述的不仅仅是人际联系的缺失，还有缺失的感觉，一种对既存在又无法触及的东西的感觉需求。
Black in Deep Red (1957) by Mark Rothko分析孤独如何体现这两方面的情感结构并研究孤独之人亲和状态的内容之前，有两点要说。第一点和“孤独”这个术语有关。“孤独”是形容词，它可以挑明主观或客观的状况。一个人有可能过着客观上孤独的生活，即一种异常缺乏社会接触的生活，而不会因此而体验到孤独这种不良的情绪状态。这不是本文要讨论的。当被解释为一种主观现象时，我们认为孤独，就像许多经久不衰的情感，如浪漫的爱情、内疚或悲伤，是一种具有发生性表现的性情状态。一个人可以是孤独的，即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一个人并没有在每一个时刻经历有意识的孤独感。在这个意义上，孤独是一种阵痛，它具有下面概述的复杂结构。其次，我们简要重温可能引起孤独的各种情况，对这种情绪的任何分析都必须在这种情况下进行。显然，让一个人发觉自己与其他人严重疏远时，就可能感到孤独。例如，在空间上被隔绝，长期不能离家。孤独可以对特定的人，比如对家人或习惯的社交圈子。一个人即使在被他人包围的时候也会感到孤独，比如说在拥挤的城市里，或者在工作场所。有很多种类的个人人际关系，一个人可能会参与其中，同时又感觉到深深的孤独。这些司空见惯的事实支持了这样一个直观的想法——在孤独中，重要的不是简单的人际交往，而是缺乏独特的社会联系。纯粹的专业交易、具有非常正式结构的接触或短暂和非个人化的交流，似乎都没有为孤独提供多少喘息的机会。我们认为，孤独的人从根本上关心的是某些更丰富“社会性好处”（social goods）的不可实现性，如同伴关系、道德支持、身体接触和感情、同情、信任、浪漫、朋友、以及作为一个社会个体（social agent）的行动和互动的机会。这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什么这种情感对一个人的幸福有如此重要的意义？许多孤独相对短暂，有时无关紧要，但也涉及更深层次的人际关系的问题——在智力和情感上得到他人的支持；得到保证、认可和爱；能够表达和培养那些本质上具有社会形式的个人身份的方面。
The Absinthe Drinker (1876) by Edgar Degas3.1 社会性好处
当事情进展顺利时，我们与他人的社会接触会产生许多熟悉的好处。首先，即使是很普通的熟人之间也可能会出现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快乐和实用的东西，比如轻松的交谈、分享的笑话和实际的帮助。有些人和你有共同之处，可以一起享受爱好或消遣；有些人则活跃在你平凡的工作或。这些关系的主要价值来自于它们以小规模的方式改善了个人日常生活，而且它们不需要亲密或投资。
更密切的关系会带来更多实质性的情感和个人回报。朋友和伴侣会相互“对对方的善意持乐观态度”，期望对方会给予鼓励和支持，比如在困难的时候，会适当考虑自己的建议和计划，尊重自己的观点，原谅自己的过错。
这样的关系可以减轻认知和情感负担。通过提供一个不受评判的环境，人们可以在其中发泄压力，舒缓恐惧，或者提供一个支持性的空间，分享焦虑、受挫的野心、怨恨、抱怨，披露痛苦的记忆、内疚的感觉。与此同时，当问题的解决方案在与他人的对话中具体化时，认知负荷就会减轻，当你的朋友记住了一些事情，你就不必记住了。
这些“友谊的好处”（goods of friendship）进一步提高了一个人的生活质量，减少了不得不独自面对世界所带来的努力、焦虑和挫败感。真诚的善意表达可以让人对自己和自己的成就感到更好。同样，那些显然很高兴见到你，对你要说的话非常感兴趣的人的存在，增强了基本的自我价值感。
Bedroom at Arles (1890) by Vincent van Gogh
当事情进展顺利时，我们与他人的社会接触会产生许多熟悉的好处。首先，即使是很普通的熟人之间也可能会出现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快乐和实用的东西，比如轻松的交谈、分享的笑话和实际的帮助。有些人和你有共同之处，可以一起享受爱好或消遣；有些人则活跃在你平凡的工作或。这些关系的主要价值来自于它们以小规模的方式改善了个人日常生活，而且它们不需要亲密或投资。更密切的关系会带来更多实质性的情感和个人回报。朋友和伴侣会相互“对对方的善意持乐观态度”，期望对方会给予鼓励和支持，比如在困难的时候，会适当考虑自己的建议和计划，尊重自己的观点，原谅自己的过错。这样的关系可以减轻认知和情感负担。通过提供一个不受评判的环境，人们可以在其中发泄压力，舒缓恐惧，或者提供一个支持性的空间，分享焦虑、受挫的野心、怨恨、抱怨，披露痛苦的记忆、内疚的感觉。与此同时，当问题的解决方案在与他人的对话中具体化时，认知负荷就会减轻，当你的朋友记住了一些事情，你就不必记住了。这些“友谊的好处”（goods of friendship）进一步提高了一个人的生活质量，减少了不得不独自面对世界所带来的努力、焦虑和挫败感。真诚的善意表达可以让人对自己和自己的成就感到更好。同样，那些显然很高兴见到你，对你要说的话非常感兴趣的人的存在，增强了基本的自我价值感。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我们亲近的人塑造、提炼和承认我们的观点，让我们成为我们。一个人世界观的复杂性和细微差别是在与其他人的合作中形成的。这些亲密的伙伴打开了你的眼睛，让你看到了新的经历，他们截然不同的想法和判断迫使你捍卫或修改自己的品味和观点。一个人兴趣的广度和多样性，一个人的审美情趣，一个人对政治信念的热情，所有这些都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所结交的伙伴。朋友和伴侣提高了我们对自己的认识，无论是通过举起一面镜子，通过一个明确的自我解释过程，还是仅仅通过分享经验。通过这面“镜子”，我们可以在别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品质。最后，社会情境提供了一个可以表现个性特征的环境，包括那些对个体的自我概念有很深影响的特征。正如体育环境可以使团队合作的美德成为可能，职业环境也可以使领导力的美德成为可能，同样，在人际环境中，一个人性格的某些方面也可以蓬勃发展。在公司里，你可以诚实、脆弱、机智、和善。与朋友和家人在一起，你可能会淘气、不敬、轻率和随性。有了亲密的伴侣，你可以浪漫、深情、热情和忠诚。你可以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倾听者，一个讲故事的人，一个送出深思熟虑的礼物和明智建议的人。你可能会有很大的投入，也可能会让人理所当然地感到自豪。此外，它们还可以给人以使命感，例如，成为红颜知己或顾问，让人感到被重视和信任。一个无法完全接触到这些社会性好处的人在生活中缺失了什么？也许这个人正过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隔绝生活。失去获得简单快乐和实际好处的机会本身就会损害一个人的生活品质。缺乏享受或期待的社交乐趣，缺乏身体上的关爱，缺乏共同的娱乐和无忧无虑的互动，所有这些都加剧了这种情况。如果没有能让你放松和社交自在的人，你与他人的交流往往是正式的和敷衍了事的，甚至感到尴尬和难为情。如果没有更亲密的陪伴，缺失的东西对一个人的自我和自尊影响更大。没有人认可自己的判断，也没有人提供建议、赞扬或安慰；自我提升的机会更少，因为没有人证实自己的成功，没有人称赞自己的洞察力，没有人欣赏自己的温暖，也没有人承认自己的才华。一个人无法完全表达自己的性格，几乎没有空间容纳轻浮的、即兴的、开玩笑的话语，也没有安慰、同情和友谊。
Solitude (1917) by Giorgio de Chirico孤独之人的亲和态度与社会性好处有关。我们乐于与他人为伍，与人建立和保持亲密的关系，重视在爱的关系里产生的信任、理解和纽带。当然，不同的人比其他人更关心人际交往的特定层面。一些人看重情感上的亲密，另一些人看重身体上的情感；一些人渴望智识刺激，另一些人寻求嬉笑流俗；一些人渴望获得关注和认可，一些人寻找浪漫或性伴侣，还有一些人希望从值得信赖的伙伴那里获得方向和动力。一个人的社会亲和态度是特殊而偏颇的。它们涉及特定的个人和群体，以及从与这些人的关系中获得的特殊利益。我需要家人的指导；你渴望他的爱抚；他渴望他们的安慰。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我们的成长和成熟，随着我们运气的改变，随着我们搬迁，随着我们结婚生子，这些态度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波动。在孤独这一复杂的情感心理中，这类社会性好处的缺失和遥不可及变得尤为突出。当一个人被其他人包围，当一个人努力与其他人融为一体，这种孤独的体验就表现出来。一群人可能在感知上负担不起轻松舒适的社交活动，也无法邀请任何超过正式水平的社交活动。例如，其他人的态度可能被认为是无私和被动的，只显示出对自己试图干预的最低限度的参与。这样的人的肢体语言可能会被认为是封闭的，而且可能会明显缺乏善意和融洽的社会信号，比方说持续的眼神接触、微笑和鼓励的表情。在一个陌生的集体里，有社交礼仪，这是一种自己不知道如何驾驭的行为礼仪的外来规范。其他人可能会对自己笨拙或不确定的讨好尝试做出惊讶、怀疑或敌意的反应；因此，社会环境似乎不接受一个人的社交示好。在这里，人们也可以有意识地注意到自己的身体举止。它可能表现为犹豫不决、胆怯或胆怯，即一个人发现自己无法制定正确的语言或行为来启动和维持与他人的联系。在没有感知到社交线索的情况下，人们可能会意识到，某些话语（问题、笑话、对话）或动作（手势、面部表情、触摸）构成了一个人自然友好沟通能力的一部分，在语境中是不合适的。在尝试遵循一个集体不熟悉的社交准则时，一个人可能会感到一定程度的身体笨拙或不流畅。请注意，这些都是当一个人和其他人在一起时产生的孤独。人们的感觉是，与在场的人一起参与社交是很难或不可能实现的，当一个人完全无力补救这一点时，一个人的孤独会伴随着痛苦的被排斥和被疏远的感觉，所以进入社交世界需要付出相当大的努力。一个人缺乏获得社会性好处的机会也会在认知态度上变得突出。例如，当一个人在时光流逝时感到的悲伤（比方说青春期与朋友一起度过的最美好的日子），不仅是一种对自己无法挽回的渴望，而且是一种痛苦的意识，即一个人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幸福了，孤独的痛苦远远超过了普通的怀旧。
Solitude (1890) by Frederick Leighton
尤其突出的是一个人过去享受的社会性好处与现在可以获得的社会性好处之间的鸿沟。这种体验是一种“失去”的体验，一种对不再能够获得好处的体认。当人们想到即将到来的时代时，突出的是社会参与的可能机会及其好处的空间变得越来越小。未来的日子和岁月没有社交，也没有陪伴。未来似乎只提供了一条贫穷而与世隔绝的道路，尽管可能不时会有探访和电话，但基本上没有人与人之间的接触了。寡妇或鳏夫可能会被迫考虑未来的生活，这种生活已经失去了熟悉的质感，现在失去了曾经与伴侣分享的一切。缺席可能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关注和思考的焦点，这是一个不能长期忽视的问题，必须在整个正常的审视和决策过程中不断面对。无法获得社会性好处的体验，关乎一个人可以和必须做什么。一个人可以意识到自己作为社会个体的性格和权力的局限性，一个人可以意识到在没有合作者的情况下必须为自己承担的责任程度。如上所述，这是社会孤立的结果，一个人不能完全做自己，性格特征也不能像在更丰富的人际环境中那样蓬勃发展。比方说，一个人不能轻易变得多情或脆弱，一个人奇怪的热情必须被掩盖起来，一个人可能被迫隐藏或克制自己性格的一面，否则他的性格会在一个社会群体中得到最充分的表达。作为孤独的一种表现，这也是一种可以引起人们注意的情况。在与不熟的人打交道时，一个人可能会感到约束和压抑。人受到礼仪限制的约束，不能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人们可能觉得自己无法表达温暖或同情，并对必须与陌生人进行的常规的、公式化的互动感到沮丧。更深刻的是，一个人可能会感受到自己身份的削弱，类似于失去工作时的感觉，缺乏目标和用处，感觉自己在他人的生活中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作用。如果没有人与自己的宗教、政治或道德观点相同，那么一个人可能会感到被边缘化，并承受压力。如果没有人可以一起享受最喜欢的消遣，那么一个人可能会觉得自己无法保持身份，比如体育迷、合唱团歌手或剧院观众。在没有社会关系的情况下，一个人可能会对自己必须依赖并独自承担责任的程度感到震惊。在简单的情况下，这包括认识到一个人必须选择如何度过每天的时间——吃什么，如何娱乐等等。当做出更重要的决定和判断时，人们承认，必须决定追求什么人生道路，以及在有价值的问题上采取什么立场。如果没有他们的鼓励和支持，人们可能会对未来的任务感到气馁或不堪重负——塑造和维持自己对世界的看法，调节自己的情绪状况，以及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随着长期退出社会领域，人们有时间和机会反思自己的失败，反思自己的选择，并担心即将到来的事情。因此，一个人的孤独可能会表现为自我意识和自我怀疑的感觉，即对自己实现明确野心的能力失去信心和确定性。这些思考表明了孤独的复杂性，并解释了为什么这种情绪状况对那些遭受孤独折磨的人来说如此可怕。孤独的片段涉及缺失的感觉，涉及所处社会的排斥感和疏离感。孤独包含一种被吓倒或压抑的感觉。一个人必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感觉到未来没有获得社交乐趣的机会；孤独是一个人对自己的人际关系抱负怀有敌意，或是出于缺乏亲密和融洽的机会。在这些经历中，决定了主观不愉快的，是对某些人类基本需求的渴望，以及看不到它们的满足。通过积极地描述一个孤独的人当下感受，我们可以看到如何清晰地区分孤独和独处，后者被解释为一种对与他人分开的积极或无痛的情感态度。例如，当一个人在乡村长途散步时，当在漫长的一天工作后隐退到私人空间时，当从繁忙的家庭活动中偷偷休息时，这种状态是享受的。这使亚里士多德的一句话得到了印证：“自给自足以至于不需要……”一个关于孤独的问题案例会很有启发意义。我们的缺席情绪模型要求受试者对某些缺失或无法接近的东西持亲近态度。但我们设想，一个人孤独了太久，不再渴望任何社交，听天由命独自过活，意识中再也没有出现过对亲密关系的渴望或对失去的陪伴的渴望。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已经指出的以孤独为特征的两部分结构只剩一半了。我们会犹豫，觉得这个人并不孤独，或以某种方式治愈了孤独。如果我们坚持认为这个人仍然是慢性孤独的受害者，这怎么能与本文提出的观点相一致呢？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需要有两个初步观察。首先，根据场景细节的构思，将“独处”（solitude）而不是“孤独”（loneliness）归因于受试者可能是合适的。也就是说，这个人可能已经接受了独处的生活方式，她对自己与世隔绝的状况大体上感到满意。在这种情况下，也可以认为孤独感随时间推移得到了改善甚至治愈。曾经驱使这个人感到孤独的态度已经消退，不再有被动的目标和缺失的意识。其次，回想一下，一个人的客观状态可能会被合理地描述为“孤独”，比方说当总是独自一人的时候，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人感到孤独，因为孤独不是这个人的主观情绪状态。个体不渴望陪伴，不愿与他人交谈，不渴望实际或精神上的支持，不觉得有必要表达社交的一面，不怕失去友谊，不欣喜地期待社会性好处。我们假设，系统地缺乏这类欲望，揭示出根本对社会性好处缺乏关心，而这种缺乏关心改变了社交世界在慢性孤独中的经历——产生了一种情感扁平化，其中人和情况对主体来说失去了社会意义。
Automat (1927) by Edward Hopper这种转变既影响个体如何感知周围的世界，也影响了如何体验自己的具体状态。例如，如果社会性好处不再对一个人有吸引力，这个人就不会有动力从事我们通常参与的各种日常社交活动。，这个人将不会迫切想要加入谈话或以其他方式表现自己，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平易近人的社会个体，因此也不会有太多适应社会的负担，比如对面部表情、手势、语调等等的要求。这个人的“身体-情感风格”，亦即习惯的行为、表达自己和与世界接触的方式，变得沉稳、内敛，对他人封闭。在制定未来计划的过程中，全新的、复杂的社会事业（甚至是离家）不再重要。个体在观念和记忆中不再关心社会性好处，也不希望成为他人善意的接纳者。这个人也不再以社会个体的身份表达自己，不渴望成为朋友、别人的肩膀、知己等等。总而言之，长期的孤独可能导致主体作为社会个体的视野变窄，对社会世界的情感反应能力减弱。这种扁平化的情感状况，只是当主体对我们通常积极取向的社会性好处的谱系失去所有兴趣时，孤独的表现方式。在这种意义上，孤独和无乐、无望或冷漠的情绪状态如出一辙。孤独不是由其本身的消极特质所定义的，而是由衰减的感觉、动机和注意力所定义的。本文认为，孤独的人对某些特定的、理想的社会性好处无法获得或难以实现，可能因为环境无法提供这些好处，或者因为自己的社会性力量不足以获得这些好处。可能让孤独的人觉得遥不可及的东西包括普通朋友和同事之间产生的日常获益，比如从陪伴和交谈中获得的小乐趣。遥不可及的东西还包括值得信赖的伙伴的支持和洞察力，在浪漫的伴侣关系中产生的亲密和肉体上的爱，以及我们从家人那里享受到的关怀和体贴。由于一个人的个性特征只在人际关系中表现出来，而且只有在别人在场的情况下才能扮演有意义的角色，一个孤独的人可能会觉得无法表现出自己性格中的重要方面，从而完全实现自己作为社会个体的角色。此外，慢性孤独的人不再关心或被激励求实现友谊和亲密关系，不再渴望自己成为社会个体，动力熄灭了。个体情绪状态是普遍的内在丧失与衰减，情感失活，社交世界失去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