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我们从创伤出发,有了交流的动机|接力访问039 思邪&月亮

杨樱 小鸟与好奇心 2023-07-24

接力访问

 小鸟文学 

如果你也觉得这个世界无比沉闷,那就到了我们找到彼此的时候。

本文同步刊发于小鸟文学第二十九卷,为免费内容。

一次知道上海有这么个地方是因为同事转来一条播客,她说这些人应该来做接力访问。播客详情页开头便写着:以上海某住宅为物理空间,事件多元亲密关系,提倡共同劳动,重视情感沟通的非二元性别/女性共居社群。

播客发布在 2022 年下半年,我看到大约是在 2023 年 3 月初。接力访问还是做了,是由阮阮提名,时间就到了 4 月,此时受访者思邪和月亮已经要求我不要再提及那个空间的名字。俩人因为一些社群内部的原因离开了,搬到了成都。这也是这个酷儿社群第一次面临“分裂”的议题。

在采访之前不久我还认识了小羊,一个被 Tinder 上的朋友邀请去“家里”落脚的酷儿。当时她说,“我们家”在一个老小区里,人很多,所有地方都是卧室,按照不同人的起居习惯分配床位,每个人几乎也没有多少私人物品。这个地方还有猫和其他种类的宠物。以前的确会做一些公共活动,最近大家情绪都不高,所以要再调整。

在和思邪和月亮聊天之前,我没有把小羊说的“我们家”和播客里的共居社群联系到一起,要那么一会儿,我才想起来,小羊说过,“大家情绪都不高”。

冲突是什么,后来月亮有一些描述,但比冲突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月亮和思邪处理冲突的方式:首先是自己开始搜集知识,然后以知识为凭借,不断沟通试图促成共识。就原本的社群成员而言,这个沟通过程长达半年之久,而后月亮和思邪才创立新公众号,开始面向更多的人。

从思邪的角度来说,这种试图对话的努力多少建立在对这个酷儿社群的乌托邦想象之上:大家应该以一种包容开放的态度处理和社群有关的问题,包括之前所有人都没有经验的“神经多样性”议题,比如,孤独症谱系。

青年志公号发布过一篇体验这个酷儿社群的文章,文章写得具体而深情,除了共情之外,还有对一个乌托邦实验和实验参与者的欣赏。作者之前曾经受邀参观过那个酷儿空间,也加入了她们的微信群,得以近距离感受各种生活细节。

如小羊所说,这是一个不太兼容私人生活的居住空间,它的首要目的也不是为了普通意义上的家居生活,而是一种“非二元和非专偶制为主的线下共居社群”实践。社群创建者之一霜霜在文章里说,“我能够感受到青年一代,特别是酷儿这些社群,在上海这样的一个生活成本相对比较高昂的城市场域下,一群人聚在一起,可以或多或少减少来自城市和社会制度带给青年带来的压力,这也是我们的另一个目的。”

没有人分享过类似的经验,可能有人分享也得自己趟一次水,才知道河有多深。思邪也是最初的创建者之一,她发给我一份问卷,曾用来帮助筛选适合加入社群的人,空间成立的最初并不存在这样的设置,朋友带来更多朋友,但“后来发现比较混乱”,于是增加了审核机制。问卷的问题涉及女权、跨性别、非专偶、公民意识、精神障碍权益、新自由主义……它其实基本是一份人权问卷。阅读问题的时候,我有一瞬间觉得做很多事情都可以套用一下这些问题。比如说,“你认为弱势地位只要通过个人努力就可以改变吗?”

在冲突发生之后,思邪才意识到除了非二元性别议题之外,还有更多的细分议题值得注意。她是一个有经验的活动组织者,在 2020 年参与建立这个共居社群之前,她从高中开始就在 QQ 空间发布 LGBTQ 和女权议题文章,这也是她的性身份探索时期。思邪生于 1999 年,那个 QQ 空间资讯号到 2019 年被炸掉之前,一共有 6 万左右的关注。当时她进大学不久,发现学校里一个彩虹社团都没有,本来还想攒一个,后来发现做这件事很难,因为大家不仅不关心 LGBTQ,也没有表露出任何对公共议题的关心。资讯号炸掉之后,她去寻找别的事情来寄托自己的意义感,其中有一个救援项目,救援对象是一个 23 岁的女生,因为同性性取向被父母关在家中。在这个项目中,思邪认识了外校的彩虹社团,得以在那边继续组织活动。

月亮说,“做活动它是一种很重要的意义感来源,去跟别人分享我们的观点和视角……可能我们不怎么去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就,我们需要去抵抗这种没有成就、被贬低的感觉,做活动或者发推文也是在跟这种无意义感去做一些斗争。”

因此孤独症谱系和“神经多样性”这一类议题,对思邪和月亮来说,既是自己遭遇的处境,也是从未了解过的新知和导致自己被卷入冲突的重要议题,反复强调和普及也不仅仅是为了缓冲自身处境,而是为了让他人看到也许之前并没有想到的问题,即便这是多样化程度已经很丰富的酷儿社群内部。

月亮加入共居社群的时间是 2021 年,她在一个女权活动上认识了思邪,并成为其伴侣。刚搬入空间的时候,她对新生活有蜜月期一般的兴奋,把一些生活习惯上的冲突暂时掩盖起来。“我其实一直不是非常擅长交朋友或者社交”,但是空间是完全公共的,“然后我就要面临的是大量的我没有准备好的(情况),需要和人见面、跟人说话。是的,所以这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困扰。”

月亮没有具体说自己在孤独症里面表现为什么,她只是说后来自己对是否继续住在共居社群里有一些犹豫,在将定未定的时候,上海封控三个月。包括月亮在内,当时一共有 8 个人住在那间公寓里,其中 2 个是来空间玩的客人。不适和冲突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被空前放大了。解封后的 7 月,月亮和思邪去了广州,但依然希望和社群成员继续沟通,于是包括在广州的时间,以及后来 10 月回到上海的时间,都一直在用各种方式试图对话。只不过回到上海后,俩人搬到原来共居社群两公里的新租房。因为空间宽松了很多,做活动的频率反倒更多了。

关于活动里大家都如何介绍自己,月亮提及了一个体验,“我们之前有去各地的女性、少数友好的活动,就会看那些参会者用什么标签来介绍他们自己。如果用学校、工作等等这些去介绍,就会让人很紧张,好像要念一个微型简历,会不自觉地去比较;后面(有人)想到可以介绍自己最近在关注什么公共议题,感觉会更轻松一点,还可以开启一些讨论。”

月亮生于 1998 年,也在上海读大学。“大学里可能有遇到一些性少数身份的自我接纳问题,比如说网上对于双性恋会口出恶言,自己在大学里面没有找到太多的意义感,有些好像必须要做的事情一直在拖延,或者就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融入那种生活。关注到边缘社群社群的时候,我就觉得很有归属感。”只不过这个归属感遭遇了未知的挑战,在社群里,月亮的孤独症症状成为了冲突的导火索。

思邪的身份认同是非二元和女性,月亮的身份认同是非二元。我问一个人在说自己非二元的时候实际上是在表达什么。Ta (这是月亮的身份指代)有一个干脆的回答:

“它代表的是一种视角。有很多人可能事实上没有在男女性别这两端,但 Ta 自己对性别的认知就是要不然做男的,要不然做女的,甚至 Ta 可能追求成为一个纯粹的男的或者女的。而我强调这个身份,是代表我的一种视角,我觉得我不需要去成为两端中的某一个。”

而思邪和月亮花很大精力去普及的孤独症谱系,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文化问题。这是《谁都不正常》说的。和思邪、月亮聊天之前,我恰好在看这本书。它解释了谱系和标签的差异:“文化,而不是身体的生物性划定了(孤独症谱系的疆界)……健康与疾病之间的界限正式我们做出的判断,即一个人的症状是否影响到他的生活,并且需要治疗……标签一旦得到,就会永远贴在患者身上,而频谱不仅挑战了经常成为污名渊源的诊断的不可推翻性,也挑战了一种假设,即每个得到同样诊断的患者都是相同的。频谱是一种邀请:它要我们进入那个充满持续痛苦的未知世界,要求我们与神经多样性倡导者一起说:正常和异常都是虚构的国度,在那里,实际上并无人居住。”

《谁都不正常》是一本试图纠正精神疾病污名化问题的书,也重申很多文化偏见。比如《红字》里胸口戴着 A 字的海丝特·白兰,作为一个通奸者,她必须把这个字母戴在胸前,然而罪名消除之后,她依然这样做,因为这个字母现在代表经验和尊严——被边缘化的海丝特有足够多的体验,以至于处境相似的人会去她那里寻求建议。

后来月亮给我发微信,补充自己为何要不断做活动和科普。

“我觉得这种进入公共生活的途径,把自己的受害经历转换成一种帮助更多人避免受害,或者去救助受害者的动力,也是一种自我疗愈。这样的路径也能相对有效地避免自己再去复刻曾经遭受到的创伤。”

“在原生家庭或者亲密关系之间的创伤里面,无法互相理解的部分,很多是由于一些社会结构上的问题导致的沟通障碍……对于欺凌的多种形式,很多人是不了解的,这种不了解有时会让 ta 们莫名扮演了冷漠路人的角色。于是我们从创伤和受害经历出发,有了自我教育,互相学习交流的动机。”


Q:最近在做什么有趣的事?

A(思邪):我们想做一个册子,内容关于“变革性社区问责”,具体来说,它有一个立场是“变革性正义”,也就是“不要用惩罚的思路去对待一些犯了错误的人”,而应该使我们的社区向着更好的方向转型,在这个前提下进行问责。比如当社区发生了暴力和虐待,是否有办法不通过警察程序,而是用我们自己的方式来使这个事情变得更好。

我们参考的是一份国外有色人种激进社区的文本。在他们的社区里,黑人如果被送进警察程序里,是会受到暴力对待的,即使社区成员伤害了别人,他们也并不希望同胞被白人警察虐待,所以会有这样的一个框架,叫做“废除主义”或者“变革性正义”。我们觉得可以参考的点在于,因为我们是酷儿社群,社群里有很多成员,在监狱系统里会遭到非常严重的羞辱,所以我们很多时候可能不希望事情简单粗暴地通过警察程序来解决,如果这件事的程度是可以被我们所解决的,我希望我们可以有一个框架。

其他还想做一些比较日常的,比如性别友好的游戏之夜,感觉现在游戏行业还是整体被顺直男主导,所以希望大家可以先来做玩家,再进一步一起共同创作独立游戏,也可以给大家推荐一些由女性和酷儿创作的游戏。

B(月亮):我可能过段时间要去找全职的工作。我现在在 muchroom 做服务生,我们也会去那里办活动。

Q:月亮要找什么工作呢?

B:感觉方向比较多,很理想的话,会希望能打零工。接单性质的,不要坐班或者按时到岗,但是肯定工资就会少很多。但我还是希望时间可以灵活一点。

我有一个自己在做的事情的文档。可以先列举一下,我和思邪还在做音乐,低等数学。还会想做女性音乐人的连接,可能做群组或者信息表单什么的,就是帮助他们找到一些爱好相同的人,或者组队去做音乐。只要我没有被迫打工或者被困在什么地方,我的整个生活都是跟随着兴趣的,也不会给自己设置一个 deadline,可能今天这个事情我很想做,我就去做了。

Q:你们想做的事可能会遇到什么困难呢?

A:因为文本是从国外社群参考过来的,我不太确定在这里大家能不能理解。我在想怎么生动地让大家感受到,这个事情是值得推广的。

B:困难可能在于物质支持。我们还另外有一个朋友,Ta 会觉得跟我们的生活状态比较接近,可能会打一年工,然后过一年这样的日子。我们也不怎么消费了,基本的支持可能就在于每个月大概有 3000 的基本花销,需要有住的地方、吃的、交通成本,然后在不消费的基础上创造快乐的基本材料,对,可能需要这样的物质基础,有些人可能有家庭支持,或者暂时还有存款,一部分人可能他们需要探索打工和维持这种生活的比例分配。

Q:你们会推荐什么人来接力?

B:我们想推荐公众号“郊游造作”的活动家们。

A:她们保证了私人生活的同时,开放了自己家的客厅给社群。

B:这个空间会更有界限感,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是她们公共与私人状态的切换,以及办活动的持续行动力。有时候活动结束,主办方就用没有太多负担的表达,说自己需要回到独立生活空间了。有可能会约饭,有可能不会。


……

获取完整阅读体验

请下载“小鸟文学”app
题图为电影《燃烧女子的肖像》(2019)剧照

或在应用商店搜索“小鸟文学”👆

 

本月🐦

欢迎你带着好奇心阅读小鸟文学
首先需要在应用商店下载“小鸟文学”app;
如果想看完整的收费文章,需要付费。同时,我们也一直为读者提供免费内容。
现在的价格是任意三篇(可跨界兑换,比如,一篇属于杂志文章,两篇在图书馆)收费文章 12 元,单独购买每月杂志 PDF 版 30 元,年费会员 588 元。小鸟别册 PDF 版也可单独购买。
年费会员指的是,自你付费起的一年内,你可以阅读 app 上的所有内容、下载所有杂志和别册的 PDF 版——简单来说,你购买的是一年期的阅读和下载权限,会员到期后,你将无法阅读付费文章,也无法进行下载操作(无论它们是否在你的会员有效期内发布)
Android 可以微信或支付宝付款,iOS 只支持 Apple Pay。

小鸟的作者
李海鹏、杨潇、杜强、吉井忍、王竞、李明洁、熊景明、班宇、慢先生、彭剑斌、辽京、赵松、张怡微、苏方、陆茵茵、六神磊磊、彭浩翔、王占黑、周恺、许佳、戴潍娜、西渡、唐克扬、凌岚、潘博、路明、张依依、陈雨婷、黄璐、Christopher St. Cavish、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科尔姆·托宾、扎迪·史密斯、萨莉·鲁尼、刘宇昆等。

小鸟图书馆
《小鸟文学》还有一个经典短篇小说文库。在小鸟图书馆,你不仅可以通过以意想不到的形式组成的专题发现有意思的短篇小说,也能搜索特定作者读到 ta 的作品。

非虚构图书馆
这个栏目旨在介绍优秀的非虚构写作者,不仅有他们的代表作,还有他们的新作。非虚构是一个宏大的词,包括了特稿、纪实散文、报告文学等等一切虚构以外的词,如果说小说是时代解码器,非虚构的标本让人回溯过往,思考未来。

小鸟团队
目前编辑委员会成员包括:
李静睿,本土小说编辑,同时她也是一位作家;
彭伦,中国最好的文学编辑之一,他负责版权引进小说;
顾湘,小鸟图书馆馆长,她以专题的形式推荐图书馆里的短篇小说;
杨樱,《小鸟文学》主编,主管非虚构部分;
伊险峰,非虚构和档案的编辑;
沈非,版权编辑。
以上几位也都是《小鸟文学》的作者。

📪联系我们
info@aves.art
新浪微博|豆瓣 @小鸟文学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