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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鉴赏]李培禹:天堂应有爱

2015-04-17 人民大学78级 新三届文苑

天堂应有爱

李培禹

清明节去陵园给父母扫墓,归途中不经意看到两条“启事”,唏嘘不已。一条是《求姻缘》:“男,19731月生,因肺炎于20131月逝。本人生前五官端正,人品好,有责任心。欲求一位正常故去的女士为伴,望朋友关注……”另一条《启事》:“我儿今年40岁(属虎),北京人,身高173,未婚,大学文化。外表英俊潇洒,是一名优秀的法律顾问。因劳累过度得了急症,医治无效不幸病逝,全家老少陷入深深的悲痛中。出于对孩子深切的思念,让英年早逝的儿女们九泉下不孤单,现征寻一名生前未婚的女孩与我儿结成合葬伴侣,让儿女们地下有知,祝他们一路走好!如您与我有同样感受,请电话联系……



离开陵园时路上下起了小雨,宛如白发长者的泪。本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人间痛事,何况两个优秀男儿还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还未经历过婚姻的温馨,便英年早逝了,怎不让父母撕碎了心!他们为给逝者一点精神补偿,想到了征求合葬伴侣。我不知这种做法是否可行,是否有现行政策法规的依据,单从人类的情感出发,我觉得老人们的心,似应得到理解与尊重。

记得从以往的文学作品和影视剧中,看到过战火硝烟中年轻的战士负重伤,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赶来救治的女卫生员说,一生还没碰过女人,希望她能吻他一下。女兵含泪给了这个战士深情的一吻,就这样,年轻的战士安详地合上了双眼。我们为牺牲了的小战士痛惜,同时为那个女兵献出的吻感动,因为这一幕闪现出的,无疑是人性的光辉。

青春女兵 陈玉先作


我不知上述“启事”中那位英俊潇洒的优秀法律顾问的生前故事,却熟知我的一位表哥,他叫张友金。清明时节这撩拨人心的绵绵细雨,勾起我对他深深的思念。

表哥和我家同住在北京胡同的一个小院儿里,他住的里院儿只有两户,都是家境比较富裕的,我家住的外院儿有好几户平民,属大杂院。但表哥好像长在我们外院儿,和我家也最亲近。他从不嫌弃外院儿几家的粗茶淡饭,喜欢接过递给他的筷子和大家围桌吃上几口。那时全国都处在所谓“三年自然灾害”的困苦日子,母亲想尽办法把糙粮做得好吃一点,用很少的白面裹上玉米面及榆树钱儿蒸出“金银卷儿”,友金表哥连称好吃。有他在,很不好吃的糠菜也变得有滋有味了。表哥那时已有不错的工作,好像在军工科技单位上班,他每月的工资、粮票一个人用不了,就想接济我家一下。日子过得艰辛的母亲却很要强,坚决不要。友金表哥无奈,就带上我说,走,咱们逛东四牌楼去。在外边吃馆子,我就可给家里省顿饭了。


作者保留的表哥照片


表哥在我们那条小胡同里的孩子们眼里,肯定是最有学问的人了,因为他讲的故事是那样让我们着迷:水浒、三国、西游记,福尔摩斯探案集。夏天的傍晚,小伙伴儿们围他而坐,表哥手执一把硕大的纸扇,开讲了。随着天气转凉,故事会搬进屋里继续。那时没有电视,晚饭后就盼着表哥的出现。后来,我们慢慢长大了。上中学后自己看书多了,我忽然明白,表哥讲的故事为什么那么吸引人,总也听不够,因为他不全是照搬书本,而是在原著的基础上“添油加醋”,让一个个人物更鲜活,使一个个情节更生动。比如,他讲唐僧师徒四人过通天河,那个难劲、那些妖魔的厉害,远远超出了《西游记》的描写,应属于他的创作了。

万没想到,表哥给我们讲故事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偶尔讲一次也越来越吃力了。一天,他见我在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对我说,他患的就是和小说中的人物保尔.柯察金,也是写这本书的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一样的病,叫肌肉萎缩,是不治之症。我怔住了……

表哥讲故事的胡同。


结果,表哥的病情真的像写那本书的奥斯特洛夫斯基一样,一天天在加重。他在我眼里也像保尔.柯察金一样坚强。他坚持去远在门头沟的单位上班,每周回来一次。那时我家已有一辆自行车,我和哥哥就到他下车的班车站去接他。从小听他讲故事长大的我上了高中后,一篇作文被选入了《中学生作文选》,那是我第一次把钢笔字变成铅字。拿到这本小册子的第一件事,就想让表哥看到,我在书的扉页上写道:“敬请友金表哥指教,我会不断努力!培禹”当我不好意思地把薄薄的小书送给他时,表哥欣慰地笑了,说,我会带到单位去,让同事们都看到你的大作。我听到他说“大作”这个词,心里竟一阵激动。

第二天一早,表哥果然带着我送他的小书,步履蹒跚地去等单位的班车了。

听表哥讲故事时的作者


终于,这一天还是过早地来了,我匆匆赶到表哥单位的医院,站在表哥的遗体旁向他告别。我把他平日戴的眼镜给他轻轻地戴上,一下那面容又像往日那么熟悉,那样安详。我久久端详着他,他是那么英俊。表哥去世时年仅36岁,竟与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人生一样短暂。记得表哥和我谈到过人生,探讨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对保尔.柯察金与冬妮娅的初恋,充满了美感,他说要是他就不会恨冬妮娅,因为他们曾那样的相爱。可我的表哥却没有品尝过这美好的一切,由于身体的原因,他甚至没有交过女朋友。在异性面前,他总是有点矜持,文质彬彬,说话很得体。然而,他的内心怎能不憧憬着美好爱情的来临啊。


像表哥这样带着遗憾告别人生的逝者,当然也有女性。我想起一位女同事的妹妹,一个美丽的女兵。同事大姐经常把小妹的照片拿给大家看,那时包括我在内的小伙子们都瞪大了眼睛,发出艳羡的叫声。一年春节,小女兵回京探亲了,小伙子们争先恐后要请她吃饭,大姐倒爽快,说干脆都来我家吧。我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儿,一身绿军装穿在她高挑的身上,诠释着什么叫飒爽英姿。显然,她还没有交过男朋友,给我们倒茶时脸红了,手都有点抖。可恨老天不仁,第二年的春节她没能再回家,因发急症抢救不过来而不幸去世,把美丽的青春永远留在了部队驻守的青山绿水间。疼爱她的姐姐及家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同事们无比痛惜的哀叹声,小妹,你听到了吗?

人过半百的作者。


又是一年清明雨,多少怀思涌心头!

天堂应有爱。相信天堂有爱的不止我一个人,在陵园墓地,时常看到墓碑上的姓名呈阴阳体,即一个已经故去的逝者是实字,另一半则空着,那是给后来的逝者预留的。人生有尽,相爱无疆。冥冥之中,与跟自己共同走过风风雨雨,相知相爱的亲人相依而眠,爱到永远,不是一种人生的境界吗?

(原载2015年4月17日《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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