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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流浪的终点

2016-11-30 李海旺 当代作家

是我流浪的终点——献给姐姐


  

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1

下午三时,在北京站候车,还有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在候车室游荡,寻找可以安身的地方。到处都是人,一种压迫感袭来。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侵占每个角落。座位被占满,他们便坐到地面上,行李上,已不在乎尊严。大部分的人都是一副倦容,因此,候车室看起来更像是难民营。也许,对他们来说,这不是旅行,而是一场被迫的迁徙。而在这场迁徙中,他们付出的不只是体力,更重要的是感情。

对我来说,一场流浪已经开始,而未来等待我的全是未知。

驱使我去流浪的,与其说是远方,不如说是狂妄——一种要与他人相异的狂妄。而我也知道,与他人相异永远要比与他人相似困难得多。也因此,我并不知道这种狂妄何时结束,但它总会结束。

下午六时左右,列车到达天津。暮色降临,很快天黑了。此刻,哥哥正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工作,生活。如果我是浪子的话,他便是浪子的哥哥。我们之间是如此不同。也许,正因为相异,我才爱他。我想,他也爱我吧。因为,他是高明的,而木心说:每个高明的哥哥都是暗暗爱着那个忤逆的弟弟的。哥哥,我想你了。

列车上人们喧闹。没有人看书,多数人盯着手机。文明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凌晨,列车到达徐州站,停留三分钟,乘客匆忙上下车。列车开动,在黑夜里朝着南方挺进,而我把世界留在后面。对着窗外的黑暗发呆。眼前闪过住宅的灯光,我想起了家。是否会有一个比我更年轻且流浪心更强烈的少年,对着驶向远方的列车而羡慕不已,从而憎恶起了家呢?

困意袭来,无法入睡(空间限制)。抵抗不住的疲倦,扭着身子睡觉。由于姿势不舒服,隔一会儿,身体便会酸疼,从而醒来,断断续续。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感受到列车的震动。这一刻,我最想要的是一张床。理性败给了肉欲。

流浪就是将你自己暴露给时间和空间。时间无穷尽,空间无限大,从中你面对你自己。



2

早晨六点醒来,天空已亮,列车越过了长江,进入到南方。然而,大失所望。整个环境显得污浊,不愿多看一眼。

南方的建筑与北方不同,大概是地理和生活习性决定。屋子的顶部很陡,多有阳台,且在阳台上伸出几根竹竿,上面挂满晾晒的衣服。衣服随风飘着,显得很快乐。我想成为那些晾晒的衣服。成为那支竹竿,也是可以的。看到这样的建筑,有的只是新奇,而不是北方建筑的那种乡愁。

由于睡眠不足,也因嘉兴的阳光接近夏天(而我刚从北京冬天的阳光里离开),早上八点被错认为下午四点。坐在公交车上,注视着窗外的人和物。一种新奇的感觉涌上心头:处在陌生的环境中,所有都是未知且新鲜的。他们的生活本就与我无关,我也无法改变什么,只是经过,看看他们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生活。

与其说这是一场流浪,不如说是一场朝圣。我是来乌镇看木心的。

几近中午,来到乌镇。气温很高,只走路一会儿,身子便出起汗来。急匆匆地赶往木心美术馆,去看木心。美术馆在西栅景区内,大量的游客,喧嚷。美术馆整体设计有风格,不仅具有西方现代建筑特点,同时结合了江南的建筑风格。整个美术馆悬在水上,有很长的走廊,淡米黄色的外观,鹅卵石小道,芦苇,竹子,一派“木心相”。木心美术馆的入口处有大量的游客在拍照。我有一丝担心:难道木心已经这么世俗化了吗?在售票处购买完票,走进美术馆内。幸运的是,里面人很少。心想,目前的中国人还只是去热闹的景点拍照,购物而已,大部分的人是不会把时间浪费到美术馆之内。美术馆分为多个展厅(我没有细数),陈列着木心的遗物,遗稿,画作,相片……展厅的墙壁上是木心作品中经典的句子。一个一个展厅看,不放过每一个地方。看完之后,仿佛木心跟自己进行了一场有益的对话。当初偶然间结识木心,像是发现了一个天才。在木心的教育之下,开始接触文学,并且爱上文学,也决定献身文学。看完这个朋友,离开他。毕竟我与他还会在他的作品中交谈。

走出美术馆,来到乌镇古镇。大量的游客,大量的商店。这个江南的古镇被保护得很好。黑瓦白墙,木质结构,房屋紧密地排列在河的两岸。石拱桥跨过河流,连接了两岸。河中有木船,运货的,运游客的。然而,我还是很失望。这个古镇已经成了一个旅游城市,每天都充斥着大量的游客,人们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生活。乌镇早已不是木心笔下的乌镇,商业社会使它的特色被掩盖了,它变得与其他城市同质。于是,我便离开。

下午五点,来到杭州。租下房子,去吃晚饭。我已有近两天没有好好吃饭。纪德在《地粮》(这是一本好书,我走到哪里都会携带)中写:欲望是一件好事,更加有益的是欲望的满足。当欲望出现,抑制它,使它强烈,然后再一下满足它,你便会知道什么是活着。我以实验来验证他的话。他是对的。

晚饭后,去商业街和西湖散步。商业街上,大量的人(几乎全是年轻男女),喧闹,轻妄,沉醉,仿佛生活本身就是如此喧闹。或许这是一种毒品,人们上瘾而凭此对抗生活的虚无和无聊。杭州的女人是好看。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穿着时尚,发型个性,妆容精致……然而,这一切让我厌倦,赶快逃离。

一个人散步在西湖湖畔。空气中满是水腥味,植物的草木香。有游客在湖边的木椅上坐着,聊天,拍照。有当地的市民在昏暗的灯光下跑步。我朝远方看去,远处的霓虹灯显得耀眼,显示着生活的富足。怯懦让我流泪。我们为什么不甘心只待在自己的地方,总要跑很远的距离来看他人生活的地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没有我认识的任何人,这里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试图抛弃所有属于我的一切。此刻我才明白,我的这种尝试是失败的。我们无法只关注现在(纵然我们知道现在的瞬间是幸福的源泉),总是会习惯性地回忆过去和担心未来。



3

疲惫,十点才醒来。昨晚躺下,小腿疼痛,走路太多的原因。起床后,疼痛感并没有消失,但整个人的状态好了很多。人的身体从来不会说谎。它疼了,就是疼了。此时,理性在身体面前是无用的。走在杭州的街头,阳光照着。人车都多,使我想起了北京,心中生出一种厌倦。于是,我决定离开。

坐上去济南的列车,去看望我的姐姐。

我总以为远方会有更好的生活,更好的世界。看过之后,其实并没有。这里的“好”的定义其实是“不一样”。生活只是形式的差别,其本质相同。再重复一遍:形式往往意味着一切。我们感受事物只能通过形式来完成,于是,形式与本质混淆,但它并不是。有时,我们要从自己的生活中抽离出来。这种抽离是为了更好地进入。

零点,在旅馆的床上。公路对面是她的学校,我们相隔只有数百米。可是,感情上的距离如何去缩短呢?只靠地理上的接近就足够了吗?

在济南,在她身边,心安。

她问我要呆几天,我随口说了一辈子。随口有时就是随心的意思。



4


十点半才起床,站在窗户看外面的世界。公路上车和人都多,小广场上热闹:小摊,散步的,孩子们,晒太阳的……我的心很平静。

稍远处是天主教堂,哥特式建筑,高高的塔尖,拉丁式十字,直刺天空,仿佛高些就可以接近上帝,再高些就可以让上帝听到人类自私的祈祷。哥特式建筑的高度具有一种无限性,它将天空拉低。

教堂,蓝天,白色飞机尾气,仿佛置身欧洲(如果要说一个国家,只能是意大利)。

她带我游逛济南。之前我已经只身来过济南,但不忍心拒绝她。毕竟,最重要的是能陪在她身边。她不爱说话(或在我面前如此)。一路上,她几乎没有说话。我知道,如果我说,她便会放开。可是,我不想成为说话太多的谈话者。谈话是一个相互的过程,太多或太少都不好,可太少总比太多好。就这样,走路,沉默,我并不尴尬,因为我已习惯,不知她如何。

下午三点,她因困而要求回去。我拒绝,让她自己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在阳光下发呆。她走后,我多少有些失望。对她来说,跟我在一起多少会有“折磨”的意思(她不停地看表,说时间过得太慢)。性别的原因。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被别人丢下(这里的“别人”常常是我亲近的人)。大概是关系太过亲近,他们总是会把我丢下,没有一个人陪我到最后。后来我才明白,敌人伤害不了你。伤害甚至置你于死地的往往是你爱的人或爱你的人。

一个人漫步在街头。阳光明暖,气温却低。低头走路,抽烟,偶尔抬头看路人。我心目中的流浪要摆脱城市,进入自然中,而如今,我徘徊在各个城市的街头,但没有一个城市我想停留。我成为了一只流浪在城市中的动物。

决定回北京。

如果可以,我愿意就这样陪着她,不说一辈子,只要一天一天的。然而,生活中如愿的事情实在太少。当我们不能陪伴时,便要离别。生活是这样的,它先把我们聚在一起,当联系产生,它便想法设法将我们分离。然而,生活中如此多的离别并没有使我习惯它。更甚的是,当我刚与他人相聚时,便开始为即将要到来的离别而悲伤了。也许,生活中这么多的离别只是为了让我们适应最后的离别,也即死亡。生活中要是没有那么多离别就好了。

再见了,我的流浪。

再见了,我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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