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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如果你同苏东坡活在同一时代,你是不是会嫁给他?

2017-07-02 方方 当代作家


喜欢苏东坡


好多年前,大约我还是一个初中生,有一年学校组织学农劳动,这是我们那个时候的中学生必不可少的课程,我们就去了黄州。在劳动间隙中,语文老师建议我们去40里外的东坡赤壁去看看,然后稍稍为我们介绍了一下苏东坡。那时我们虽已上中学,可当时的教科书里并没有古代诗文,所以我们中大部分人都并不知道苏东坡其人其事。我因父亲同我讲过苏小妹的故事,总算也还知道苏小妹的哥哥就是叫的这个名字。 


当时的黄州赤壁远没有现在这样花团锦簇,就好象是一个废墟,一片荒凉。浩浩长江从醉仙亭下流过(我前两年去时,在东坡赤壁已看不太见长江了,醉仙亭下是一个人工小湖),语文老师在“二赋堂”前为我们讲解前后赤壁赋;在“念奴娇赤壁怀古”的碑文前为我们朗诵“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老师讲得很有激情,大约也是压抑了许久,这给一直阅读“文革”散文的我带来了很大的震惊。 



劳动结束一回家,便从父亲那里要了关于苏东坡的诗文一一读来。从此也算是对中国古代的一个诗人略有所知了。因为有了这样一层原因,每读苏子诗文就觉得比别的诗人更为亲切,亲切得就仿佛是自己老早认识的一个熟人。而当自己的书读得更深一点的时候,当自己对中国文化了解得更多一点的时候,当自己的阅历也更丰富一些的时候,就愈发觉得自己少年时认识的苏东坡尤其地让我喜欢,也愈发觉得天下文人再没有比苏东坡更伟大更潇洒更可爱的了,无论为文还是为人。 


中华几千年的文明史中,名标青史的文人多如牛毛,被后人格外喜欢的诗人亦不计其数。但往往诗文作得好的,可人并不可爱;人品相当不错的,诗文却不过尔尔。而像苏东坡这样诗文书画和人品道德都趋于完美都富于魅力者实在也是凤毛麟角。所以,我总觉得自从有了苏东坡后,除去李白之外的其他中国文人都在他的光照对比下显得黯然失色。 


喜欢苏东坡当然最先是由他的诗文开始。对于苏子诗文,用什么样的溢美之词都觉得有过。在中国,如若游历名山名水,如若中秋月下饮酒,人们往往会情不自禁地提到苏东坡,仿佛离了苏东坡,山、水、酒、月都会大为逊色。历史上最具文化意义的山是庐山,将庐山写得最有意味的诗是苏东坡(“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最具文化意义的水是西湖,将西湖写得最为传神的诗也是苏东坡(“若将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而中秋,自有了苏东坡大醉而作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后,其他都“馀词尽废”。无论苏东坡是在思情,或在怀旧,无论他自品孤傲,或自作潇洒,无论他心情畅快,或心情苦闷,总而言之,但凡他有所作,其作品都几乎可列入同类作品的“之最”。当年神宗陛下每逢“举箸不食”时,人们就知道他必是在读苏东坡的文章;学者章元弼家有美妻,可因太爱苏子诗文,其妻难以忍受,章便为苏而休了妻。一个人的才华到了这种地步,实在是让人除去佩服和仰慕,再无话说。 


苏东坡之让无数的后人崇敬和偏爱,除了他的才华盖世,还因为他的既智慧又仁厚、既旷达又幽默、既儒雅又豪放、既富于正义又富于情感的天性所致。他的性格色彩层次丰富,太具魅力,人们不由自主地为他倾倒。他的人生经历也算是够坎坷的了,因为太才华出众而一生受小人陷害:坐牢于京城,遭贬于黄州,浪迹于天涯,最后还上了个“元祐党人碑”,累及子女。观其一生,其实他并没有过多少太平安静的日子,然而他也并没有因了这些而整日里蓬头垢面哀哀切切,见人便“痛诉革命家史”。困惑虽有过,烦恼也有过,但这些到底也还是如同烟云从他悟性非凡的心里只作穿行而从不停滞。他依然我行我素地热爱着生活,乐观着人生,使他的天才横溢一生:他一戏墨,就创立了中国文人画;他一写字,就有着惊世的书法流芳千年;他一好吃,就传出“东坡肉”、“东坡饼”诸类佳肴;他一穿戴,就使“东坡帽”、“东坡屐”民间长存;他一说笔,就让和尚成为名僧;……如此等等,仿佛只要苏东坡稍一动弹,就会留下一道浓重的文化色彩。一个人能活到如此地步,那该是件多么有趣的事。中国的文化倘若将苏东坡连根带枝蔓地挖取出来,我相信整个中国文化史都会因之而失重。正是有了苏东坡的存在,有了他的生活态度和人生精神的存在,才让我们后人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天才诗人,什么叫做大家气度。 


我喜欢苏东坡有些入迷,甚至听不得别人不喜欢苏东坡。如有听之,便一定是红下脸来,意欲一争高低。这种态度,使得我家先生一次不由地问:如果你同苏东坡活在同一时代,你是不是会嫁给他?只要苏东坡肯娶我的话,回答自然是肯定的。他不知道,能成为世上第一个阅读苏东坡诗文的人、能一天到晚听到苏东坡谈笑风生的人该是怎样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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