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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开始是这样的……

莱布夏老师 阿苏拉则的铃声 2022-03-14

假如你在那里生活过,

假如你了解了那个民族过去所经历的苦难,

相信你定会理解,为什么我

内心无法割舍那片神奇的土地,

内心无法不惦念着

那坐落在云端里的村庄和村庄里的孩子们

布拖县城到西溪河方向的山间公路

布拖县火烈乡益吉村,冬日的俄青


2018年7月6日的下午,我开着村长的车,从美姑县的洛俄依甘乡出发前往布拖县火烈乡益吉村,我曾经支教过的村小所在的村子,开始了带孩子去监狱探望因为毒品犯罪而服刑的爸爸或妈妈的故事,也有了下面这张照片。

左起:阿依、姐姐、小弟弟、我学生、大弟弟、莱布。莱布是在峨青小学时班上学生给我起的绰号


2018年寒假过后的返校路上,内心是带着遗憾的。春节期间,家人以母亲身体健康的理由希望我结束支教生活回到城市,当然这也是母亲的想法。


我不想被人们背后戳着脊梁骨说我这个人为了自己不尽孝等等……虽然我的概念是,父母和孩子的生命,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自己独特的来处,父母在孩子成年后应该将孩子赶出家门,让其独立地面对生活,这才是真正给孩子的爱。父母有父母的生活,孩子有孩子的生活才是正常的。我还是答应了。我知道在这个非正常人的社会里活着,我也只能从我做起,在自己老去的时候,绝不干扰我的孩子的生活就是了。


我知道自己食言了,我计划是陪他们小学毕业的。不过还好,当初破冰的第一课倒是也没有把话说满。在宣布完纪律后,我对孩子们说:假如没有什么意外,我会陪你们到六年级毕业。


我还是把暑假就要离开他们的决定在开学第一天跟孩子们说了,告诉他们我每天都会在黑板的右上角用粉笔写上倒计时的天数。我自己在心里给自己找的安慰自己的理由是,按照规定,四年级都得下山到中心校。而且,中心校的午餐一荤一素一汤热乎乎的,怎么着也比山上吃的强百倍。山上村小的破营养午餐,一块饼干、一根都是淀粉的香肠,加起来才80克,200毫升的学生奶基本上就是牛奶味的饮料。

美姑北部,我的村小(在1957年县志里有几张这间土坯房的原始黑白照片)

自己边上课边琢磨,离开后回到城市,还能为我的孩子们做些什么。2018年元旦的时候,从美姑去布拖看望几个孩子,从公益组织那里抠出来几袋大米给孩子们带去。在小平(姐姐的化名)家围着火塘吃饭时候,我问她想不想去看看妈妈,她说想。我说那等假期老师带妳和弟弟一起去探望妈妈。


除了这件事,还想到了山里的野生川党参。城里人喜欢那个东西,可是贼贵不说还多是硫磺熏的。山里的野生川党参收购价湿的不到三块钱一斤,在美姑县城好又多超市里,半湿不干的很细的都卖到85块钱一斤。就这样定了下来,暑假先带姐弟仨去成都监狱看妈妈,回来后,再帮几户孩子卖些川党参,每个孩子五斤,最多十斤,这样,下去中心校住宿费用就有了。

美姑北部,我们村八组的一段小路


知道了期末考试结束后总结会的确定日子后,我跟村长说借他的车一个礼拜。我说我就给你一千块钱,你就别嫌少了。就这样,一算计,还空出一个座位,就带着班里功课最好的阿里(我学生的化名),下山先去洛俄依甘乡开总结会,7月6号中午,期末总结会结束后,吃过午饭就开车直奔布拖。


2016年暑假离开布拖的时候,正赶上运送风力发电的扇叶,从山下到乡里的山路铺垫修整过了。如今山路比那时候更烂了,到处是烂泥坑。把车停在村路的尽头后去小平家。村里的烂泥路啊,又是下坡,稍不留神就滑倒弄一身泥巴。都收拾好了之后,准备出发了,发现户口本又找不到了。找户口本又耽搁了快一个小时。


车子下山颠簸得厉害,下山的路我已经开得很慢了,毕竟是别人的车嘛。刚下山还不到一半路,小发(小弟弟的化名)就开始晕车呕吐了。我们志愿者都知道山里的孩子很多都晕车,早有准备带了些塑料袋。几个孩子这一路几乎是吐到了成都,亏了有阿依老师照顾他们。在筹划时也想过到县城坐大巴到西昌,再坐火车到成都,可是想想大巴是运营车,不会为你一个呕吐的停下车的,还是自己开车更方便,随时都可以停下来。只是开车去汽油、高速公路费等费用会多一些。


当天晚上到了西昌住下后,和另一位支教志愿者汇合,带孩子们一起出去吃了晚饭。第二天早饭后出发去成都,刚上到高速公路就下起了暴雨,基本上看不见前面的车。雅安到西昌的高速,以前坐车走过,但是自己开还是第一次。车上坐着孩子们,不敢开快了,加上一共赶上三次暴雨,下午四点多才到了成都。


都说雅西高速是最美的高速,那应该是俯瞰,你驾车行驶在高速上跟其他高速也没什么区别。最长的一条隧道,泥巴山隧道,十公里;最长的一个大下坡39公里。

到了成都入住了7天连锁酒店后,我们就带孩子们去了附近的一家KFC。结果是,带孩子们去吃麦记或KFC的想法是不建议的。还在山里的时候,就是很自然的那种,想着带孩子们去吃KFC或麦记,毕竟不像城市里的孩子们,没吃过嘛。哪知道,孩子们都不喜欢吃。离开成都的头天晚上,带孩子们去吃街边的烤羊肉串和炸鸡排,孩子们倒是吃得很多,说非常好吃。


吃过了KFC,带孩子们赶到了春熙路,给孩子们买了鞋子和衣服,特别是给两个弟弟多买了几件T-shirt。之前,深圳的南冰老师给我转了一千块钱,说是给妈妈买点护肤品吧。我也不懂这个,买完衣服,应天寺的何居士来到春熙路看看孩子们,带着我们逛了几家店,买了两瓶护肤品就回住的酒店了。


第二天一早开车去到了洛带古镇那边,成都女子监狱在那附近。傻了吧唧地在监狱会见大厅的外面,跟几个当地的老太太买了好些水果,寻思着连同两瓶护肤品一起带给孩子的妈妈,哪知道,一根毛儿也不准带进去,只好把护肤品给了阿依老师,又给姐弟仨的妈妈的卡里充值了五百元钱。


到了会见大厅,对警察说我们来探视谁谁谁。人家一查电脑,说今天不能会见。原来,关押在第几监区,探监的日子就是对应的礼拜几。而且,孩子们的户口本不行,按规定要带上孩子的身份证和户籍所在地西溪河地区派出所开的亲属关系证明。可以在这次探视后,办理监狱的探视证,下次再来就直接带着探视证就好了。


工作人员看我们大老远地从布拖来到这里不容易,就电话到监区联系看能不能给特殊关照探视,结果,近一个小时的等待后,监区的一位善良的女警官电话打给我,告诉我孩子们的妈妈因病转到病犯监狱了,在病犯监狱关押期间不再归他们管理了,只能去病犯监狱探监,而且能否探视不知道。她接着又对我说,她会用内部通讯方式联系病犯监狱,说明情况请对方准予探视,但是要等对方的回复,让我们回去等她的消息。

回到酒店等通知的时候,就带孩子们一起出去吃好吃的火锅,逛春熙路,看电影,还赶上乐高在那里有个活动,孩子们很喜欢乐高玩具。去年计划好布拖火把节后走洛克线,这两天也抽空去迪卡侬买些东西。在迪卡侬外面的VR游乐场、攀岩那里,孩子们玩儿的也挺开心的。没想到的是,孩子们喜欢地铁里的滚梯,站在滚梯上,下去上来,再下去。在村小我给孩子们讲过城市里的十字路口,一边画图,一边讲了红绿灯灯号、人行道、盲道、怎样过街等等。有一次给他们讲到地铁,我说就是火车在地底下跑,还有路上的洒水车,他们不相信,当我在讲故事。这次见到洒水车,我就赶紧叫阿里看。遗憾的是,这次没能带他们去看川剧变脸。


按照约定的日子,冒着雨,我们去到了病犯监狱,在门诊大厅坐在椅子上等候能否探视的消息。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善良的警官发来了短信说探视批准了,而且还把我和阿依的名字和身份信息也列进去了,意思是我们俩也可以进去了。


出了门诊大厅,顶着狂风和雨水,跑到了病犯监狱入口。进去后,核对证件信息,然后安检,手机、雨伞、包啥的都要寄存,连准备带给妈妈的姐弟仨的几张照片都也不准带进去。警察让另一个探视的女的带着我们去探视的地方,七拐八拐地一会上楼梯一会儿下楼梯都快转晕了,才到了探视房间。


接下来的四十多分钟,有至少十分钟是我不忍直视的。一道厚厚的玻璃竟也能将人世间分割开来。


里外台面上的电话机是设定好了的20分钟,也就是探视的时间只有20分钟。女人在狱警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和村子里、县城里见过的诺苏(彝族)女人完全不同,短发,脸上的肤色很白,走在街上几乎跟汉人没啥区别。这也难怪,毕竟在里面九年了,没有大山里的风吹日晒。母女两个的相貌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看见妈妈,姐姐小平立时就哭了。女人一边哭,目光在两个儿子和女儿的脸上来回移动。她的小儿子,小发,是她被关押在布拖县看守所时出生的,出生后就被爷爷奶奶接回家了。如今,小儿子九岁了,今天是第一次母子相见,真无法想象一个不会汉话的诺苏女人在监狱里的九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和阿依站在门口处看着他们。女人坐在里面,平静地和孩子一个一个地通话。我见到她抬眼望了我,一定是孩子在谈话中提到了我。我曾经对一些文字或描述有过切身的感受,比如,在山西的破窑洞里,啥叫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在虎跳峡张老师小路上啥叫腿像灌了铅似的酸痛和疲惫,还是在山西,二十七斤种子撒下去一年的收成只有二十六斤的无奈和心酸……在2000年夏天徒步怒江峡谷的时候,刚刚过了秋那桶不久就遇到了滑坡,滑坡不大,在松软的滑坡上绕过去的时候,脚下离怒江的水只有三四米的样子,那一刻,恐惧让我体会了什么是时间的凝固,以至于过了滑坡后第一件事就是撒了泡尿……在这间不大的会见室里,我体会到了什么是时间的残酷。


女人突然发了疯似的双手拍打着那道厚厚的玻璃,嚎啕痛哭地双手无奈地扒着那道厚厚的玻璃,孩子们也是哭声一片。隔着那道厚厚的玻璃,孩子们的小手和妈妈的手掌心相对,女人的脸趴在台面上,痛哭。那道厚厚的玻璃太厚了,外面是听不到里面任何声音,也听不到女人的哭声。我立刻明白是20分钟到了,话机自动切断了女人和孩子的声音。那一刻,我也是泪奔了……开车回去的路上我还在想,即使以后还可以陪孩子进去会见室,我也不会进去了,真的受不了。


也许是因为年纪大的缘故吧,孩子这一侧的狱警,动了恻隐之心,将另一部话机的话筒拿起来,喊姐弟仨过去,就这样,孩子们又多和母亲说了二十分钟。

来自监狱的家书

回到西昌已经是下午了,阿依的丈夫也到了西昌,晚上一起吃了晚饭。阿依两口子后天单独回去布拖。第二天下午一点多把孩子们送回了村子。孩子们拿着东西回家里,我和阿里坐在村头地上的一块空心砖上休息时,又一幕让我心碎的瞬间出现了。


一个小女孩儿向我走了过来。女孩儿我认识,是小平班里的同学。她怯生生地走到我面前小声对我说:“夏老师,你能带我去看我爸爸吗? 我爸爸也在监狱。” 我没听清,让女孩儿说了三遍才听清楚。我根本无法用语言准确地描述我那一刻的心情。木然,呆呆地看着她,心都碎了,我知道她一定是鼓足了勇气才跟我说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把带孩子去监狱探监当作一件事情去做。在我决定带小平姐弟去探监后,告诉了曾经一起支教的小伙伴小孙,她正在美帝读书。我曾经劝过她,不要再回这个烂锅了,她说她就是为了更好地帮山里的孩子才去美帝读书的。她不知道这句话让我多么感动。


她微信里说,这是一件好事,但是老夏,你要想想,学校里、村子里那么多孩子,你偏偏带她姐弟去,是不是不公平,还有,你有没有想过探监后会不会对她心理反倒造成不好的影响。


我想了。暑假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是支教志愿者了,我愿意带谁就带谁,不存公不公平的事。我不知道对心理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但是,也说不定孩子因为这个事,懂得了一些道理。比如,我可以帮孩子慢慢明白,虽然爸爸或妈妈服刑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是他们已经得到了惩罚,无论如何,父母永远是自己的父母。也说不定因此,以后孩子会能更加勇敢地面对生活。


我让女孩儿把爷爷叫来,了解了具体的情况,对她说,我现在无法回答妳,我会请阿依老师转告妳。毕竟我不知道我回到城市是否还有经济能力和时间带她去。

2019年暑假,我和那个女孩儿在她家门口

带着阿里,回美姑的路上,我想到了从西昌回布拖时路上的一个细节。刚刚上了公路不久,遇到封路查车。在这里遇到稽查毒品查车是很正常的事。一个年轻的缉毒特警朝我车门这边走过来,探头儿看了看车里。车里只有四个孩子了,问我是干什么的,我简单做了回答。特警问我因为什么(进的监狱),我说,毒品。之后突然发生一幕的令我感到有点儿不知所错。他把握着微冲的右手伸了进来,要握手的意思,我条件反射地握了手,他说了句“谢谢你,老师” 后,后退给我敬了个礼,接着手势示意放行。


除了以前在深圳对面的渔村开车违章有过这样的礼遇,在厉害锅还是第一次。我想肯定是他对我表示感谢,他是缉毒的,对此可能更有感触。毕竟几乎没有什么公益旗号下的机构在做关心孩子心理健康成长的事,带孩子去监狱探监这种事,纯属于花钱、出力、费心思,弄不好路上出了点岔子还得自己担责任,这中间真没啥油水可捞的事他们怎么会去做。


这件事其实还有一个好处。那些因为毒品服刑的多是重罪,多是无期。当20多年后出狱回到这个社会,几乎是没啥不是陌生的了。我今天带TA的孩子去监狱看望,或许会让TA感受到,在这个物欲横流、道德沦丧、冷漠的人世间,至少他还能相信,还是会有善良的人关心TA和孩子的,也许会因此萌生感恩的心。

盲怕。布拖的女人非常好辨别,他们的蓝色的帽子极具特色

2019年十月已经去西昌女子监狱探望了妈妈的兄妹俩和父亲。女孩儿今年九岁,在监狱出生后被奶奶接回了家。十月份,是第一次母女相见。今年暑假,阿依的丈夫陪我去家访的时候才知道奶奶四个月前去世了。


就这样,我决定做这件事,一个一个地去做,能多帮一个就多帮一个。有钱就做下去,没钱就停下来。我曾经在志愿者培训期间的交流中说过:机构要求我们除了教学任务的完成外,我们要培养孩子们良好的卫生习惯、行为习惯,要让孩子们懂得感恩。可是我们自己有没有想过感恩呢?


我之所以做,还因为我感恩山里的孩子们,是他们成就了我的心愿;还因为我感恩大凉山,美丽的俄青各则,我在那里醒悟。我希望自己能把这个故事写下去。END


链接是我写的关于大凉山的苦荞的文字,应该能算是良心广告吧,里面还有好听的歌https://mp.weixin.qq.com/s/3wh9Z67IDATHDqd3CUmSn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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