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战争

墙内的枪声渐渐静寂了下来。看着铁灰色天空中压得越来越低的黑云，虎子冲着蹲在那门迫击炮后面研究弹道表的手下们一挥手：“你们回去再研究。”那几个人立刻退了下去。大风吹得手册呼啦啦乱响，那几个人半天也没琢磨出来这迫击炮该怎么打。

虽然炮是没打出去，虎子还是决定震慑这些躲在墙内的胆小鬼一下子。顶着大风，虎子把手笼在嘴边，冲着围墙里面大声喊道：“快把叶医生交出来！”

听到老大这么卖力气地喊，手下的这群喽啰兵也扯开了嗓子。“快把人交出来！”“别磨磨唧唧的！”“交人不杀！”“不然我们要攻进去啦！”

与此同时，虽然人群中还是有人嘀咕“这个叶医生是谁？”之类的问题，不过这些人很快就被身边的家伙捂上了嘴巴。

最近这段时间，队伍吸收了很不少新成员，而这些不懂规矩的人竟然会对虎子提出质疑。

在这片被辐射区包围的孤岛上，想要生存下去就好的办法就是加入一支强大的队伍，而又有几个人能够在虎子那大铁塔一般的身躯前过上几招呢？

喊话明显起了效果，因为里面又传来了几声枪响。长时间的围困之后，里面的弹药恐怕已经快要耗尽了，否则他们的回应不会就这么稀稀拉拉的。听到里面的枪声，人群似乎兴奋了起来，有人把枪口对着天突突了一梭子。

虎子转头瞪了他一眼：“别瞎浪费子弹！”

其实对虎子来说，在这里进行围城一般的策略只是一种震慑方式，反正墙里面的人也不敢走到墙外来。就算从防空洞里出来，他们都会穿上厚厚的辐射防护服。只要一看到哪里闪过那种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笨拙身影，外面的人都会爆发出一阵大笑。

但围墙内的资源总归是有限的，虎子需要的只不过是等他们撑不住了把叶医生交出来换点儿吃的。

这样的监禁虎子小时候也经历过，那时候他还在用另外的名字，那时候他呆在围墙的里面。

那正是反对人体基因编辑运动最高潮的那段时间，街上总是挤满了举着牌子喊着口号的抗议人群。就算全球范围内的立法禁止基因编辑研究也没能阻止状况的恶化，暴力行为在逐渐升级。

那段时间里，最可怕的并不是认为接受基因编辑者不配当人而冲击大学和医院的暴力分子，而是普通人之间对对方是否接受过基因编辑的怀疑，因为毕竟，基因改造这东西，是没法直接用肉眼看出来的。

虎子被一个叫做“人类唯一”的组织非法监禁在一处地下室中，因为他没法解释“为什么一对基因科学家怎么能正常生出一个同时拥有橄榄球运动员的体格和科学家的头脑的孩子”。无论他怎么辩解，那些“活动分子”都不相信他没有受过基因编辑技术的强化。

虎子努力从回忆中挣脱了出来，发现几乎所有人都盯着他。刚刚自己做出了什么奇怪的举动吗？他打了个哈哈，然后开口说道：“行啦，今天也不早了。反正他们也没几天了，今天咱们就先收队回去吧。”

还没等转过身来，他就听到了“叮”“咚”两声，然后是一场巨大的爆炸，溅起来的土块打到了虎子身上，那面红墙被炸出了一个缺口。

“谁他妈瞎开炮的！万一打到人……打到叶医生她们该怎么办？”虎子恶狠狠地回过头。

只见一个用军大衣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只露出了眼睛的小矮子正用那双小短手抱着又一颗炮弹，准备往炮膛里塞：“打不到，打不到，我是瞄好了打不进去的。你等我再往大楼楼顶上来一下。他们那些人基本都躲在地下的防空洞里呢，我这下顶多弄死几个站岗的。今天这么早就打算回去了？都没试试这炮好使不好使？”

等看清楚了来的人是谁，虎子慢慢收回了他那满脸的怒容。“哦，你回来了啊。也不提前找人告诉我们一声。”接着他压低了声音，“现在咱们这边人多了，不能像之前那样了，得有点儿组织纪律性，有点儿上行下效的样子。你先把炮弹放下。”说完他拍了拍那个小矮子的肩膀，差点儿把他拍一个跟头，跟那群手下人说，“你们有新来的可能不认识。这是小猴子，咱们的军师，咱们这帮人里最聪明的。前一段时间，他跑到外面搜集情报去了。现在他回来了。我要是不在场，他就是老大。不服他就是不服我，明白了吗？具体的咱们回去再说，去吃大餐了啊！”

那个被称为小猴子的人那样子就仿佛他才是这帮人里带头的哪个呢，他冲着人群一挥手：“走啦，回去吃饭！”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虎子的手下，虽然其中的不少人比虎子的年龄大得多。至于原因嘛，在这片废土上，肯定是谁比较强，谁能当老大。而小猴子，则几乎可以说是跟着虎子长大的。因为他就是当年在地下室门口看守虎子的那个孩子。而那片地区里只有躲在防空洞里的他们两个还活着。

被关在地下室里的那段时间里，虎子和外界唯一的连接渠道就是这个孩子了。各种各样的消息通过这个孩子的嘴巴传到了他的耳中。

但虎子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糟糕到扔核弹的地步，而且一直到核弹落下来之前，也没有人知道究竟谁接受了这样的基因编辑——毕竟能够进行检测的那些科学家要么被杀害了，要么躲起来了。

在回去的路上，小猴子几次凑到虎子身边，想报告这次情报收集的结果，都被虎子拦下来了：“这你着什么急啊，回去咱们边吃边聊。”不过几番唇枪舌剑，小猴子保证“就一句，捡最重要的说”还有“悄悄说，别让他们都听见”，虎子这才叫他开口。

“北边那块区域的老大似乎认为那片辐射区已经可以安全穿过去了。这里也再也不是孤岛了。”

听到这句话，虎子皱起了眉头：“我是让你打听名单上的名字去的，那才是最重要的消息。”

小猴子撇了撇嘴，没有回话。两个人被众人簇拥着挤进了那栋被他们当作军营的破败大楼中。

这天的晚饭是牛肉，厨师特地宰了一头双头牛。

在结构还算完整的大厅中吃了点儿东西，小猴子就赶紧把正在人群里围观手下们喝酒划拳的虎子拉了出去。把一个比自己高一倍，还宽一倍的大块头拽出去可是让小猴子出了一身的汗。

小猴子温了一壶酒放在了两个人中间的桌子上。在这个小房间里，他们听不到大厅里的喧闹声。

看到这情景，虎子摆了摆手：“今天你回来了，大家都高兴，这没说的。但是这酒嘛，得等咱们把事情都掰扯清楚了再喝。”

听到这话，小猴子嘿嘿一笑，拿过了自己的小本子，纸页上密密麻麻用铅笔写满了字：“先说一下我了解到的北方的那股势力的情况。因为这些消息都是打听到的，所以并不一定准确……”

话还没说完，他的话就被虎子打断了：“先说名单。”

小猴子挠了挠头：“你非要问的话，据我了解，除了这个姓叶的其他人要么早就被打死了，要么失踪了。这回能谈正事了吧？”

虎子并没有回话。

看到虎子呆坐在那里，小猴子拽了他一下，还没拽动。虎子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喃喃说道：“只剩她一个了？”

“对，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件事啊？之前问你那么多次你都不说。我觉得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冲突做好准备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那可是生死攸关啊。”

“生死攸关啊。”虎子仿佛把玩一般地轻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什么生死攸关？”

“现在这就叫生死攸关！人家都准备打过来了，咱们的人连个迫击炮都不会打，拿什么挡住他们？” 

“总会有办法的。而且为什么总要这么打打杀杀的呢？坐下来好好谈谈不好吗？”

小猴子叹了一口气：“谈谈？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围墙里面那些人明显打不过咱们，都不愿意和他们谈，你怎么能指望一群疯狂地想要获得更多东西的人坐下来跟你谈谈呢？”

“围墙里面那些是自视甚高的纯血人类，他们不愿意和咱们这些受过辐射的变异怪物谈判是很正常的事情。北方那帮人和咱们是同病相怜的兄弟。”

“谁会把咱们看成兄弟？还同病相怜，同的什么病？咱们这里发现了原来军队的仓库，有咱们这辈子吃不完的东西，他们可没有。有这么好的条件，却只知道整天玩一些围城游戏，不去想办法让自己强大起来，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听到这话，虎子一拍桌子：“那样整天打打杀杀的和以前那些野生动物还有什么区别？”

小猴子不为所动地盯着桌子对面，完全没有被吓到：“你可以等以后再去考虑这些无聊的问题。想要生存下去，咱们必须行动起来。我可已经调查出来那些名单上的人都是谁了。如果我把你要找的这个叶医生究竟是谁抖落出去，看以后谁还会听你的。”

“哦？那么你真的相信那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医生能挑起那么一场战争？”

小猴子咧嘴笑了：“我当然不信，有人信就好了。战争不就是当年那些相信的人挑起来的吗？而且下令按下核弹发射钮的人也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吧。”说道这里，小猴子转了转眼珠：“我明白了。果然他们说的是真的，你也懂这个‘基因编辑’，你要找这个医生，是想要让她把咱们这些人都改造成和你一样的超级战士。”

听到这句话，虎子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基因编辑只能使用在受精卵上。”

“你说什么？”小猴子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反问了一句，不过他并没有得到回答。

“你知道咱们和那些所谓纯血人类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

“你怎么开始转移话题了？”

“纯血人类可以生育后代，咱们这些在核爆中幸免遇难的人只能生出畸形和死胎。我需要找这些医生通过基因编辑修复咱们的后代。这才是生死攸关的事情。”

“那关咱们什么事？咱们还是应该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抵抗北方势力的事情。”

“我才是这里的老大！”虎子缓缓开口了。

不过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小猴子打断了：“我已经放消息进去了，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叶医生并不单纯地是个医生了。”

接着，虎子感觉一阵剧痛，一把刀插进了他的后背。

“也许你这基因编辑过的身体让你没有那么容易死，不过这样起码可以让你休息一段时间。”

接着，虎子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早上，白发苍苍的叶医生被绑在一根电线杆上，死了。

她说出的最后一句遗言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人接受过基因编辑增强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