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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精【201906千里码】

夜孤行 小科幻 2020-09-02


地精


文/夜孤行



铁路与我何干?

我从不去看

哪里是终点。

它填满了几个凹地,,

成为燕子的堤岸,

它使沙尘飞扬,

让黑刺梅成长。【注1】


当踏入地铁口的刹那,一阵剧烈的风席卷而出,夹带着地洞深处的阴凉与身后夏夜雨后的潮热,仿佛要将我带入莫名的深处。深夜里的地铁站只有寥寥的几人,几名安检员依旧坚守着岗位,准备将最后几班乘客送归。

我匆匆的通过安检口,来到候车区,却刚好看到上一班的地铁的离开,远处的洞穴中还透出它尾部的余光。几分钟后,从那另一侧洞中,列车在逐渐的明亮中行来,它的前方,依旧是这无止境的深邃与漫长。

夜里的地铁上没有几个人了,白色的箱体在那明亮的灯光中似乎也带着一些寂寥。一对男女拥抱着坐在那里,享受着离别前最后的温存;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打着盹,怀里抱着一沓厚厚的文件;两个女人的聊天打扰了坐在角落中一个阅读着的孩子,他起身走进另一个无人的车厢,在角落里重又轻声诵读起来。

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坐在母亲怀中,每当经过一站,孩子便跟着报起站名来。“王府井站”到了,孩子再一次用他稚嫩的声音告诉周围的乘客我们行驶在北京地铁最深的一段线路上。作为刚刚贯通的北京地铁八号线,它从整个北京城的中心贯穿而过,在四十多米的地下深处横冲直撞,用最便捷的方式将人们运至各个角落。

离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一天的电脑看下来眼睛也快受不了了,于是走到一节无人的车厢里,我便打开随身带的书看了起来。“这恶魔似的铁马,那振聋发聩的机器喧嚣声已经传遍全乡镇了,它已经用肮脏的工业脚步使湖水浑浊了,正是它,把瓦尔登湖岸上的树木和风景吞噬了”从一百多年前到现在,铁路的发展何其迅速,从郊外到城市,从地上到地下,越来越多的便捷让人类挖掘着这颗星球的每一处角落。我一边看书一遍从包中拿出一包薯片充起饥来。

“咯嘎……”,一阵欢愉的叫声惊扰了我。一抬头,在车厢的对面,一只绿色的小东西坐在那里,皮肤仿佛深秋的树叶,打着深绿的褶皱。蹲坐着,如同椅背般高矮,鼻尖微微上翘着,连那鼓出的一双大大的眼镜也带着绿色。那声音仿佛是在对着你笑,带着孩童的坏,在我望向它时,侧着身晃起身后的尾巴,又晃动着四肢在椅座上灵活的翻滚。

    “啊呜~~”,发现我的注意,那顽皮的小东西停止了跳动,带着一丝哀求的望着我,那无辜的眼神在我手中的薯片和我的双眼之间游弋,仿佛在祈求我的可怜。

我拿起手中的薯片轻轻的对着它晃了下。“呜……”它的叫声轻了,开始紧盯着薯片的双眼都有一丝明亮起来。

“原来是一个吃货啊”我拿起一片抛了过去,在尚未落下之时,便已经落入它灰绿的抓间。薯片在它参差的齿间发出脆响。它开始欢快的蹦跳,在品尝完之后。转眼间又静坐在那里,再一次的望着我,闪动着可怜的目光。

瞬时的,我又一次高高的抛了过去,便可重又看见它夹着巨大的尾巴灵活的翻滚。

就这样,我们互相取乐着,不知不觉的,我也从沉静中转入一种久违的欢愉。仿佛又回到多年之前,那无忧无虑的时光,伴着那些远方的朋友,恣意的欢快着。

一整盒的薯片,就这样被很快的消耗光了,也终止了我们之间的游戏。那绿色的小东西如同刚开始般对着我安静的坐着,将尾巴隐藏在身后。对我眨眨眼睛,一瞬间又如狸猫般窜入另一节车厢去了。这时,我才想起去思考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忽然,远处的车厢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接着,又一阵孩子的哭声传来,和着一群人的杂乱声和脚步声。我急忙赶过去。女孩紧紧的躲在男孩的怀中,男孩用脚使劲的向前踢着。那只小东西在惊吓中寻找着庇护,又随着人们的每一个举手抬足转向另一处安全的角落。

也许是它刚刚没吃够吧,在过去看到小男孩手中的零食时又眼馋了起来,当男孩要喂到它手里的时候却被母亲厌恶的打断。那尖利的爪子却在小男孩稚嫩的手臂上划出一道鲜红的伤口。人们便也跟着骚乱起来。

    人们带着惧怕和厌恶看着眼前这个绿色的生物,举起手中的雨伞当做仅有的武器向这个无主的生物攻击过去。他们对他陌生的形象感到害怕,也憎恶它那如池中浮萍般绿色的肤色。那个母亲用长柄的伞尖狠狠的刺向她,它在深洞蝙蝠般的尖叫中乱窜起来。

“呜……呜……”,忽然的,当看到我过来的时候,它带着一丝求助的目光向往跑来,想要在我的怀中寻求躲避。

在它还没有到达我跟前的时候,人们已经开始用攻击的目光刺向我,仿佛我就是它的那个主人,没有看管好自己这不知名的宠物。下意识的,我将它护在怀中。

“你看给我家孩子都伤成什么样了?”母亲好像终于找到发泄的出口,劈头盖脸的向我骂来。

“这什么东西啊,都能带上地铁”,周围的几个人也都围向我指责起来。

小东西在我的怀中蜷缩的更紧了,它似乎能够听懂人们口中的恶意。抬起它那双绿色的大眼睛望着我。

“其实这东西……”面对这无妄的指责,我想要告诉他们,这并不是我的什么宠物,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

还是在我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已经被它眼中那深深的恐惧感染,它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在我的耳膜间鼓荡。

    我也被他们的指责弄的有些懵了,抱着小东西靠在地铁的栏杆上抵挡着他们的言语。忽然一阵刺痛传来,仿佛猫科动物在捕猎前忽然伸出肉掌下的利爪。它尖利的肉爪深深的刺入我的指尖。似乎有什么东西自那指尖流入我的身体,忽然感到一阵的眩晕。

    意识开始模糊起来,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直到一片亮光扩散过来,透过这片光芒,更多的影像开始在我眼前交织着,重叠着,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我看到,一片深林之中那些快乐的影子,它们绿色的肌肤比地上的青草还要翠绿,它们的指尖可以安抚猛虎的咆哮,让他们温顺下来,也会在深夜里止住啼哭的婴孩,使他们酣然入睡;一阵阵机械的轰鸣打破了林间的宁静,它们的家园被毁,人们如同猎物般捕杀着它们,将它们当做偷婴儿的窃贼,它们被迫从林树间迁移到大山中,居住在深穴里,随同林间的动物在人类的扩张中愈行愈远、愈潜愈深。

深邃的洞穴中它们绿色的影子逐渐被黑暗吞噬,它们在地下的甘水边欢愉,却又被一股股黑色的浊流突袭,肌肤中泛起秋天的枯黄,在绿色的泡沫中消融。

一天天的,那滚雷似的轰隆声距离它们的家园越来越近,那逐渐明亮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现,再一次将它们深藏地下的家园撕开,让幼小的绿色巨眼第一次看到明亮。

它巡着那丝亮光探索着陌生的世界,不顾那远处穴居者的呼唤。祖辈的血脉与记忆在它幼小的躯体中激荡,渴望着再次瞻仰那如同肌肤般绿色的沃土,却对那奔驰的铁马如斯恐惧。那铁马腹中的生物给它们的神经带来波澜般的冲击,让它小心翼翼的游荡在黑夜与黑暗的洞穴。

我仿佛可以看到它们所有的历史,从地上逃离到地下,那每一片生存的土地都被污染着,那在双眼中带着怜悯而又畏惧的人类,又再一次的,将光明带入这即将覆灭的种族,却让它如此恐慌,那可以感受一切的精神力却被人类中激荡的千壑万欲不停的撕扯着。逃离,又想要触摸这些奇异的灵魂。

我最后是被终点站的乘务员叫醒的,那些女人和孩子都不见了,空荡荡的地铁上一个人也没有。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梦,连那刺痛过的指尖也完好无损告诉我,从未发生任何事。可是那些看到的影像,却如此的清晰的徘徊在我的脑海。


在茫然的浑噩间我走出了地铁,外面的人们依旧在午夜中欢愉着。

夏夜的人们在深夜里似乎才能够找到真正的生活。每一个灵魂在此刻才能够摆脱生活的枷锁,肆意的在迷醉中享受自然的美妙。

我们似乎在文明的旗帜下将自己的灵魂驱入了黑夜,独自的生活在千万亿的人群间,才会让这湖边的酒吧成为连接梦与醒的催化剂。让灵魂在白日的工作里酣睡,放荡在每一场狄俄尼索斯的夜宴。


“大哥……求你个事!”一个蓬乱着头发的女人走近我,开始乞怜。她的年纪似乎比我大很多,可是在那被污秽和夜色掩盖的面孔下难以看出岁月确切的痕迹。

每一次看到这样的人们我总是会转身走开,毫不犹豫的用冷漠回敬。这样的骗子太多了,似乎每一条大街,都有着这么多的人,用低贱的乞怜来挖走你微薄的薪酬。人们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去保守上帝的赐予,那纯洁而坚贞的灵魂,不知何时开始,连同信仰被遗弃。于是,另外的人们也将自己的灵魂收起,埋藏在每一丝人与人之间的冷漠背后。

“我的孩子……!”在我转身的刹那她发出最后一声祈求。“呵,孩子!”我不由带着一丝冷笑。他们总是会这样,挖掘人类最深的同情,将你内心中最后一丝怜悯都在欺骗中赶走。

又是一个骗子吧,如此拙劣的手段。我头也不回的向后挥了挥手,做出最后的回绝。却被她紧追上来的双手抓住。

又是一阵眩晕,在那双粗糙的手掌接触我的刹那。

我再一次看到那么多的影像,在那满是瓦砾残垣中待哺的孩子和另一双对着知识渴望的眼睛,一路的跋涉到文明的都市,为着那两个生命放下自己最后的屈从。却才又发现,这里早已被虚假将真相驱走。

意识中,就在远方某一个黑暗的角落,我看到那个渴望着知识的小女孩将一个婴孩紧抱着,驱赶着深夜的凉意。用童稚的声音唱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听懂的摇篮曲。

再一次望着那个女人,想起意识中出现的那些画面,我的心惭愧了。转身,我拿出自己包中的一切,塞给那个有些惊愕的女人。告诉她,“请相信,一切都会好的。不要,对人类失望!”

我回身独自走向归去的路,那月色在一瞬间似乎也明亮了许多,泛着淡淡的清辉,再一次的,让人想起那个久违的词“皎洁”。

而今,遇到每一个遭逢苦难的人们,我总会去牵起他们的双手,感受那彼此间灵魂的传递,抚慰他们的伤痛。我总是会乘着那最后一班的地铁,在可以看见黑暗的角落聆听着音乐,希望再见到它一次,带它去看那充满绿色的世界。


       这就是我建造的房子,

这就是那个住在我建造的房子里的人。

但就是这些人骚扰着,

那个住在我建造的房子里的人。【注2】



注1、2均出自亨利·戴维·梭罗《瓦尔登湖》


编辑  星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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