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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脑【201911千里码】

小科幻团队 小科幻 2020-09-02

寄生脑


文/星垂


我做梦也想不到,我和妹妹准备许久的地球之行这么快就变成了一场恐怖的噩梦。

在太空电梯的配重空间站,孤悬窗外的地球就像一个蔚蓝的梦境,令我迷醉。接下来是海关的例行检查。进入一体化检查通道时,我们正兴致勃勃地谈论前一天在月球静海参观的登月舱。突然间,没有任何征兆,刺耳的警报声旋风般席卷而来,乳白色的墙壁瞬间变成了血一样的红色。我们甚至没有茫然的时间。

电击,麻木,疼。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苏醒过来,眼前是闪着金属光泽的天花板。我忍着头痛从病床上坐起来,房间陈设简洁得仿若坟墓。不久,一位医生装扮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这是哪里?”

“陆江,对吧。”他看着手里的全息屏幕,头都没抬,“这里是海关检疫隔离区。我是负责人林杨。”

检疫隔离?我打量着房间里的设施,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隔离措施。我心里咯噔一下。“英子呢。”

“她……陆英的情况有些复杂,”林杨的表情有些凝滞,“你们来地球的目的是什么?”

“她来这里上学,我来送她。”妹妹考上了地球的大学。这在我们那个遥远而荒凉的边陲殖民地是轰动全球的大事,当然全球总人口也不过千把人。而我也能借着送她上学的机会去地球,亲眼看一看只在感官电影和全息影像里见过的文明滥觞之地。

“你对她了解多少?”

“了解多少?你在开玩笑吗。从小我们两个就形影不离直到今天,你说呢。”

“朝夕相处并不意味着了如指掌。她的大脑……”

“她脑子里有一个瘤子,医生说那东西长得不好,纠结了太多血管和神经,而且还是良性的,摘掉的风险远比保持现状大得多,所以我们就没管。但每年我都会带她做检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没查到医疗记录。”

“十多年了。我们那里的医疗数据应该还没有联网。”

“天哪。”林杨抓了抓头发。

“我妹妹到底怎么了?她现在在哪?”

“一会儿你就能见到她了。具体情况我现在还不能透露太多。不过,你最好有心理准备,至少从十年前开始,你妹妹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英子被安置在月球背面的一个秘密实验基地。更准确地说,被关押在那里。

球形的穿梭机没有窗户,狭小得只容两张并排的座椅,不过我很庆幸不用跟那个冷血的官僚面对面交谈。

林杨在我面前调出妹妹的脑部全息扫描图像。我熟悉那东西,熟悉每一条纹路和沟回。我一直提心吊胆,担心这个不定时的炸弹有一天会轰然炸响。但我实在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

“我们称其为寄生脑。它的本体是一种纳米级的颗粒,类似于真菌孢子,感染后这会根据宿主的遗传物质组成进行拟态发育,成熟后结构将类似于宿主原本的神经中枢。我们已经在多个行星的几十个不同物种上发现了类似现象。但这还是第一次在人类身上发现。”

“所以,这是某种……传染病?”

“也不一定,目前发现的样例不多,而且呈零星分布,它并不像其它寄生生物那样拥有过度繁殖的倾向。我们检查了你的身体状况,没有发现异常。你的家乡已经被封锁,正在逐步排查,但也没发现大规模感染的迹象。”

“那你们怎么证明那个东西可以控制宿主?”

林杨调出另一幅全息图像,“这是断层扫描的结果,除了那个所谓的肿瘤,她的大脑已经检测不到任何思维活动的迹象。”

看着灰白的大脑和血红的寄生脑,我只觉天旋地转,“这么多年过去我竟然没发现一点破绽。”

“这很正常,寄生者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就是宿主本人,这才是寄生的最高境界。而且,人都很擅长欺骗自己。”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


在单调刻板的隔离实验室,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我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目光温婉而平静,一如往昔。

“哥,我想家了,咱们回家好不好。”

仅有的一丝警惕瞬间消失,我拖着颤抖的双腿缓缓上前。

“先按照既定方案进行问询。”林杨冰冷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令我如芒在背,“家我们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家乡已经被封锁了。”

“这根本没必要,”她摇了摇头,“它不像它的哥哥一样热衷繁衍。哦,这个是它的说法,那是一种类似的生命体,比它更早出现,不过已经和它在进化的道路上分道扬镳。”

它。

“它还会和你交流吗?”我问。

“有时会,”她点点头,“我能想象到他们对你说了什么,但我仍然是你的妹妹,我只是它的,怎么说呢,收藏品。收集不同文明的文化,不同物种的记忆,虽然这很难理解,但这就是它存在的意义。”

我深吸了一口气。

“你不相信我,对吗?”

“他们说,你的大脑已经基本处于坏死的状态,现在负责思考的,是那个寄生物。”

“是的,但那不是它的问题,正常情况下,它不会压制宿主的神经活动。”

“正常情况?”

“我本该死在那个夏天,”她垂下眼帘,“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很困惑,因为你很清楚,正常人类是不可能溺水七个小时仍安然无恙的。”

“这都是我的错……”片刻的惊愕之后,我低下头。

“不,哥,你没做错什么。要是那天我老老实实待在家而不是吵着让你带我出去玩,我也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

我没有回应,因为我耳边满是波浪拍打沙洲的声音。陈年往事从记忆深处浮现,就像血渍中泛起的浮渣。那一年我十二岁,和每个哥哥一样,几乎每天都要面对任性的无理取闹和无奈的应允,然后,漩涡,哭喊,呼救……

七小时,那个东西还真是好记性。从眼睁睁看着妹妹消失在河中心的漩涡到在下游的沙洲上找到瑟瑟发抖的她,记忆中那段时间长得仿佛一生。

“它读取了我的意识和记忆,然后救了我。现在我和它就像是同一台电脑上运行的两个程序。哥,也许我不该瞒你这么多年,但我真的不是异类。”

她哀求的目光令我心悸,但同时,我又实在没法忽视这样一个事实:妹妹的生命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消逝在了波浪之间,眼前的女孩也许只是一个复制品。

“是什么使我们为人?是我们共同的情感和记忆,还是这里面的那团蛋白质?”她指了指我的脑袋。

“我从小就不如你聪明,也不擅长哲学思考。”我小心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相信是前者,至少我更愿意相信。我觉得他们也更倾向于前者,不然为什么要让你来审问我。”

“我明天再来看你。”结束询问的指令从耳麦里传来,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房间。或者说,逃离这里。


“你怎么想?”林杨的问话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

“我不知道。”我低头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相信她依然是我的妹妹。就算如你们所说,这个翻版的缸中之脑问题也不是我能想清楚的。”

他走到办公室的窗前,镜面玻璃恢复了透明状态,外面的资料分析中心忙碌却又井然有序,各路顶尖学者聚在一起,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一个全息窗口浮现眼前,“上面已经拟好了对她的处置方案,你看一下。”

名义上那是一次考察任务,目的地是百万光年外的仙女座大星云。星系之间恒星稀疏,跃迁引擎缺少必要的引力锚点,跨越这样的黑暗深渊只能靠古老的反物质引擎,到达目的地至少需要三百万年。即使是从近光速的参考系来看,这次漫长的旅程也需要五千年。星海彼端,遥不可及。

“这是流放,再多冠冕堂皇的官话也掩饰不了这一点。她犯了什么罪?”

“相比人道毁灭,这已经是相对温和的处理方法了,”他摇了摇头,“我们并非没有心肝的怪物,但我们必须对所有人负责。”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个东西就是这样在宇宙间传播开来的。”

“这就不在讨论范围内了。”

眼不见为净,这还真是这些人的作风。

“那我能不能和她一起走?”犹豫片刻,我问道。

“可以。”他的答复无缝衔接,仿佛这正是他所期待的。


出发那天,没有仪式,没有送别。我们的星舰也没有名字,甚至连一个冰冷的编号都没有。我和妹妹都叫它“幽灵”。

我们都已经是不存在的幽灵了。

漆黑的寂静中,“幽灵”孤独地喷出一束光,载着两个幽灵踏上了没有归途的航程。

站在船尾宽大的落地窗前,在等离子喷流的幽幽蓝光中,我们无言地看着逐渐远去的故乡。

“哥,有件事你有没有想过,”她突然说,“人类就仅仅只是人类吗?你,就是你以为的自己吗?”

我转过头,她双眸中的星光如水般平静,但她的话语却令我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不见天日的颅腔内,我的大脑仿佛正在微微抽搐,就像一只战战兢兢的寄生虫。


编辑   星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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