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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下的悬空寺【寒武奖征文】

木海 小科幻 2022-08-18




雨幕下的悬空寺




文/木海




“空空,别愣着了,来帮师傅捏捏肩。”

“是,师傅。”

空空把目光从寺外的雨幕移开,挪坐到师傅身后,试着捏了捏。

“这个力道可以吗?”

“力气再大点就好了。你小子机灵有余,身体还是缺乏锻炼啊。”师傅叹了口气。

“这雨不停下来,我也没地方锻炼啊。”小徒弟眨眨眼,“我倒是闷得待不住了,可住持都不见急,根本不放我出寺。”

这师傅并非寺里出家的师父,而是附近浑源县来的木工曹师傅;这小徒弟,倒是寺里最年幼的和尚,住持派他跟着打打下手。

两个月前,罕见的暴雨浇坏了悬空寺的部分木制结构,住持本想等雨停了再找来木工师傅,没想到这怪雨竟是下了三个多月仍不见停。没办法,再拖下去恐怕有危险,只好托人冒着雨把师傅请来寺里。曹师傅一看,有不少地方的木材都需要更换,就这张罗开了。可进进出出之间,竟有不少帮忙准备木材的僧人在雨中昏迷。

前几日,空空便见着平时对自己一向友善的法谷师兄被同门抬回来。他浑身湿了个透,眉头紧锁,嘴中念念有词,还发着高烧。好在病发不是个例,寺里已经有了应急处置办法。空空见师兄们围坐在法谷师兄四周,整整念了一天楞严经,法谷师兄才退烧醒来。醒来后整个人虽仍有些恍惚,却至少懂得回应,能喝粥水了。可要问起之前嘴中念叨了什么,怎么昏迷的,却还是一概不知。

虽不至于全部昏迷,但要是淋雨时间长了,总会进入一种胡言乱语的疯癫状态,于是寺里规定没有要紧事不可冒雨出寺。待在寺里挑选僧人们运来木材的曹师傅,这下也为难了起来:悬空寺建在翠峰山的半山腰上,离地面有一百多米,从山脚到镇上更是有段距离。万一走到半路昏倒,难道要等雨停了才能再次醒来吗?恐怕染上那样高的烧病后,也撑不上几天了吧。

要说这木材的损毁才是怪事。这悬空寺自北魏时期开始修建,已经完好无损地扛过了两百多年。曹师傅想到自己小时候,老师傅曾到寺里讨论维修保养事宜,回去后却是笑着摇头:这悬空寺啊,我看再站上个两百年也没问题,可要比我这老身板子结实多了啊。

没想到,在这怪雨下坚持了一个多月后,寺里的木材就出了问题。如今雨下了三个多月,再拖下去整寺的稳定性都成问题。

恒山常有水灾,早在选址修建时就有考虑防水问题。

按照常理,这雨根本淋不到悬空寺的头上。要知道,悬空寺可是在峭壁上凌空建成的。工匠们在那石崖中间凹陷处开凿山体,上方便形成天然雨棚,暴雨飞落而下至谷底,致使寺院免受风雨烈日的侵袭。然而,这次的雨幕看似厚重,却是会随着怪风斜入狂舞,不时打到寺庙外围和栈道。

哪怕受了雨,僧人们也没想到这怪雨的破坏性如此大。寺里所用的木材大多用桐油泡过,不惧白蚁,也很难腐败,却在这雨中产生败变。昨日,他带着小徒弟挑好堂内待用的木材,最后上了一遍油,再次确认方案无误,就要着手替换败坏情况严重的木材了。

曹师傅不禁感叹说:“这下子别说两百年了,要是雨一直不停歇,每两个月就得换上一些新木材。”

可这大雨成灾,哪里来得新木材,哪里来得修缮财款呢。

幸好目前需要替换的木材不算多,只要废些时日,不用请别的工匠也能搞定。在雕刻纹饰的时候,见空空有些不耐,他便笑道:“果然孩子气性。”他教给空空调整自己对时间感知的方法:重点还是专注,而且不急利益。通过锻炼,进入超然状态后,对于时间的主观知觉便会产生变化,也就是时觉异变。空空总是抱怨自己没什么变化,但旁观者清,他知道空空已经有了成长。

饭前,蓝山师兄来探望修缮进展。眼见师兄和曹师傅聊完了正事,空空不禁抱怨道:“这雨,何时是个头啊。”

蓝山呵斥道:“你这正是心思不定的表现,应该努力做到不为外物侵扰,专注提升自己的内在。”

见小师弟闷闷不乐,他又放松了表情:“你再等等,我有预感,这场雨总该要停下来了。”

空空摇摇脑袋,突然就想知道如果问起玄净道长,对方会如何回答。

悬空寺有着特殊的“三教合一”性质,包容了“儒、佛、道”三教。悬空寺北楼的最高处,三教殿里供奉着儒家的孔子,佛家的释迦摩尼,以及道家的老子。明天开始的修补工作,正会从三教殿外部做起。

其实空空知道,三教都很注重对于时觉的培养,但哪怕是各教内也对培养的意义不完全统一。有的说是为了更好地拓展生命的主观长度,有的说是为了更好地领会万物经义,有的说是为了最终入定化身舍利……

他在出家后有过几次小的突破,经也没比别人少念,近一年来却一直未曾长进。蓝山对这小徒弟的时觉异变情况非常关心,搞得空空有点躲着他。好在被安排打下手后,每天面对师傅和木头,倒是不怎么会为经文而头疼了。

之前空空跟着曹师傅四处检查过:首先是埋入石壁的横梁,这部分尚且没有问题,能够稳固架住底座。接着是其上的榫卯梁架系统,梁、柱、雀替和斗拱等都没有大问题。最后看到屋檐和屋顶,确实有一定程度的损坏,再加上正脊两端的吻兽和望兽,以及暴露在外的栈道,总体上这次需要修缮的部分都在寺庙的外围。于是,曹师傅确定总方案为由上至下、由北至南。

次日,两人早早来到三教殿内清理场地,把相应的木料木刻带入殿内,正式开始修缮工作。

“接下来交给你上,真的没问题吗?”曹师傅边解着身上的绳子,边侧过头问了声空空。

“师傅你放心好了,我学东西很快的。刚才我在下面认真看过了,换我上一定没问题。”

等拿到长绳,他却突然有些结巴起来:“这绳……绳子够结实吗?”

曹师傅突然笑了:“结不结实,你上去试试就知道了。”

他点点头,好像再次鼓足了勇气,开始把绳子缠上脚和腰。固定好自己身上的部分后,再把绳子另一头抛向空中,从上方反复穿过临时梁木固定好,随后以滑轮作用向上移动,调节自身的高度。这临时梁木和底下的横梁功用相同,都是深深埋入石壁上的孔洞后,因杠杆作用稳固下来。更需担心的其实是风雨的影响,好在此时连那怪雨都小上了不少,细密织起了蒙蒙雨幕。

他在上面处理替换时,师傅就能喘口气来,也好对木料细节处进行最后的确认和修正处理。这次替换涉及到榫卯结构的地方不多,师傅也充满自信,认为不该出错。

三教殿里三家圣人的雕像,似乎也给了两人勇气。

配合不错的情况下,气氛竟然变得有些轻松起来,曹师傅悄然走了神,想起自己曾经也是正经收过徒弟的,却没人能坚持下来。木工活儿确实需要专心投入,明明空空还差得远,他竟平白生出一股喜爱。

突然间,蹲在地上的他有些头晕,再一看,摆好的木料都在摇摇晃晃。远处好像传来惊呼声,盖过了细密单调的雨声。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腿脚一滑完全坐到了地上,却不顾站起,反而仰身抬头望向更高处的孩子——此时的空空身子被扰乱的绳索纠缠着,显然有些慌了神。由于临时梁木有些弹性,空空失去了方向感,身体上下左右乱晃。幸好木材足够强韧,并没有突然折断。只等他理清情况后,一切都稳定了下来,乱窜的心脏也从嗓子眼平复了下去。

曹师傅这时候才松了口气,好似心随着空空的身体而稳。

没想到,这一波过去后仅仅几息间,又是一阵令人失去理智的晃荡。

只听住持浑厚的声音随着摇晃的岩壁传向四面八方——地震,大家抓好固牢。

曹师傅反应过来,连忙顾不得四处乱晃的木料,也不敢扶住外沿的栏杆,只把身子向前一扑,抱紧了殿内看起来足够结实的一根木头柱子。

翠峰山所处的恒山地区并不常有地震。历史上确实有过几次,但谁又能想到自己经历的日子可是会被写到后世的史书里的?想来这样怪异的大雨必然值得书写,兴许正是这怪雨冲刷山岩,导致谷底溪流暴涨,才让大地有了松动,造成这可怕的震动。

他有些口干,又忍不住像是要冒汗的感觉,好似有什么心慌的预感般扭过头向后方看时,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景象。雨幕依然是绵绵灰纱未变,幕边仍是飞檐栏杆包围,中心却点上了一抹意外足够显眼的浅灰色。是小徒弟?刚还见他稳在梁木上,现在又怎么会突然置身于危险之中?

半张开嘴,眼神注视,他努力改变自身时觉。转瞬间,在他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下,俯身下落的空空就像是突然静止在了空中。此时,他延迟后的动作,也才刚刚完成放开紧抱柱子转身这一行动,哪怕心里再焦急,人体肌肉力量也无法冲破一切限制让他奔到栏杆前。意外的是,他那充满酸痛的眨眼竟与空空的眨眼相合,原来空空竟也处于时觉异常的状态下,并且跟上了他的节奏。

下一刻,他自内而外地感受到自己和空空已经处于同一频率之下,甚至可以通过精神自由交流。

——空空,你遇到什么情况了?怎么会突然掉下来?

——师傅,别担心,绳子的那头还牢牢系在梁木上。

——那你怎么突然飞到这里来了?

——我晃得直晕,想伸手松点绳子下到廊内,正见着有块木刻吻兽将要滚出扶栏,便伸手拉上了一把。

——傻小子,木头哪里有你人重要。

——这可是师傅这些天辛苦的成果,万一这下子掉入谷底水流,再也寻不到,后面又要看师傅反复辛劳,我……

——你还能停下来吗?

——别担心,等我抓到这吻兽,等绳子到了极限,总该要回来了。

——哎呀,这绳子,够结实吗?

——这可是师傅你自己说的,结不结实,亲自试了才知道……

他觉得可供沟通的时间稍纵即逝,就这样从向前伸出的手间滑走。那是自己的时觉逐渐加快,逐渐恢复为正常的流动速度。与之相对的,他感觉到空空的时觉仍在变慢。

空空为了追赶上乱跑的木刻,下降的瞬间便开启了时觉异变,同时脑中不断分析如何带着木刻顺利返回。当下降到栏杆外的高度时,他急忙调动腿部肌肉蹬了一脚栏杆,加速了下落过程。此时木刻就在眼前不远处,只等通过这速度差缓缓追上。他把注意力放在木刻上,平时令人畏惧的一百多米高度只当是背景。深渊也罢,裂谷也罢,一心追去便无惧。

谁料到,好不容易快要碰到木刻时,空空怕是有些心急了,只是指尖触碰到一点,完全没办法抓稳抓牢。木刻反倒是因为这点细微的影响,偏离了下落时的方向,斜落下去,害得他也急忙勉强地改变重心,默念着要追上去。

受时觉影响,他只觉得主观上自己下落速度越来越慢,和木刻间的距离也迟迟无法缩短到位。就连雨水打到身上的频率也变慢了,但依然带来阵阵酥麻。他感觉自己体温逐步升高,眼球更是发热发涨。或许眼睛已经开始发红了吧?该不会马上就要流血了吧?正这样想着,他便觉得自己内在的血气四处乱跑涌动。可恶——

他从未进入过这样的状态,好像天地间别无他物,一切静滞。

同时,他也意识到无论是自己的体力还是精神,都无法再维持太久。

其实如果放弃时觉,从开始下落到完成下落,这样的过程恐怕耗费不上五秒。

难道自己主观层面上的改变,其实是为了逃避最终的结果,将其来临的时刻一再向后拖延吗?

可那一时刻,最终总会降临的。

这次眨眼的时间尤其长,简直就像要无法再次睁开眼,可是,他发觉是时候了,木刻这下就要被自己牢牢抓紧了。

他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已经静滞,只剩下双手仍在接近木刻。大脑仿佛要炸裂,口中泄漏出呻吟,雨水浸透了一切。

他的注意力再也无法完全集中,甚至无法再次确认手中的触感,只在晃神间最后看了眼近乎静止的雨滴——被大地重力拉扯成了细长的丝状。他想起曹师傅说他曾经也带过小徒弟时,那种不做假的、满溢出的喜爱之情。他想起有时无意义的斗嘴,有时总要和师兄抢口好吃的,抢到却又觉得不似那般香了……

然后,他彻底陷入了昏迷后的黑暗中。

在昏迷的空空所在位置上方近百米处,曹师傅整个人都趴在栏杆上,喘着粗气向下望去。他知道此前下落中的空空眼里并不会有他的身影,但他只想把全部的目光投向这个傻小子。

眼见着这傻小子陷入昏迷后的松弛,甚至开始无端异常抽搐,他吸了一口凉气,努力镇定下来。还没等他行动起来,绳子的长度已经释放到了极限,会同上面的梁木紧绷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响。随后,伴着回弹,绳子又松弛了片刻。要是绳子足够有弹性,恐怕空空都能向上再蹦上一段距离,可惜材质实在普通,没有在一紧一松间断裂就已经是奇迹。他这才抓好时机,扣住微微晃动的长绳向上提起。

一把,又一把,他不断重复着向上提起的动作,可人的体力总有极限。他感到自己的体力正如落入谷底的雨滴,随着水流远离翠峰山。不甘地呐喊,那声波一瞬间冲断了雨幕,却听见下方不远处传来了意外的回应。是从地震中反应过来的僧人们、道士们、儒客们,发现了命悬一线的空空,齐齐来到尚且处于危险地带的栏杆处。悬空寺北楼共三层,此时每层外廊都站满了人,接替着喊着号子拉着绳。

他听着号声、雨声、呼吸声,不知不觉任凭泪水模糊了视线。

很快,在众人接替着的齐心协作下,空空被拉了上来。放松的一瞬间,这保命的长绳好像得知自己的使命已经完结般自动松散开,再也无法使用了。

空空浑身发烫,孔窍出血,谁来看了都摇头。但僧人们仍不放弃,就像此前唤醒其他师兄师弟一样,找来一间空置的禅房,让被擦拭干净的空空躺在正中,其余僧人们围坐在四周,诵起了楞严经。整整一天,人来人往却一直不曾断绝,始终保持着至少五人念诵。见一天已无明显效果,无人言弃自不必说,人数竟是隐隐有了增加,最后便连道士们也挤进来念起清心咒……

这期间风渐大、雨渐大,曹师傅恍恍惚惚一个人,不便继续修缮,也不必与人说,只是转到那禅房前时,远远看上一眼。这傻孩子,就算到了这种地步,在昏迷中无意识喊着无意义的字词,怀里仍是紧紧抱着那木刻。怎值?怎值啊?

这一念就是整整七天七夜。

第三天时,见空空松了口,师兄们赶忙灌下米粥,却被全数吐了回来,好在换上清水便无阻碍。第五天时,口中胡言乱语更慢了些,身上的伤处也无血迹后,总算能含着米粥了。到第七天时,眉目松弛了下来,怀中抱着的木刻也能够轻易取开后,大家这才相信,空空就要醒来了。

没有人提出第二种可能。也幸好,空空正是在那整整七天七夜后,缓缓醒来。怔然睁眼后,他仍似在梦中,一个个唤过去后,等师兄们一个个应答过,他倏地笑了。随即又抿住嘴,喊起了曹师傅。曹师傅呢,不会没和我道别就跑回浑源县了吧?

大家这才想起还有人不知道这好消息,嗓子便扯开了,路也让开了,人跌跌撞撞就跑来了。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曹师傅粗壮宽厚的身子跪抱着半撑起身的空空,时间长了,腿不注意一麻,竟是俯身向空空直压下去。空空也不恼也不闹,倒是曹师傅害怕把孩子压坏了——本来就够傻了,被这样一压不会更傻了吧?

欢笑间,空空突然想起什么,面色严肃起来,要找住持说话。

那旁人还要退出这禅室吗?有人笑问。

大家都可以听,毕竟大家都能帮上忙。空空回道。

等住持来了,他便重新正经了神色,讲起了自己最后昏迷前看到的景象。不是人生的走马灯,而是在眼皮子搭拢下来前,那仿佛片刻静止却又无限漫长的时刻。那时候天地间山谷内有着无数静止的雨滴。它们被大地重力拉扯成了细长的丝状,但细看却发现这丝状并不完全。不但不连续,甚至可以说不成形状。但要反过来想,雨没有了雨的形状,但确实是有了独特可区分的状貌。

再细细观察,竟发现那是一行行变形后的小隶。或被拉长或被压扁,不再像四四方方的汉字,却又自成规则,从天而降,向大地上的人们传递着什么。那雨中的昏迷,原是因为过量的信息无法处理而至淤塞,只是雨在空中已加速过快,常人无法用常法进行解读。

听他说完后,住持沉默片刻,转而面向栏外的雨幕。不多时,他微微点头,好像已经确认完毕。

“不错,以后在禅堂诵经时,大家把身子转朝窗外吧。”

“所以说,雨里真的有字?”

“谁知道呢,有谁时觉练到那种地步了吗?”

翌日风雨交加中,众人面对风雨端坐。一日复一日,僧人们的眼睛一双双亮起来。他们分好尚未转潮的硬黄纸,分别记录起雨幕中传来的信息。

带着信息的黄纸在僧人间交流传递,他们去除重复错误的部分,再将分散的章节整合归拢,风雨逝去,竟真的整理出了一本经书。这是真正的,来自上天的经文。却无法被轻易解读。

空空在传诵声中,跟着曹师傅修缮好了北楼,又修缮好了南楼,最后是栈道。

最终,天将晴。有人说是三教的长老人物碰头交流,终于阐释出天经的含义,并且找到了解决天灾怪雨的办法。有人说是天庭的神仙见消息已经传达到了人间,便终于停了这漫延将近半年,令河水暴涨的大雨。可要说那天经具体有什么含义,却没人能说上来。只知道被三教长老藏在了经阁最深处,平日里谁也不让碰。

曹师傅在雨刚停时便匆匆离开了悬空寺,留下空空从寺里最年幼的和尚长成了最年长的和尚。一晃过去多年,再也未见怪雨,寺里梁柱木刻也都维持稳固、不曾败坏。那年的风和雨,小和尚和木工师傅,竟都像是一场怪梦。低头望向谷底时,看到溪流依旧,心里已无太多波澜;却抬头,见那沁了血的木刻吻兽仍在檐上,方知是记忆中的真实。

某年晒经节,他偶然发现了当年那卷天经,回忆起痴痴缠着住持想知道天经内容的年月,轻拂封面,最终还是笑着翻开。天外有天,那可能是某个天外文明在地上留下的唯一痕迹。过去的只言片语汇聚成册,形成了雨人对唐人的无限好奇。

世人围绕盖天说、浑天说和宣夜说争论不休,却从未想过天外自有文明。雨人们试探着伸出接触的手,却形成了天灾般承载海量信息的怪雨,那些雨作的话语因高速降落与压缩变形而难以为常人辨识,还带来巨大的破坏性压力。天经中讲述了他们的自然,他们的历史,他们的文化。可当悬空寺的长老们读懂后,只能以停止继续接触的传声作答。悬空于地,探向天空的悬空寺,却拒绝了天外的声音。毕竟两者间差距过大,单单是对时间的认识与感知便从根本上不同。

一旦坚持着继续下去,地上的文明恐怕会像雨中的悬空寺那样不堪重负而逐渐崩溃吧。在三教长老的判断与交涉下,怪雨顺利停了,此后再也没有下过。

这雨终究成了武周年间的一抹怪谈泯没于浩浩的历史长河。


投稿主题:怪雨




编辑   天木



—寒武奖—
作者简介:木海,下班后多懒惰,看得多写得少。在小科幻发表的《围护》(2021年)将被翻译为日语和英语发表在同人志《Rikka》。受此激励,写下《雨幕下的悬空寺》再战寒武奖。专题月度阅读推荐《电气僧人能圆寂吗》(2022年8月)已于中文科幻数据库编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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