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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我老了,会像现在的老人这么可恶吗?

2017-07-13 孙旭阳 卖杏花

几个月前,山东青岛曝出“老年暴走团”机动车道横行的新闻,与各地老年人抢篮球场跳广场舞,打骂年轻人逼让座等新闻发酵在一起,在主要由年轻人参与的公共舆论场上,再次强化了“坏人变老了”这句断言。

“暴走团”暴走得多了,难免遇到其他横暴之事。7月8日,山东临沂山鹰运动协会组织的“暴走团”在机动车道行进中,被一辆操控不当的出租车冲入人群,造成1死2伤。消息传来,很多网友喜大普奔,肇事车辆和司机也被赋予了“替天行道”的英雄光环。

很少有人会想到,那位女司机人已经被刑拘,车子也被扣了。对一个底层劳动者来说,她即将面临倾家荡产的窘境。这些后果,在网上叫好几句的人是不用承担,也无从承担。这个事故对他们来说,主要就是两个字,“解恨”。

 他们确实素质低

稍微有些生活经验的人,都很难为那些“变老的坏人”辩护。无论是跳广场舞扰民而不知节制,还是暴走于机动车道只顾自己嗨,乃至在公共场所倚老卖老耍横,或者赖在商场里蹭免费空调和免费咖啡,他们都显示了如果漠视私利与公域的界限,践踏文明规则和公共秩序,一个人的面目会有多么可憎。

部分老年人教养素质低下,也用不着讳言。在城市里,很多老年人跟陌生人打交道时,连句客套话和敬辞都不说,而是动辄暴怒,我很怀疑,他们都是怀着一腔仇恨出的门。

他们身为公害而不自知。我家附近有个市政公园,每天早晨和傍晚,总有几个耍钢鞭、抽陀螺的老汉把鞭子抽得震天响,他们霸占了公园里唯一的小广场,见到有小孩靠近,就大喊“别过来,小心抽住你了……”

有一次,我试着提醒一位大叔可以到公园僻静处玩,他脸一沉,“这公园是你家开的吗?”

在距离郑州一百多公里外的洛阳,一群老年人因为殴打驱赶年轻人,霸占篮球场跳广场舞而驰名全国。他们的说法跟这位钢鞭大叔差不多,“篮球场是公家的,你能打球,我就不能跳舞了?”你要向他们科普篮球场的功能设置,他们就会反问,“那你给我找一个跳舞的地方?”

有一部分老人,与其说是没有讲道理的意愿,还不如说没有讲理的能力。他们遇到纠纷,只能诉诸直觉,下意识地做出反应。他们这一代的丑和恶,只能交由时间来解决。

时代变迁,人事也有迭代。在我家附近那公园,也有一个“暴走团”,成员主要是中年人,最前边的是挎着腰包的女跑者,手里的音响式mp3放着凤凰传奇的歌,后边一二十人急促跟随。他们就绕着公园里的水泥路走,从没有冲到外边的机动车道上。

这或许可以证明,同样是“暴走团”,不同的年龄层,面目大为不同。再过几十年,中国还会有广场舞和“暴走团”,但肯定不会像今天如此扰民。

每一代人,都从历史中而来,又往历史中凋谢。老年人也年轻过,年轻人也会老去。老少之间,观念和行为的冲突剧烈,说明时代变动太过迅速,老去的一代很容易掉队。



他们为什么素质低?

十几年前,还在读大学的我进入郑州一家报社热线部实习。我被分到了郑州西区记者站,站点就设在建设路的工人文化宫里面。办公楼后边是一大片公园,因为附近有几个老纺织厂和家属区,所以每天都聚集着很多老人在游园。

一天上午,我看到清洁工大姐训斥几个正在灌木丛里小便的老头,“前边二十米都是厕所,你们偏偏还要尿这里?!”老头们没应声,都提起裤子匆匆离开。

平日里,公园里也是又乱又脏,垃圾扔得到处都是,与郑州的其他几个公园大不一样。这也难怪清洁工大姐情绪不佳了。

按理说,这些老年人都是国营大厂里出来的,现在提起那段创业史,每个人还都是激情满怀。为什么在集体主义教育下度过人生黄金岁月的这代人,反而更漠视公共秩序呢?我当时很好奇,没采访任务的时候,就去找这些老人聊,还记了不少笔记。

在这代老人的心中,都会渴盼有一个集体来管束和养活自己,他们用以交换的,则是自我意识甚至尊严。他们最怀念的,往往是大家都整齐划一地贫穷,没有你高我低式攀比的年代。他们一度相信,只要老老实实听厂长和班组长的话,就会有一个美好未来。

人群之中阶层的排序,就是看职务大小,掌握的生存资源的多寡。人们终其一生,都会盯着职称和福利,为此费尽心机,不惜采用各种手段。他们上班时被关在厂房里,下班后窝在宿舍区,几十年下来,大部分人基本不知道如何和单位外的人打交道。

终其一生,他们没有机会学着做有尊严的人,也很少被强势者合乎规则地对待过。匮乏年代的生存体验,造就他们凡事都要争抢的行为模式。在这点上,冲进超市抢购打折鸡蛋的大爷,蹲相亲角里把婚育做成地摊生意的大妈,乃至冲上机动车道暴走或跳广场舞的老人们,都是一路人。


就像电影《驴得水》说的一样,这就是“愚、弱、贪、私”的国民劣根性。他们吃相难看,又贪又私,主要就是因为愚弱已入骨髓,自己又无力反省和挣脱。

临沂山鹰运动协会负责人对媒体解释说,他们之所以走上机动车道,是因为附近在修路。姑且不说修路并非封路,这种自辩首先就排除了“这里修路,那我们换一条路走”,这条更合乎规则的选项。

这位负责人还认为,网上评论不能因为他们是老年人,就给他们打上标签。这也是倒因为果,为老年人打上坏标签的,不是网民,而是他们这个“暴走团”。

 不需要宽容他们

当一个人或一代人进入老年之后,价值观和行为方式已很难改变。所以孔子对老年人有“从心所欲”的说法,当然他加了一条“不逾距”。可是,如果老人们一生都不知道何为真正的,或更好的“距”,“逾距”自然成为常态。

当然,不是所有老人都会走出家门扰民,甚至可以说,大部分老人都不是媒体上鞭挞的那种人。不过,这必须以他们牺牲活动半径为代价。我们在批评部分无良老人的同时,也得反问一句,那些普通的退休老人想有一个快乐活泼的晚年,走出家门,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我们只看到临沂“暴走团”害人害己,也得知道中国现在人均体育场馆面积只有1.5平方米左右,不到美国的1/10和日本的1/12。按照规划,到2015年,中国人均体育场馆面积将达到2平方米。

在事发地临沂,政府规划到2025年,人均体育场馆面积达到2.2平方米,比国家标准高10%。但是,中国人尤其是老人想和西方同龄人那样有尊严,不争抢地锻炼和娱乐,难度还是很大。

在临沂山鹰运动协会,老人们做的最多的,是徒步健身跑这种门槛最低的运动,原因与上述数据应该不无关系。无论他们如何可恶,都不能抹杀一个事实,老人们想集体化运动锻炼,可以选择的方式和场所少之又少。

这也让他们的争抢显得必要和正当。我无意替他们违反交通法辩护,只是在他们走上大路开始奔跑之后,就注定会与其他交通参与者发生矛盾和冲撞。

资源和规则匮乏,仍是这个时代的共性。暴走老人们不讲规则,那些开车的年轻人群就更遵守规则吗?去任何一个大城市看看,人行道、非机动车道和盲道都被汽车堵成什么样了?又有几个司机,会主动礼让过斑马线的行人?

是的,年轻司机们也会有很多理由自辩,唯独无法抹杀的是,他们和他们鄙视的老人们一样,违背了规则甚至法律。区别在于,年轻人们会认为自己的理由比老人们更充分而已。

临沂这起交通事故的缘由并不复杂,责任也容易划分,谁该承担多少责任谁领走即可。但愿它可以警示更多“暴走团”,别再以肉身冲撞机动车道。那些谴责老人们的朋友,也应该在发泄情绪之后,思考事发缘由和建设性意见,这才能避免更多的冲突和悲剧。

我无法宽容出事的“暴走团”,因为这宽容只能导向更多的恶,而非善。他们日复一日,置自己和他人于可以预知的危险,根本算不上无辜。要是那位出租车女司机为避让他们车毁人亡,不要奢想他们会主动担责。宽容这些不负责任的人,就是在伤害其他人。

然而,这并不妨碍我试图理解他们何以至此。历史会制造一些残次的人生,又以荒诞滑稽的方式为它们收尾,这才是最值得叹息之处。

(UC名家专栏约稿,严禁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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