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重访卡瓦莱罗维奇

重访卡瓦莱罗维奇

文 / 王垚

（北京电影学院中国电影文化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耶尔齐·卡瓦莱罗维奇（1922-2007）一生拍摄了17部故事长片，创作期横跨半个世纪，是波兰电影史上最伟大的导演之一。他的创作可以分为4个时期，1952年-1954年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时期，首作《乡村磨坊》（Gromada, 1952）是一部关于波兰农村社会主义改造和乡村建设的影片；接下来的两部作品《纸浆厂》（Celuloza，内地译名“走上斗争的道路”，1954）和《在弗里吉亚星空下》（Pod gwiazda frygijska，1954）曾在中国内地以《走上斗争的道路（上下集）》为名译制上映过，改编自伊戈尔·内韦尔雷（Igor Newerly）的小说《纸浆纪念品》（A souvenir of cellulose，1950），是两部讲述波兰农民走上革命道路的波澜壮阔的巨作，影片主人公什琴斯尼经历了农村、工厂、旧军队、手工作坊的苦难，受到党组织的感召，加入了革命队伍，并参与了工人运动。这三部作品虽然今天看起来意识形态宣教成分浓重，但体现了导演对电影制作的天分——卡瓦莱罗维奇在战后参加过克拉科夫的电影培训课程，从未拿到过电影制作的学位，都是在片场实践中从经验丰富的老一代导演那里学习技巧。而能够很快掌握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电影的创作方法并拍出完整的作品，也是在同代导演中相当出色的。他的前两部作品都参加了卡罗维发利电影节并获了奖。

电影《影子》剧照

1956年-1959年是他的“波兰学派”时期。1956年入围戛纳电影节的《影子》（Cień）是一部杰出的作品。影片有着一个时至今日还堪称杰出的结构，三段故事虽然类型不同，但均由一个“谜题”而统一在一个“反特片”（间谍片）的类型之下，惊悚气氛营造得也相当出色。影片由一具火车上掉下的无名尸体开始，第一段是二战末期地下工作者的故事，第二段是游击队的故事，第三段则是抓战后破坏工厂的潜伏间谍的故事。影片按中国标准也可以算是“革命历史题材”+“反特片”，当年也在中国内地译制上映过。影片最出色的部分当属第三个故事里的火车追逐戏，同时影片也展现了卡瓦莱罗维奇出色的场面调度能力。1957年的《大战的真实结局》（Prawdziwy koniec wielkiej wojny）是一部讲述二战创伤的影片，对人物心理，尤其是创伤记忆有出色的刻画，并且在视听语言上就多次（早于法国左岸派）用到了表现人物记忆、梦境的技巧，可以说这部作品的影史地位有些被低估了（如乔治·萨杜尔称此片为一个“错误”）。1959年的《夜车》（Pociąg）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的技术奖，影片故事几乎全部在列车的封闭空间内展开（车厢内场景是用背景播放技术完成的，今天看来都是非常出色的工艺），卡瓦莱罗维奇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中施展了精湛的调度能力，甚至设计了几个出色的长镜头。在展示波兰社会众生相之余，也通过一起凶杀案的追踪，对故事男女主角微妙的情感互动有绝妙的刻画。卡瓦莱罗维奇也因此与安杰伊·蒙克、亚历山大·福特和安杰伊·瓦伊达一起成为“波兰学派”的代表人物。

电影《夜车》剧照

当然还要稍微谈几句如何理解“波兰学派”的问题。简言之，波兰学派的特点是这批导演在斯大林去世之后的“解冻时期”（1950年代后半期），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教条式的电影的一种突围尝试，他们或者使用一些类型片的手法，或者在故事结构、视听语言、人物塑造上翻新，整体上反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教条式电影的阶级论和意识形态宣教，与这类电影的题材保持距离，转而去表现人物心理和人性中的弱点。这类电影经常被社会主义阵营评价为“风格阴郁、思想悲观”而受到批判。单纯从电影技法上来看，其中许多影片都在电影语言上有很大创新，也让波兰电影在世界影坛上第一次站在了舞台中心。当然，卡瓦莱罗维奇在这一时期创立的卡德电影制片厂（KADR）可谓居功至伟。

1961-1971年可以被称作是卡瓦莱罗维奇的“现代主义电影时期”。虽然卡瓦莱罗维奇自1961年的《修女乔安娜》（Matka Joanna od Aniołów）起就表现出了对历史题材电影的浓厚兴趣，并在这个时期完成了他的豪华历史巨片《法老》（Faraon，1966），但这两部历史题材电影的主题却与他之后的历史题材相当之不同。这一阶段的作品还包括当代题材的《游戏》（Gra，1969）和赴意大利拍摄的英语片《玛德莲娜》（Maddalena，1971，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本片配乐是意大利作曲家莫里康内）。两部当代题材均采用了很先锋的手法，很明显是与当时世界影坛的现代主义电影潮流相呼应，除了以人物心理和精神状态为主要表现对象之外，还运用了不确定叙事等复杂的结构技巧。当然更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影片中均有令人印象深刻的长镜头调度。

下面重点来分析一下这一时期的两部杰作。《修女乔安娜》获得了1961年的戛纳电影节评审团特别奖——当年戛纳主竞赛影片多达30部，奖却只发了5个（金棕榈两部影片并列），这部影片获得的奖在今天就相当于“评审团大奖”了。影片改编自一部取材于法国17世纪著名的“卢丹的恶魔案”的短篇小说，讲述一位神父去修道院为“被恶魔附身”的修女驱魔，但最终成为杀人凶手的故事。虽然在社会主义时期的波兰，这类“历史题材”电影都得以“批判宗教”为名才能的得以被拍摄，但片中对人性弱点的讨论和对人内心的挣扎的表现才是让影片影史留名的要点所在。更重要的是，这部电影是卡瓦莱罗维奇导演功力的集中体现，采用黑白摄影，构图极其讲究，画面具有强烈的冲击力，甚至可谓是世界电影史上黑白摄影的杰作。

电影《修女乔安娜》剧照

《法老》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做是社会主义阵营对风靡一时的《埃及艳后》（Cleopatra，1963）的一种回应。波兰拍一部古埃及题材的历史巨片（沙漠场景大部分在苏联克齐尔库姆沙漠拍摄），这件事本来就很匪夷所思了，而且服装和美术设计方面时至今日来看依然非常出色，这就不得不令人叹服了。影片改编自波兰作家博莱斯瓦夫·普鲁斯（Bolesław Prus）的《法老》（1895），入围1966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且获得了1967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影片讲述古埃及二十王朝拉美西斯十三世（虚构人物）登基前后在内政、外交和个人生活方面的故事，尤其是和祭司集团的权力斗争。小说原著被切斯瓦夫·米沃什（Czesław Miłosz）评价为“一部关于……国家权力机制的小说，因此……在 19 世纪的世界文学中可能是独一无二的。”也有研究认为普鲁斯的原著是“借古讽今”，影片中法老父子可能取材于德皇威廉一世及弗里德里希三世，同时书中对埃及新王国灭亡的描述，也反映了波兰立陶宛联邦在 1795 年的灭亡。影片的联合编剧塔德乌什·康维奇（Tadeusz Konwicki）也称：“拉美西斯十三世的故事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说明一个带着信仰和更新需求进入生活的年轻人的行为。他对国家的高层原因还一无所知，他对管理复杂的权力机构的法律没有兴趣。在他看来，他是改变现有秩序的人。”当然，原著还没有出版中文译本，就影片而言，气势恢宏的战争场面和对古埃及细节的精细还原，加上卡瓦莱罗维奇创作高峰期的高超导演能力，都是极大的看点。影片当时在波兰引发轰动，观众高达700多万人次。

电影《法老》剧照

卡瓦莱罗维奇在离开波兰后拍摄的《玛德莲娜》并未获得成功，他一度考虑移居国外，但最终还是决定回到波兰。卡瓦莱罗维奇在1976年曾出任西柏林国际电影节的主席，这也仅仅是1975年苏东阵营不再抵制这一电影节的次年，足见他在国际影坛上的地位。他创作的最后一个阶段较多集中在历史题材上，除了获得柏林银熊奖（终身成就奖）的《总统之死》（Śmierć prezydenta，1977）外，其他作品再也没有获得广泛的国际影响。1970年代以后，卡瓦莱罗维奇的作品数量也有着明显减少，部分原因是他领导的卡德制片厂坚持不接受政治宣传电影的制作委派，他也因为与官员产生冲突而被解除了波兰电影家协会主席的职务，并受到了秘密警察的监视。

到苏东剧变之后的1990年代，他的两部电影也几乎是石沉大海。不过，到2001年，他改编自诺奖作家显克微支的名作《你往何处去？》的同名电影却成为了一大爆款，在波兰世纪之交的历史巨片风潮中，有430万观众观看了这部成本高达1800万美元的作品，并且打破了波兰的票房纪录，迄今仍然排在1990年之后的票房总榜第4位。卡瓦莱罗维奇还记得自己年少时观看的第二部电影就是改编自这部小说的默片版本，他最后的这部作品也被制作成6集电视剧版本播出。

今年恰逢卡瓦莱罗维奇诞辰百年，他最杰出的4部作品《影子》《夜车》《修女乔安娜》和《法老》的修复版也在波兰驻华大使馆文化处的支持下能够与中国内地观众见面，其中《夜车》和《修女乔安娜》曾在2021年上海举行的“波兰电影大师展”上放映，《法老》则是首次与中国观众见面。至于《影子》则是时隔半个多世纪，再度以原声版回到中国进行放映。这可谓是一次重访，也期待中国观众重新认识这位杰出的波兰电影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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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尔齐·卡瓦莱罗维奇电影回顾展

2022年是波兰导演耶尔齐·卡瓦莱罗维奇（Jerzy Kawalerowicz，1922-2007）诞辰100周年。为此，波兰驻华大使馆文化处将与中国电影资料馆携手，于9月16日-9月25日举办「耶尔齐·卡瓦莱罗维奇电影回顾展」活动。

活动将放映四部卡瓦莱罗维奇的电影作品，分别为《影子》《夜车》《修女乔安娜》和《法老》。

放映地点：

中国电影资料馆小西天艺术影院：北京市海淀区小西天文慧园路3号（积水潭桥北200米小西天牌楼内）

购票方式（现已开票）：

1. 中国电影资料馆APP

2. 淘票票APP（选择小西天艺术影院）

*需持核酸72小时内阴性证明

波兰驻华大使馆文化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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