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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诗选(一)

2016-05-17 星期一诗社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 ,1899年8月24日-1986年6月14日),阿根廷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兼翻译家,被誉为作家中的考古学家。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Buenos Aires)一个有英国血统的律师家庭。在日内瓦上中学,在剑桥读大学。掌握英、法、德等多国文字。 作品涵盖多个文学范畴,包括:短文、随笔小品、诗、文学评论、翻译文学。其中以拉丁文隽永的文字和深刻的哲理见长。 



 

  博尔赫斯作为阿根廷的诗人、小说家、评论家和翻译家,是西班牙拉丁美洲文学脉络当中里程碑式的人物,影响力超出了拉丁美洲、欧洲,是享有世界盛誉的文学大师。博尔赫斯引领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拉丁美洲文学潮,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南非作家库切曾语“为一代西班牙语美洲小说家的脱颖而出铺平了道路。”《百年孤独》的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说:“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买的唯一的东西就是《博尔赫斯全集》。我把这套书放在手提箱里,随身带着,打算每天取出来阅读。”

  阿根廷作家、西班牙语文学专家SoniaBudassi8日出席了分享会,在会上她告诉大家,几乎所有的阿根廷人家里都有博尔赫斯的书,上世纪80年代他的文字流传在口袋书里,或者是在报纸随刊附增的刊物里,即便不是这样,阿根廷人也会在校园中接触他的作品。

  “通常情况下大家认为博尔赫斯的文字难以破译,作品会界定许多相关的假设,尤其是以博尔赫斯文学实践相关的内容,但更多的是建立某一个场景。假设我们拥有一台超级间谍机,便有机会接触到那些伟大作家的初稿,并会发现他们试图所隐藏的内容,我们会发现几乎所有人在年轻的时候都会用类似博尔赫斯的风格写一篇短篇小说,里面一定充斥着梦境和迷宫,时间和命运的问题。”SoniaBudassi认为,所有的审美背后都有道德审美,形式和内容互不矛盾,博尔赫斯则将这样的理念发挥到了极致。

  而博尔赫斯对于中国的写作者而言也一个是熟悉的名字,被称之为“作家中的作家”,其迷宫般的叙述法,对中国的先锋写作有着直接的影 31 49092 31 15265 0 0 2173 0 0:00:22 0:00:07 0:00:15 3444响。作家格非、残雪等都非常着迷于他的作品。博尔赫斯本人也对中国文学有着浓厚兴趣,尤其是《小径分岔的花园》,也受到了曹雪芹《红楼梦》的影响。“当博尔赫斯接触到中国文学时,虽然他未能用原文阅读中国文学,却也没有置身事外,也没有意识到地域的差别。”SoniaBudassi说。

  作家麦家在分享会上则直言不讳地坦诚他对博尔赫斯的爱:“年轻时候收到一本同学送的博尔赫斯的书,看完后觉得自己如同爱上一个女人般爱上了博尔赫斯。我们其实是很容易辨认,很多中国优秀作家的作品中都有着博尔赫斯的脚印和心跳声。他确实影响了上个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的很多先锋派作家、前沿作家,博尔赫斯对中国作家的影响可能仅次于马尔克斯、托尔斯泰、海明威这些大师”。

  博尔赫斯被誉为“作家中的作家”,不仅仅是指博尔赫斯影响了很多别的作家,同时也指他的写作方式。“他的作品中常常会写到别的作品,但别的作品又可能是虚构的、不是真正的一部书。‘虚构的喜剧片’这种手法追溯起来可以说博尔赫斯的源头。博尔赫斯曾虚构了一套中国大百科全书,这套全书有着奇怪的分类,比如动物的分类,不同于今天我们理解的生物学、动物学,他的这个分类有属于皇帝的、有属于乳猪的、还有属于疯子一类的。福柯在他的著作《导论》中也引用过博尔赫斯的这个分类。实际上博尔赫斯是要告诉读者,我们原来那一套自以为理所当然的分类方法是可以被重新质疑的。”学者罗岗说,博尔赫斯还可以被政治哲学家阅读,更可以拿来解释当代的事情。

  博尔赫斯过世多年,我们这个时代为什么还要读博尔赫斯?“我们现在有铺天盖地的讯息:微信公众号、推特、微博,同样的这些东西都不重要,一百年写一次就够了。”作家Btr说,博尔赫斯曾提及不用去读报纸,他觉得报纸这种东西写下来只是为了把它忘记,一百年出一份就够了。“去读博尔赫斯的原作,他是一个领先时代的人。他身上的现代性就不用说了,他身上的后现代性在‘后现代性主义’这个词发明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他是个超越时间的人。”我们正处在互联网时代,这个时代的许多现象在博尔赫斯的《博闻强记的富内斯》中就有出现,身处互联网时代的我们也有如这篇文章的主人公。

  “我们现在处于一个混沌的时代,读博尔赫斯可以让它变得更清晰,因为他永远在关注更本质的东西。博尔赫斯并不是一个不关心时事的人,只是他写的、要说的,从来不会透露谜底。”Btr举例,在《小径分岔的花园》中假托了一个欧洲战争史,“我相信这跟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背景都是相关的,人和人之间的争斗通过时间的变化,我可能是你的敌人,但是在另外一种时间里可能是朋友。博尔赫斯说人不可能是河流、不可能是时间、不可能是风、也不可能是萤火虫的敌人,这读起来像一个反战宣言,只是博尔赫斯没有明确写出来,他以他的方式在写作,包裹在小说中,他的很多东西都可以拿来解读这个时代”。(徐明徽)

 



里科莱塔

这么多昂贵的证据,尘土
使我们相信难免一死,
我们放慢脚步,压低嗓音
走过一列列缓慢的墓碑
它们阴影与大理石的修辞学
允诺或预示了那备受向往的
成为死者的光荣。
苍苍的坟墓是美的,
贫乏的拉丁语和末日的锁环,
大理石与花朵的会合点,
凉爽如庭院的空地
和历史的数不清的昨天
如今是凝滞的、唯一的。
我们将这宁静混同于死亡
并且相信我们渴望结束自己
尽管只是渴望睡梦与冷漠。
在刀与激情中振颤,
在常春藤中沉睡,
惟有生命存在,
空间与时间是它的轮廓,
是心灵的魔法的工具,
而当生命熄灭,
空间,时间,死亡随之而去,
就像光明终止
镜中的幻影也就消逝
它早已在黄昏黯然失色。
树木温柔的荫影,
载送飞鸟,摇荡枝条的微风,
迷失于别的灵魂的灵魂,
有时候它们停止存在就是一个奇迹,
不可思议的奇迹,
尽管它臆想中的再生
以恐怖沾污了我们的日子。
我在里科莱塔把这一切沉思,
在我的灰烬安放的地方。


陌生的街

鸽子的幽冥
希伯来人如此称呼傍晚的开始
此刻阴影尚未把脚步阻挡
而黑夜的来临被察觉
如期待中的一曲音乐,
不是作为我们本质上无足轻重的一个象征。
在那个光线微暗如沙的时辰
我的脚步遇到一条不认识的街道,
开向那高贵而宽阔的平台,
在屋檐与墙亘间展现出
温柔的色彩,仿佛那天空本身
正在把背景震撼。
一切——简朴房舍的真诚的平凡,
矮柱和门环的戏谑,
阳台上也许是一位少女的希望——
深入我空虚的心
有着一滴水的清澈。
也许正是那唯一的时辰
以魔力抬高了那条街道,
赋予她温柔的特权,
令它真实如一个传说或一行诗;
无疑我感到了它远远地临近
仿佛回忆,它精疲力尽
只因是来自灵魂的深处。
亲切而又刻骨铭心的
是明朗街道的奇迹
而只是在往后
我才明白那地方与我无关,
每一间房舍都是一台烛台
芸芸众生在烛台上燃烧着孤单的火焰,
而我们不假思索的每一步
都在迈过别人的各各他①。


墓志铭
给伊西多罗•苏亚雷斯上校,我的曾外祖父

他的勇武越过了安第斯山脉。
他曾与群山和军队交战。
豪气长存,他的剑已习以为常。
在胡宁他给那次战役带来一个幸运的结局
用西班牙人的鲜血染红了秘鲁的长矛。
他书写下战功的册页
这散文像吹响战歌的小号一样坚定。
他被残酷无情的流放包围着死去了。
如今他是一摊尘土与光荣。


庭院

夜幕降临
庭院的两三种色彩渐感疲惫。
满月那伟大的真诚
已不再激动它习以为常的苍穹。
庭院,天空之河。
庭院是斜坡
是天空流人屋舍的通道。
无声无息,
永恒在星辰的岔路口等待。
住在这黑暗的友谊中多好
在门道,葡萄藤与蓄水池之间。


空空的客厅

一如继往,桃花心木的家具
在锦缎的踌躇中继续着
它们永远的交谈。
银板摄影术
骗人地显示它们隐居在镜中的老年
那虚假的接近
而在我们的审视之下它们躲避
如含混纪年的
徒劳的日期。
以模糊不清的姿态
它们近乎真实的焦急嗓音
追赶着我们的灵魂
落后达半个多世纪
此刻它几乎已赶不上
我们童年里那些最初的黎明。
经久不变的现实
令人信服,血色红润
在街上的车来人往中庆贺
它在当今的神化
那坚不可摧的完全
与此同时光明
却透过玻璃窗的缺口
挫败了垂老的扶手椅
又困迫与扼杀
那些先祖们
枯萎凋零的嗓音。


罗萨斯

在宁静的厅堂里
那简朴的时钟散布着
一种已经没有偶然也没有惊奇的时间
它所凌驾的可怜的苍白
如尸衣裹住了桃花心木的红色激情,
某个温存,怨恨的声音
宣布了那熟悉的,骇人的名字。
那暴君的形象
充斥了这一瞬间,
并不像森林中的大理石像那么清晰,
而是巨大而阴暗
仿佛一座远山的暮色
而猜想和记忆
又接替那隐约的谈论
如深不可测的一声回响。
以声名狼籍著称
他的名字曾使街市成为荒漠,
曾是加乌乔的偶像崇拜
和刺伤历史的恐怖。
如今遗忘抹去了他的死者的名单,
因为他的罪并不完全
倘使我们将它们与时间的恶行相比——
这孜孜不倦的不朽
以缄默的过失消灭种族
而它永不弥合的伤口
容纳了一切流血
最后的神要在那里止住末日的血液
也许罗萨斯
只是一把贪婪的匕首,像先辈断言的那样;
我相信他与你我同样是
众多事件中插入一个意外
生活在每日的惶恐里
为了幸运和惩罚,忧心忡忡于
人事的无常。

如今大海是一道水的屏障
横在他的遗骸与父土之间,
如今每一位生者无论多么悲伤
都会踩碎他的虚无与黑夜。
上帝也许已将他遗忘
而一份侮辱,不如说是~种慈悲
是以仇恨的施舍
来推迟他无限的消逝。


愧对一切死亡

免于记忆与希望,
无限的,抽象的,几乎属于未来。
死者不是一位死者:那是死亡。
像神秘主义者的上帝,
他们否认他有任何属性,
死者一无所在
仅仅是世界的堕落与缺席。
我们夺走它的一切,
不给它留下一种颜色,一个音节,
这里是它双眼不再注视的庭院,
那里是它的希望窥伺的人行道。
甚至我们所想的
或许也正是它所想的;
我们像窃贼一样已经瓜分了
夜与昼的惊人的财富。


一切墓碑上的铭文

不要让鲁莽的大理石
喋喋不休,冒险地违背遗忘的全能。
没完没了地回忆
名字,声誉,事件,出生地。
这么多玻璃珠宝最好由黑暗评判
人既沉默,大理石也无需开口。
逝去的生命的本质
——颤抖的希望,
悲痛的无情奇迹和物欲的惊奇
将长存不灭。
专横的灵魂盲目地追求永生
这时他在别的生命中得到了保证,
这时侯你自己就是那些不曾生活在
你的时代的人们具体的延续
而别人将是(现在也是)你在尘世的不死。


余辉

日落总是令人不安
无论它浮华富丽还是一贫如洗,
但尚且更加令人不安的
是最后那绝望的闪耀
它使原野生锈
此刻地平线上再也留不下
斜阳的喧嚣与自负。
要抓住这紧张而奇异的光是多么艰难,
那是个幻像,人类对黑暗的一致恐惧
把它强加在空间之上
它突然间停止
在我们觉察到它的虚假之时
就像一个梦破灭
在做梦者得知他正在做梦之时。


拂晓

深邃而普遍的黑夜
几乎不曾为一盏盏苍白的提灯所否定
夜里一阵迷路的疾风
侵入了沉默的街道
颤抖着预示了
可怕的拂晓,它徘徊
如一个谎言游荡在
这世上荒无人烟的郊外。
衷情于这安逸的黑暗
又惧怕黎明的威吓
我又一次感到了那出自叔本华
与贝克莱的惊人猜测,
它宣称世界
是一个心灵的活动,
灵魂的大梦一场,
没有根据没有目的也没有容量。
而既然思想
并非大理石般永恒
而像森林或河流一样常新,
于是前面的那段推测
在黎明采取了另一个形式,
这个时辰的迷信
在光线如一支藤蔓
即将缠住阴影的墙壁之时,
降服了我的理智
并描画了如下的异想:
倘若万物都缺乏实质
倘若这人口众多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其错综复杂足以与一支军队相比
却仅仅是一个梦
由灵魂共同的魔法获得,
那么就有一个时刻
它的存在陷于混乱无序的危险
而那就是黎明震颤的瞬间,
这时梦见世界的人已不多
只有几只夜猫子保存着
大街小巷灰色的,几乎
没有轮廊的图像
他们随后要与别人将它确定。
此刻生命的持久梦境
正处于崩溃的危险里,
此刻上帝会轻易地消灭
他的一切作品!

但又一次,这世界拯救了自已。
光明漫流,虚构着肮脏的色彩
而心怀某种歉疚
悔恨我每天复活的同谋
我寻找我的屋舍,
在大白的天光中它惊愕而冰冷,
与此同时一只鸟不愿沉默
而那消褪的黑夜
留在了失明者的眼里。


肉铺

比一家妓院更卑贱
肉铺在街上炫耀着招牌像一个侮辱。
在大门上方
一只瞎眼的牛头
俯瞰着妖巫的子夜会
看那些剥皮肉脯与最后的大理石
带着一尊偶像的遥远的威严。


平凡
给艾蒂•朗热

花园的格栅门打开
顺从如一张
频繁的习惯常加探问的书页
而一旦进入,我们的眼晴
不需要注视那些
在记忆里确切无疑的事物。
我熟知习惯和心灵
和那种隐语行话
每一群人都在编织着它们;
我无需说话
也不必佯装拥有特权;
我身边的人们都与我熟识,
我的担忧与弱点他们了如指掌。
这就是那最高的获取。
上苍也许会将它赋予我们:
没有惊叹也没有胜利
而仅仅是被朴素地接纳
作为不可否定的现实的一部分,
像那些石头和草木。


离别

在我的爱人与我之间必将竖起
三百个长夜如三百道高墙
而大海会是我们中间的魔法一场。

时间残忍的手将要撕碎
荆棘般刺满我胸膛的街道。
什么也不会有了,除了回忆。
(哦悲伤赋予的黄昏,
渴望见到你的黑夜,
颓丧的原野,苍凉的天空
在水潭深处蒙受耻辱
如一位坠落的天使……
还有你的生命为我的向往增辉
还有那荒凉而又快乐的街巷
今天在我爱情的光辉中闪耀……)

如同一座雕像决定了一切
没有了你会使更多的原野悲伤。


爱的预感

无论是你面容的亲切,光彩如一个节日
无论是你身体的恩宠,仍旧神秘而缄默,一派稚气,
还是你生命的延续,留在词语或宁静里
都比不上如此神秘的一个赐予
像注视着你的睡梦,拢在
我怀抱的守夜之中。
奇迹一般,又一次童贞凭着睡梦那赦免的功效,
沉静而辉煌,如记忆所恢复的幸福,
你将把你生命的那道岸滨交给我,你自己并不拥有。
投身入静寂,
我将认清你的存在那最后的海滩•
并且第一次把你看见,也许
就像上帝必将把你看见,
被摧毁了的,时间的虚构,
没有爱,没有我。


基罗加将军乘一辆马车驰向死亡

河道干成泥浆,滴水不剩
一轮月亮在清晨的寒冷中消逝
而原野死于饥饿,贫瘠如一只蜘蛛。

马车嘎嘎作响,摇晃着爬坡;
一架轰然浮现的马车,庞大,葬礼一般。
四匹黑马的黑色之中有死亡的斑点
拉着六个懦夫和一个不眠的勇士。

在马车夫身边乘坐着一个黑人。
乘着马车开赴死亡;多么壮烈的事!
基罗加将军渴望进入阴影
带走六七个斩首的人作为随从。

那个骚乱,诡诈的科尔多瓦匪帮
(基罗加沉思)对我的 心灵又能怎样?
在这里我强壮,在生命里根深蒂固
像拴住野兽的木桩插进了草原。

成千上万个黄昏我都已经活过
我的名字就足以使枪矛震颤,
我不会在这乱石岗上丢掉性命。
难道南风也会死去,刀剑也会死去?

但当日昼在布兰卡•雅科上空照耀
无情的黑铁向他猛烈袭•击;    
归于一切的死亡包围了那个里奥哈人
刀雨中的一击闪现出胡安•曼努埃尔。

死去了,站起来了,不朽了,成了幻影,
他前往上帝给他指明的地狱报到,
他一声令下,招来了颓丧而浴血的
炼狱中士兵与战马的魂灵。


蒙得维的亚

我滑下你的暮色如厌倦滑下一道斜坡的虔诚。
年轻的夜晚像你屋顶平台上的一片翅膀。
你是我们曾经有过的布宜诺斯艾利斯,那座随着岁月悄俏溜走的城市。
你是我们的,节日的,像水中倒映的星星。
时间中虚假的门,你的街道朝向更轻柔的往昔。
黎明之光,它送出的早晨向我们走来,越过甘甜的褐色海水
在照亮我的百叶窗之前,你低低的日色已赐福于你的花园。
被听成了一首诗的城市。
拥有庭院之光的街道。


在约瑟夫•康拉德的一本书里发现的手稿

在飘散出夏季的颤抖的田野里
纯粹的白光将日子隐没。日子
是百叶窗上一道流血的裂口
海岸上一片光辉,平原的一场热病。

但古老的夜深邃,如一口罐子
装满了凹面的水。水呈现出无限的纹理,
而在徘徊的独木舟上,仰望着星星
人用一支烟量出了闲散的时间。

灰色的烟雾弥漫,模糊了辽远的
星群。现在流出史前与名字。
而世界仅仅是一些温柔的朦胧。
河还是原来的河。人,也是原来的人。


达喀尔

达喀尔就在太阳,沙漠与大海的十字路口。
太阳在我们眼前把苍穹遮蔽,流沙如埋伏的野兽破坏道路,大海是一腔仇恨。
我曾见过一位酋长,他的披风上有比燃烧的天空更加炽烈的蔚蓝。
靠近电影院的清真寺闪耀着祈祷钟声的宁静之光。
背风的荫蔽令棚屋远去,太阳如一个窃贼攀上了墙头。
非洲的命运在永恒之中,那里有战功,偶像,王国,莽莽森林和刀剑。
我得到过一个黄昏和一个村庄。


DULCIA LINQUlMUS ARVA

我的祖先与这远方
缔结了友谊
他们统治了大草原的亲密
把他们的技艺融入了
泥土,火,空气,水。
他们是战士与牧场主人
他们以晨光哺育心灵
而地平线就像一个低音
鸣响在他们简朴的劳动日深处。
他们劳动的日子河流般明净
他们的傍晚水一样凉爽
隐藏在蓄水池里
而四季对于他们
就像期待中的歌谣里的四行诗。
他们从遥远的烟尘里辨出
大车或马群
而夜露使香蒲明艳闪烁
这光辉给他们带来快乐。
一个人曾抗击西班牙人,
另一个人在巴拉圭利剑卷刃:
他们都感到了世界的拥抱
而乡村是陷入了他们爱情的女人。
他们的日子高远
由天空与平原铸成。
旷野的智慧属于这些人,
属于那个马背上稳坐的人•"
他统治着平原上的人们,
他们的工作与日子
和牲畜的繁殖。
我是个城里人我不再知道这些,
我来自一座城市,一个区,一条街,
遥远的街车伴随我忧伤
用它们那声傍晚发出的长叹。"


天使般的屋宇

在圣胡安和恰卡布科交界的地方
我看见了蓝色的屋宇,
我看见披着冒险色彩的屋宇。
它们好像旗帜
深远如释放出郊野的东方。
它们有拂晓的色彩,有黎明的色彩;
它们的光辉是八角形建筑面前的一种热情
在每一个混浊,颓丧的街角。
我想到那些女人
将从她们沸腾的庭院寻找天空。
我想到那些照亮了黄昏的苍白手臂
也想到发辫的乌黑:我想到那庄重的快乐
就是在她们葡萄园般深邃的眼里看见自己。
我将推开黑铁的屏门走进庭院
将有一个好姑娘,已经属于我,在屋子里。
我们两个沉默着,火焰般颤抖,
而眼前的欢乐将会在往昔之中平息。


维拉•奥图萨尔的落日

最后审判一样的傍晚。
街道是天空中一道崩裂的伤口。
我不知道在深处燃烧的光是一个天使还是一次日落。
像一个恶梦,无情的距离压在我身上。
地平线被一道铁丝网刺痛。
世界仿佛毫无用处,无人眷顾。
天空中仍是白昼,但黑夜已在峡谷里背叛。
所有的光都在蓝色的围墙与那一片姑娘们的喧闹之中。
我已经不知道是一棵树还是一个神,透过生锈的大门呈现。
突然间有多少国土,原野,天空,郊外。
今天曾经有过的财富是街道,锋利的日落,惊愕的傍晚。
在远方,我将重获我的贫穷。


布宜诺斯艾利斯神秘的建立

就是沿着这条沉睡而混浊的河
开来了船舶,建立了我的故乡。
小小的彩船必定曾经上下颠簸着航行
在栗色激流中的根块之间。

仔细思索,让我们推想这条河
当时是蔚蓝的,仿佛是从天空中流下,
有小小的红星标志着胡安•迪亚兹
受饿,而印第安人就餐的地方。

肯定有一千人,又有千万个人
渡过了一片宽达五个月亮的大海而来,
邻里仍然是塞壬和海怪的居所。
是让罗盘发疯的磁石的居所。

岸上他们竖起摇晃的小屋几间,
不安地入睡。他们说此地是里亚却洛,
但这却是在博卡编造的谎言。
这是我所居住的一片街区:巴勒莫。

一片完整的街区,但坐落在原野上
展现给黎明,雨和猛烈的东南风,
一片同样的楼群,仍然在我的街区,
危地马拉,塞拉诺,巴拉圭•古鲁恰加。

一家杂货店绯红如纸牌的反面
光彩夺目,后屋里有人在玩着扑克;
绯红的杂货店生意兴隆,雄霸一方,
成了街角的主人,已经怨恨,无情。

第一声风琴越过地平线而来
送出多病的乐曲,它的哈巴涅拉和呓语。
大院里此刻一致推选伊里戈扬.
某架钢琴弹奏着萨波里多的探戈。

一家烟铺像一朵玫瑰熏香了
荒野。暮色已深入了昨天,
人们共同担负着一个幻想的过去。
缺少的只是一样,道路的对面。

很难相信布宜诺斯艾利斯有什么开始。
我想它就像水和大气一样永恒不灭。


伊西多罗•阿塞维多

的确我们对他一无所知
   除了那些地名与日期:
词语的欺骗
但我怀着敬畏抢救了他的最后时日,
不是别人所见的那一天,而是他自己的,
为了写下它我要避开我的命运。

醉心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后房牌戏,
生在阿洛约•德尔•米地奥的右岸,一个阿尔西纳派,
西城古老市场的国产品监察员,
第三区的警官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召唤下他从军征战
在塞佩达,在帕逢,在科拉尔的沙滩。

但我的言词无须提起他的战斗,
因为他已将它们注入了他内心的一个梦。

因为像别人写诗一样,
我的外祖父创造了一个梦境。
当一场肺炎将他侵蚀
迷幻的热病又篡改了日子的脸相,
他从记忆里收集着火的文件
来铸造他的梦。

这发生在塞拉诺街的一幢房子里,
在一九零五年那个白热的夏天。

他梦想两支军队
进入一场战斗的阴影;
他列数了统帅,旗帜,分队。

“现在军官们在筹划,”他说道,那声音清晰可闻,
为了看见他们。他想支起上身。

他召集了大草原:
侦察崎岖的地形,让步兵能够坚守
也寻找坚实的平野,让骑兵的冲锋攻无不克。

他作出最后的召集,
集合了数以千计的脸,这个人认识他们但在多年之后也不再认识:
相片里黯然消褪,须发丛生的脸,
在普安特•阿尔西纳和塞佩达同他生死与共的脸。

他进入了他的日子的包围圈,
为的是这想象的防御,他的忠诚渴望着它,不是出于一种软弱的驱使。
他纠集了一支布宜诺斯艾利斯阴魂的军队
为了杀死自己。

就这样,在望得见花园的卧室里,
他在一个梦中为国捐躯。
用旅行的譬喻,人们把他的死讯告诉了我;我并不相信。
我是个男孩,我当时还不知道死亡,我是不死的;
多少天,我曾在没有阳光的屋子里把他寻找。


城南守灵的一夜
给莱蒂西亚•阿尔瓦雷兹•德•托莱多

因为某人的死
——一种神秘,我掌握了它空洞的名字,但我们看不到它的现实——
在城南有一幢房子门户洞开直到黎明,
一幢陌生的房子,我命中注定见不到第二次,
但它今夜却在等待着我
发出一道睡梦深沉时警醒的光辉,
被痛苦的夜晚消磨,清晰,
在现实中细致入微。

我走向它为死亡所重压的不眠之时,
穿过记忆般基本的街道,
穿过黑夜里充盈丰盛的时间,
听不见更多的生命
除了游荡在一家昏暗店铺附近街区里的人们
和世上某一位孤单的吹哨者。

怀着期待,我慢步而行,
来到了我所寻找的这片街区,这幢房子,这扇质朴
   的门,
不得不庄重的人们迎接我,
活过了我父辈的年月的人们,
我们估量着命运,在一间面向院子的洁净房间里
   这院子处于黑夜的力量与圆满之下
我们谈论无关的事物,因为现实更巨大
在镜子里我们是百无聊赖的阿根廷人,
被共享的马黛茶量出无用的钟点。

那些细小的智慧令我感动
它们随每一个人的死亡而失去
——书籍的习惯,一把钥匙的习惯,一具肉体在别的
   肉体中间的习惯——
无法恢复的节奏,为了他
构成了这世界的灰烬。
我知道每一种特权,尽管隐晦,都是在奇迹的范围里
而这就是个大奇迹,加入这守夜,
聚集起来,围住这谁也不认识的人:死者,
聚集起来,隔绝或守护他死亡的第一夜。

(守灵使一张张脸孔消瘦;
我们的眼晴就像耶稣正在高处死去。)

而死者,那不可思议的人呢?
他的现实处在与他无关的花朵之下
他死亡的好客会给予我们
另一段时间的回忆
和城南铭刻般警练的街道,要一条条地体味,
和吹在回返的脸上的阴暗的微风
和从那巨大痛苦中解救了我们的黑夜:
真实者的厌烦。


布宜诺斯艾利斯之死

I. 恰卡里塔

因为南城墓园的肺腑里
填满了黄色的热病,直到高喊道够了;
因为南城幽深的房屋
把死亡扔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脸上
也因为布宜诺斯艾利斯再也不忍看见那死亡,
一铲接一铲,他们把你挖开
在丧失了西风的边缘,
在尘暴和
留给马车夫的第一堆沉重的垃圾之后。
这里只有世界
和星星在几个小农场上升起的习惯,
而火车从贝尔麦霍车库开出
运走那些死亡的遗忘;
死去的男人,胡须蓬乱,圆睁着双眼,
死去的女人,肉体残忍,魔力全无。

死亡的欺骗——人与生俱来的肮脏——
仍然在肥沃着你底层的土壤,因此你召集
你的幽灵混合军,你秘密的骷髅游击队
它们落入你被埋葬的黑夜之底
仿佛落入了大海深处,
朝向一种没有不朽也没有尊严的死亡。

一种顽强的植物,炼狱的残渣
压迫着你无边的墙壁
它的含义就是沉沦,
而对腐烂深信不疑的陋巷
把它火热的生命投到你脚下
投到由一支泥土的低沉火焰穿透的通道里
或茫然无措于手风琴懒惰的演奏
或狂欢节号角平淡的呼鸣之中。

(命运最为永久的判决
在我身上延续,我在你黑夜中的今夜听见它,
当吉他在弹奏者的手中
像言词一样地诉说,它们诉说着:
死亡是活过的生命,
生命是临近的死亡。)

墓地的漫画像,盖马
把外来的死亡招到你脚下。
我们耗尽了现实,使它患病:210辆马车
败坏黎明,往那
烟雾迷朦的大墓场运送
每天的废料,我们己用死亡沾污了它们。
歪斜破旧的木头圆顶和高高的十字架
——最后一盘棋的黑色棋子——穿过你的街道
而它们多病的威严将掩盖
我们死亡的耻辱。

在你严守纪律的围地里
死亡无色,空洞,用数字计算;
它缩小为日期与名字,
词语的死亡。

恰卡里塔:
这个国度,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下水道,最后的斜坡,
比别处活得更长,也死得更长的城郊,
这死亡的,而不是来世的麻风病院,
我听见了你失效的词语而不相信,
因为你自己对悲剧的信念是生命的行动
也因为一朵攻瑰的完满胜过了你的大理石。

II. 里科来塔

在这里死亡拥有荣誉,
这里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审慎的死亡,
长久而幸运的光明的血亲,
这光来自索科洛的庭院
也来自炉膛里细小的灰烬
生日牛奶里微妙的甘甜
和院落的深邃的朝代。
与它达成协议的
有古老的温柔,也有古老的严厉。

你的前额是勇敢的门廊
和树木盲目的慷慨
暗指了死亡而一无所知的飞鸟的言辞
和那些战争的送葬里
鼓手们振作勇气的鼓点;
你的肩头,城北缄默的寓所
和罗萨斯的刽子手们杀人的墙。

在大理石帮助下,在崩散中成长着
死者的无可再现的国度
他们在你的黑暗里成为非人
自从玛丽亚•德•洛斯•多洛利斯•马西埃尔,乌
   拉圭的女儿
   你花园里注定要归于上苍的种子
多么微不足道,在你的荒野里沉沉入睡。

但我却愿意伫足沉思,我想到
那些轻贱的花朵,它们是你虔诚的注脚
一一你身边金合欢树下的黄土,
从你陵墓中升起的,纪念的花朵一一
想到为什么它们优雅与沉睡的生命
紧连着我们所爱的人们可怕的残骸。

我提出这个问题,又将说出它的回答:
花朵永远守望着死亡,
因为我们人类永远都不可思议地懂得
它沉睡的,优雅的存在
乃是能够陪伴已逝者的最好事物
不会因骄傲于活着而冒犯他们
也不比他们更富有活力。


猜测的诗

弗朗西斯科•拉普里达博士于1829年9月22日
被一群效忠阿尔达奥的加乌乔游击队
刺杀,他在死前想到:

在这最后的傍晚子弹呼啸。
一阵风,风中满目烟尘,
日子崩溃,而战斗
扭曲,胜利是别人的。
野蛮人胜了,那些加乌乔胜了。
我曾钻研过教会法和世俗法,
我,弗朗西斯科•纳西索•德•拉普里达,
我的声音曾宣布了这严酷的
土地的独立,被打败了,
满脸的血污如汗水,
没有希望,没有恐惧,四顾迷惘,
穿过最偏僻的郊野向南突围。

就像《炼狱》中的那个上尉,
他曾流着血在原野上徒步奔逃,
被死亡所蒙蔽和践踏
在黑暗的河流失去名字的地方,
我也会倒下。结局就是今天。
沼泽地两侧的沉沉黑夜
窥伺着我,阻止着我,我听见
我灼热的死亡之蹄把我追逐
用骑兵、用口络和长矛。

渴望成为别人,成为法官,
渴望读书,渴望宣判的我
将躺在沼地之间开阔的天空下;
但一种莫名的,秘密的快乐使我
鼓起了勇气。我终于面对了
我在南美洲的命运。
把我送往那毁灭的黄昏的
是这脚步混乱的迷宫
它是我的日子编织的,自从
一个诞辰日开始。我终于发现
我的岁月的隐秘的钥匙,
弗朗西斯科•德•拉普里达的宿命,
那缺失的字母,那完美的
形式,上帝起初就了如指掌。
在这黑夜的镜子里我追上了
我那无可怀疑的永恒的脸。圆环
即将合上。我等待着它的到来。

我的脚踩上了寻找着我的
长矛的阴影。我死亡的嘲弄,
骑兵,鬃毛,一匹匹战马,
收紧了我的包围圈……这是最初的一击,
现在坚硬的铁把我的胸膛刺破,
亲切的刀子穿透了咽喉。
1943年


纪念胡宁的胜利者苏亚雷斯上校的一页

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贫穷,流放,
衰老的耻辱,在祖国大地上延伸着的
独裁者的阴影,他的兄弟们在他战斗时出售的
64 49092 64 31649 0 0 3857 0 0:00:12 0:00:08 0:00:04 7099里奥•德尔•阿尔托的房屋,无用的日子
(一个人希望忘却的日子,一个人知道终会忘却的日
   子),
倘若他曾拥有他的豪迈时刻,在马背上,
在胡宁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置身于一个通往未来的
   地点,
仿佛那山岳的竞技场就是未来。

徒然流逝的时间又算得了什么,倘若在他身上
有过一个顶点,一次狂喜,一个傍晚。

他在美洲的战争中服役了三十年,最终
命运把他带到了东岸国,带到内格罗河畔的原野。
在那个黄昏里他会想到
这玫瑰是为他而盛开:
胡宁的血战,长矛相交之际
那无限的瞬间,指挥战斗的命令,
最初的失败,和在轰响中
(对于他像对于军队一样突然)
他呼叫秘鲁人猛攻的嗓音,
光,冲锋的冲动和宿命,
大军的愤怒的进宫,
没有一声枪响的长矛的交战,
他用铁枪刺穿的那个西班牙人,
胜利、狂喜、疲惫,袭来的睡意,
沼泽里奄奄待毙的人们,
无疑是在向历史说话的玻利瓦尔,
巳经西沉的太阳,水与酒被重新品尝的滋味,
和那个被战斗践踏和抹去了脸的死者……

他的曾孙写下了这些诗行,而一个缄默的声音
从流血的往昔传到了他耳边:
   我在胡宁的战斗算得了什么,如果它只是一段
   光荣的记忆,
一个为考试而记住的日期,或地图集里的一个地点。
战斗是永恒的,足可省略看得见的
军队与军号的壮观;
胡宁是两个平民在街角诅咒一个暴君,
或一个无名的人,在监狱里死去。
1953年


马太福音,XXV,30

宪章车站,第一座桥梁,我脚下
列车的隆隆轰响编织着钢铁的迷宫。
蒸汽与汽笛向夜空攀升。
这夜突然间成了最后审判。从看不见的地平线上
也从我存在的中 心,一个无限的声音
说出了这些事物(这些事物,不是这些词语,
是我对一个唯一的词暂时而无力的翻译):
   星辰,面包,东西方的图书馆,
纸牌,棋盘,陈列馆,天窗与地窖,
用来在大地上行走的一具人身,
在黑夜里,在死亡里生长的指甲,
遗忘的阴影,令事物增殖的忙碌的镜子,
音乐的倾斜的瀑布,时间最为驯顺的形式,
巴西与乌拉圭的边界,战马与白昼,
一个铜砝码,一卷格雷蒂尔萨加,
代数和火焰,你血液中的胡宁冲锋,
比巴尔扎克人口更多的日子,郁金香的芬芳,
爱情与爱情的前夜,无法忍受的怀念,
地下埋藏的珍宝一般的梦,慷慨的幸运,
和没有人能凝望而不晕眩的记忆,
这一切被交付给你,还有
英雄们古老的食粮:
虚伪,失败,耻辱。
他们在你身上徒劳地挥霍了大海,
徒劳地挥霍了透过惠特曼神奇的双眼看见的太阳;
你用尽了岁月而岁月也用尽了你,
而你仍旧没有写下这首诗。
1953年


匕首
给玛格莉塔•本热

在一个抽屉里有一把匕首。
它是上世纪末在托莱多打造的;路易斯•格里安•拉芬努尔把
   它给了我父亲,他带着它离开了乌拉圭;艾瓦里斯托•卡
   列戈有一次曾将它握在手中。
无论谁见到了它都要把玩一番;仿佛他一直在寻找着它;手迅
   速握住期待的刀柄;顺从有力的刀锋在鞘中精确地滑动。
匕首希望的是别的事情。
它不仅仅是一件金属制品;人们构想了它,造就了它,是为了
   一个十分精确的日的;在一种永恒的意义上,它就是昨夜
   在塔瓜伦坡刺死了一个 人的匕首;是雨点般落到凯撒身
   上的匕首。它渴望杀戮,它渴望布散突然的血。
在书桌的一个抽屉里,在草稿与信件之间,匕首没完没了地梦
   着它朴实无化的老虎之梦,挥舞着它的时候,那只手就充
   满了活力,因为那片金属充满了活力,每一次与凶手接
   触,那片金属都会预感到 人们创造它是为了谁。
我时常为它而悲哀。如此的坚忍,如此的信念, 如此冷静或天
   真的骄傲,而岁月徒然掠过,毫不留意。


罗盘
给艾舍尔•赞博兰•德•托莱斯

万物都是一种语言的词汇
某人或某物用它们夜以继日地
写下那无尽的谵言呓语
这就是世界的历史。在这样的涂鸦里

经过了伽太基和罗马,我,你,他,
我自己也不曾领悟的一生
那种身为神秘,幸运,密码
和巴别塔的全都混乱的痛苦。

在姓名背后,是那无名无姓的,
今天我感到它的阴影压住了
这蔚篮的,闪亮的,轻盈的磁针。

这指针把渴望投向大海的尽头,
仿佛属于梦中所见的一块手表
或是属于一只微微扑动的沉睡之鸟。


边界

这些在西风里深入的街道
必定有一条(不知道哪一条)
今天我是最后一次走过,
漠然无觉,也不加猜测,屈从于

某人,他制定全能的律法
和秘密而又严格的标准
给阴影,梦幻和形体
正是它们拆散又编织着这个生命。

倘若万物都有结局,有节制
有最后和永逝,还有遗忘
谁能告诉我 们,在这幢房子里,是谁
己经接受了我们无意中的告别?

透过灰色的玻璃黑夜终止,
在黯淡的桌面上,那堆
被参差的阴影拉长的书籍
必定有某一本,我们绝不会翻阅。

在城南有不止一道破败的大 门
门前装饰着粗糙的石瓶
和仙人掌,禁止我的双脚踏入,
仿佛那大 门只是一幅版画。

某一扇门你己经永远关上
也有一面镜子在徒劳地把你等待;
十字路口向你敞开了远方,
还有那四张脸的不眠者,雅努。①

在你所有的记忆里,有一段
已经失去,已经远不可及;
谁也不会见到你走下那处泉水
无论是朗朗白日还是黄金的圆月

你的嗓音将无法重复波斯人
用他飞鸟与玫瑰的语言讲述的事物,
当你在日落之际,在流散的光前,
渴望说出难以忘怀的事情。

而无穷无尽的罗纳河和湖泊,
如今我俯身其上的全部昨天呢?
它们将无影无踪,就像伽太基
拉丁人已用火与盐将它抹去。

在黎明我仿佛听见了一阵繁忙的
喃喃之声,那是远去的人群;
他们曾经热爱我,又遗忘了我;
此刻空间,时间和博尔赫斯正将我离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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