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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朱《清河县》

2017-06-09 朱朱 星期一诗社

江南共和国

——柳如是墓前



裁缝送来了那件朱红色的大氅,

它有雪白的羊毛翻领,帽商

送来了皮质斗笠,鞋店送来长筒靴。

门外,一匹纯黑的马备好了鞍——


我盛装,端坐在镜中,就像

即将登台的花旦,我饰演昭君,

那个出塞的人质,那个在政治的交媾里

为国家赢得苟喘机会的新娘。


已是初夏,冰雪埋放在地窖中,

在往年,槐花也已经酿成了蜜。

此刻城中寂寂地,所有的城门紧闭,

只听见江潮在涌动中播放对岸的马蹄。


我盛装,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典故,

将美色搅拌进寓言,我要穿越全城,

我要走上城墙,我要打马于最前沿的江滩,

为了去激发涣散的军心。




我爱看那些年轻的军士们

长着绒毛的嘴唇,他们的眼神

羞怯而直白,吞咽的欲望

沿着粗大的喉结滚动,令胸膛充血,


他们远胜过我身边那些文明的遗老,

那些乔装成高士的怨妇,

捻着天道的念珠计算着个人的得失,

在大敌面前,如同在床上很快就败下阵来。


哦,我是压抑的

如同在垂老的典狱长怀抱里

长久得不到满足的妻子,借故走进

监狱的围墙内,到犯人们贪婪的目光里攫获快感,


而在我内心的深处还有

一层不敢明言的晦暗幻象

就像布伦城的妇女们期待破城的日子,

哦,腐朽糜烂的生活,它需要外部而来的重重一戳。



III


薄暮我回家,在剔亮的灯芯下,

我以那些纤微巧妙的词语,

就像以建筑物的倒影在水上

重建一座文明的七宝楼台,


再一次,骄傲和宁静

荡漾在内心,我相信

有一种深邃无法被征服,它就像

一种阴道,反过来吞噬最为强悍的男人。


我相信每一次重创、每一次打击

都是过境的飓风,然后

还将是一枝桃花摇曳在晴朗的半空,

潭水倒映苍天,琵琶声传自深巷。




小镇的萨克斯


雨中的男人,有一圈细密的茸毛,

他们行走时像褐色的树,那么稀疏。

整条街道像粗大的萨克斯管伸过。


有一道光线沿着起伏的屋顶铺展,

雨丝落向孩子和狗。

树叶和墙壁上的灯无声地点燃。


我走进平原上的小镇,

沿着楼梯,走上房屋,窗口放着一篮栗子。

我走到人的唇与萨克斯相触的门。




波浪


引不起你的恐惧,灰颈鸟

我走在楼梯上,听你的啼鸣

像货摊上的乐器,放满了

我的家。

远处是外省的铅灰的海港。


每一次母亲出走,

都能在那里找回她。听你的

啼鸣,像是爱上了


另一个世界——我被时光收紧的中午,

我小时候失落的鼓

我的女人吻我并脱去我的衣服。




蚂蚁


你要那些该死的力量做什么?

拿去,我给你一个人的力量,

一个男人的力量,

一个年轻男人的力量,

  

一支军队的力量

隐藏在你颤抖的躯体里。

但谁敢承受你的抚摸呢?

谁能想象那种密度与浓缩,

谁能保证它不会突然爆炸,

为了失去?

  

你用该死的力量

在夏日午后的沉沉睡意中

翻过一座山丘,

遗弃了同类。




瘟疫


第一年,

消息被封锁。

医生说:“是,大人,没有瘟疫。”

他悲哀于走出这座门有人会向他投石块,

有时人们要一个病因胜过

要找回他们的生命。

人们要一种装饰的、啃啮的被允诺的

具体胜过要一首抽象之诗的

不移动的深色底座:

死亡。

他的罗圈腿在重压之下更弯了;

一旦他想起要向一千个病人提供一千种蜿蜒的

既看不见死亡又看不见瘟疫的理由,

一旦他想起明天会有另外一千或一万个需要不同的理由

胜过需要相同的药单的人。


他走出这座门,

就在他此刻故意地伸延了的声带上

有着欢乐的、明亮的、赎还的、最后的叫喊:

“瘟疫”这个词

是血红的

公鸡的肝脏般的花粉

转向时格外迅速,

越分裂就越强大,

出现在视线里沉稳得

像窗台旁的哑铃

42.C的天竺葵

或节度使夫人坐过的马桶

摇晃而慢慢中止的安乐椅,

它是一名扳道工,

一位一生都在描绘

几尾鱼跳动在干涸的溪流里的画师,

他的眼睛总是能从每一座城市里

看见他想画的如此之少的两件东西。




漫长的等待


黑暗的斗篷压弯了空气,

突然亮起的灯盏下,

酒的味道极浓,

他向提醒他少喝和少说话的人

提高了嗓音:

“我们是老朋友!”

于是他们提醒我:这样的人

每个地方总有一个


就在此时白昼消隐了,

残留的火星还在水边燃烧。

我想起他在希腊的名字,

就叫厄尔帕诺耳,

我想起他在埃及的名字,

就叫伊西斯神庙的守门人,

我想起他在这块土地上

却是一个无名的人。


风,更有力地拉你的弓,

让每一个走过的人处在绷紧的弦上,

猜测他将经过什么地方,

你或許已经无法射中什么,

于是浆果流失了,

带着丧偶的悲哀,

于是那些物质成形了,

南方的大地推开

一座座城市的围墙直视你,

树林在移动中

像一头沙洲上的羊,

蜷缩在这块黄昏时就从天空掉落的地方。

他也醉醺醺的,

在鹤背上死过一千次。




沙滩


少于冬天的鸟。

少于记忆之外的日子。

少于我的影子;少于石头之中的

你的影子。


很少有这样的时刻,

我走过大风,也走过一下午的纬度

和海——语言,语言的尾巴

长满孔雀响亮的啼叫。




幻影


骑自行车的男孩,树影抽打他的脸

他抽搐的嘴唇,野兽般的身体

远远看去,热情,而又漂亮


打开了琴盒

山坡上是刺目的光线

仿佛夏天的幻影,正要驱散


夏天。

他骑着自行车,穿过了我的手指

很快不见


经过同样的街道,有些疲倦

当我就要沉浸于记忆,从山坡之上

突然传来他越来越完美的琴声




石头城


夏天。城里酷热。一封唐朝的信

送到我手中。


烈日使交通中断。人群

被疏散到郊外,那里,黑夜早已降临

在平原的田野和墓碑间


你说明天来这里。你

已到达福建、舟山群岛

一路上,看见鲜花向南漂移。


有些城市已不复存在

柳树在阴沟里摇曳

一些船,关闭的电话亭。

只有在乡村,你能

换取一天的食宿。

我翻阅7日和11日的

报纸——也许你没变,

狭长的眼睛,宽阔的下颔和腰。


一个男青年出门,将车子开离市区。

阳光沿着这棵树,漫开,

像一架风车里飞出的鹤群,

抬高我的视线。


现在我几乎可以望见,但我

无法对你的到来感兴趣。

我麻木了。一年来,一直想着

其它事情。在对你的漫长等待中

我不想因此被毁灭。




过去生活的片断


懒洋洋的女人,我爱你。

黄色康乃馨的蓝色背景。


天空的色调不会改变。时间是

夏天,我不会将花瓶端到地毯上,

我爱的就是你不去行动,

倚在窗台上——


你知道你不外出时有多迷人!

这座房子就像阳伞里

明亮的脚尖。


我躺在窗台上,不会因为爱你

而有激情。

我对你怀有的情感,不像盛开的康乃馨,

而是黄色康乃馨的蓝色背景。


懒洋洋的女人,我爱你。

我考虑我和你的生活,用两种生活

布置一种生活,将两座城市

并为一座城市。我考虑我和你的身体,

我考虑我和你的声音,考虑

再没有野兽漫游的平原。


我还考虑

如果无法在一起

就抽象地在一起。




小瓷人


这城市的每一天,

都像过去的很多年。

每一天,我从博物馆的橱窗里

取我的牙膏和扇子,

它们在一座凉亭的旁边。

我继承杯盘上清晰的指纹,

就像昨夜,在这张桌边,

裸宴的人刚刚死去。

从这扇窗望过去,

在炽热的街道上,能听见抖动的铠甲声。


我已经走进了泥土,

但人们将我挖出来。

这城市——

风说它姓谢,

圣人的家宅,

虽谨慎而短暂的帝国。

我知道没有人认识我,

仍然用袖子遮住我的面孔,

太亮了,像一座冥府的侧影,

始终在空气中晃动。


但你是在为它偿还着债务的太阳,

我的墓穴上的太阳。




斜坡


我怀疑有一架织布机

在这里的空寂里。

那闪亮的雨丝就是佐证,

或者,那被灯光投向门边的身影。


我已听不见

枣树飒响在你们的庭院,

水在厨房里汩流,或者,

在房间的一隅一起说过的话。


那些声音想必和

瀑布一起汇成一个静寂的纺锤,

沉进山中的水库里捉弄着我,

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故障。


当我半夜起身去找水喝,

甚至掀起那张为我临时搭成的床

寻找着,也许我很小像一只蟋蟀

但懂得对自己的修正:


我感到空气筛流着

使两腮变得酸楚而甜蜜,

那声音越来越大,

即使是季风也不曾如此地敦促


人和动物在迁徙中

不停地检验它们的沉疴——

我的听觉在涣散中

捕捉着这一架,那一架,另一架,


那一架又一架的织布机

多过星光下的树叶;它们编织着自己,

既紧张又光滑,从那些偶然撕裂的表层

我们的眼睛还可以窥望到涌泉。




在沙洲

——纪念谢灵运



在沙洲上

我望见夜幕下的石头城

是一座发亮的棺材,摆放在

铆钉般的星辰和灯光里。


一生的日历即将撕尽。

(北风呜呜吹过光秃秃的桑树枝桠),我望见

一颗彗星拖着几十年长的尾巴滑落。

江面宽得可以让彗星葬身。水

嗤地一声响。


狼群般的卫队在城中逡巡。

一个疯女人在这午夜的肉铺里揪住猪腿荡秋千。

到处有镣铐声以致你不知道哪里是监狱。

山边的冰棱像矛戟在军械库中鸣响。


人们早早就上床睡了。俑。

闭起的眼脸有一点微弱的脉搏。



江面宽如四万道月光的条文缎带。

沙洲岬角处

一棵柳树以冤魂的姿态打上了死结。


我捞起一条缎带察看上面的纹理:

多么高古的记载。

沙滩上,更多的树在走向江心,

它们的须发飞舞,死结看似已经

打开。



沙洲如此安宁;

这就是为什么在此处你能分辨空虚和安宁。

一座熄灯的村庄通过犬吠声把它的整个轮廓

在大小森林的黑影里标明,

藏匿的水洼在风掀开的灌木丛里

白兔般一窜,或者像睡莲一朵朵

翕动。


这会儿我走得更快。

我走在不断下沉的堤坝上,我走在

沙沙作响的草丛里,

我的眼角捕捉着最远的、一两点闪光。




清河县


郓哥,快跑


今天早晨他是最焦急的一个,
他险些推翻了算命人的摊子,
和横过街市的吹笛者。
从他手中的篮子里
梨子落了一地。

他要跑到一个小矮人那里去,
带去一个消息。凡是延缓了他的脚步的人
都在他的脑海里得到了不好的下场。
他跑得那么快,像一枝很轻的箭杆。

我们密切地关注他的奔跑,
就像观看一长串镜头的闪回。
我们是守口如瓶的茶肆,我们是
来不及将结局告知他的观众;
他的奔跑有一种断了头的激情。 
2000年7月


 
顽童



去药铺的路上雨开始下了,
龙鳞般的亮光。
那些蒸汽成了精似的
从卵石里腾挪着,往上跑。

叶子从沟垄里流去,
即使躲在屋檐下,
也能感到雨点像敷在皮肤上的甘草化开,
留下清凉的味道。

我安顿着马;
自街对面上方,
一扇木格子窗忽然掀开,
那里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穿着绿花的红肚兜,
看着天边外。
她伸展裸露的臂膀

去接从晾衣杆上绽放的水花。
--可以猜想她那踮起的脚有多美丽——
应该有一盏为它而下垂到膝弯的灯。
以前有过好多次,每当

出现这样的形象,
我就把她们引向我的宅第。
我是一个饱食而不知肉味的人,
我是佛经里摸象的盲人。

我有旺盛的精力,
我是富翁并且有军官的体型,
我也有的是时间——

现在她的目光
开始移过来在我的脖颈里轻呷了,
我粗大的喉结滚动,
似乎在吞咽一颗宝石。




雨在我们之间下着,
在两个紧张的窥视狂之间
门拴在松动,而
青草受到滋养更碧绿了。

雨有远行的意味,
雨将有一道笼罩几座城市的虹霓,
车辆在它们之间的平原上扭曲着前行,
忽然植物般静止。

雨有挥霍的豪迈,
起落于檐瓦好像处士教我
吟诵虚度一生的口诀。

现在雨大得像一种无法伸量的物质
来适应你和我,
姐姐啊我的绞刑台,
让我走上来一脚把踏板踩空。

2000年8月



洗窗

一把椅子在这里支撑她,
一个力,一个贯穿于她身体的力
从她踮起的脚尖向上传送着,
它本该是绷直的线却在膝弯和腹股沟
绕成了涡纹,身体对力说
你是一个魔术师喜欢表演给观众看的空结,
而力说你才是呢。她拿着布
一阵风将她的裙子吹得鼓涨起来,腹部透明起来就像鳍。
现在力和身体停止了争吵它们在合作。
这是一把旧椅子用锈铁丝缠着,
现在她的身体往下支撑它的空虚,
它受压而迅速地聚拢,好像全城的人一起用力往上顶。
她笑着,当她洗窗时发现透明的不可能
而半透明是一个陷阱,她的手经常伸到污点的另一面去擦它们
这时候污点就好像始于手的一个谜团。
逐渐的透明的确在考验一个人,

她累了,停止。汗水流过落了灰而变得粗糙的乳头,
淋湿她的双腿,但甚至
连她最隐秘的开口处也因为有风在吹拂而有难言的兴奋。
她继续洗着而且我们晕眩着,俯视和仰视紧紧地牵扯在一起。
一张网结和网眼都在移动中的网。
哦我们好像离开了清河县,我们有了距离
从外边箍住一个很大的空虚,
我的手紧握着椅背现在把它提起,
你仍然站立在原处。
2000年8月



武都头




那哨棒儿闲着,
毡毯也蒙上灰;
我梦见她溺水而不把手给她,
其实她就在楼下。

发髻披散开一个垂到腰间的旋涡
和一份末日的倦怠,
脸孔像睡莲,一朵团圆了
晴空里到处释放的静电的花。

她走路时多么轻,
像出笼的蒸汽擦拭着自己;
而楼梯晃动着
一道就要诀开的堤。

她也让你想起
一匹轻颤的布仍然轻颤着,
被界尺挑起来
听凭着裁判。

而我被自己的目光箍紧了,
所有别的感觉已停止。
一个巨大的诱惑
正在升上来。




在这条街上,
在使我有喋血预感的古老街区里,
我感到迷惘、受缚和不洁。
你看那些紧邻的屋脊
甚至连燕子也不能转身。

我知道我的兄长比我更魁伟,
以他逶迤数十里的胸膛
让我的头依靠,
城垣从他弯曲的臂膀间隆起,
屏挡住野兽;

血亲的篱栏。
它给我草色无言而斑斓的温暖。
当他在外卖着炊饼,
整个住宅像一只中午时沸腾的大锅,
所有的物品陡然地

漂浮着;
她的身体就是一锅甜蜜的汁液
金属丝般扭动,
要把我吞咽。




我被软禁在
一件昨日神话的囚服中,
为了脱铐我瘦了,
此刻我的眼睛圆睁在空酒壶里,

守望帘外的风。
我梦见邻居们都在这里大笑着
翻捡我污渍四溅的内裤;
还梦见她跪倒在兄长的灵牌前,

我必须远去而不成为同谋,
让蠢男人们来做这件事。
让哨棒和朴刀仍然做英雄的道具吧,
还有一顶很久没有抬过的轿子。

抖动着手腕握起羊毫笔,
我训练自己学会写我的名字;
人们喜爱谎言,
而我只搏杀过一头老虎的投影。 
2000年9月



百宝箱




哦,龙卷风,
我的姐姐,
你黑极了的身躯
像水中变形的金刚钻,
扭摆着上升;

钻头犀利又尖硬,
刺穿了玻璃天,
朵朵白云被你一口吸进去,
就像畜生腔肠里在蠕动的粪便;
秋天太安详,蓝太深

而我们恨这个。
容易暴躁的老姐姐啊,
当你吹得我的茶肆摇晃着下沉,
我才感到我活着,
感到好。

我手拂鬓角被吹落的发丝,
目光沉沉地
从店外的光线撤回,
几块斗大的黑斑尾随来,
也滞留也飞舞:

也许我不该这样
盯着太阳看。
钻心的疼痛像匕首
从烧焦的视网膜
爬进太阳穴。



今天没有人
来到我的店铺里
压低了嗓音或血红着眼睛;
他们的一瞥
要使我变成煤渣,

扔落的铜钱
像一口污茶泼上我的脸。
但这是他们的错,
我这活腻了的身体
还在冒泡泡,一只比

一只大,一次比一次圆;
它们胀裂开像子宫的黏液
孕育一张网,
在那一根又一根的长丝上

我颤悠悠的步履
横穿整个县。
你看,我这趴在柜台上的老婆子
好像睡着了,
却没有放过一只飞过的人形虫。




当午后传来一阵动地的喧哗,
人们涌向街头
去争睹一位打虎英雄;
远远地,他经过门前时
我看见那绛红的肌肉

好像上等的石料,
大胡子滴着酒,
前胸厚如衙门前的座狮——
他更像一艘端午节的龙舟
衔来波浪,

激荡着我们朽坏的航道。
被这样的热和湿震颤着,
我干瘪的乳房
鼓胀起
和鼓点一起抖动;

我几乎想跟随
整个队列狂喜的脚步,
经过每座漂浮如睡莲的住宅,
走得更远些,
观看穹隆下陡然雄伟的城廓。

但人们蔑视
我观赏时的贪婪,
他们要我缩进店铺的深处去,
扎紧我粗布口袋般的身体,
并且严防泄露出瞳孔里剩留的一点反光。




眼皮剧跳着我来到卧室,
打开一只大木箱,
里边有无数金锭和寿衣,还有
我珍藏的一套新娘的行头——
那被手指摩挲而褪了色的绸缎
像湿火苗窜起,

从眼帘
蔓向四周。
太奢侈了而我选择可存活的低温
和贱的黏性,
我选择漫长的枯水期和暗光的茶肆。 我要我成为
最古老的生物,
蹲伏着,
不像龙卷风而像门下的风;
我逃脱一切容易被毁灭的命运。

现在他们已去远,
就让我捡拾那些遗落的簪子,
那些玉坠和童鞋。
我要把它们一一地拭净,
放进这只百宝箱。 
2000年9月



威信


当我们从东京出发时
他就已经和我们在一起了;他关心
我们沉重行李里的金子。只有这些
才会让他的笑容像车轮一样滚动,
甩脱一切的泥斑;他将自己绑在赶车人的背上
表演着车技。他吹笛子逗你开心,
不停地回过头对我们闪眼睛;
而我知道我们在自己的行李里最轻,
是那些紧捆着行李的绳子,
最后是他松开这些绳子的一个借口。

妻子,我恨你的血液里
有一半他的血液,
你像一把可怜的勺子映出他的脸,
即使当我们爱抚的时刻,
你的身体也有最后的一点儿吝啬:
窝藏他。如此我总是
结束得匆忙。
你每月的分泌物里有涤罪的意味吗?
你呆呆地咬住手帕,
你哭泣而我厌烦。

你不肯在他落单于你血液中的时候
把他交出来,让他和我一对一,让我狠狠地揍他,
踢他,在东京他没有成群的朋友和仆人。

东京像悬崖
但清河县更可怕是一座吞噬不已的深渊,
它的每一座住宅都是灵柩
堆挤在一处,居住者
活着都像从上空摔死过一次,
叫喊刚发出就沉淀。
在那里我知道自己会像什么?一座冷透的火炉
立在一堵墙前,
被轻轻一推就碎成煤渣。
我曾经在迎亲的薄雾中看过它的外形,
一条盘踞的大蟒,
不停地渗出黑草莓般的珠汁,
使芦苇陷入迷乱。
我害怕这座避难所就像
害怕重经一个接生婆的手,
被塞回进胎盘。
她会剥开我的脸寻找可以关闭我眼脸和耳朵的机关,
用力地甩打我的内脏
令这些在痉挛中缩短,
而他抱着双臂在一旁监视着
直到我的声音变得稚嫩,最终
睡着了一般,地下没有痕迹;
你,一个小巫婆从月光下一闪,
捧着炖熟的鸡汤,
送到他的棋盘前。
2000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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