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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棣诗选

2017-10-22 臧棣 星期一诗社


臧棣, 1964年4月生在北京。1983年9月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97年7月获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学位。现任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研究员。出版诗集有《燕园纪事》(1998),《风吹草动》(2000),《新鲜的荆棘》(2002),《宇宙是扁的》(2008)、《空城计》(2009)、《未名湖》(2010),《慧根丛书》(2011),《小挽歌丛书》(2012),《红叶的速度》(2014),《骑手和豆浆》(2015),《必要的天使》(2015),《仙鹤丛书》(英文诗集,2015),《就地神游》(2016)等。曾获《南方文坛》杂志“2005年度批评家奖”,“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2005),“1979-2005中国十大先锋诗人”(2006),“中国十大新锐诗歌批评家”(2007),第三届“珠江国际诗歌节大奖”(2007),“当代十大新锐诗人”(2007),“汉语诗歌双年十佳诗人”(2008),首届“长江文艺·完美(中国)文学奖”(2008)第七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8年度诗人奖”(2009),首届苏曼殊诗歌奖(2010)。2015星星诗刊年度诗人奖(2015)。首届鲁能山海天诗歌节大奖(2016)。



作为一个签名的落日丛书


又红又大,它比从前更想做

你在树上的邻居。


凭着这妥协的美,它几乎做到了,

就好像这树枝从宇宙深处伸来。


它把金色翅膀借给了你,

以此表明它不会再对鸟感兴趣。


它只想熔尽它身上的金子,

赶在黑暗伸出大舌头之前。


凭着这最后的浑圆,这意味深长的禁果,

熔掉全部的金子,然后它融入我们身上的黑暗。



骨灰学入门


炉膛的门打开时,死亡已落伍。

阵雨滴落在绿叶的微光中

就好像时间从不记得

我们也可能是雨的客人。

等待冷却的骸骨仿佛还需要

一万年才能彻底冷却;

而快要凝固的空气似乎

比命运的情绪还专业;

但呼吸里,却刚刚形成了

一个连最深的隐痛都感到

无名的深渊。传送带上,

除了有一个年轻的形状

酷似生命的浮雕之外,

炼狱里仿佛再也没有

别的东西,值得你试探一下。

世界太沉重,借着陌生的,

拿着扫帚的手,你留下

最轻的你,就好像它是

你瞒过了人生的诡计

单独留给我的,最后的正义。

更残忍的,仿佛一个人

只有成为最好的父亲,

我才会意识到,那正向

无底的内部,加速坠落的,

断线的眼泪,比已知的所有真理

都要可靠得可怕。



比深心再进一步入门


最好的慰藉就是

我能确定自己在你生前,

并不总是低估你的年龄。

宇宙中不存在别的底牌,

也没有任何一种时间

仅仅凭借它自身的流逝

就能弥合这突然绷断的

生命之弦。除了你的影子,

我再无其他的人生底片;

但我猜,假如我试图

借着时间的力量来减轻

这悲痛中的哀痛,我就有负于

你曾对我有过的,任性到

纯洁的依赖。在你我之间,

还会有什么样的信任

能胜过比神秘还平静:

窗外,我们一起种下的柿子树

依然油绿得像一座伞状纪念碑。

我并不吃惊,我的目光中

突然会加入你的目光:

这无边的悲痛其实也是

一种人生的果实,和此刻

铁青在枝条上的果实的差别

并未大到我无法判断──

雷雨的间歇,尖锐的蝉鸣

既是生活的伤口,也是记忆的粗盐。



盆栽植物入门


宜家的付款台前,小小的好奇

每一次,只要有你在,

排队的时间就会让人类的灵感

幽默得像一场显摆。

来自父亲的教育,想要不被你识破

已经很难。我变着花样,

但主要是厚着脸皮,

冒充父亲的角色里始终藏有

你的一个兄弟。你会记得

每周给它浇两次水吗?

“会的”。但标准答案应该是,

“我保证”。其实在内心深处,

我有点惭愧,我不该这么早

就让你提前熟悉承诺的语气。

“我还知道它叫瓜栗,原产墨西哥”。

好吧。经你提醒,因为叶子

太好看,它好像还属于木棉科。

你还是教育的对象吗?

假如回答是肯定的,那么教育你

更多意味着教育我自己。

我爱你深到我能深深感到

你爱我其实更多,更慷慨,更无条件。

人世艰险,你却放任我

带你来到这世界上。作为回报,

我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也只是

放纵你的好奇;鼓励你

在你的好奇中体验有什么东西

会真正出于生命的喜爱──

就如同这一回,我纵容你

买下这可爱的盆栽植物,

并诱导你迅速认出

它就是你小小的植物妹妹。



童年之光入门


瘦瘦的,但精力却充沛到

由海浪点燃的东西

连海浪本身都已认不出来。

挥舞着,小小的生命旗帜

在蔚蓝的海风中难得一闪而现;

更清晰的,欢快的叫喊润色着

沙滩上的雀跃,直至童年之光

看上去,比生命之光还耀眼。

最后的目击者不该轮到

父亲,除非愤怒能升华痛苦。

一个秘密偏僻到仿佛只有我能承受

它的全部重量:世界的意义

也许不是由你单独提供的,

却是由你单独提取的。

但是,人生的精华的确很无耻,

因为此刻,宽恕令我对你的爱

软弱到我只能神秘地指认

这诡异的现场:就在离我

不到十米远的地方,而且还

隔着透明的大玻璃,死亡

夺走了你赋予世界的一个意义。

如此,假如我原谅我的无辜

就是在背叛你曾天真地快乐过。



瞬间的永生入门


仅存的理智让我意识到

那最后的远眺不会因为

大海的冷漠而消失。回到现实,

边界已模糊。感谢时间的洞穴

抵抗住了时间的变形,

依然幽深在生命的秘密中;

蒲公英,马齿苋,月亮草,

葡萄藤和山楂树的阴影

维持着洞口的秩序——

我从这边进去,黑暗是黑暗的方向

就好像丧失的沉重中

黑暗也是黑暗的仁慈;

你从那边进来,那渐渐缩短的,

我永远都不会称之为距离;

就好像隔着生死,我和你

因这比黑暗还要固执的摸索,

依然能组成一个怀抱——

仿佛再用点力,瞬间的永生

就会屈从于我手中是否正握着

你曾用过的一把小铲子。



比死亡还纽带入门


随着你的降临,原先隐匿在

世界背后的很多东西

开始显形为我和你之间的

纽带。最早的纽带

看上去就像是江南的腊梅

在早春的记忆里打了一个小结。

我鼓励你用鼻尖触碰

它的冷香,而你却另有偏好,

伸出小手拍打枝条上的残雪。

宇宙不会因任何纽带而变得温良,

但是如果我没记错,抻一下,

原来小小的痒痒为生活贡献了

那么多的起点。稍一区分,

无形的,令诡谲的命运

尖锐在人父的责任中。

有形的,暗中助我低调在

存在的希望中,将琐碎的辛劳

兑换成比喜悦还正确。

给父亲的骄傲加点油吧,

因为除了有可能轮回在

你的成长中,我知道

此生,我并没有其他的秘密。

刚刚换过尿布的摇篮

曾是轻轻晃动的纽带;流露在

你脸上的微笑是绽放的纽带;

甚至你熟睡时,只要我愿意,

八月的月光也是闪烁的纽带。

在我面前,凡试图和你竞争的,

最终都会输给因父而名。

现在,参与竞争的是死亡──

它的暗示强大,并且咄咄逼人,

它暗示时间,它已后来居上,

成为我和你之间的纽带。

但我知道,我们还另有纽带,

它神秘到这真实的悲伤

也不过是它的小小的花边。



苍山夜雨入门


如果你理智,山色正加重夜色;

如果你渴望纠正孤独,

此时,雨声已胜过余生。


再没有比雨更好的线索,

再不会有比雨更合适的渔线,

轻轻一拽,我已游向我。


如果不是存心隐瞒什么,

我们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鱼的快乐呢。时间是浮漂,


人生的表面正叼着一口冷气;

雨,加深了水的肖像,

夜,从我身体里借走了你的乐器。



狗眼入门

纪念与一只名叫太子的小狗相处的日子


五日之内,它不同于

黄鼬的眼睛。它无关出没,

它绝不利用密叶的遮蔽,

潜伏一个埋伏。它只负责校对

你的召唤是否依然出自

爱心对人心的过滤。

三天之内,它不同于鹰眼:

用高高的盘旋来推进

终极的判决,不合它的胃口。

一旦面对,便意味着神秘的开始。

在这样的眼光中,一切都只存在于

比信任更深刻的好奇之中;

没错,它的凸面镜内置在漂亮的狗头中;

稍一纵深,起伏的苍山,

也不过是一团没有肉味的东西。

十二小时里,它不同于

附近就有蝰蛇。按个头,

只要是人,就比它高大;

但它绝对有理由在表面上

将我们看得很低。在它仰视的目光中,

什么人曾抵达过那个高度?

是的。它从未想过令你为难。

多数时候,它更倾向于

在宇宙的感觉中引导

我们也许曾是另一种同类。

半小时内,它不同于

猫眼中的豹子眼:来自它的打量

更接近于一种原始的测量——

就好像它的目光曾借道

火山的喷气孔,而你

不知不觉已处在熔化之中。



人在骑田岭入门

悼翟文熙


再大的深渊也不过是

时间的皱纹,至少你的诗

通向这样的真相。犬牙状的

喀斯特地貌就潜伏在四周,

尖锐的山影也尖锐着

灵魂的形状。外面,粤北的

夜雨像一个刚化妆归来的

面目湿黑的游击队员。

你的肤色好像也被亚热带的太阳

盖过很多戳。初次见面,

你有点吃惊,在你脑海中翻腾过的

我们之间的鸿沟并不存在。

我读过你的诗,它们就像

一堆刚刚制作好的礼花,

等着颠覆性的想象力的检阅。

你的诗比你擅长言辞,

不过你并非不走运;你喜欢

用留白埋伏意义,甚至

在每个切入点上都要撒上

一小把自制的佐料。我来自北方,

你来自南方,两者的共同点是,

诗,最好不欠神秘一点债。

你渴望归隐能复活

一种心仪。至少你的诗

越来越忠于你的新意;

你的诗犹如一片领地

成就着你的隐身。因为你,

有一种安静是出色的。

对时代的沉默做着减法,

你的安静,是你的塑像。

你安静地走过来,你好像

有很多话要对一个影子说;

而我负责承受那影子的重量,

并在那唯一的重量中

托住在我们和诗歌之间

已开始有点下坠的那种信任。



新湖畔派入门


深秋的湖畔,银杏依然高大,

像时间的脚手架。

白云的担架上,蓝是蓝的极端。


而这些濒死的树叶

则因无法兑现的金黄而醒目,

殷勤地点缀着他者的命运。


乌鸦已凑过热闹,

它们甚至往死角里丢掷过黑警报;

但此刻,乌鸦并不在场。


同样不在场,但好像

每个人都曾微妙地受益于

乌鸦和真理之间强烈的反差。


真的很抱歉,我身上

并无你们早就预订好的

现在,又迫切需要的黑白分明。


我能援引的,不过是偷听来的台词:

一个女人说:我自己都不原谅自己,

我凭什么要祈求你的原谅。



小秋颂入门


燕园的深处刚巧也是

秋天的深处。落叶干脆,

嫉妒你有一只黑熊的体重。

越来越沉,乃至摩擦也不堪微妙。

树枝上,霜红惹眼

如刚涂过口红的旧恨;

斜对着紫燕消失的方向,

唯有霜黄的叶子

安静得像风景的衬裙。

全都光秃了,没有叶子的树冠

与瑟瑟抖动的树梢

还有什么区别?总不能

因为狗娘养的齐泽克

辱骂过伟大的泰德·休斯,

就把比黑心还粗心交给风的别针吧?

毕竟,现在最迫切的事情是

如何巧妙自然的道德

正好奇你我身上究竟

还有没有可以外借的种子。



野姜花入门


美仑溪畔,世界的颜色

因它将白蝴蝶催眠成

颤栗的底牌,我们身上的空白

又多出了一种可观的客观。

低调,却拒绝人的借鉴,

因为很快,鲜明的肉感

就比最冷静的静物

更擅长将你牢牢钉在

陌生的原地上。从不暗香,

就好像仅凭清香,它就能将你引荐给

伟大的嗅觉。一旦提炼,

更积极的挥发就会到来;

你不可能毫无反应。

和涂了精油的新人会合时,

它是地道的野菜,将野人的口感

慢慢磨碎在你的舌苔深处。

盛开在早秋,只要和人有关,

就没有它无法缓解的压力——

你要做的,就是在它面前

及时准备好一壶烧开的清水。



紫菀入门


密林的深处,你的告别

对它毫无触动。它更在意

牦牛的粪便落下来时

千万可别像盲目的陨石。


它梦见枇杷叶的次数

远远多于感觉到你的次数。

从神仙池归来,它甚至渴望

在沸水中翻滚的桔梗


能把偏方的颜色一直加深到

几只蜜蜂完全忘记了

它们曾用它头上的紫红花心

增进过一种尖锐的技艺。



切肉入门


薄薄的,几乎胜过

最漂亮的切片,但不是猪肉;

甚至黑山的风折断过红松的意志,

也没吹到过它的软肋。

嫩得像玫瑰花瓣,触摸之后,

甚至让镜子也嫉妒舌头,

但不是鱼肉新鲜不新鲜。

滑溜溜回来啦!五花齐放,

纹理的秘密,像生命的唱片

渴望陌生的呼吸,但不是

羊肉,或马肉。有点像雨后,

一只蜗牛从湿漉漉的栅栏上

突然抱住你的手指,用闪光的

缄默,向你索求一个

神秘的决心。手里拿着

比寒光还凛冽的短刀,

但是你,真的有过吗?



制高点入门

世界将借由我的声音知道我

——奥维德


游戏的受益者,但看上去

却一点也不神秘:喜鹊

不是战士,它甚至对喜鹊精神

也一无所知。领地是开放的,

灰瓦比走神的日光还缓慢;

它飞上高翘的檐角,独占只有

它才能认出的制高点。

它很机敏,对我们走近它的

任何方式都很敏感,但它不是

典型的猎手。和盘旋的鹰相比,

它更像是舞蹈家;你呼吸过的空气

是它的柔软的舞鞋。每次,

从开花的木槿旁边经过,

它都会穿上那双无边的舞鞋,

欢呼你的到来。甚至你缺席了,

它也不会缺席。甚至爱缺席了,

它依然会扇动它的黑白翅膀,

向死者送去一个邀请;

甚至死亡缺席了,它也会把你的影子

叼回到世界的回音中,

以此迷惑我们的轮回。



佛掌参入门


通灵的茎块,出手相握之际,

它不嫌你的手掌大到

简直像它的陌生的婚床;

它顽皮如它能在你的梦中

将一只猴子变成三根小木头。

它身上的土味,即使是

从迷人的大熊星座射来的天光

也只能洗去一小半;

它静卧在你的情感线上,

就好像那里有一条隐秘的单轨

通向比宿命还缩影。

高原的湿土是它的舞台。

急雨过后,它将紫红的穗状花序

送给孤独的山风做蜡烛。

但最拿手的,还是在密封的地下,

经过反复揉捏,它把自己搓成

最小的佛手,以此来把握

天地的精华。它不会怨恨

挖它出土的,形形色色的人,

就好像渗透到我们血脉的最深处,

是它渴望展露的,小小的奇迹。



尼洋河畔,或黑马正在渡河入门


源头方向,一个碧蓝

只需半小时,就可以成就

不只一个洞天。时光是美好的,


只要我们能看得懂世界

是一个逼真的寓言。甚至深刻于

明亮的单纯,也是可能的。


附近,喜马拉雅山正在准备一个拐弯;

青峰之上,白云比悠悠还醒目——

但意思,你得派另一个我,亲自去挖掘。


比翡翠还激动的大河,已习惯了

我们的迷宫还有后门。凡能置身于

敞开的,节奏就能决定命运。


两匹年轻的黑马,仿佛已厌倦

在我们中间寻找骑手;它们将黝黑的

欢乐,狠狠抛进湍急的水流。


它们追逐着彼此,在冰冷的倒影中;

它们平行嬉戏着,在陌生的危险中,

它们仿佛不知道你会在岸上


注视着它们。它们把我们的世界

远远抛在了我们的身后;恍惚中,

它们一会儿是骏马,一会儿是完美的畜生。





超越自我
孜孜以求
继承突破颠覆重构
个性先锋自由开放
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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