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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周:现实主义入门

刘振周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濒危之地


如此靠近的马眼

比想象更大、更深邃

就像水井——润湿的青苔长出乌黑、长长的睫毛

我看见了善良和温顺。以及它那辽阔的忧愁。

它必定经过漫长的乡间小路

再来到菜市场灰蒙蒙的早晨

脏兮兮的,蹄子差点被泥巴覆盖

尽管不断抖动它那仍算灵巧的脚踝

身上的污渍仍然是无法摆脱的厄运

——苍蝇在它的头顶盘旋。

它的主人,一个聪明而精于打算的老头

坐在稻草铺垫的车板吃糕点,胸口挂了个水壶

一只墨绿的羊栓在车尾,咩咩叫——

这清脆的哀乐——突然搅动我的神经——

总有一双双眼睛在提醒前面熙熙攘攘的世界

我却在拒绝和退避——

一块草原又七个海的遥望,枷锁与压迫

都可以从马眼的深渊满溢而出

此时,我看见它掉下的泪。




乌桕


矮矮灌木丛,乱糟糟,

神秘隐藏其中。

我极力辨认,甚至请问路人,

在于印证想象的细节——

枝叶层层叠叠,之间的视距,

是皮肤过敏,野花,是母亲的脚趾长出的疹子。


她说,好在贵人的出现,

送来的偏方竟然是草药的乌桕。

她向我描述精确到叶子的形状、气味,

然后,吩咐我必须寻获。

是的,我乐意接受这差事。


在于,我将理解的植物学、诗学、医学

都装入这次寻药的短程旅途。

这让我兴奋不已,期待,充满幻想。

在于,多重性逻辑的结构。

在于,仿佛就能触及虹的诞生。


此刻,乌桕——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树

从早春啊长出的嫩芽和盘踞树瘤的蜥蜴

都因我砍伐的力度所惊吓

然后,仓皇逃离——

浓烈的苦涩味却让我获得了来自生活的哲学。






祖父从雨季的海上归来

带回鲎,和乌黑的海胆。

似乎要震撼我的视觉不可,

成了落鸡汤的他仍然为我的惊讶感到开心。

确实如此,第一次看见如此的相貌

不亚于史前怪兽——像寄生在盾牌里的蜘蛛。

还好,毕竟它还拥有黑豆般的小眼睛

并不凶狠,对,又像失去炮筒的坦克

在雨水满溢的天井爬来爬去——

但仍然逃脱不了,我们仍然要吃掉它。

放掉它那蓝色的血液

(对,颜料学也是生存学。)

再用汤匙刮出鱼子酱般的鱼子

美味,罕见,又高贵?

不一会儿,肢解之后:关节,胃,敲破的胸腔……

一堆进化论的失败之物。

如果你认为学问因时间而增进,那倒未必

悲剧的是,它就是活着的活化石

在人类知识的起点——因观念的顽固而形成的审美秩序

正如它那蓝色的血液在拒绝红色与革命

因此,古典乐并不比其他音乐更伟大多少

在于,时间的分量的公平。

以及人类的愚昧有如鱼子酱的残酷与昂贵

无不在揭示观念的漏洞与失败。

我们吃掉它——并创立了烹饪学

——而祖父的海胆继续在大地上等待消融。




花园


碰见一个盲人,扶他进入一座花园

他忘记告诉你他的名字,你并不介意。

只是让他坐在长椅的怀抱里,然后观察他

是否说脏话,是否提起某个人。

你想知道答案嘛,关于花香与蝴蝶

关于鼻窦炎与扩张的息肉,战争,水源。

他完全不得而知,他怎么会告诉你这些呢?

倘若他能成为一尊雕像。

倘若他能从你手掌得到一部新立的法则

就算你是邀请来的嘉宾,好,请出示暗语

——答辩他失明前的光线。

都这个样子了,你还存在疑问吗?

你生活的地方被教育化了。

所看见的花草都幸福。

有时,事情就是这么流畅,这丰富性的灌木丛,

花的生殖器官引诱蜜蜂,嘻嘻哈哈。

下垂的却是你奶奶的乳房,她微笑着将皮肤的

皱纹赶出衣服之外。

她将活到九十二岁,在人群的花园里

要么是活化石,要么是一棵失明的向日葵。

我才不相信。




打锣墓的海


绕过连头岭,穿过上个世纪中叶弃置的房屋,

扑面而来的模糊标语,和气息,

依然在等待后来者的勘察。

除了遮挡天空的灌木,退潮的痕迹

依然在历史的墙壁游荡。

是的,我能接受在见闻的愉悦之上

所遭遇的灰飞烟灭,如哲学的局限。

但忐忑不安。

只能跟随预感渐渐进入隐蔽、灰暗的树洞。

但能听见海潮,

和风闯入树林的撕扯。

好吧,我的沉郁——裂开口子的饥渴,渴望,

并非树冠丝丝闪烁的光明,

幸运的是,当我又看见海,

当西风惊过白雾笼罩的博贺港,

抵达这里只会是狂乱的白浪,嗡嗡作响。

我想,谁也不能代替我的出游,

包括撬开的蚝蜊暴晒的残骸——壳——

遍地都是粉碎的警惕,

谁会在意是谁盗走生命孕育的珍珠呢?!

然而,我又是如此欣喜,

继续沉溺海洋,继续沉溺刹那的浪尖惊现。




寂静之夜

——给王家新


一点都不算夜深,阳台外

却分外寂静,能听见城中狗的悲鸣

木质钮扣从衣襟跌落——却也哑然无声——

车轮也在默哀。


你早早停下手头的“语言活儿”

对着黑暗之中的烛火,皱褶的餐布从视线卷曲——

一个动作。一个形象。隐私的。秘密的。

只为我发来光速的电波图像。


——我收到了。

必然隐藏于语言的密纹,哦,北京人的凌晨

他们充满力量的幻觉

在物质暴力狂欢的世纪抵达高潮——


六月了,飞扬的蛾也该降落昙花。

你再突然夜读阿赫玛托娃,“我守护

并非我的声音,而是我的沉默。”

一个夏天的雨水,浑浊,伴着泥土的内陷。




空中美术馆


离开稀薄、离开地铁站之后——

目的地越来越清晰,芒果树上的蝉叫

偷偷为你绘制一幅印象派地图

只需沿着路标、塔尖,就能靠近蔚蓝

你要去那里——小洲村、河畔的荔枝园以及友谊的邀请。

曾想象国道的起点——哦,厌恶的傲慢之地

也是省部心脏,我认同这种情绪和地缘机制。

每当抬头,就可以观望东方和东方的星辰

至少,可以称之为大于零的梦之巢。

因选择的路线都缺乏船,绝对多余的河道

不过是血管硬化的摆设,并成为马塞尔•杜尚手中的画笔。

诗歌能吟唱的,他也能向你呈现完整的空中楼阁。

当精神的诞生不能在艳丽的广告牌获得应有的尊重

鬼才信任这座城市出售的雪山之水。

今天,我只是冲着我的审美与信仰而来——

途经摆设的艺术橱窗,暗巷,大榕树,溪流

为了满足眼球——看似就是暴涨的才艺——

桥下水流暗涌,应该感到满足似乎也存在一些遗憾

是的,我永远也写不了纯粹的咏物诗。

这与理想——现实的生活有关,多年来

当我抛弃吟唱诗人的音乐,只倾听自然

也意味着冲突的升级——方向与逻辑的不可逆转,

只能眼巴巴的信任带我抵达美术馆的出租车

我怜悯自己,即使抵达的是一座遗弃的果园。




田野调查


——你就是树的另一个侧影。

不,你是我幻觉的真实,美丽,诱惑,张开的蒲公英。

你是小卖部家族的精灵,和月光落下的艾草。

你是寨子的女儿,在黑暗之中闪烁的微光。

我只是从你手中接过冰棍和勇气的诗人——

而象征学丰富的素材,美,虽然是最终目的

通过十年时间沉淀一个形象,似乎又是徒劳的。

蛾子焦虑、煽动性的寻址,光源

来自稻田尽头的火车头,铁轨在脚下无限延伸——

当我已经居住在高原,它那喷射的黑烟与动力

深入田野的骨骼,再在神经线上匍匐而行——

嘿,我又看见了你——幸存者,你的眼神依然纯洁动人

我相信,这只是被短暂的美蒙蔽。

——美好的事物何其短暂!

我愿以生命、主观判别的一切

尽量从视野提炼纯粹之物,包括向日葵追日的执着

过多的理性与脂肪只可能成为对自然的曲解

什么是最柔软的?什么又低于岩石?

一个以上的屈原站在我的窗前,他们指向夜晚的雨水

——嘿,死人,我可怜的烛泪又跟随溪水潺潺流淌

你却永远消失于属于我的田野——

就像停不下来的蒸发的雾,一粒不剩;

当我重返——沿着松软的植被,越过山岭和蓝羊茅。




日常


阴影让人产生质疑。

同样,质疑又产生新的阴影。

花园条理、分类的叶子在眼球飞舞——

我看见病理学笔记,

灾难,以及X光底片的水果。


我写诗,并不能保证我的龙眼树长青

我不写诗,亦如此

诞生与毁掉……菠萝蜜,钝化的果皮之下

一切的源泉:液汁,美,知识,

爱情、理性,水下的珊瑚——


禁锢与飞翔的蚌埠。

是的,我硬着头皮也要赞美

并接受

即使蜜蜂也绕道而行的生活

——是的,从来都不存在结局完美的故事。




珠江


虽然——普遍缺乏个性的海洋性气候之下

审美人再以规划之美为由,但是

谁会对之进行符合市民愿望的批判呢?

无非是些故事,美——并不适合语言的复制。

基于此,无非是些回忆的释放

和重审空气的考量——

一个巨大的人工肺装置,因价值观的起伏

而界定的时代刻度——必然冲刷出珠江和三角洲——

不存在怪异的树,也没有霸占的花,木棉树除外

——那是性格使然和这座城市的象征。

如果在市政厅之外等待缓慢融化的热带风暴

你会发现粤语相对灾难的品质

忍耐与包容,就是他们生命与生俱来的重要部分。

这与丘陵有关,假如地理学能给出合理解释

岭南以南的崎岖,历史——已经挖掘出好几座博物馆

艺术品、干尸,甚至武器

无不诠释了他们的生存哲学——

如果仅限于此,只可能获得粉尘和体量庞大的菌类。

当然,我不能扩大无辜

同样不可以写下浮夸,虽然能捕捉河流的性格

现在的肤色所呈现的——只可能是我的生存状态

赤裸裸的,既荒谬又合理——相对一座城市的存在

一个世纪的钟表与才华都显得无比卑微

需要赞美的并非建筑物的宏伟,而是它的源头。




我看见的树


当指尖触摸树叶,

抚摸叶子的纹理、颜色、叶脉,甚至含水量

——我知道,我站立的地下存在一口纵向的泉眼。


在明亮的山坡,还可能被叶子的毛刺电击,

或者,现在的我因隐藏某些事物包括

一些诗人的名字,以及他们的灵感、思想的萌发。


如果以理解的、所写下的不是诗,可能是自画像

那么,只会出现我蓬蓬的头发与树枝

但不全是凌乱的。


是的,你可以这样理解——

要么是我的感受力,橙与橘子树?

相似与分辨,并非一个表达的问题。




星云


除非,就是雾化的彩虹。朴素的。

除非,须要抛开不雅的陋习

靠近缜密、又稀薄的人群与微尘

——弥漫的,混沌之态——

当艾伦•麦席森•图灵从斑马的条纹发现秩序

(上帝也惊讶!)

冬夜的银河系

并没有因此而更倾向人类的立场。

博贺人栖居水的边缘

为了描绘他们所能理解的天象——

日出从鱼的斑点升起,再落下沦陷的船坞——

我坐在午夜收听来自宇宙的微波

外星人在演奏他们的音乐,竟是想象力的新枝条

也是造物主灵感的源泉——冰冷,黑暗,孤独,

如冬夜狂奔的赤子奔向石树

——飞蛾与理想,诗与自由——

当凡人仰望星空、当星云深处诞生的凡人

两者的智力都不应该因统治而退化。

除非,被告知的温度已达到凝聚的必要

——容忍与忍耐,愚昧与愚弄也就算了

乔治•奥威尔的农场就要诞生一支叛军——

除了扭曲的镜头,失真的玻璃

哪个人为了更加清晰、灿烂的观望而爬上危险的树冠?

是的,没有什么可阻止的——必然的崩坍——

新星的诞生与生命——仍然归属自然。




干果


失去水份的种子

也就是干瘪的水果形象,

临近时间的阀门,紧迫、焦虑,被蝴蝶的振翅拍动

一个世界的节奏因此而获得加速——

这些年来,所有蜿蜒曲折的小河流

都是为了今天的汇聚

水滴,非要在粤西形成一个湖泊。

但是,并不存在任何暗示。

以至于,一下子接受不了那么多涌现的事物,包括爱。

我知道,只可能是丘陵地带较为突兀的小镇

至于别的——神经衰弱、焦虑、忧郁,

无非都是非要我做一个如此不可的人。

今天,我终于明白它携带的使命,尤以一树干果

活在多年的庭院:迷幻,纯朴,狂想

却被一手遮天(政治的树冠?),我该如何看待我自己?

满脑子的树叶:无序,执着,停不下来的蒸腾

可能的病症之一,我极度渴望水和睡眠。




语言之穹


对于风景——

至少存在两种理解:想象力与现场

如果你在夏天抵达博贺港

也许会被透彻的晴朗和蔚蓝所震撼

当然,你已经在这里至少度过一个冬天

才可能对事物拥有如此深刻的对比度,甚至

拥有伽马线般的慧眼——不仅仅表里不一、

深浅的云层所包含的信息和所困惑的。

这里的四季与内陆确实存在天渊之别

不可能从少得可怜的温差得到印证

更不可能以西伯利亚的冬季

侥幸得到“一个完美的参照”,那么,

我的皮肤从生物学与地缘政治关系来说

只可能永远属于这片土地

也可以从暴晒的贝壳扩张至西部高原——

再是从地球逃逸的水气——

这一切,都得归功于诗学的包容性

和想象力的魔术——语言能及之处。

欣慰的是,在我短暂的诗学

所应用的修辞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

如目睹旷野之辽阔,沟壑之深渊

风景如荒诞,荒诞如风景不断刷新我的视野

尽是没完没了的丢了脑袋的蛾子。




精神的诞生


午后,我爬上花梨树手里拿着刀

为了除去垂坠的枝条

和被暴风雨折断、干枯数月的枝桠,

为了树的形象与自我重塑。

非常抱歉,多少年了,我的刀

竟然一次次的砍下汁液饱满的树皮

再从筋骨反弹的应力,

每每让我的手腕

不得不接受到来自地核的颤动。

绝非火山时期的中年动荡,

也不是远方崩塌的湖再次陷落天际。

难以想象的,越是枯竭越是韧性、弹力十足

憋着气的非要当一回英雄,

仿佛死后的纤维都被祭奠为精神的准绳。

当我处在树冠之下——土地之上——

刚好一个公民的高度——

视野可见之,有良知,也有荒诞描绘的云彩

远处——是海,是马鞭草随风低下的鱼群,

既乐观、也会时而悲观的

——不过在于地平线难以预料的起伏。

这回我懂了,我的刀刃在刷新

锋利与迟钝,都要经历好一阵子——

阳光下,干旱的种子纷纷逃离我的独裁

当凝视越久——它们跃进土地的决心

越是鼓足勇气,理性、漂亮、孤注一掷。




水果摊


就是它们的形状了,

与色彩紧紧挨在一起,

酷似分类积木也是我们的软性食物

雪糕、饮品,

丰富、且柔软。

有机的存在,

隐藏于生活的秩序。

我沉溺于它们之中凸现的个性,

圆润,即使榴莲的尖刺

也只是钝化的“尖锐”,

我如此依赖这种美感?

亦惊奇果儿的产地。

它们尽可能携带异地气候,

将温差储蓄为糖分,

当我们品尝、需要这些生命的汁液,

那是自然的供养。

但我极少联想起栽培之人,

他们所拥有的手艺,

是否与我诗写的耕耘相似?

对美与自然的维护。




北山的海


我要回家,回到粤西千万个滨海渔村之一,

再看见大海——它——灌满海水的土地,

没有什么比之更疲倦的美,如我,

重复的波浪——却清脆的在演奏《天鹅湖》,

即使我的热情已经超出他的热情。

处于这个时代最为忙碌的噪音,

想说话的人却失去声带,多余的

多出部分植物——我,生命——还有疲惫的松林。

是的,即使我已经站在靠近海边的公路

能听见低频的声音,像逝去的洪水。

前面都是些干裂的松果,钝化的鳞片。

我仍然想越过沙子缓冲带,到那边去看看。




现实主义入门


一个冬天过去了,

他嘴里还含有那颗布满脑纹的核桃

无味了,棱角也被磨得光滑。

只有当极力吸吮,幸运的时候

也许能从羽绒般的缝隙

泄漏点点苦涩的单宁味。

他就会伸出长满白色舌苔的舌头

舔舔口子裂开的唇,

像山羊从野外捕猎回来

吐出生命的白沫

在滋润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

哦,沉默的男人

还有他口里那枚沉默的核桃

到底在等待什么?

如果那个时刻如期而至——

他是否会猛然跳跃而起

忘记曾经挑逗过丰满的桃的裸体

又像是持着钢刀在山沟上奔跑

那些风啊,吹在药的生长地

腥味,潮湿,当雪天雾化为氤氲的炊烟

——那是他在抽烟时,

面前突然来了一群咳嗽的士兵,

当他感受到来自气管和统治者的压力

本能的将那个核

迅速移入左边鼓起的腮。

再深呼吸一次可以储存四分之一世纪的氧气

他的肺终于张开了,

胸部升起一片肥沃的田野,

在黑色的土地之上

一口响亮的汉语终于即将叫嚷——

可是,除了可恨的幻想

他一动不动。

仿佛已经嗅探到那个时刻即将抵达车站。

又满足的继续沉默下去。



这唯一的时钟的调试者

木朵


初见诗之模子/框架/体态/外观,想象其作者的诗学观念构造如何,再见填入其中的字、标点、词、单句、复句、句群、节,辨析其作者的性格与文风。似是由表入里,进入一个物质空间,邂逅诗人曾已邂逅的诸物及他所承诺带给读者的请柬/惊喜,但同时,从字至节的诗之内秀呈现,则表示为读者阅读次序的时间感受到了诗中布局、诗之事件所附属/附带的时间性节奏的掺和,读者往返多次,从字至节又从节返回字再由字至节,通过搅乱自己的时间脚步来适应事先已存在的诗之节奏的声明。


诗人在赶时间,这是读者要看破/勘察的,语句在重塑它此前丰腴的见闻,但这会儿又可能遇见诗人有意的两个方面的扭曲:其一,在近乎复述故事的那份经营中,突生漫不经心,并不遵照原先全范围扫视的计划,中断于一个振振有词的漩涡之中;其二,免不了他的雄心作怪,左拐右拐,出了原先路线而见缝插针,把外在于事的情绪羼杂进来。这当然看得出诗人鼓捣作风机器的激情及其动机,他的确愿望快一点成为风格明确的诗人,释然于风格一关度过之后万事俱备(万物皆备于我)的豪情。


作风迥异的诗人此刻希望一下子就抓住读者的心,他不事讲究——或曰不事其他方面的讲究,只顾一个方面的塑造——而向更多的读者讲话(不是精巧地只跟一个知音诉说)。在写作的进度中,他会主宰事物的命名权,作为诗句之中永恒存在的存在者,插嘴、评判、生发异议,从句纷至沓来,都为了听命于他赶时间的规划,然而,常常是,他严肃得过了头,几乎不能非议他在模仿鬼话,或比手画脚于他感到陌生的事物。每一步,都有深刻的道理附带,弄皱了包裹美好事情的头巾,并不以复原为平整为荣,他想方设法证明自己当前所干的正是合乎准则的一件美事,美好的事物在他的照顾下显示出事-情的两厢情愿之结合。


当一个事例出现在想象的边缘时,他不厌其烦/繁地冒领其中的殷勤,这份自信/自诩放大了主宰之人的热情与干劲,倍缩了事物同时带来的噪音,仿佛这本不该来的字句被他生生扔在诗之中间,从不担心那噪音会占上风,在观念上他依然认为这是审慎得近乎神圣的一刻,他改造了事物而不许它们乱来,他在诗中建立的秩序之王国从不缺乏一个头戴意义之冕的主宰者。来的都是客,他有办法免除它们的坐立不安,甚至规模不经济也不在乎,诗句的数量从不设限,他赞同跟随一根射出的再也不回头的箭,一路谛听中标之前的风声鹤唳的做法。他总能射出一支箭,总有一个靶标被他迎面赶上。


一路之中风声鹤唳何其多哉!他的拾取既不以识趣为法度,也不是百里挑一反复筛选,迎面赶上的就是,何须计较你情我愿一番。的确,观察他诗句自上而下的发展,就是看他同步于飞箭的所见所闻,他如何取舍,有没有取舍观的暗示,正是读者的义务之一。一个额外的事例出现(且不算谨严的典故)并不能趁机改观从句的色彩,有言在先的意义不许可振幅偏大,他作为诗中一言九鼎之人、近乎唯一之人,牢牢把控着万物朝他(的意义设计)看齐的主导权。在半途,几乎难以判断这首诗的立意何在,飞矢似乎悬停在空中,等待它的主人要它命中谁。


风声鹤唳作为事发中途的见闻,代表着生发场域的外在于人的自然属性,一个将被改造的空间,一个隐匿语言荣耀的奖杯,一个功能可大可小的配件,他说他要光,于是诗就有了光,要线就有线,一路走来,他独裁得带劲,却从不感觉到事物之光辉已被蛮力消耗殆尽。他总在诗中抛头露面,这唯一的时钟的调试者,事例刚刚还在黎明现身,而继后已是时隔三秋,一首诗里,时钟来来回回被他刻意调节了多少次是个谜,他确实不习惯限时发言,在一分钟内经历人与事物的共时性外遇,太好玩的历时性带来了太多的时光碎片,每一碎片里共存的不是事物精心滋养的主旋律,而是他下达的命令。他很少被他安排的事例所说服,很少妥协于事物的异议,他坚信自己的每一个选择是最好的,就像他坚信他曾经的引路人也会如此坚信。


如果说一首诗并无明确的主题——一支箭射向无目的性愉悦——这并不是一个错讹,不妨说,不服输的诗人其实要的就是这个无题之效果,那一路走来的风声鹤唳不就是一个宏观的主旨吗?写的愿望如此强烈,一首诗可谓是一首完整之诗的局部也在所不惜,他乐于在一下子给定的十几种事物之中勒索出一个核心意象,并亲自来到诗意勃发的洼地为有功之臣颁发奖章。事物中的人才是永恒的核心,即便是他手捧着美好的仙人球,并号召所有的视线同归于球体,事物们也心领神会,不禁赞美他的手段。目前尚无一个分权机制约束诗人的作用,眼巴巴看着他坐拥一切的诗歌货币,以及他几乎膨胀的心灵。


当他在诗中描述自己的“渴望”时,其实就在颁布一条训令,事物们盲动起来,伺候那朦胧的渴望,于是,他端坐中央,记述着这些小跑着的干练之臣,向诗的读者——幸好读者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言明他的渴望如何一步步得以实现,有的事物服务于他的想法,为他的想法绘制出蓝图,为想法加分,有的事物在造一个具体的新事物,以兑现那渴慕的原型。他没必要反思到渴望这一源头,也不涉足事物的背道而驰(造反),他用可任意改变的时钟之针向各个方向射箭,每一个方向都是事物要服的徭役,但事物难以预判下一个方向是在子夜还是午时三刻。他在他的渴望中塑造听命于他的事物,事物的可塑性顺便带来更多的由此及彼的类推事物,渴望的义工齐聚在他的麾下,哪怕是最后完成的渴望只是一个小小的物件,事物们也不能哄堂大笑,事物确实如他所愿,毕恭毕敬地完成各自的分工。


诗的养眼之处在于他对事物之间关系的改良上。独一的事物并不能完成他的夙愿,需要更多的事物出现,出现过的事物在同一首诗中几乎不再重用,他很少用到复沓之类的迂回策略,直来直去,过则过矣,从不后悔于一个词本该那般,也不操心一个从句偏离了轨道,莫非是诗自上而下写着的这一天性慷慨许诺他太多的补救机会,他可以无限使用他那未知的下限,那语言金字塔的基座。在写作中,只要他还记得有那么一个类似主题的对象存在,就不难在下之又下的某处碰到它,然后一下子完成它,至于这关键性的一步跟之上其他步骤的关联——以及有没有更好的关联——权且不论。


所以,他工作的重心不是吃惊于一个事物的新意,而是人定胜天这一主张的考量。一会儿他要复述自然属性的可贵,那不可再生的事物败坏之后的刻骨铭心,一会儿他又扮演一个更完善的现代人,诉说者当今的人之诉求如何才不输给自然法度。当他质疑人的主张时,事物们似乎感觉到大赦天下的一刻来到,额手相庆,熠熠生辉,浪漫得好像世上一下子从没有主义这回事,当他重申人的欲望时,新诗的百年史又力图呈现出一张流程图,他为自己来到了一个相对较晚才发现的价值洼地而叫好。现实的残酷性他懂,且懂得用什么办法涂抹,忽左忽右,忽东忽西,只要活跃之人本性并不残酷,世界就还有得救。他的确苦苦尝试把诗写酷的办法,哪怕得到的只是残章。


在他的诗中,几乎都是他已弄懂的事物(和道理),除了它们来到诗中的概率神鬼难测之外,它们基本上算得上本分的臣工。要想俘获他的芳心,让他独向某一事物写一首咏物诗何其艰难。事物们难以分享一首诗的尊耀,更别说通过一首诗揣摩透了诗人谋篇布局的心思。保持着耦合上的催化之奥秘,任其不可预测、险象环生,付出一点代价也无妨,这代价即是用过一遍的事物在一首诗完整的陈列中略显呆板,它们本身附带而来的秘而不宣之属性硬生生被诗人摧毁,萧瑟得毫无秘密可言,而秘密全都集于一人之身。


他掌控着谈论诸如勇气、恐惧、爱、友谊、渴望的权柄,这也是他对新形势下诗的风貌的一种综合认识,确实,凭借那个在诗中无所不能、敢爱敢恨的人的表演,他悟到了当代诗史的通道的一个入口何在,不像史诗诗人层层推进、慢条斯理,也不像山水诗人淡泊名利、物我两忘,在他这里,一个新兴/新型诗人的轮廓才刚刚激发他,在竭尽所能处理周边环境所应许的众多题材之后,他意识到诗的好运才刚刚开始,好诗的兆头刚刚出现,也即,他自信于他有能力站出来担当一条集体之船的舵手,这恰好跟他诗作中那无数次处理人的欲望之成功案例相关,他设计好现代人心理危机的救赎方案,他将在诗中不再是仅仅就位于本我位置,跨出更多步,推己及人,从而更为娴熟地谈论人们的勇气、恐惧、爱、友谊和渴望,之前是管辖好事物的方寸感与意义函数,作为事物的最佳代言人,此后就是诗人中的诗人,代言着最前沿的发现,诗之执法的反思与概述,以及被放权的诸多先前事物的后见之明。


超越自我
孜孜以求
继承突破颠覆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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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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