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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永苹:我的胸腔里总是存有一首诗歌的愤怒

袁永苹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小饭馆


在这个冬天的黄昏,

请像小男孩一般,

和我在一起。

——《从童话到童话》茨维塔耶娃


他们将永久坐在那里。

烤羊肉串的小馆子,清真风味,

一条不知名的“隐秘之街”。


灯光照耀两个背德者。

不道德喜爱那张油污的桌子。

他们观看一条倾斜的街道

运送黑色小轿车去秩序和干净的下街区。

“那像是送葬的队伍,”他说。


羊肉和食物带他们回到秩序

人世温情

这年头,许多人盼望着观看不幸,


在今夏,

秩序的部队已经开进餐馆

有人喊叫,有人开始对异教徒的屠杀。


行乞者的钱袋被政府掳去

阴沟运行着正义和真理。


这是黄昏与夜晚的连接处

他们唯一的愿望是成为隐形的人

完成对于那些终极事件的谋杀。

比如孤独和死亡这两个亲兄弟。


她能够看见隐形幽灵飞舞在相爱的人头上,

新时代的橱窗里面廉价的亲吻和避孕药

正等待着你们。


2011/8/28




在那里,他

在几个常去的旅馆

和妓女们

度过冬日的严寒。

他摆弄那些廉价肉体,

像在技校里

他维修破旧家电

正负极电路恒定

一只仪表盘上

电流的大小。

他把身体镶嵌在她们那里

痛苦的一小会儿。

那种温暖

使她获得那种可贵的骄傲。

他年少时穿着蓝运动衣,

冬天的大街,

哈尔滨

爱的女孩给他

响亮的耳光一记。


2011/8/28




结婚


他们会幸福的,她想。

至少一个肉体应当

拥有另一个。

在适当的夏季

一个高贵的臀部

应当拥有属于它的

一对儿好的乳房

或者一面肩胛骨

获得一段优质肋骨。

即使是这样,肉体

不断地被替换掉它自身。

就像一块铁

变成一块非铁

夏季成为秋天和冬至。

你丈夫在一个雨天

爱你的头发

他的眼睛爱你的发根

他的嘴巴爱你的发尾

你在乡下的母亲希望

你乖乖地学会做一顿好早饭

同时你希望学会使用镘刀。




常规生活


我从公交车站带一束紫色的小雏菊回家

它干巴瘦弱像是某种糟糕的菌类

我承载的公交车上只有两个人

幸运的是我们都到达同一个终点

这样公交车就会一直开,直到我们到达。

我可以粗暴地从大街上带回这束花

我可以做到的,让我想到我无能为力的。

每天,从蓝色的办公大厅走出,

我的胸腔里总是存有一首诗歌的愤怒。

而夜晚的绿色草丛,发着相似的光。


2018年




这两个年轻人


自傍晚过后她独自呆在房间

那刚洗的天蓝色床单,让她感觉到舒适,

有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这房间多么熟悉

她在这里度过了四个年头。

四年当中她反反复复在这里住过

有时她也做短期的旅行,大多数乘船

少时坐火车。这间房多么熟悉,她

拥有了它四年的时光。

在这四年当中,它只熟悉众人中的那两个。

靠窗的是她写作的写字台

她有时从早到晚不吃不喝。对面

是一把黑色的椅子,旁边是有落地镜的

衣柜,墙上的玻璃是两块。

它的一大半被这张大床骄傲地占据,

四年以来,这房间秘密在世,

可对于这屋子外面的黑蔷薇,

这两个人显得过于年轻。


2008年




一寸照片


它静静地呆在那小巧的音箱旁边。

那是你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梳着偏分头

看不清是黑色T恤还是毛衣,秋季?

不像是冬季。你的眉眼开阔无风雪

你脸庞那么年轻,眼里满是温柔。

眉毛像一片不像话的树林,鼻子像大象。

我想象着你与你的女孩多么痛苦地相爱

相爱又怀疑。我知道你曾在冬季的大街上

跪下哀求一个肮脏的陪酒女能留下来。

我能想象你最圣洁和最肮脏的事。

关于你的二十岁,残酷甜蜜的生长

在肉体的交换中,等待着我们的相逢。


2011年




在地铁里


地铁上的人都带有一小团黑暗,

在站台将自己装上去,等待下一个

吞吐,重复装载。

车厢里,我让那些小团的黑暗,

聚拢在一起,融汇,渗透,

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温暖,

它是一种有别于家庭的,

那种温暖,让人舒适,

支持你逃离那间屋子,

奔向隧道下面的自由。


2017年




身份


在我是一个母亲的时候我不是一个诗人

在我是一个诗人的时候,我不是一个女人

在我是一个女人的时候,我忘记了我是一个母亲。

那年在手术台上,疼痛像蜘蛛网布满周身

我跳过正在我身体中忙碌的医生和护士

眺望向窗外的枯树枝和一个在吃饭的陌生人。

在那一刻我把自己忘记在树木、手术刀

天空和白床单之间。

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们去捡蘑菇,

乡下,在大壕的桥墩下洗澡,

我不再有任何身份

我是一棵树,一株草,是万物中的一个,

普通的。许多人的痛苦来自于

那个时刻聒噪的自我。但是当你

死过几次,你就会忘记那个自我,

劝服他安静,不要自命不凡,

劝服他谦卑。因为躺在病床上时

你与所有的死者,不论什么身份

思想家、伟人、捡垃圾者、罪犯

一样,仅有的肉体是你最好的圣经。


2018年




癌症房


他仍然保持生的希望。

有一天,病房像是温室被太阳炙烤着,

透过医院高大的玻璃窗

一下子就能看见远处一排突兀的楼群,

非常不合时宜挺立在那里,

像是被谁不小心丢弃在那边一样。

他用手捶打着刺痛的腰来回走着,

有时双臂拄在宽大的窗台上,

疑惑而且无所事事地向远方眺望。

“那些楼群是什么呢?”

他几乎是自言自语。

几个人中有人提起上帝,

像是瞬间发生了一次意外的伤害,

让彼此尴尬了一会儿。

但是,某种力量让他瞬间作答:

“是有的,我相信。”

他请来的看护当中,

有一个人是基督徒,

另一个是不食肉食的佛教徒。

他已不能起身,

终日躺在病床上任由疾病吞噬。

有一天,他忽然要求辞退这两个人,

因为他们总是和他谈起有关宗教的事。

其实,人群中有很多人想在他死前

跟他谈起这个,似乎这是一剂

比任何灵丹妙药更加有效的东西。

似乎除了这些再没有什么好提。


2011年




缝隙


孩子随时需要母亲

那种虚空只有爱和陪伴才能填满。

然而我躲避——

因为只有我独自一人时

我体内才会猛烈地生长出

岩层,剥掉地衣和苔藓。

孩子需要通过母亲的爱

来确认自己存在于世。

而这位母亲却需要孤独

才可以确认这种存活。

哦,亲爱的胎儿、幼崽

成年人!这世界由空虚填满

也必将由空虚而欢腾。


2018年




下班赋格


下班路上见到各种各样的孩子。

他们小如豌豆,穿彩色的花布衣服,

手握绿色滑板车,个头儿

与那滑板车的扶手一样高。

在这个春天,灰色的烟雾中,你能看到

他们的小脸儿,没有戴口罩的小脸儿。

远处是金黄的落日,有血色,微红,

在绿树的间隙轻轻的低语,

远处的鸟窝静默如同神的孩子

这是北京傍晚——

平常的,属于一个孩子和她妈妈的傍晚,

属于一个红色襁褓黄色小树丛的傍晚。

呼吸,他们需要玩耍,坐在带辅助轮的脚踏车上

戴着蓝色的鸭舌帽,这不是一个美国孩子

是一个拥有中国国籍的未来的公民。

烟雾,让挂在远处晾衣绳上的衣服

显得干净、发白。绿色中透着灰的质感。

已经没有更多人佩戴口罩,

因为它妨碍日常的工作和生活。

穿白色衣裙的小女孩跟爷爷手拉手

沿着方砖路向前奔跑,

她的妈妈从楼道里出来,抬高双手

她们拥抱,她的妈妈把她举高

她的白色衣裙飞舞起来,

她的脸红彤彤

她的头发干净。

春天树木已经发出新芽

像很多年前每一棵树一样

这些新芽正等待着茁壮

带着繁茂,

它们渴望雨水

它们渴望雨水。


2017年




我希望


我希望

铺展开内心的寒冷,

宣告一切都最终失败的消息。

此刻你在我的右侧睡着,

你是我的丈夫,你呼吸,

均匀轻微。

白天我们的交谈,

急切地表达,试探与反驳,

小心伤害。我希望我们

能够在彼此身体里找到那些古老的意义。

这个夜晚安静,没有缝隙,

在我们之外,冰冻的街道,

等待光临的妓女,醒着唱着

嘲讽着我的此刻,卑微的爱的女祭司,

理性着,冰冷地独立于我们,

在我的身体之外存在。

我拥有时刻翻腾的海洋在内部,

我没有时刻翻腾海洋。

我有你,我没有你。


2011年




无神论者的信仰


下午,我承载出租车

去位于市中心的一个超级市场闲逛。

圣诞的气氛四处弥漫,

给迫不及待消费的年轻人以理由。

在出租车行驶到街道转角时,

望着枯树枝和灰白的冬日天空,

我忽然想起我丈夫昨天提到的上帝。

他说:其实你应当离信仰近些。

我想起这句话,一瞬间

我脑中的上帝成为一个形象,

西方人,大胡子英俊,

像一个波西米亚男孩,

或者一个酷毙了的摇滚乐手。

就像是《摩西十诫》中的男演员。

然而,上帝应当是一个形象吗?

圣经中说,上帝依着他的形象造男造女,

但是比起这丑陋的形象,

我觉得声音更接近上帝,

我说的不是音乐,而是因为疼痛

而发出的一声声痛苦的呻吟,

我总觉得上帝就躲藏在

那些呻吟后面的缝隙。

因此,我认为

医院里的上帝要多于别处。


2011年




在教堂


花园街113号,一座大厦的后面。

比我去年曾去过的聚集地更大,也更庄重,人很多。

与在那里的年轻人相比,这里多是年老的人,

白着头发,

在牧师的带领下阅读着《圣经》。

阳光透过哥特式建筑高大的窗子,映照着人们的脸。

他们痛苦的表情得到了舒缓。

在我们之中弥漫着的绝望,

也在他们之间得到蔓延。

同样的一种痛苦,从来也没有

因为上帝的仁慈而变得轻些。

小橱窗里出售着各种各样的《圣经》,

廉价的拯救方式,仿佛让每个生命

有了逃离的可能。

许多人在礼拜结束之后,

买上一本,带着它挤上公交车。

而交通事故可能因此会少些。

这是四月。

我和我年轻的恋人牵手从那里走出。

那时,太阳并不炽烈,

街道上飞扬着致人死亡的灰尘,

汽车的尾气一刻不停地进入

你的鼻子、喉管、胸腔,最后

变成细胞融化在身体里。

我的恋人,年轻的,因工作而劳累的,

他因此咳嗽,并剧烈地喘息。

我抚摩着他光滑健朗的手臂和

突起的血管,感觉到

一种联合的抵抗

和一种更深的痛苦,

沿着鲜红的经络,向我传来。


2012年


袁永苹:跟艾米丽·狄金森学写诗



 最初接触狄金森的诗歌就是那首:


我为美而死——

但还不怎么适应坟墓里的生活。

这时一位为真理而死的人,

来到我的隔壁,她轻声问我,

为什么而死,为了美,我说。

我是为了真理,

我们是兄弟。

就这样,像亲戚在夜里相逢,

我们隔墙侃侃而谈,

直到青苔爬满了唇际,

并把我们的名字遮蔽。


  这首诗不是关于日常生活的,但却又与狄金森本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它是关于美与真理的,是关于死亡和意义的,是关于一种玄妙的存在的,而这种联系,通过一种建立在经验上的超验的场景,两个人相邻的坟墓——来呈现。

  狄金森的诗入点很小,而出点却非常的博大。入点的小,使得她的诗歌不轻率,不空洞可感、亲切。而出点的大是其背后的巨大的诗歌空间,是诗人精神时空的广阔。

  她对于诗歌艺术的巨大献身精神,以及人生的修女般的自持。从狄金森那里,我找到了我诗歌当中长期缺乏的东西,不仅仅是诗歌语言上的外在,而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意象,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语言,甚至属于自己的一个比喻。这样,迪金森带领我——重新认识每一个事物。认识一个苹果,一阵风,一次钟声。不仅仅是在自己的生命中找到“自己的眼睛”,和事物之间重新建立的关系,一种生疏又亲近的关系。她深刻的内省和克制的力量。这种力量,看似微小纤弱,却强大无比,这就是狄金森诗歌的力量。

  有许多人研究狄金森的诗歌,切入点很多,例如女性主义,宗教问题、狄金森与19世纪的写作和修辞的关系等等,我却不在意这些。她诗歌的谜底是,为何她的诗带有着狭小的亲切和广博的神性,两个维度。而这两个维度网的中间,就是狄金森——真正称得上伟大的诗人。

  1830年狄金森出生于马萨诸塞州阿莫斯特镇,父亲是一名律师,活跃在政治领域,后来又做了州的议员。狄金森最初就读于这个州的一所私立大学,后来被召回家里。一开始狄金森不走出自家的小镇,后来干脆闭门谢客,只与客人隔着屏风交谈。但是,她不断地保持着和外界通信的联系,她有好几个知心的通信者,其中不乏有她的爱人。这一良好的方式,使得她的诗歌,始终带有一种交谈的性质,即使是那种最难理解的诗歌,也像是在对于一个她长期与之交流的人在倾吐疑惑。她一生没有出过国,甚至没有走出过小镇,在她的身上,能够找到古来神性对于诗人的定义——他们是“想象之国的王”,地理学上的“脚的领土”对于诗人没有意义,他们有属于自己的疆域。

  或许是对于当时诗歌美学环境的怀疑,或许对于自己诗歌太过于严谨,又或许是有些不自信,狄金森干脆将诗歌隐藏起来,拒绝发表。她认为诗歌被发表就是被出卖。她说“发表是拍卖人得心灵”。也许她根本就认为诗歌是不能分享的。

  有许多人对于狄金森的隐居提出种种看法,我对此没有兴趣,起居室以外的世界又有什么?她不结婚可能是避免一种入侵,外在的入侵。

  狄金森通过紧缩生活圈达到内心领地的无限延展。

  她说“灵魂选择了她自己的领地——(也译作伴侣)然后关上了门”、“个人对个人就是封锁的教堂”、“我自己的背后是自己”、“监狱成为朋友”。但是她却不由自主的深深地陷入到日常生活每一处。比如:友情和朦胧的爱情。她关心烹饪,为父亲烹调晚餐。她喜欢做家务,她把糖果从楼上用细绳吊下分给孩子们。尽管她孤单得不同凡响,但是却又不能完全拒绝所有的外在。既拒绝又接受,既固执又妥协,既封闭又敞开的面对外在世界的方式,使得狄金森的诗歌显示出了与当时惠特曼式的美学方式完全不同的魅力。

  跟狄金森学习写诗,真正回到了诗歌的原点,重新开始——。和狄金森一起学习写诗,所有最俗气的词语,从小学习的强词造句的方式,全部都被抛弃,所有的句子都是自己的,这个目标虽然很难,也许此话一说出上帝就会发笑,可是总要开始,因为诗人是为存在命名的人。

  狄金森诗歌的有趣:



一、相反且矛盾的修辞


  迂回的策略——我们直露是因我我们太过于轻率地理解事物,而不是我们不理解或者不懂得。

  在狄金森的诗歌当中遍布着矛盾的修辞,而“婉转”又是狄金森信奉的诗歌美学。好的诗歌在于“迂回”,她说。这种“迂回”体现在她九曲回肠的叙述方式上。她无法轻易给出一个判断句。谦卑的狄金森选择了呈现自己的游移不定。她总是避免直露,把直露看做诗歌最大的败笔。因而阅读狄金森的诗歌你会感觉到一种躲避和隐藏的冲动。隐藏真实的诗意,因为一旦诗意外漏诗意就会死亡,立即会结束。隐藏起它们就能保持住它们。这和她性格当中的过分低调和谦卑有很大关系,不过最根本的还是她对于当时浪漫派诗风的拒绝。她曾表达过对于惠特曼的微词。很显然,惠特曼和狄金森的诗歌美学是不同路径的。对于狄金森这样的诗人来说,诗歌有她自己的定义。

  以下是狄金森式的修辞典型:


于是,我这样祈祷——

伟大的神啊,请你给我

一个天堂,不必有你的那样大

只要大到,能够容我——


  如果说伟大的神啊,请你给我一个天堂。这是浪漫派常用的句子。而狄金森“迂回”回来,回到一个“小的我”:不必有你的那样大,只要能够容我。这样谦卑却又无比孤傲的句子,就是狄金森的句子。

  下面的一首:


我是妻子,我已经完成了——

另一种状态——

我是沙皇,现在我是女人——

这样更安稳——


  双重矛盾的修辞,性别身份的陡然转变。“女人和沙皇”,两种状态我都有可能。可是我现在是“女人”,是“妻子”,这样的“安稳”是我想要的么?这种矛盾的修辞中间,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张力,反讽的修辞让人在“下降”的语调中,感受到悲凉和无奈,当然还有反抗。


灵魂选择自己的领地

然后,关上门——


  灵魂拒绝异己的任何东西,这种固执通过婉转的方式,和特殊的句子说出来。


如果没有什么比得上世界

从一个链环上脱落——

或是太阳从凝望中永远消逝——

也就不再有什么能使我——

好奇地将前额

从工作中仰起。


  又是一种狄金森式的表达方式。我将不再注意诗歌以外的事情,我的工作是我的全部。这是直白的意思。而诗歌是一种完美的修辞,能够将最简单的道理和心情用最美丽的语言编织和缝补起来。

  在狄金森这里,没有困扰更多诗人的主题和题材问题,而是“一切”都是诗歌。狄金森一生写就乐1775首诗。除了她焚毁的和遗失的部分,最忙碌的一段时间,她几乎每天一首诗歌,她的诗大都没有名字,只是用编号来记录。甚至,她的信件本身就是诗歌。有人将狄金森的信件分行处理,编辑了一本诗集出版。可见狄金森是用诗来记载自己的生命历程的,诗是她的唯一的生存方式。

  下面再来欣赏她的一首诗:


神圣的称号,是我的!

妻子,没有印记!

重要的身份,授予我——

卡瓦利皇后!

皇室的,只是没有皇冠!

订了婚,却没有喜悦

这是上帝对妇女的馈赠——

当你,拥有,从深红色到深红色——

从金黄色,到金黄色——

出生、嫁人、死去——

在一天

三重胜利

我的丈夫,女人说——

敲击着旋律——

这就是道路吗?



二、 提升的力量 :日常中的神性和无形的世界


  还是先来欣赏一首诗


她在昨夜死去

那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除了弥留的她,这使我们

对于世界的感受变得不同。


我们注意到琐碎地细节——

那些以前忽视的事物

在我们思想辉煌灵光下

凸显,露出本来的面目。


  这是狄金森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一条死亡陌生人的死亡讣告之后,写下的诗。

  “她在昨夜死去”,诗歌以一个陈述句开始。“死”一下子进入到我们的眼睛。接下来她加强了这个时间。“是昨夜”,而“昨夜”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但是,死亡对于“她”本人却不普通,这个夜晚对于“她”是重要的——因为“她”死在这个夜晚。而世界呢,我们呢,仅仅由于有人在夜里死亡,感受变得有些不同而已。究竟是“什么”有些不同?接下来,我们注意到细节:一些东西不同了,它们是什么呢?是“被忽略的事物”。而这些事物究竟是什么,这里诗人没有说,也不会说。这就是狄金森诗歌中的“埋伏”。一个巨大的想象力的场域形成了。一个“死”出现,接下来,呈现了一些“模糊的东西”,甚至比“死”更加的难于解释和说明。但是总之,世界会因此略微的变化它的一点点。

  一场寻常的死亡,报纸上的死亡讣告,对于诗人来说,想到了一些更加广阔的(或者并不广阔)的东西。这种思想,呈现在我们的眼前,神奇地提升了它的维度。把读者带到了一片荒漠或者是更高的地带,由此,和某种神秘的事物建立了连接。



三、细节——对于狄金森来说“细节”是无处不在的武器。细节在她那里使用起来似乎稀松平常,但却拥有感人至深的力量。


我们等待而她死去——

时间短促——

我们的灵魂紧贴在一起,

交谈

那个通知最终还是来了。


她提起,有忘记——

像一根柔弱的芦苇

伸向水中,几乎没有挣扎——

满足地,死了。


  其中“灵魂紧贴在一起”,含有对抗死亡的意思,然而并不明显。(明显就不是狄金森的修辞了)而死亡却最终还是来了。而对于死者状态的描述默默倾吐,丝毫不显露悲伤,几乎是“中性地”展现“一根芦苇伸向水面”那种柔弱的无法抗拒的死亡方式。


我们,我们整理她的头发——

扶正她的头——

然后,人们感到莫大的轻松

信念恢复常态。


  下面的叙述继续“细节”的力量。两个连续、温柔、缓慢的动作,(似乎是由于无处不在的破折号?),动作似乎是慢镜头一样,缓慢和温柔。接下来,狄金森式的惊人之语:“人们感到莫大的轻松”。死亡,非但没有让人们悲痛而是让人感觉到“轻松”?“轻松一词令人震惊,出现了转折式的迂回,意义被带离了它的起点。同时又加强了前面的“缓慢”,把“缓慢”变为一种——“紧张”。对,是那种“内在的紧张”。憋住一口气的两个动作,无声的动作,之后,像是轻轻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样。整首诗节奏舒缓张弛,似松实紧非常别致。



四、 “把意向缝合起来”——封闭的自我


  一首诗形成有多层次的形象体系。这些都是诗人们复杂和精心的安排。狄金森的诗歌追求“炼”字如同打磨玉器一样打磨诗歌。这和文艺复兴时期玄学派诗歌纵横交错的形象体系有些类似。这些形象之间好像是相互关联,但是却不完全属于一个语义系统。其中经济词汇,家庭词汇和神学词汇相互交织起来,既相互解说,又不断地游离于文本意想体系之外。通过一连串的“背离”,产生新的、难解的意义。通过一连串的背离,从一开始建立一个意象的原点,然后不断地与这个原点接近,接着背离这个原点。然后连续不断地背离,产生接连不断地歧义,诗歌也达到了难以理解的程度。意象和意象之间不断背离,甚至相互矛盾、互相解释和反驳,好像是在互相说明,其实在互相“消失”对方,共同解释一个不能左右的结果。最后清晰地意象变为模糊,可解释的、要被解释的东西,变得无解释或者根本不需要解释。

  但是无论如何,这种背离不是不知所踪,而是不断地背离之后,再一次回到原点的“圆圈”。这就是狄金森诗歌的“完满性”。有人称之为“figural slippage ”或者是“mismatch”——错误的搭配。破折号,能指和所指的尽可能背离,能指的作用居于“其次”而且要“消隐”。



五、用语言将世俗生活和超验的真理联系在一起。在不断地阻力当中,读完一首,又一首。每一个意象熟悉又陌生。


  对于狄金森的诗歌,需要的不是一次性的阅读体验,而是不断回读。你无法一次性的读完狄金森的多数诗歌,大多数诗歌需要回头再一次、多次阅读。每一个看似连贯却相互隔离开来的句子和行间的词汇,不和谐的陈述和修辞方式都是她诗歌的秘密。

  狄金森的诗歌始终在建立不同的语言体验,或者说语言体系。她的诗歌本身就是一套语法系统。不断地使用“不和谐”的新鲜的陈述、修辞方式。而且她生性中的“胆怯”和“谦卑”使得她即将说出的时候,又好像要收回。无法武断的说出一个句子,使得她对于修辞字斟句酌。她提供不断地对立的结构,而不是圆滑地从“起点”过度到“终点”的诗歌。这或许和她反复修改自己的诗作有关。她诗歌的迂回手法,破除传统的连贯性,建立自己的诗学体系。



六、开阔又狭小的狄金森


  狄金森使用一些小和“微型”词,她的诗歌大都不超过20行,用词也十分节约,每行字数都不多。有的词是极其“女性化的”,如:家庭的场景、信件、缝合、服饰等等。

  这些具象的词语,在狄金森那里,如同搁置在海岸的贝壳,不断地在海水的冲刷和阳光的照耀中间显露出来。并且一粒和一粒之间轮廓分明,甚至形态差异巨大。它们很显然并不是邻居。她的诗歌更多的是那种“一粒沙中的世界”。狄金森诗歌当中的“崇高”的一面,正式被这些具体的微小词汇建构起来的体验。不同于浪漫主义的空泛和博大,狄金森的博大是通过婉转曲折的方式经,由许多外在的“词的肉体”包裹起来的。具体形象的词总是遮蔽它所代表的抽象事物,狄金森通过缓慢地方式,一步步去掉这些“具象”本身,把另一些东西容纳进来。能指被不断地消除。能指被不断地抽离,所指也变得模糊不清。

  狄金森告诫诗人说“讲出真理也要讲的委婉”。她进一步说:“成功在于迂回”“揭示美会消减美”

  正是这些“小而具体”的词将世俗的生活与超验的真理不断地联系起来。这样不断使用小词的狄金森,不去刻意的追求所谓的惠特曼的宏大意象,而是用她自己的“小物件”来搭建自己的诗歌。这样一来,她的诗歌的意蕴,不但没有少反而会多。

  看下面的一首诗,小的意象里面,是怎么生发出惊人的效果的。


我想,活着就是天赐的福——

对于敢于常识的人——

超出我认为

我的嘴可以证实的范畴——


我想我以前破碎地心

可以放宽,直到对我来说

其他人,像一小段海岸

出现在海面上——


没有麻木的警报,以免造成差异——

花朵上没有小妖精——

没有恐惧的耳朵的惊跳,

没有破产,没有厄运——


但是太阳的确定性——

心里的仲夏——

坚定的南方,在灵魂上

她的极地时间,错后了。


  那几个“小小的”“惊人的”比喻:一小段海岸、耳朵的惊跳、心里的仲夏和坚定地南方等等,越小的词汇在狄金森这里,越有惊人的魅力。



七、谦卑的狄金森——谦卑在狄金森的诗歌中是断断续续地信心。谦卑来自于不断地自省。狄金森的诗歌关于理念和玄学,世俗生活和上帝的存在等等相互矛盾中不断自省和提升自身。

  

  狄金森的诗歌短小精悍,就像是一首首小型的赞美诗,但她与宗教的关系却是紧张的和冲突的,不是顺从和通畅的。狄金森诗歌中经常出现的超验结构,就是来自于这种对于宗教的迟疑和依赖,退避和接近。所以在狄金森的诗歌当中,总有种欲求达到称之为真理或者神性的维度,这个维度正式狄金森诗歌的开阔和广博之处的秘密源泉。但不同于传统的宗教诗歌,或者根本没有可比性的是:狄金森的诗歌更像是一种后基督教时代的反驳,因而狄金森的诗歌当中对于上帝和神是模糊的,是迟疑的,这正造成了她诗歌多义性。她毋宁将这样模糊地神性引向关于美和真理的领域(即使在与上帝对话的时候),也是关注于自身存在的小小个体,一个既想要挑战父亲,有想决绝的拒绝、怀疑父亲的女人。

  狄金森的诗,除了少数例外,多数都使用赞美诗一般普通、短小的长韵。但狄金森并没有沿着这条路走得过久,而是背离和超越了这条路。她把赞美诗世俗化,写进了她的生活中。在赞美诗当中,人通过肉体的桥梁达到与更高存在的对话和沟通,这些可以看做是人写给上帝的私信。对于赞美诗这种看似敞开实际封闭的结构,造就了赞美诗的独特性,而这种独特性,被狄金森抓住,写进了自己的诗歌。变为了自己的神秘的祈祷文和修辞。基督教的东西被她欣然的转移到日常性的当中,世俗化,从一个具体的上帝,化为一种超验的总体。


“天堂”对我来说,有不同的标记——

有时,我认为中午

只是那个地方的象征——

然后黎明,又一次。


  她说:“基督正把大家叫到这里,我所有的同伴都已响应……只有我站在这里反抗。”而在一封写给朋友的信中,她却说自己的很后悔,上个学期没有把自己奉献给基督耶稣。另一处说: “愿意为基督去死”,可是后来又说 “我无法和上帝重归于好”。可见,上帝对于狄金森来说,与其说是一种存在,不如说是一种思辨。



八、通过诗歌流动来形成一种静止和沉默


  静止——沉默——对于不理解的、无法解释的世界,不给予答案。

  狄金森的诗歌通向的方向是“向下的”,而不是“向上的”,最后是“低的”,有时是“静止的”,或者是沉默不语的和寂静的。

  比如:


我们整理她的头发——

扶正她的头——

然后,人们感到莫大的轻松

信念恢复常态


  女性式的、温柔的,紧张的两个句子,接着伴随着相反方向的句子——“人们感到了莫大的轻松”对于死亡来说,这是一种不常出现的体验。这很显然是一种上文说到的背离。最后一句诗形成的是一个水面——“信念恢复常态”就这样一个狄金森圆周完成了。最后是一个水平线,并不沉郁又不悲伤,而是一种——恢复。因为恢复,所以更加残酷。狄金森的诗歌中有一种《圣经》似地寂静,一种博大的虚无,但不是悲伤地虚无,而是一种“克制和冷静”的虚无。这种虚无与神性相互联系,构成了狄金森诗歌巨大的引力空间。



九、“我不明白”


  与所有“因为有所表达”而写作的人们相反,狄金森是那种因为“不理解”才去写作的诗人。诗歌是唯一使得世界清晰的方式。因为不理解和“不再理解”,“不再清晰”,所以才开始写作。所以她的诗歌更多的不是一种说明和表达,而是一种——商榷。与未知、上帝、他人和自己商榷的途径。这点有些类似于卡夫卡。卡夫卡的女友密连娜评价卡夫卡时说过:“他对于哪怕是最平常的事物:股票证券交易、甚至最常见的东西他也不理解,他不能提供解释。同样的狄金森的诗歌也不是提供解释的诗歌,它是那种寻找式的,是与“未完成的自己”在一起,一同去寻找的意义。


超越自我
孜孜以求
继承突破颠覆重构
个性先锋自由开放
理念
星期一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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