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奥他维奥·帕斯35首

奥他维奥.帕斯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奥克塔维奥·帕斯(Octavio Paz,1914.3.31~1998.4.19),墨西哥诗人、散文家。生于墨西哥城。帕斯的创作融合了拉美本土文化及西班牙语系的文学传统,继承欧洲现代主义的形而上追索以及用语言创造自由境界的信念。1990年由于“他的作品充满激情,视野开阔,渗透着感悟的智慧并体现了完美的人道主义”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帕斯之所以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正如评奥委员会所说,是因为他的文学作品“充满激情,视野开阔”,“将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之前的美洲文化、西班牙征服者的文化和西方现代文化融为一体”。在得悉自己获奖时,帕斯说:“这项奖金不仅仅是颁布发给我的,而且也是给墨西哥和整个拉丁美洲的”,他因为“永远拥有众多的读者”而备受鼓舞。应该说,帕斯获奖一事又一次表明,西班牙语拉丁美洲文学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近半个纪世界文学中异军突起正在世界文坛上发出光辉。

给予帕斯影响最大的依然是超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表现手法和传统象征技巧融合在帕斯诗歌中,但他仍然忠实于自己的创造性和这种创造性的独特需要。他的诗歌语言、形象都相当一致多早期诗歌多涉及身份特征,晚近诗作多涉及经验事件,早期诗作形式多为短行诗句,中期以长句诗行为主,后期还受到东方诗歌如日本传统徘句形式的影响。他的许多诗是情诗,反映了他的诗歌理论,即:诗是交流,是打破人的孤独和伙复生存整体性的一种手段。他的赠礼就在于,在个人与总体之间、在人与社会之间架起一座桥梁,通过揭示他自己所受到的异化与当代特有的种种忧虑,为饱经坎坷者提供一些慰藉。他的诗集《在你明净的影子下及其他》(1937)就已引人注目,而《在世界的边缘》(1942)使他被公认为西班牙语世界最有前途的诗人之一。
奥克塔维奥·帕斯的创作和论著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探索人的处境、人的精神交流,尤其是墨西哥人的性格特征及其内涵的,从他青年时期至到现在。他的努力旨在把握时代的脉搏,探索现代人的种种问题。在纵向上,他吸收本国古代文化、欧洲古典文化和东方传统文化,在横向上,则保持与时代潮流同步。贯穿这一切的是关注和探索人的精神、意识,本国人的身份、特征和认同性。这正是一位现代诗人和作家应该具有的视野和态度。所谓面向世界,其实必定是以对本国传统、本国人的固有精神和国民性的探索为己任的,因为世界各民族虽然具有共性,然而,从文学上探索、挖掘、正视、表现自己民族的特殊性虽然十分困难,却正是文学的主要任务之一。帕斯之所以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大概这一点也是原因之一。



诗人的墓志铭


他试着歌唱,歌唱

为了忘却

他那充满谎言的真实一生

为了记住

他那充满真理的撒谎人生。




两个身体


面对面的两个身体

有时候是两片浪

而夜是海洋


面对面的两个身体

有时候是两颗石头

而夜是沙漠。


面对面的两个身体

有时候是两条根

盘缠入夜。


面对面的两个身体

有时候是两只小刀

而夜敲击火花。


面对面的两个身体

有时候是两颗流星

在虚无的空中。




白日的手打开


白日的手打开

三朵云

以及这些个字




白日像西班牙舞者一样顿着脚跑进来


白日像西班牙舞者一样顿着脚跑进来

叶子与鸟的谣言飞向前去

属于女人或者浪的预感

白日像心魔在我的头里嗡嗡响着

在世界的头里顽固的白日它嗡嗡的响着

光四处奔跑

歌唱遍山坡

令房屋舞蹈

在轻绿的长春藤清凉的手掌底下

墙壁醒来,塔楼起立

而岩石让它们的衣裳滑落

而水光滑赤裸地躺着,比水

还赤裸地从河床跃起

而光也赤裸,并且在水中看到自己

比一颗星还赤裸

而面包被碎分,而酒被倒出

而白日被倒在四溢的水上

去看听触嗅舔想

嘴唇或土地或帆船间的风

音乐般流动的白日的滋味

抓着女孩的手引她前进的光的谣言

留下她赤裸地在白日的核心里

没有人晓得她的名字或为什么她来到这里

像如此多的水,她舒展于我的身边

太阳停下片刻,盯着她看

而光在她的腿间遗失自己

彷佛被水一样,她被我的目光包围

并且比光还赤裸地在里边浸浴

如同光,她没有自己的名字

如同光,她随着白日变化她的形体




乱石集


一.花


哭泣,鸟喙,牙齿,吼叫,

肉食的虚无及其喧嚣,

全都消失于这朵单纯的花前。



二.她


每夜她走下井底

天明时再度出现

带着一条新的爬虫在她臂弯。



三.传记


不是他可能怎样:

而是他过去怎样。

而过去已经死亡。



四.夜晚的钟声


阴影的波浪,目盲的波浪

在燃烧的额头之上:

浸湿我的思想,浇熄它吧。



五.在门口


人群,话语,人群。

我犹豫一下:

月亮当空,孤单地。



六.灵视


闭上眼时我看到自己:

空间,空间

我在其中,我不在其中。



七.风景


昆虫不停忙碌,

马匹太阳的颜色,

驴子云朵的颜色,

云朵,没有重量的巨石,

山像倾斜的天空,

树群饮着溪水,

它们全都在那里,为它们的存在而欢欣,

而我们什么也不是,

被愤怒,被仇恨啃噬,

被爱啃啮,也被死亡。



八.文盲


我仰脸向天空,

文字斑剥的无边巨石︰

星星什么也没对我揭露。




死亡的理由


有人提及我们的祖国。

但我想到一块贫瘠的土地,

尘土与光的子民,

一条街,一面墙

以及一个靠墙直立的沉默男子。

以及那些在明亮的高地太阳下的石头

以及赤裸站在河中的光……

喂养着我的记忆的遗忘的事物,

不相干的事物,未曾被召唤,

梦中之梦,那些骤然的存在

时间用它们提醒我们我们并无实体,

提醒我们时间才是记忆者与做梦者。

没有国家,只有土地与它的影像,

尘土与光,在时间里……


跟所有字苟合的这韵脚——

自由——在召唤我赴死,

她拉皮条,是喉间藏着

痲疯病的海上女妖。

我青春期雾般的处女

我的自由常对我微笑,

彷佛一座深渊,被我们

从我们自我那深渊凝视着。


自由是翅膀,

叶间的风,停伫于

一简单的花上;是那场

以我们自身为梦的睡眠。

是禁果的尝食,

打开古老封闭的门

解放囚犯︰

那石头是面包,

那些白色文件是海鸥,

叶子是鸟,

你的手指是鸟︰一切都在飞。




中断的挽歌


现在我记起了我屋里的死者。

我们不曾忘记我们当中最早的死者,

虽然他们被击倒,死得何其快速

我们来不及为他准备任何事物,没有床,没有圣油。

我听到拐杖在楼梯的踏级上颤抖,

设法拄稳拐杖的身体,叹息着,

开门,死者走进。

在门与死亡之间没有多少空间,

而且几乎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你驻足,

去抬头看清现在的时刻

同时察觉:现在是八点十五分整。

我听到报时的钟声,

永远标示时间的顽固的钟,

不快不慢的走着。


现在我记起了我屋里的死者。

这个女人,这个夜复一夜死去的女人,

那的确是漫长的告别,

永不驶出的火车,她的痛苦。

在一缕气息上悬吊着的

嘴角的贪婪,

未曾闭上的双眼,

发出讯号并且

自灯处游移到我的眼前,

拥抱另一次眼神的僵硬的盯视,

遥远的眼神,在拥抱中窒息

终至逃逸,并自岸边守望

灵魂是如何潜沉,失去肉体

却又始终找不到可牢系其上的眼睛:

是这种盯视将我召唤到死神的面前?

或许有人陪死并不算死亡。

或许我们死亡只因为没有人

愿意陪我们死,没有人

愿意直视我们的眼睛。


现在我记起了我屋里的死者。

他的离去只是时间久暂的问题。

没有人知道他迷失何处

走进何种寂静。

晚餐后,每天晚上,

导向空虚的无色休止

或部分悬在静默闪亮的蜘蛛网上的无尽的语字

为归来的人开启了回廊:

我们听见他的脚步声,他爬上楼梯,他停了下来……

而我们当中的某个人站起身来

将门关紧。

但是他,在门外的另一边,坚持着。

他埋伏在每一个细孔,每一道凹处,

他在裂口处和郊区徘徊。

他并非完全僵死,他迷路了。

虽然我们可以关上门户,但是他坚持着。


现在我记起了我屋里的死者。

今天许多张脸孔在我脑中走失,无眼的

脸孔,或瞪大眼睛,空洞的,脸孔,

我可能在他们身上搜寻我的秘密,

使我血液激荡的血神,

冰神,吞噬我的神祇?

他们的无言是我生命之镜,

在我的生命里他们不断地死亡:

在他们所犯的过错中,我是最后的过错。


现在我记起了屋里的死者。

想象的狡猾圆周

始终涌向它的起点,

唾液是尘沙,是尘沙和灰烬,

嘴巴的欺瞒和谎言本身,

差劲的世界口味,冷漠的,

抽象的镜的深渊,除此无他,

一切事物在死亡边缘等待,

从未存在的一切——不论过去是什么

未来会是什么——在我心中升起

并且祈求肉体,去吃面包,去吃水果,

同时喝那被拒绝饮用的水。

但是现在没有水,万物枯竭,

面包无味,水果苦涩,

爱被驯养,捏合,

关进隐形的牢笼。

手淫的人猿,训练有素的母狗,

你所吞食的无非你自己,

你的受害者即是你的刽子手。

一堆死去的日子,捏皱的

报纸,去了壳的夜晚

和黎明,一条带子,一个奔跑的结:

「欢迎太阳吧,蜘蛛,不必要怨恨……」


这个世界是一个圆形的沙漠,

天堂紧锁而地狱无人。




废墟间的赞歌


那里,西西里海泡沫翻飞……

——Gongora


自我加冕,日子伸展它的羽毛。

高而黄的叫喊,

一股热泉射向中天

公正而仁慈!

现象其美,美在此其短暂之真实。

海攀登上岸,

紧抓岩礁,一只令人目眩的蜘蛛;

山的青灰色伤口闪耀着;

一群羊是一堆石头;

太阳生下一枚金蛋,流金海上。

一切皆神。

破碎的雕像,

被光咬啮的石柱,

在行尸走肉的世界里活起来的废墟!


夜陷落在特奥迪华坎。

在金字塔顶男孩们吸着大麻,

吉他声粗嗄。

什么草,什么活水将给我们生命?

何处字将出土,

那统辖赞歌和语言,

舞蹈,城市和天秤的尺度?

墨西哥之歌在诅咒中爆裂,

一颗熄灭的缤纷之星,

封住我们接触之门的石头,

大地是腐败的大地。


眼睛看,手触摸。

这里几件事物足矣︰

仙人掌,多刺的珊瑚行星,

戴帽的无花果,

有着复活的味道的葡萄,

蛤蜊,粗野的童贞,

盐,奶酪,酒,太阳的面包。

一个岛女从她黝黑的高处俯看我,

穿着光之衣的苗条教堂。

盐之塔,对映着岸边绿色的松林,

白色的船帆涌现。


光在海上建筑庙宇。

纽约,伦敦,莫斯科。

阴影以其幽魅的常春藤遮覆平原,

以其摇晃的寒颤的植物,

稀疏的茸毛及鼠群。

贫血的太阳时而哆嗦。

撑靠在昨日为城市的山岗上,

泼利菲墨打着呵欠。

底下,在坑穴之间,一群人拖着脚步走着。

(家畜类的两脚动物,他们的肉

——尽管晚近教会禁绝——

颇受有钱阶级喜爱。

直到最近,平民还视其为不洁的动物。)


看,触摸美丽的形态,日复一日。

光嗡嗡响,镖与翅翼。

桌布上的酒渍散发着血味。

如同珊瑚把枝条伸入水中

我把感觉伸入这活生生的时刻︰

在黄色的和谐中体现的瞬间,

啊正午,饱含分秒的一穗,

永恒之杯!


我的思想分歧,蜿蜒,缠结,

复开始,

而终于凝止,没有出海口的河流,

没有黄昏的太阳下血的三角洲。

而一切都要以此死水的哗哗告终吗?


日子,圆形的日子,

由二十四瓣组成的发光的橘子,

每瓣都渗透着同样的黄色的甜蜜!

智能终赋形于实体,

敌对双方合而为一,

意识之镜溶化,

再度成为寓言的泉源︰

人,形象之树,

是字,是花,是果,是行。




接触


我的手

揭开你个体的帘帷

把你笼罩在更彻底的赤裸里

拨开你身体外的许多身体

我的手

替你的身体创造出另一身体





雷风恒——《易经》


天玄

地黄

雄鸡撕裂夜

水醒来并且问现在几点

风醒来并且问你在哪里

一匹白马走过


如同树林在它树叶的床上

你睡于你雨之床里

你歌于你风之床里

你吻于你火花之床里


猛烈多样的气味

多手的身体

在看不见的枝干上

一单独的白


说听回答我

雷声在说什么

树林知道


我自你的眼睛进入

你自我的嘴巴走出

你睡在我的血中

我醒在你的头里


我要用石头的语言和你说话

(请用绿色的音节回答)

我要用雪的语言和你说话

(请用蜂的扇子回答)

我要用水的语言和你说话

(请用闪电的独木舟回答)

我要用血的语言和你说话

(请用飞鸟之塔回答)




互补


在我的体内你找寻山陵

找寻埋葬于树林中的它的太阳。

在你的体内我寻找

遗失在夜半的船只。




幽灵


如果人是尘土

那些行过平原的

即是人




破晓


风之手与唇

水之心

一株尤加利树

云朵的野营地

每一天出生的生命

每一天出生的死亡


我揉揉眼睛:

天空行走过大地




呼喊


寂静地

不在枝上

在空中

不在空中

在一瞬间

蜂鸟




遥远的邻人


昨夜一株白杨

本来打算说——

却没开口。




青春


浪之翻跃

一小时比一小时

一天比一天

绿

更年轻

死亡




通行


比空气还轻

比水

比嘴唇

还轻还轻

你的身体是你的身体的足迹




一月一日


年岁的门开启

像语言的门,

开向未知。

昨夜你告诉我:

明天

我们得绘标志,

画风景,订计划

在日子和纸张的

双重书页上。

明天,我们得重新

创造

这个世界的真实。


我迟迟才张开眼睛。

在剎那之间

我感受到阿兹特克族的感受,

在岬角之顶

躺着等待

时光穿过地平线的裂缝

捉摸不定地归返。


但是不然,年已归来。

它溢满整个房间

而且几乎被我的目光触及。

时间,无需劳驾我们,

已将万物放回

昨日的秩序:

空街上的屋子,

屋子上的雪,

雪上的寂静。


你在我的身边,

仍熟睡着。

日子已创造了你

但你尚未接受

日子对你的创造,

或者我的。

你仍在另一个日子里。


你在我的身边

我看到你,像雪一般,

熟睡在众生相中。

时间,无需劳驾我们,

发明了房子,街道,树木

和熟睡的女人。


当你张开眼睛

我们会重新行走

于时间和它们的发明之中。

我们将走在众生相中

去见证时间和它的时态变化。

我们将打开日子的门,

走进未知。




在我所见与我所说之间…

——给RomanJakboson


在我所见与我所说之间,

在我所说与不作声之间,

在不作声与我所梦之间,

在我所梦与我所忘之间︰

诗。

它滑动

在是与否之间,

说出

我默不作声的,静寂

我所说的,梦

我所忘的。

它不是言语︰

是行动。

它是言语的

行动。

说且听︰

它是真实的。

而一旦我说

它是真实的,

它即消逝。

它这样是不是更真实?



可以摸得到的概念,

无法摸得到的

语字︰

来又去

在存在

与不存在的事物之间。

它编织

又拆解映像。

将眼睛播种在纸页上,

将语字播种在眼睛里。

眼睛说话,

语字观看,

目光思索。

去聆听

思想,

我们所说,

碰触

概念的身体。

眼睛

阖上,

语字打开。




芭蕉庵


整个世界嵌

入十七个音节中︰

你在此草庵。


树干与稻草︰

穿过这些缝隙,进

来佛与虫子。


以清风做成,

在松树林与岩石

之间,诗涌出。


元音与子音,

子音与元音的交

织︰世界之屋。


数百年之骨,

愁苦化成岩石,山︰

此际轻飘飘。


我说出的这

些,勉强凑成三行︰

音节的草庵。




例证


一只蝴蝶飞舞于车流中,

玛丽.荷西说︰一定是庄子,

到纽约来玩。

但蝴蝶

不知是

蝶梦庄周

或庄周

梦蝶。

蝴蝶从不困惑︰

它飞。




风,水,石头

——给RogerCaillois


水打穿石头,

风驱散水,

石头拦住风。

风,水,石头。


风雕刻石头,

石头是水杯,

水逃逸成风。

风,水,石头。


风回旋歌唱,

水潺潺而行,

静止的石头沉默。

风,水,石头。


既等同又不等同︰

在空洞的名字间

穿行,消逝,

风,水,石头。




此面

——给DonaldSutherland


有光。我们见不到也触不到它。

它的空明里

安放着我们所触所见。

我用我的指尖见

我眼睛所触︰

阴影,世界。

我用阴影画世界,

我将世界和阴影一同驱散,

我听见光在另一面搏动着。




失眠


镜的守夜者:

月亮陪伴它。

影像交迭,

蜘蛛吐编谎言。


几乎未曾眨眼,

思想戒备着:

既非幻影亦非概念,

我的死亡是哨兵。


非生,非死:

醒着,我醒着

在眼睛的沙漠中。




飞翔(1)




小太阳

寂然于桌上,

永恒的正午。

少了什么:

黑夜。




黎明


在沙上

鸟的文字:

风的回忆录。




星星与蟋蟀


天空广大

在上方,世界散布。

沉着冷静,

不为深沉黑夜所扰,

一只蟋蟀:曲柄钻子。




非幻象


贫瘠时分,蓄水池

我的思绪

在那儿啜饮自己。


许久许久

我忘却自己的名字。

渐渐地我重回子宫,

透明的诞生。




平静


沙漏之月:

夜逐渐倒空,

时间被点亮。




同志

——向托勒密致敬


我一个人:无法久撑

而夜广渺无边。

但我向上仰望:

星星在写字。

我不自觉体认到:

我也被书写,

就在此刻

有人拼读出我。




去留之间


去留之间白日犹豫着,

恋爱着自身的透明。


周而复始的午后如今是一

港湾︰世界静静摇曳其中。


一切都看得见,一切都无形,

一切都近在眼前,一切都不可及。


纸张,书籍,铅笔,玻璃,

在它们名字的荫影里歇息。


在我的太阳穴里悸动着的时间

重复着相同不变的血的音节。


光把无动于衷的墙转化成

一座幽幻的反光的剧场。


我发现自己在一只眼的中央

以其茫然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瞬间消散。一动不动地

我留,我去︰我暂停。




摩擦取火

——给变戏法者


他们摩擦两根紧靠的木棍生起火来。

——塞凡提斯《贝雪莱斯》


彷佛时间在巨大的坑洞边缘

与我们嬉戏,

午夜时分

摩擦两个、三个、四个、六个

语字!

并且让它们在另一边起飞。

太阳,月亮,行星,

旋转,照耀,歌唱,

消失——

如同今生逸入来世。

它们会回来,

今夜或另一夜,

熟睡在

记忆壳内的:音乐。




干杯

——给FernandoFerreiradeLoanda


在圣胡安.德洛斯拉勾

我找到一顶红帽;

我把它藏在海里,

我把它埋在山里,

我把它留在头上。

今天,在这餐桌

一连串语字涌出

而桌巾覆满了

目光。




交谈


我在诗里头读到:

交谈是神圣的。

但神祇并不说话。

祂们创造又毁灭世界

而人类却进行谈话。

神祇,无言,

玩着恐怖的游戏。


圣灵降临,

松开舌头,

但它不说话:

它说出火焰。

语言,被神点燃

成为烈焰熊熊的

预言以及崩落的

焦黑音节:

无意义的灰烬。


人类的话语

是死神的女儿。

我们交谈因为我们

难免一死:话语

不是符号,是岁月。

它们说它们说的话,

我们说的名字

说着时间:它们说着我们,

我们是时间的名字。

交谈是人性。




内在的树


一棵树长在头颅里,

一棵树向内生长。

根须是血管,

枝桠是神经,

思想是叶纠缠。

你匆匆一瞥它便着了火,

而它荫凉处的果实

是血红的橘,

是燃烧的石榴。

破晓

于肉体的夜晚。

在内在,我的头颅内,

树在说话。

靠近些——你听见了吗?




回归


你摊开在我眼底,

沙丘之国——赭黄而明灿。

寻找水的风止息了,

喷泉与心跳之国。

巨大如夜,你包容

在我手的凹处。


稍后,在我们体内

与体外,静止的抛落。

我用眼睛吃黑暗,

喝时间之水,喝夜。

然后我触到我以指尖

听见的音乐的身体。


黑暗的船只,一起

停泊在阴影里,

我们的身体平躺着。

我们的灵魂,松开,

灯火漂浮在

夜的水面。


最后你打开你的眼睛。

你看到自己被我的眼睛所视,

而从我的眼睛你看到你自己︰

如一颗果实落在草上,

如一颗石头落进池塘,

你掉落进你自己。


潮水在我体内涌起,

我以轻飘飘的拳头敲你

眼睫之门︰

我的死亡想认识你,

我的死亡想认识自己。

我埋葬在你的眼里。


***

我们的身体漂流过夜的

平原︰它们是自我耗解的时间,

在爱抚中消融的存在;

然而它们也是无限的,碰触它们

就好像浸浴在心跳之河里,

重新回到永恒的开始。




如同听雨


听我,如同听雨,

不专注,不分神,

轻盈的脚步,瘦削的细雨,

水是空气,空气是时间,

白日仍在离去,

夜晚尚未到临,

雾的轮廓

绕过街角,

时间的轮廓

在暂停的弯处,

听我,如同听雨,

无须聆听即听到我说的话,

心眼张开,熟睡

然而五官俱清醒,

雨正下着,轻盈的脚步,呢喃的音节,

空气和水,没有重量的文字:

我们的过去和现在,

日与年,此时此刻,

无重量的时间,沉重的忧伤,

听我,如同听雨,

潮湿的柏油在闪耀,

蒸气升起又散开,

夜包围且注视我,

你是你和你蒸气的躯体,

你和你黑夜的脸孔,

你和你的头发,舒缓的闪电,

你越过街道进入我的额头,

水般的脚步越过我的双眼,

听我,如同听雨,

柏油在闪耀,你越过街道,

那是雾,在夜间漫游,

那是夜,在你床上熟睡,

那是你气息中汹涌的波浪,

你水般的手指弄湿我的额头,

你火焰般的手指燃烧我的眼睛,

你大气般的手指打开时间的眼脸,

幻想和复活的泉水,

听我,如同听雨,

年岁走过,时刻归来,

你听到你在隔壁房间的脚步声吗?

不在这儿,不在那儿:你听到它们

在另一个现在的房间,

倾听时间的脚步,

没有重量、没有地点的地方的发明者,

听雨流过平台,

夜在树丛更夜了,

闪电依偎叶间,

不安的花园漂泊——进入,

你的影子盖住了这一页。




小变奏


像一首重新活过来的音乐——

谁在那儿唤醒它,在另一边,

谁引它穿过心之耳

重重的螺旋?——

像消失的

时刻重新回来

再一次变成同一个

消散了的迫近之忧,

出土的音节

无声地响着︰

且在我们死时,阿门。


在学校小教堂

我说过这话许多遍,

心中并不信。如今我听见它们

被一个无唇的声音说着︰

崩溃的沙一般的耳语,

而同时时辰在我头颅里扬起钟声,

时间绕过我的夜,又转了一次弯。

我不是第一个——

像艾匹克蒂塔般,我告诉自己——

第一个在这世上死去的人。

而世界在我血脉里倒蹋

当我说这话时。


自没有黄昏的国度

归来的吉尔伽美什的

哀愁︰

我的哀愁。在我们幽暗的地上

每个人都是亚当︰

世界以他始,

以他终。

在之后和之前之间,

石头的括号,

在那永不返回的瞬间我将是

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人。

而当我说这话时,那

不可摸,不可触的瞬间

在我脚下张开,

在我上方阖起︰时间纯粹。




不为任何石头的墓志铭


密士寇是我的村落︰三个夜曲般的音节,

一张覆在太阳脸上的阴影的假面。

圣母,圣母沙尘暴驾临。

驾临且将它吃掉。我行过世界。

我的文字是我的屋宇,大气我的墓。


陈 黎、张 芬 龄 /译



推荐阅读:

奥克塔维奥·帕斯诗20首

帕斯诗八首

洛威尔诗7首

萨拉·豪诗8首

翟永明《女人》

郑愁予《如雾起时》

艾青《太阳》

邵洵美《季候》

勃莱诗8首

宗白华: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

宗白华: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

宗白华:美从何处寻?

宗白华:歌德人生之启示

宗白华:论文艺的空灵与充实

宗白华:康德美学思想评述

宗白华: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

博尔赫斯诗18首

歌德诗7首

奈莉·萨克丝诗30首

梅雷莱斯诗31首

赫塔·米勒《我怕故我写》

安娜·布兰迪亚娜诗14首

帕索里尼《葛兰西的骨灰》

帕索里尼《胜利》

卡瓦菲斯诗30首

沃兹涅先斯基诗12首

卞之琳《古镇的梦》

徐志摩《变与不变》

王小妮《我感到了阳光》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