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何逊诗全集

南朝 梁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何逊(约466-518),南朝梁诗人。字仲言,东海郯(今山东郯城)人。据说八岁能诗,二十岁左右举为秀才,诗人范云读其试策,大加称赞,结为“忘年之交”。沈约出身贫寒,仕途坎坷。梁武帝天监中,曾任建安王萧伟的记室,并随萧伟去江州。后来回建康,又任安成王萧秀的幕僚,还兼任过尚书水部郎。晚年在庐陵王萧续幕下任职,再度去江州,病逝于此,终年五十三岁。后人称“何记室”或“何水部”。
何逊诗作,擅长抒写离情别绪及描绘景物。其特点之一,是通过对客观事物的描写衬托出作者的主观感受,往往寓目即书,不大用典故,像历来评论家所称道的“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临行与故游夜别》);“露湿寒塘草,月映清淮流”(《与胡兴安夜别》)等句,都能做到情景交融,在写景中体现惜别和惆怅的心情。看似信手拈来,毫不费力,但情真意切,读后令人难忘。又如“薄云岩际出,初月波中上”(《入西塞示南府同僚》),“游鱼乱水叶,轻燕逐风花”(《赠王左丞》)等句,善于用流畅的语言细致贴切地描摹自然景物,对仗工整而不觉其平板,对杜甫有明显的影响。他还有一些写景诗如《下方山》、《还渡五洲》、《日夕出富阳浦口和朗公》、《慈姥矶》等,也有许多传诵人口的佳句。这些佳句,意境虽近于谢眺,但笔力则稍嫌平弱。钟嵘评谢眺诗“末篇多踬”,“此意锐而才弱也”(《诗品》),这个缺点在何逊作品中似更明显。
何逊的诗在当时曾与刘孝绰齐名,称为“何刘”。颜之推的《颜氏家训·文章篇》认为何诗虽有“清巧”的长处,但多“苦辛”、“饶贫寒气”,不及刘孝绰。其实何逊的诗之所以多“苦辛”之词,乃是他的遭遇坎坷所致,其诗作多不平之鸣,并非无病呻吟。
何逊的诗受“永明体”的影响,很讲究声律,某些作品比沈约等人更接近成熟的近体诗。日本僧人遍照金刚《文镜秘府论》在论诗的声律时,曾举他的《伤徐主簿》三首为例;宋代洪迈的《万首唐人绝句》还把他的《送司马长沙》误作唐人五绝选入。
何逊除诗以外,还有少量辞赋和骈文传世。他的《穷乌赋》似是残存的片段,并非全文。他的骈文中辞藻较好的是《为衡山侯与妇书》,但又并无显著的特色,远不如他的诗。
《何逊集》据《梁书·何逊传》说是他死后由同时人王僧孺所编定,共八卷。《隋书·经籍志》所著录的是7卷。此书最晚到五代时已残缺。宋代黄伯思《东观余论》载《何逊集》有后晋天福本二卷,有诗无文。今所见刻本以明代正德张缙刊本为早。继有薛应旆刊本、张燮刊本和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本。中华书局有排印本《何逊集》。



铜雀妓


秋风木叶落,萧瑟管弦清。望陵歌对酒,向帐舞空城。

寂寂檐宇旷,望飘帷幔轻。曲终相顾起,日暮松柏声。




拟轻薄篇


城东美少年,重身轻万亿。柘弹隋珠丸,白马黄金饰。

长安九逵上,青槐荫道植。毂击晨已喧,肩排暝不息。

走狗通西望,牵牛亘南直。相期百戏旁,去来三市侧。

象床杳绣被,玉盘传绮食。倡女掩扇歌,小妇开帘织。

相看独隐笑,见人还敛色。黄鹤悲故羣,山枝咏新识。

乌飞过客尽,雀聚行龙匿。酌羽方厌厌,此时欢未极。




门有车马客


门有车马客,言是故乡来。故乡有书信,纵横印检开。

开书看未极,行客屡相识。借问故乡来,潺湲泪不息。

上言离别久,下言望应归。寸心将夜鹊,相逐向南飞。




昭君怨


昔闻白鹤弄,已自轸离情。今来昭君曲,还悲秋草生。




九日侍宴乐游苑诗为西封侯作


皇德无余让,重规袭帝勋。垂衣化比屋,睠顾慎为君。

翾飞悦有道,卉木荷平分。宸襟动时豫,岁序属凉氛。

城霞旦晃朗,槐雾晓氤氲。鸾舆和八袭,凤驾启千羣。

羽觞欢湛露,佾舞奏承云。禁林终宴晚,华池物色曛。

疏树飜高叶,寒流聚细文。晴轩连瑞气,同惹御香芬。

日斜迢递宇,风起嵯峨云。运偶参侯服,恩洽厕朝闻。

于焉藉多幸,岁暮仰游汾。




登石头城诗


关城乃形势,地险差非一。马岭逐纡回,犬牙傍隆窣。

百雉极襟带,亿庾兼量出。至理归无为,善守竟何恤。

眺听穷耳目,远近备幽悉。扰扰见行人,晖晖视落日。

连樯入回浦,飞盖交长术。天暮远山青,潮去遥沙出。

薄宦恧师表,属辞惭愈疾。愿乘觳觫牛,还隐蒙笼室。




望廨前水竹答崔录事诗


萧萧藂竹映,澹澹平湖净。叶倒涟漪文,水漾檀栾影。

相顋上会面,相望空延颈。远天去浮云,长墟斜落景。

幽痾与岁积,赏心随事屏。乡念一邅回,白发生俄顷。




暮秋答朱记室诗


游扬日色浅,骚屑风音劲。寒潭见底清,风色极天净。

寸阴坐销铄,千里长辽迥。桃李尔繁华,松柏余本性。

故心不存此,高文徒可咏。




酬范记室云诗


林密户稍阴,草滋阶欲暗。风光蕊上轻,日色花中乱。

相思不独欢,伫立空为叹。清谈莫共理,繁文徒可玩。

高唱子自轻,继音予可惮。




落日前墟望赠范广州云诗


缘沟绿草蔓,扶楥杂华舒。轻烟澹柳色,重霞映日余。

遥遥长路远,寂寂行人疎。我心怀硕德,思欲命轻车。

高门盛游侣,谁肯进畋渔。



日夕望江山赠鱼司马诗


湓城带湓水,湓水萦如带。日夕望高城,耿耿青云外。

城中多宴赏,丝竹常繁会。管声已流悦,玄声复凄切。

歌黛惨如愁,舞腰凝欲绝。仲秋黄叶下,长风正骚屑。

早雁出云归,故燕辞檐别。昼悲在异县,夜梦还洛汭。

洛汭何悠悠,起望登西楼。的的帆向浦,团团月映洲。

谁能一羽化,轻举逐飞浮。




答丘长史诗


宿昔敦远游,名分乃异路。千里泝波潮,一朝披云雾。

从容舍密勿,缱绻论襟趣。披文极诋诃,析理穷章句。

明钟信有待,巨海谁能喻。奔景骤西倾,还途忽东骛。

黄花发岸草,赤叶翻高树。渔舟乍回归,沙禽时独赴。

宴年时走几,离歌倐成赋。伊我念幽关,夫君思赞务。

短翮方息飞,长辔日先驱。曝鳃□□走,逸翮康时务。

握手异沉浮,佳期安可屡。




道中赠桓司马季珪诗


晨缆虽同解,晚洲阻共拾。犹如征鸟飞,差池不可及。

本愿申覊旅,何言异翔集。君渡北江时,讵今南浦泣。




夕望江桥示萧谘议杨建康主簿诗


夕鸟已西度,残霞亦半消。风声动密竹,水影漾长桥。

旅人多忧思,寒江复寂寥。尔情深巩落,予念返渔樵。

何因适归愿,分路一扬镳。




寄江州褚谘议诗


自与君别离,四序纷回薄。分手清江上,念别犹如昨。

追忆边城游,奚寻平生乐。俱登巃从岭,共坐逶迤阁。

清吹或忘归,繁文时间作。连镳戏浅草,游幰遵长薄。

五载同衣裘,一朝异暌索。夫君颇留滞,骖騑未沃若。

伊家从入关,终是填沟壑。早秋正凄怆,余晖晚销铄。

林叶下仍飞,水花披未落。如何隔千里,无由举三爵。

因君奏采莲,为余吟别鹤。




入西塞示南府同僚诗


露清晓风冷,天曙江晃爽。薄云岩际出,初月波中上。

黯黯连嶂阴,骚骚急沫响。回楂急碍浪,羣飞争戏广。

伊余本覊客,重暌复心赏。望乡虽一路,怀归成二想。

在昔爱名山,自知欢独往。情游乃落魄,得性随怡养。

年事以蹉跎,生平任浩荡。方还让夷路,谁知羡鱼网。




下直出溪边望答虞丹徒敬诗


夫君美章句,席丈珍梁楚。伊余忝摄官,含毫亦禁阻。

直庐去咫尺,心期得宴语。休沐乃幽栖,别离未几许。

伫立日将暮,相思忽无绪。溪北映初星,桥南望行炬。

九重不可越,三爵何由举。




赠诸游旧诗


弱操不能植,薄伎竟无依。浅智终已矣,令名安可希。

扰扰从役倦,屑屑身事微。少壮轻年月,迟暮惜光辉。

一涂今未是,万绪昨如非。新知虽已乐,旧爱尽暌违。

望乡空引领,极目泪沾衣。旅客长憔悴,春物自芳菲。

岸花临水发,江燕遶樯飞。无由下征帆,独与暮潮归。




赠族人秣陵兄弟诗


吾宗昔多士,文通高缙绅。小子无学术,丁宁困负薪。

傍枝实纷乱,领袖寄亲姻。名价齐两许,闺门比三陈。

风力咸通迈,艺业并纷纶。元方振高羽,洛令初解巾。

自尔典名郡,所在号清淳。齐儿敢为俗,蜀物岂随身。

禄俸不妻子,讴吟乃吏民。孰云秽明德,惟在中圣人。

若能遗酌我,称首当属仁。仲将本特达,坎壈犹贱贫。

方成天下士,岂伊席上珍。外情或简易,内鉴甚人伦。

时然临下邑,摘伏信如神。顾余晚脱略,怀抱日湮沦。

游宦疲年事,来往厌江滨。十载犹先职,一官乃任真。

土牛竟不进,刍狗空重陈。覊旅无俦匹,形影自相亲。

萧索高秋暮,砧杵鸣四邻。霏霏入窗雨,漠漠暗床尘。

所思不可见,邈若胡与秦。愿子加餐饭,良会在何辰。




秋夕仰赠从兄寘南诗


阶蕙渐翻叶,池莲稍罢花。高树北风响,空庭秋月华。

寸心怀是夜,寂寂漏方赊。抚弦乏欢娱,临觞独叹嗟。

凄怆户凉入,徘徊櫩影斜。无为淹戚里,见就还田家。




仰赠从兄兴宁寘南诗


家世传儒雅,贞白仰余徽。宗派已孤狭,财产又贫微。

栖息同蜗舍,出入共荆扉。松笔时临沼,蒲简得垂帷。

幸逢四海泰,日月耀增辉。相顾无羽翮,何由总奋飞。

一朝异言宴,万里就暌违。远江飘素沫,高山郁翠微。

相思对淼淼,相望隔巍巍。死灰终不然,长岑且未归。

当怜此分袂,脉脉泪沾衣。




赠江长史别诗


二纪历兹辰,投分敦游处。况事兼年德,宴交无尔汝。

中岁多乖违,由来难具叙。及君相藩牧,伊予客梁楚。

出国乃参差,会归同处所。以兹笃惠好,何用忘覊旅。

重得申平生,何年更暌阻。笼禽恨局促,逸翮超容与。

饯道出郊垧,把袂临洲渚。长飙落江树,秋月照沙溆。

远送子应归,棹开帆欲举。离舟欢未极,别至悲无语。

安得生羽毛,从君入宛许。




送韦司马别诗


送别临曲渚,征人慕前侣。离言虽欲繁,离思终无绪。

悯悯分手毕,萧萧行帆举。举帆越中流,望别上高楼。

予起南枝怨,子结北风愁。逦逦山蔽日,汹汹浪隐舟。

隐舟邈已远,徘徊落日晚。归衢并驾奔,别馆空筵卷。

想子敛眉去,知予衔泪返。衔泪心依依,薄暮行人稀。

暧暧入塘港,蓬门已掩扉。帘中看月影,竹里见萤飞。

萤飞飞不息,独愁空转侧。北窗倒长簟,南邻夜闻织。

弃置勿复陈,重陈长叹息。




南还道中送赠刘谘议别诗


一官从府役,五稔去京华。遽逐春流返,归帆得望家。

天末静波浪,日际敛烟霞。岸荠生寒叶,村梅落早花。

游鱼上急水,独鸟赴行楂。目想平陵柏,心忆青门瓜。

曲陌背通垣,长墟抵狭斜。善邻谈谷稼,故老述桑麻。

寝兴从闲逸,视听绝喧哗。夫君日高兴,为乐坐骄奢。

室堕倾城佩,门交接幰车。入寒长云雨,出国暂泥沙。

握手分歧路,临川何怨嗟。




与崔录西别兼叙携手诗


去夏予回首,言乃重行行。今春游派澨,访子犹武城。

到别年逾半,同归月未盈。复道中寒食,弥留旷不平。

道术既为务,欢悰苦未幷。及尔沉痾愈,值兹秋序明。

石碛沿江静,沙流绕岸清。川平看鸟远,水浅见鱼惊。

逝将穷履历,方欲恣逢迎。何言聚易散,乡棹尔孤征。

我本倦游客,心念似悬旌。闻离常屑涕,是别尽凄清。

况此忘怀地,相爱犹弟兄。脉脉留南浦,悠悠返上京。

欲镊星星鬓,因君示友生。




别沈助教诗


可怜玉匣剑,复此飞凫舄。未觉爱生憎,忽见双成只。

一朝别笑语,万事成畴昔。道遒若波澜,人生异金石。

愿君深自爱,共念悲无益。




与沈助教同宿湓口夜别诗


我为浔阳客,戒旦乃西游。君随春水驶,鸡鸣亦动舟。

共泛湓之浦,旅泊次城楼。华烛已消半,更人数唱筹。

行人从此别,去去不淹留。




与苏九德别诗


宿昔梦颜色,咫尺思言偃。何况杳来期,各在天一面。

踟躇暂举酒,倐忽不相见。春草似青袍,秋月如团扇。

三五出重云,当知我忆君。萋萋若被径,怀抱不相闻。




赠韦记室黯别诗


故人傥送别,停车一水东。去帆若不见,试望白云中。

促膝今何在,衔杯谁复同。水夜看初月,江晚溯归风。

无因生羽翰,千里暂排空。




初发新林诗


伊昔负薪暇,慕义游梁楚。短翮忘连翩,追飞散容与。

优游沐道教,渐渍淹寒暑。大德本无酬,轻生窃自许。

舟归属海运,风积如鹏举。浮水暗舟舻,合岸喧徒侣。

凛凛穷秋暮,初寒入洲渚。铙吹响清江,悬旗出长屿。

危樯迥不进,沓浪高难拒。回首泣亲宾,中天望宛许。

帝城犹隐约,家园无处所。去矣方悠悠,含意将何语。




渡连圻诗二首


其一


此山多灵异,峻岨实非恒。洑流自洄紏,激濑视奔腾。

悬崖抱奇崛,绝壁驾峻嶒。硣磟上争险,岞崿下相崩。

百年积死树,千尺挂寒藤。诡怪终不测,回沉意难登。

愿欲书闻见,聊以寄亲朋。


其二


连圻连不极,极望在云霞。绝壁无走兽,穷岸有盘楂。

纠纷上巃嵸,穿豁下岩岈。鱼游若拥剑,猿挂似悬瓜。

阴岸生驳藓,伏水拂澄沙。客子行行倦,年光处处华。

石蒲生促节,岩树落高花。暮潮还入浦,夕鸟飞向家。

寓目皆乡思,何时见狭斜。




下方山诗


寒鸟树间响,落星川际浮。繁霜白晓岸,苦雾黑晨流。

鳞鳞逆去水,弥弥急还舟。望乡行复立,瞻途近更修。

谁能百里地,萦绕千端愁。




入东经诸暨县下浙江作诗


疲身不自量,温腹无恒拟。未能守封植,何能固廉耻。

一经可人言,三冬徒戏尔。虚信苍苍色,未究冥冥理。

得彼既宜然,失之良有以。常言厌四壁,自觉轻千里。

日夕聊望远,山川空信美。归飞天际没,云雾江边起。

安邑乏主人,临卬多客子。乡乡自风俗,处处皆城市。

所见无故人,含意终何已。




还渡五洲诗


我行朔已晦,溯水复沿流。戎伤初不辨,动默自相求。

眷言还九派,回舻出五洲。萧散烟雾晚,凄清江汉秋。

沙汀暮寂寂,芦岸晚修修。以此南浦夜,重此北门愁。

方圆既龃龉,贫贱岂怨尤。




春夕早泊和刘谘议落日望水诗


旅人嗟倦游,结缆坐春洲。日暮江风静,中川闻棹讴。

草光天际合,霞影水中浮。单舻时向浦,独檝乍乘流。

娈童泣垂钓,妖姬哭荡舟。客心自有绪,对此空复愁。




和刘谘议守风诗


弥旬苦凌乱,揆景候阡陌。昼想汝阳津,夜梦邯郸驿。

愤风急惊岸,屯云仍触石。萧条疾帆流,磈礧冲波白。

息榜已云久,维稍晨已积。苍苍极浦潮,杳杳长洲久。

本惭佽飞剑,宁慕澹台璧。纤罗若不御,跂予中上泽。




宿南洲浦诗


幽栖多暇豫,从役知辛苦。解缆及朝风,落帆依暝浦。

违乡已信次,江月初三五。沉沉夜看流,渊渊朝听鼓。

霜洲渡旅雁,朔飙吹宿莽。夜泪坐淫淫,是夕偏怀土。




学古赠丘永嘉征还诗


龙马鱼肠剑,躞蹀起风尘。结客葱河返,喧喧动尚邻。

入墟犹忆旧,德卷复疑新。窥见应门出,遥识下机人。

相悲泪欲下,离别方自陈。




和萧谘议岑离装怨诗


晓河没高栋,斜月半空庭。窗中度落叶,帘外隔飞萤。

含悲下翠帐,掩泣闭金屏。昔期今未返,春草寒复青。

思君无转易,何异北辰星。




嘲刘郎诗


房栊灭夜火,窗户映朝光。妖女褰帷去,躞蹀初下床。

雀钗横晓鬓,蛾眉艳宿妆。稍闻玉钏远,犹怜翠被香。

宁知早朝客,差池已雁行。




咏照镜诗


朱帘旦初卷,绮机朝未织。玉匣开鉴影,宝台临净饰。

对影独含笑,看花时转侧。聊为出茧眉,试染夭桃色。

羽钗如可间,金钿畏相逼。荡子行未归,啼妆坐沾臆。




拟青青河边草转韵体为人作其人识节工歌诗


春兰日应好,折花望远道。秋夜苦复长,抱枕向空床。

吹台下促节,不言于此别。歌筵掩团扇,何时一相见。

弦绝犹依轸,叶落纔下枝。即此虽云别,方我未成离。




学古诗三首


其一


长安美少年,羽骑暮连翩。玉羁玛瑙勒,金络珊瑚鞭。

阵云横塞起,赤日下城圆。追兵待都护,烽火望祁连。

虎落夜方寝,鱼丽晓复前。平生不可定,空信苍浪天。


其二


巩洛上东门,薄暮川流侧。浑浑车马道,行人不相识。

日夕栖鸟远,浮云起新色。寸心空延伫,对面何由即。

飞轮倘易去,易去因风力。


其三


昔随张博望,辞帝长杨宫。独好西山勇,思为北地雄。

十年事河外,雪鬓别关中。季月边秋重,岩野散寒蓬。

日隐龙城雾,尘起玉关风。全狐君已复,半菽我犹空。

欲因上林雁。一见平陵桐。




聊作百一体诗


灵辄困桑下,于陵拾李螬。历齿方嗟贱,灸背岂知豪。

佣畊乏旅力,倚市惮劬劳。旷日无豆飰,方冬缺缊袍。

清旦开蓬荜,举目想煎熬。枢机慎仆隶,媒蘖畏朋曹。

万途皆自僻,一事岂他褒。匆匆昨不定,负杖出蓬蒿。

逢施同沟壑,值设乃糠糟。生途稍冉冉,逝水日滔滔。

咸言等木石,谁当出羽毛。




早朝车中听望诗


诘旦钟声罢,隐隐禁门通。蘧车响北阙,郑履入南宫。

宿雾开驰道,初日照相风。胥徒纷络驿,驺御或西东。

暂喧耳目外,还保性灵中。方验游朝市,此说不为空。




临行公车诗


扰扰排曙扉,鳞鳞驱早驾。禁门俨犹闭,严城方警夜。

道胜多增荣,拙蒲终难化。以兹畎浍质,重与沧溟舍。

纚舟去浊河,揆景辞清灞。平生多意绪,怀抱皆徂谢。

念此将如何,抚心独悲咤。




伤徐主簿诗


世上逸羣士,人间彻惣贤。毕池论赏赐,蒋径笃周旋。

一旦辞东序,千秋送北邙。客箫虽有乐,邻笛遂还伤。

提琴就阮籍,载酒觅杨雄。直荷行罩水,斜柳细牵风。




秋夕叹白发诗


丝白不难染,蓬生直易扶。唯见星星鬓,独与众中殊。

昔年十四五,率性既廉隅。直是安被褐,非敢慕怀珠。

何言志事晚,疲拙婴殊躯。逢时乃倐忽,失路亦斯须。

郊郭勤二顷,形体憇一庑。涸蚌困鱼目,笼禽触四隅。

宵长壁立静,廓处谢欢愉。月色临窗树,虫声当户枢。

飞蛾拂夜火,坠叶舞秋株。逐物均乘鹤,违俗等双凫。

故人倘未弃,求我谷之嵎。




夜梦故人诗


客心惊夜魂,言与故人同。开帘觉水动,映竹见床空。

浦口望斜月,洲外闻长风。九秋时未晚,千里路难穷。

已如臃肿木,复似飘飖蓬。相思不可寄,直在寸心中。




从主移西州寓直斋内霖雨不晴怀郡中游聚诗


寓直惭虎贲,沉迷岂职事。祈祈寒枝动,蒙蒙秋雨驶。

不见眼中人,空想山南寺。双桐傍櫩上,长杨夹门植。

夙昔构良游,接膝同欢志。东西忽为阻,向隅怀独思。

飒飒履声喧,扰扰羣分异。卧闻复雷响,坐视重扃秘。

欲寄一行书,何解三秋意。




刘博士江丞朱从事同顾不值作诗云尔


故人笃久要,新知从暮室。崎岖枉道过,邂逅幽人出。

心期不会面,怀之成首疾。向夕敞山扉,临窗玩余帙。

蜘蛛正网户,落花纷入膝。浸淫水上风,蔽亏霞中日。

良辰一携手,住坐无俦匹。刘侯务属书,江生勤下笔。

朱君博辞理,去去追名实。是顾一参差,何能更蓬荜。

吾人少拘碍,得性便游逸。方欲俟褰裳,相从欢道术。




春暮喜晴酬袁户曹苦雨诗


振衣喜初霁,褰裳对晚晴。落花犹未卷,时鸟故余声。

春芳空悦目,游客反伤情。乡园不可见,江水独自清。

愿得同携手,归望对都城。




苦热诗


昔闻草木焦,今窥沙石烂。曀曀风逾静,曈曈日渐旰。

习静閟衣巾,读书烦几案。卧思清露浥,坐待高星灿。

蝙蝠户中飞,蠛蠓窗间乱。实无河朔饮,空有临淄汗。

遗金不自拾,恶木宁无干。愿以三伏晨,催促九秋换。




七夕诗


仙车驻七襄,凤驾出天潢。月映九微火,风吹百合香。

来欢暂巧笑,还泪已沾裳。依稀如洛汭,倐忽似高唐。

别离未得语,河汉渐汤汤。




行经孙氏陵诗


昔在零陵厌,神器若无依。逐兔争先捷,掎鹿兢因机。

呼噏开伯道,叱诧掩江畿。豹变分奇略,虎视肃戎威。

长蛇衂巴汉,骥马绝淮淝。交战无内御,重门岂外扉。

成功举已弃,凶德复而违。水龙忽东骛,青盖乃西归。

朅来已永久,年代暧微微。苔石疑文字,荆坟失是非。

山莺空曙响,陇月自秋晖。银海终无浪,金凫会不飞。

閴寂今如此,望望沾人衣。




塘边见古冢诗


行路一孤坟,路成坟欲毁。空疑年代积,不知陵谷徙。

几逢秋叶黄,骤见春流弥。金蚕不可织,玉树何时蕊。

陌上驱驰人,笑歌自侈靡。今日非明日,所念谁怜此。




哭吴兴柳恽诗


南州擅荆梓,上国称羽仪。伊人以载德,李公伤在期。

远识内无愠,深衰外有规。清文穷丽则,弘论尽高奇。

多能诚所贵,小善聊复为。百步均射叶,八体妙临池。

曲悟同神解,龟谋信有知。入朝耿长剑,出牧盛层麾。

纳言信加首,丰貂亦在移。霞区两借寇,贪泉一举巵。

翰飞矫未极,朝露溘先危。以兹旧馆想,况乃西日垂。

蔓草生车辙,枯木卧崩坻。樽酒谁为满,灵衣空自披。

眷言寻惠好,恸哭悲路歧。含毫徒有属,搦管竟无摛。




登禅罔寺望和虞记室诗


南望南郭门,拱树稍云密。北窗北溱道,重楼雾中出。

接树隐高蝉,交枝承落日。光阴不可舍,怀抱何由悉。





答高博士诗


北窗凉夏首,幽居多卉木。飞蜨弄晚花,清池映疏竹。

为宴得快性,安闲聊鼓腹。将子厌嚣尘,就予开耳目。




赠王左丞诗


櫩外莺啼罢,园里日光斜。游鱼乱水叶,轻燕逐风花。

长墟上寒霭,晓树没归霞。九华暮已隐,抱郁徒交加。




敬酬王明府诗


星稀初可见,月出未成光。澄江照远火,夕霞隐连樯。

贱躯临不测,玉体畏垂堂。念别已零泪,况乃思故乡。




西州直示同员诗


日长禁户倦,即事思短晨。漏尽唱声急,此理复伤人。

矛盾交为论,光璧带成珍。誓将收饮啄,得得任心神。




野夕答孙郎折诗


山中气色满,墟上生烟露。杳杳星出云,啾啾雀隐树。

虚馆无宾客,幽居乏欢趣。思君意不穷,长如流水注。




石头答庾郎丹诗


高树荫楼密,细草绿成被。黄鹂隐叶飞,蛱蝶萦空戏。

阴岑自尔悦,寂寥予罕寄。相如阻禁闱,何由从简易。




日夕出富阳浦口和朗公诗


客心愁日暮,徙倚空望归。山烟涵树色,江水映霞晖。

独鹤凌空逝,双凫出浪飞。故乡千余里,兹夕寒无衣。




从镇江州与游故别诗


历稔共追随,一旦辞羣匹。复如东注水,未有西归日。

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相悲各罢酒,何时同促膝。




与胡兴安夜别诗


居人行转轼,客子暂维舟。念此一筵笑,分为两地愁。

露湿寒塘草,月映清淮流。方抱新离恨,独守故园秋。




车中见新林分别甚盛诗


金谷宾游盛,青门冠盖多。隔林望行幰,下阪听鸣珂。

于时春未歇,麦气始清和。还入平原径,穷巷可张罗。




晓发诗


早霞丽初日,清风渭薄雾。水底见行云,天边看远树。

且望沿泝剧,暂有江山趣。疾兔聊复起,爽地岂能赋。




慈姥矶诗


暮烟起遥岸,斜日照安流。一同心赏夕,暂解去乡忧。

野岸平沙合,连山近雾浮。客悲不自已,江上望归舟。




见征人分别诗


凄凄日暮时,亲宾俱竚立。征人拔敛起,儿女牵衣泣。

候骑出萧关,追兵赴马邑。且当横行去,谁论裹尸入。




同虞记室登楼望远归诗


登楼欲望远,遥遥见白衣。白衣犹远远,言是稍知非。

对窗看宝瑟,入户弄鸣机。无令日光晚,门阁掩重扉。




与虞记室诸人咏扇诗


如珪信非玷,学月但为轮。机杼蘼芜妾,裁缝箧笥人。

摇风入素手,占曲掩朱唇。罗袖幸拂拭,微芳聊可因。




看伏郎新婚诗


雾夕莲出水,霞朝日照梁。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

良人复灼灼,席上自生光。所悲高驾动,环佩出长廊。




咏娼妇诗


暧暧高楼暮,华烛帐前明。罗帏雀钗影,宝瑟凤雏声。

夜花枝上发,新月雾中生。谁念当窗牖,相望外盈盈。




咏舞妓诗


管清罗荐合,弦惊雪袖迟。逐唱回纤手,听曲动蛾眉。

凝情眄堕珥,微睇托含辞。日暮留嘉客,相看爱此时。




望新月示同羁诗


初宿长淮上,破镜出云明。今夕千余里,双蛾映水生。

的的与沙静,滟滟逐波轻。望乡皆下泪,非我独伤情。




咏春雪寄族人治书思澄诗


可怜江上雪,回风起复灭。本欲映梅花,翻悲似玉屑。

朝莺日弄响,暮条行可结。咸言不适时,安知非矫节。




和司马博士咏雪诗


凝阶夜似月,拂树晓疑春。萧散忽如尽,徘徊已复新。

暂蔽卷纨质,复惭施粉人。若逐微风起,谁言非玉尘。




咏白鸥兼嘲别者诗


可怜双白鸥,朝夕水上游。何言异栖息,雌住雄不留。

孤飞出潊浦,独宿下沧洲。东西从此别,影响绝无由。




行经范仆射故宅诗


旅葵应蔓井,荒藤已上扉。寂寂空郊暮,无复车马归。

潋滟故池水,苍茫落日晖。遗爱终何极,行路独沾衣。




王尚书瞻祖日诗


昱昱丹旐振,亭亭素盖立。金铎讙已鸣,龙輀将复入。

华台日未徙,荒坟路行湿。已矣将何如,宾驭皆洒泣。




送褚都曹联句诗


君随结客专,我乃倦游归。本愿同栖息,今成相背飞。




送司马□拾五城联句诗


随风飘岸叶,行雨暗江流。居人会应返,空欲送行舟。




边城思诗


柳黄未吐叶,水录半含苔。春色边城动,客思故乡来。




为人妾思诗二首


其一


魂销形已去,钗落犹依枕。欲去泪无眦,不看悲复甚。


其二


机中刺绣所,窗下朝妆处。未忆神已伤,欲忘悲不去。




为人妾怨诗


燕戏还檐际,花飞落枕前。寸心君不见,拭泪坐调弦。




闺怨诗二首


其一


竹叶响南窗,月光照东壁。谁知夜独觉,枕前双泪滴。


其二


闺阁行人断,房栊月影斜。谁能北窗下,独对后园花。




苑中诗


苑门辟千扇,苑户开万扉。楼殿闻珠履,竹树隔罗衣。




苑中见美人诗


罗袖风中卷,玉钗林下耀。团扇承落花,复持掩余笑。




咏春风诗


可闻不可见,能重复能轻。镜前飘落粉,琴上响余声。




离夜听琴诗


别离既有绪,琴瑟反在悲。美人多怨态,亦复惨长眉。




相送诗


客心已百念,孤游重千里。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起。




拟古三首联句


其一


家本青山下,好上青山上。青山不可上,一上一惆怅。


其二


匣中一明镜,好鉴明镜光。明镜不可鉴,一鉴一情伤。


其三


少知雅琴曲,好听雅琴声。雅琴不可听,一听一沾缨。




往晋陵联句


临别我伤悲,送归子自适。刘金不可散,卜盖何由惜。

从来重分阴,未曾轻尺璧。故任情一异,于是望三益。

尔自高楼寝,予返东皋陌。寄语落毛人,非复平原客。

问舍且求田,音乱无可择。胜门成好事,盘纡欲何索。




范广州宅联句


洛阳城东西,却作经年别。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

蒙蒙夕烟起,奄奄残晖灭。非君爱满堂,宁我安车辙。




相送联句


其一


寸阴常可惜,别至倍伤神。子瞻天际水,予望路中尘。

悯悯歧路侧,去去平生亲。一朝事千里,流涕向三春。


其二


昔共入门笑,今成送别悲。君还旧聚处,为我一嚬眉。

于今还促膝,自此客江湄。愿子俱停驾,看我独解维。


其三


高轩虽驻轸。余日久无辉。以我辞乡泪。沾君送别衣。




至大雷联句


高谈会良夕,满酒对羁情。闵闵风烟动,萧萧江雨声。

密云穷浦暗,飞电远洲明。若非今宴适,讵使客愁轻。

遥舟似连雁,远火若回星。江潭望如此,衔巵共君倾。




赋咏联句


弊履常决踵,眉高起半额。曼倩尔何为,独叹长安索。

工商既惭巧,农士聊相易。蝘腹有余资,鸿肩方可拍。

摄职媿握兰,滥官悲执戟。连章既不敏,高谈岂能剧。

逸翮任奋飞,窘步事羁勒。还鸟余能系,流言尔无惑。

忧怀乃千载,永欢常数刻。直是悲别离,非关念通塞。

日照汀沙素,山影波浪黑。尔限大江南,余归茂陵北。




临别联句


临别情多绪,送归涕如霰。君望长安城,予悲独不见。

尔来同去国,予归方异县。怀别心独忧,手泪方溅溅。




增新曲相对联句


酒阑日隐树,上客请调弦。娇人挟瑟至,逶迤未肯前。

旧爱今何在,新声徒自怜。有曲无人听,徙倚高楼前。

徘徊映日照,转侧被风吹。徒为相思响,伤春君不知。

月昏楼上坐,含悲望别离。已切空床怨,复看花柳枝。




照水联句


插花行理鬓,迁延去复归。虽怜水上影,复恐湿罗衣。

临桥看黛色,映渚媚铅晖。不顾春荷动,弥畏小禽飞。




折花联句


笑出春园里,望花联褰缬。欲以间珠钿,非为相思折。

日照烂成绮,风来聚疑雪。试采一枝归,愿持因远别。




摇扇联句


纨扇已新制,荡妇复新妆。欲掩羞中笑,还飘袖里香。

在握时摇动,当歌掩抑扬。谁云减罗袂,影日联自障。




正钗联句


竹台归欲碍,花林出未通。度簪先分影,转珥忽瞻风。

双桥耀宝钿,阗阗密复丛。羞令挂缨阙,整插补余空。




答江革联句不成


日余乏文干,逢君善草札。工拙既不同,神气何由拔。




又答泛江革诗


棘端虽非譬,至妙安可量。要知同罔象,然始见毫芒。




咏杂花诗


井上发新花,谁言不经染。已如薄紫拂,复似浓红点。

状锦无裁缝,依霞有舒敛。




德 国 的 浪 漫 主 义 文 学
与 丹 麦 的 浪 漫 主 义 文 学

首先,我将处处把文学归结为生活,这一点可以从下列情况来证实。丹麦文学界早期的一些论争,例如海贝格和豪赫之间的论争,甚或巴格森和欧伦施莱厄之间的著名笔战,都仅局限于文学领域,专门在文学原则上交锋;可是,本国关于我的著作的激烈论争,则不仅由于对手的无知,同样还由于本书的性质,涉及了一系列宗教上,社会上和道德上的问题。并不是说,我认为我的书由于引起这许多争议,便具有特殊的重要性。它毋宁是一个渺小的本身微不足道的成就。但是,它在本国宣布了一个新的原则,并由此引起了一场猛烈的斗争。维克多·雨果说过,最平凡的地带一旦成为战场,便会获得某种光辉:奥斯特里茨和马伦哥都是伟大的名字和渺小的村庄 。我不揣冒昧,试将这句名言具体而微地应用于本书。
正是我对于文学与生活的关系的这个见解,决定了我所讲演的文学史不是沙龙文学史。我将尽可能深入地探索现实生活,指出在文学中得到表现的感情是怎样在人心中产生出来的。然而,人心并不是平静的池塘,并不是牧歌式的林间湖泊。它是一座海洋,里面藏有海底植物和可怕的居民。沙龙文学史像沙龙文学一样,把人生看做一个沙龙,一个张灯结彩的舞厅,里面的家具和舞客光泽照人,辉煌的灯火排除了一切阴暗的角落。谁高兴,谁就这样去观察事物吧;我可不敢苟同。正如植物学家不得不既要采摘玫瑰,又要采摘荨麻一样,文学研究者也必须习惯于以科学家和医生的大无畏的眼光,来观察人性所采取的各种各样而又具有内在联系的诸形式。植物刺人也罢,吐香也罢,都不会使得它们更有趣或者更乏味。——所以,我也不得不一会儿谈谈这,一会儿谈谈那,一切视方便条件而定。请大家不要见怪,不妨注意一下事情的精神实质,注意一下我谈到所谓燃烧性问题时的认真态度和充分的冷静。
首先要谈的是德国文学。源源本本地描述德国的浪漫派,这个任务对于一个丹麦人困难到令人灰心。首先,这个题目大得吓人;其次,它被德国作家写过许多次;最后,由于分工的缘故,又被他们如此精深地研究过,以致一个外国人(何况是一个并非随时能够掌握资料的外国人)甚至比不上那个国家的儿童,那些儿童从小就熟悉了这个文学,而外国人却是在一个很难大量吸收知识的年龄才来结识它。所以,他所依靠的力量不得不一部分来自他借以采取和坚持个人观点的决心,一部分来自他尽可能发挥本国作家少有的气质这一事实。这里所说的气质,是艺术家的气质,我指的是“旁观者清” 的才能。德国人的性格是如此内向和深沉,这种才能在他们身上比较罕见。简言之,有一种要素,外国人比本国人更易于觉察,那就是种族的标志,也就是德国作家身上使他成其为德国人的那种标志。德国的观察家太容易把德国人和人类视为同义词,因为他但凡和一个人打交道,心目中总免不了有一个德国人。许多令外国人惊诧的特征,本国人往往熟视无睹,因为他早已司空见惯,特别因为他本人就具备着这种特征,或者就是那个本色。
整个说来,我间或偶然地提到丹麦文学。我只是不时地刺穿我向观众挂起的幕布,好让人从一个孔穴来瞧瞧丹麦的状况。这倒不是我忘却了或者忽略了丹麦文学。相反,它一直在我的心目中。既然我试图陈述外国文学的内在历史,我就在每一点上都对丹麦文学做出了间接的贡献。我将画出必要的背景,以便我国的文学有朝一日能带着自己的特征在这上面显现出来。我将打好基础,相信现代丹麦文学的历史一定会在这上面建立起来。如果这个方法是个间接的方法,它也因此是个更坚实的方法。不过,我还想三言两语地指出,如果把同时期的丹麦文学和外国文学相比较,我所得到的结论是何其近似啊。不妨把这个结论用一个公式概括起来。德国和丹麦在文学上的关系大致如下:这个时期的德国文学从其倾向和内容来看,是比较富于独创性的。丹麦文学则一方面继承了带有北方特色的气质,另方面又是建立在德国文学的基础之上的。丹麦作家通读了德国作家的作品,并经常加以剽窃,而德国作家却从没读过丹麦作家的作品,也没受到后者一点点影响。把我们引入德国之门的斯特芬斯 ,就是谢林的嫡派门生。口说无凭,不妨读读斯特芬斯致谢林信中的如下一段话:“我是您的学生,完完全全是您的学生。我所能作出的一切成就,原本是属于您的。——这样说,并非一时的冲动,而是因为我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即关系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敢妄自菲薄。——因此,如果我一旦拿得出可以称之为‘我的’的真正伟大的作品,而且如果它被世人所承认,那么我将公开站出来,心悦诚服地提到我老师的名字,并把所赢得的桂冠送给您。” 
由于对德国的这种关系,产生了如下若干后果。在德国文学中生活多于艺术,在相应的丹麦文学中艺术多于生活。挖掘题材的是德国。以浪漫主义开端的德国文学,活跃在最深沉的情绪之中,陶醉在种种感觉里面,努力想解决问题,不断创造着随即加以破坏的形式。丹麦文学则领受了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题材和思想,往往还能赋予它们更可靠的形式和更清晰的表现,胜过它们在故国所获得的。(不妨设想一下,例如,海贝格对于蒂克的关系)。丹麦文学一方面运用和改造这些题材和思想,另方面还以更适宜和更顺手的题材,例如以北欧古代的材料,来表现相关联的思想。
于是,发生了我在别处 曾经写过的情况:浪漫主义在丹麦的土地上变得更清澈,更富有形式。它不再那么暮气沉沉,它遮遮掩掩地投身到阳光下面。它觉得,它来到一个宁静而审慎的民族中间,他们还不十分明白月光是不是造作的和多情的。它从诺瓦利斯当初在《矿工之歌》里从中召唤过它的矿井里爬了出来,并用欧伦施莱厄的《弗伦杜尔》敲击着山腰,直到矿山崩裂开来,把所有宝藏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它觉得,它来到一个异样的更亲切、更温和、更有牧歌风味的自然环境,摆脱了不可思议的内容,那浓厚的、无形式可言的雾霭凝聚成纤巧的仙女,它忘却了哈尔茨山和布罗肯峰,在一个美妙的仲夏夜晚,定居在哥本哈根鹿苑的山丘上。
欧伦施莱厄的《阿拉丁》是比蒂克的《奥克塔维安皇帝》更好、更生动的一部诗作。但是,另方面,欧伦施莱厄却不能否认,如果没有《奥克塔维安皇帝》,《阿拉丁》永远也写不出来。海贝格的《圣诞节游艺和新年闹剧》是同蒂克的阿里斯托芬式的讽刺一样富于机智的一部作品;但是整个形式,戏中有戏,文学讽刺,伤感成分和嘲讽成分的混合,都是从蒂克借来的,而且更糟糕的是,只有根据蒂克的原则才能理解。一句话,在欧伦施莱厄、豪赫、海贝格等人那里,比在诺瓦利斯、蒂克、弗·施莱格尔等人那里,可以找到更多的形式,但是内容较少,也就是说,生活较少,同生活感情的直接关系较少。丹麦人往往放过了人生的重大问题,他们甘脆把它们屏弃于文学之外,要是不能用正规的文艺形式表现它们的话。
这个现象可以从心理上加以说明:丹麦作家作为艺术家照例超过了德国作家,但是作为人,他们在精神方面便远远落后于后者。后一种说法不仅适用于这个时期,而且一般而又绝对地说,可以适用于整个世纪。试将蒂克和欧伦施莱厄作一比较,或者以现代人为例,试将莱瑙、奥尔巴赫、施皮尔哈根、保罗·海泽同布利歇尔、霍斯特鲁普、安徒生、比昂逊作一比较,我们就会觉察到如下情况:在德国作家那里,例如蒂克或者奥尔巴赫(我这里首先想到蒂克的非浪漫主义时期),哪怕是很小的一部作品,再怎样无形式可言,再怎样薄弱以致失败,其中无不表现了一个完整的人生观,而且这种人生观不是凭空产生的,乃是由一个生命的经验和沉思所酝酿、所发展起来的,那种经验和沉思正带有德国精神因以出众的、全部惊人的多方面修养的印记。蒂克的一部中篇小说,奥尔巴赫的一部长篇小说,都包含着诗意的、哲学的人生观,这种观点是一个人的观点,即使并不总是一个诗人的观点。反之,欧伦施莱厄的一部悲剧,安徒生的一篇童话,霍斯特鲁普的一个杂耍歌舞剧,几乎永远以鲜明的诗的特质(如想象、情趣、欢畅、清新而恰切的笔触)著称,但是基本观点即使富有诗意,也只是一个孩子的观点。可以说,根本谈不上一种通过科学态度争取到的、在人生道路上不断向前发展的世界观。往往找不到一种真正发展的任何痕迹。像克里斯蒂安·温特尔和汉·克·安徒生这样的作家,他们早期的作品跟晚期的作品一样的完美。至于其他人,如霍斯特鲁普和里夏特,正当可以预期大显身手的年龄,想不到就已江郎才尽了。有时,才能随着年龄发了福,变得臃肿不堪,如在欧伦施莱厄身上。有时,理想越来越憔悴,如在帕卢丹-米勒身上。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变化也不在于,他们逐渐为自己创造出一种世界观;他们在诗的羊肠小径流连了一段时日之后,就走上了要么当市侩、要么进教会这两条康庄大道之一。不是睡衣,就是教士的道袍!他们脱掉诗的青春时期的西班牙大氅之后,这就是他们会一直穿下去的服装。甚至本国最年轻的作家也处处闪避时代的思想。试将我们的一位青年作家如贝格泽同德国的一位青年作家如施皮尔哈根相比,其区别倒不见得在于德国作家显然天赋更高,施皮尔哈根不过是个有思想——有当代思想的贝格泽罢了。他为时代的一切问题所感动,有时几乎为它们的重量所压倒,但他总是力求使它们符合他那个时代的意识。然而,贝格泽又反对什么呢?反对他在诗歌中所嘲弄的贵族政治,反对他在小说中所嘲弄的天主教。当这些势力在生活中还起重要作用的时候,这种斗争未始没有巨大的意义;但是,这种斗争在文学上引起兴味以来,已经过去一百年了。这些势力属于文学上的死者,重新把死者打死是不值得费力的。因此,一般说来,如果可以把本世纪的德国作家同丹麦作家相比,那么德国作家几乎处处都有一个更成熟、更富有独创性的人生观,而且作为人物来说也更伟大一些,不论他们作为诗人会占有什么位置。
这个问题还有第三方面:丹麦作家照例有个优点,就是对于趣味和幻想讲究克制,外国作家却往往沉溺其间而不自拔。他们懂得适可而止,他们避免奇谈怪论,偶或有之,也决不推向极端;他们有安全感,那是天生的宁静和天生的冷漠所赋予的;他们从不愤世嫉俗,鲁莽灭裂,亵渎神明,犯上作乱,他们没有狂乱的幻想,绝对的伤感,纯粹抽象或者纯粹感性;他们很少天马行空,从未冲入云霄,也从未堕入眢井。这就是他们如此为同胞所爱戴的原故。像海贝格的诗和加德的音乐所特有的那种较稳妥的趣味和雅致,像欧伦施莱厄和哈特曼的最优秀的北欧作品所特有的那种健康而雄壮的天然情感,将永远被丹麦人视作一种高尚的自制的艺术表现。与之相反,德国的浪漫主义病院里又收容了一些多么古怪的人物啊!一个患肺病的兄弟会教徒,带有亢奋的情欲和亢奋的神秘渴念——诺瓦利斯。一个玩世不恭的忧郁病患者,带有病态的天主教倾向——我指的是蒂克。一个在创作上软弱无能的天才,论天才他有反抗的冲动,论无能则易于向外部权威屈服——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一个被监视的梦想家,沉溺于半疯狂的鸦片幻境中,如霍夫曼。一个愚妄的神秘主义者,如维尔纳,以及一个天才的自杀者,如克莱斯特。想想安徒生当初亦步亦趋的霍夫曼,可以看出安徒生和他的第一个引路人相比,显得多么健康而又宁静啊!
因此,无疑可以肯定,丹麦作家生性更加和谐。同时也不难理解,那些把和谐、即使是一种可怜的和谐视作艺术的最高成就的人,一定会把本世纪最初几年的丹麦文学置于德国文学之上。每个人都是按照天性和趣味来判断这些事情的。至于我,我不想掩饰,我的见解同一般常见相去甚远。我认为,我们大多数人都是由于懦怯,由于缺乏艺术的勇气,才获得那种和谐的。我们没有跌倒过,因为我们没有攀上过有跌倒之虞的高度。我们把攀登勃朗峰的任务让给了别人。我们小心翼翼地防止折断脖子,但我们也摘不到只在山巅和悬崖旁边开放的阿尔卑斯山的花朵。我决不把我的见解强加于人。任何这类尝试都将是劳而无功的耀学。但是,依照我的看法,我们在文学中没有足够重视的,乃是毫无顾忌地表示明确的艺术理想的勇气,这种勇气是同作家表示这种理想的能力同样重要的。作家追求代表自己倾向的典型性的勇气,常常就是使他的作品产生美的关键。说得更明白一点:如果一种倾向,例如浪漫主义,拨动了幻想的琴弦,那么把幻想推向最危险的高峰的作家,我认为是最令人感兴趣的,——例如霍夫曼。他越是恣意幻想,便越显得美,正如白杨越高越美,山毛榉越宽大越美一样。美在于使典型性显现出来的勇气和力量。发现新大陆的人可能在发现过程中遇上暗礁而搁浅。避免暗礁是容易的,但却发现不到新大陆。我们丹麦作家决不像霍夫曼那样疯狂,但也决不像他那样有魅力。他们缺乏迷人的强烈的生活,缺乏活力,但他们的作品清澈如水,琅琅可读,真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他们找得到相当多的读者和较多阶层的读者,但却不能完全赢得他们的心。更强有力的独创性会吓跑许多人,但却迷住了更强悍的人。在我们丹麦的浪漫主义流派中,没有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的那种冒失的恶德,但也没有他的天才的反抗精神;他的激情所推动的一切,他的勇气用崭新的古怪形式所铸造的一切,在我们这里都被视作理所当然,一成不变的了。我们这里甚至没有天主教的风气。这就是说,我们只有形式最冷酷的正教,我们奉行神圣崇拜和虔信主义,我们仅有的流派就是格隆特维格 的那一套,这个流派正沿着通往天主教的斜坡滑下去;但是,在这里正如在一切方面一样,我们也没有完全跨出我们的步子,我们在最后的结论面前逡巡不前。由此可见,我们的反动要更加诡秘,更加狡猾。这种反动像罪恶一样隐藏起来,紧靠着自古就是各种罪犯的逋逃薮的教会祭坛。永远不可能击中它的要害,不可能轻易地使它相信,它的原则的必然结论就是良心煎逼、宗教裁判和专制政治。例如,克尔恺郭尔信仰正教,政治上是个专制主义者,到了晚年便狂信起来。但是,他毕生避免——这正是浪漫主义的特征——从他的学说中得出任何外在的或社会的结论,而学说的核心则由于公开的外壳简直无从觉察。与此相反,可以举出另一个国家的另一个信奉专制主义的正教信徒,即约瑟夫·德·梅斯特尔 ,一个同克尔恺郭尔一样高尚、一样具有正直信仰、一样具有博爱心肠的人。他却把他所有的观点发展出明确的结论,他不回避直接从他的信念产生的任何冲动。他像克尔恺郭尔一样是个才华照人、修养深厚的才子。但是,如果说克尔恺郭尔面临现实问题时,总像一个老处女似的害怕“舆论哗然”而裹足不前,那么德·梅斯特尔则大胆地得出了一切实际的结论。《圣彼得堡的晚宴》的第六篇对话中关于刽子手的名文,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刽子手是“高尚的人物”,“人类社会的基石”,要是没有他,“任何社会秩序均将瓦解”。按照德·梅斯特尔的见解,为了推翻法国革命所释放出来的革命精神力量,即不信教和不服从,现代国家必须有两股势力,一是教皇,二是刽子手。教皇和刽子手是社会的两大支柱:前者用逐出教会的敕令来对付叛逆的思想,后者用斧  来对付叛逆的头颅。读到这样的宏论,真是一件快事。这里有魄力和彻底性,这是明朗思想的圆满表现,是强硬的开诚布公的反动。而且,德·梅斯特尔在一切方面都忠实于自己,他不像我们丹麦的反动派或者(如他们所自命的)自由派那样,政治上主张思想自由而在社会问题上表现反动,宗教上反动而政治上自由主义或半自由主义:他憎恶政治自由,他(在书信中)嘲笑妇女解放,他(在一篇专论中)热烈而坚定地为西班牙的宗教裁判辩护,他心地纯洁并以十分严肃的丈夫气概,呼吁恢复对异教徒实行火刑,并且认为他既然这样想,就应当这样说,毫不引以为耻。他是这样一个杰出的天才人物,作为政治家是伟大的,作为作家也是伟大的,他宁愿牺牲他的全部财产,也不肯向他所憎恨的革命,或者他所厌恶的拿破仑,作丝毫的让步;他是这样一个人,能够毫无忌惮地把行刑吏神化为必不可少的秩序维护者,把绞颈架竖立在他的法典中,并请求教会把斧  和薪堆当做刑具来使用——这是一副表现了一种精神倾向的令人难忘的面貌,一个骄傲而勇敢的侧影;这是一个令人喜闻乐见的典型,正如博物学家在某类生物中一直只遇到一些畸形的模糊的标本,不料有一个卓越的标本使他感到兴高采烈一样。丹麦文学中没有出现这样的人物,从实际方面来看,这个情况对于我们未始不是一件幸事,但无论如何却赋予文学史一种呆板的性格。
约瑟夫·德·梅斯特尔是法国反动时期性格最鲜明的浪漫主义者。我且回到德国浪漫派方面来。按照我所采用的方法,这个时期对于德国文学显然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大家知道,这个方法就是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从心理上探索更深刻的文学运动,并指出从一个时期到另一个时期,流动的质料怎样凝聚起来,结晶成一种或另一种明晰易解的典型。这种典型性在德国是不大容易指明的,因为没有固定的典型形式,正是这种文艺的特色。这种文艺不是造形的,而是音乐性的。法国的浪漫主义竖立起坚实的形象,德国浪漫主义的理想却不是一个形象,而是一支曲调,不是个别的形式,而是绵绵无尽的眷恋。如果他们要给他们的眷恋起个名字,他们就会选用“一个秘密的单字”、“一朵蓝花”、“林间孤处的魅力”等词。——但是,这些名称都是情调的表露,而每种情调又都是同特定的心理状态相适应的。任务就在于把每种情调、每种感情和每种眷恋归纳到它们所属的某一群情调中去。这一群情调相互联系,便构成一个灵魂。这样一个灵魂带有十分鲜明的特色,在文学中代表着许多人,他们生活着,虽然自己不能描绘自己的本性,却在别人的描绘中重新发现了自己的本性。所以,尽管诗人没有表现出强有力的个性,只要他描绘出一幅一幅的风景,或者尽管他把他的诗融解于音乐中,只要他最终使用“Allegro”(快板)或“Rondo”(回旋曲)之类作为标题,我也许还是能够证明:性格典型是逃不出我们的眼界的——因为这些风景的个性,这种文字音乐的实质,正是一种几乎可以十分精确地加以规定的心理状态的显著特征。
为了正确理解这种德国浪漫主义,必须从四方面——文艺上、社会上、宗教上和政治上——来加以观察。在文艺方面,它融化为歇斯底里的祈祷和迷魂阵;在社会方面,它只研究一种关系,私生活的关系,两性之间的关系,而且大半是凭着轻浮的病态的热情放空炮。在这方面,它眼里没有人之常情,只有一些为贵族所偏爱的艺术家气质。谈到它的宗教行为,所有这些在文艺方面如此革命的浪漫主义者,一旦看到轭头,便恭顺地伸长了他们的脖子。而在政治上,正是他们领导了维也纳会议,并在斯太芬教堂 的一次庆典和一次由芳妮·爱丝勒 陪同的牡蛎盛宴之间草拟了取消人民思想自由的宣言。
人们往往爱说,我们只吸收了浪漫主义优秀而健康的因素。这个说法是不足信的。浪漫主义从其源头来说就中了毒。一条在开口处包含这些成分的河流,能相信它的源头挟带着金子吗?且看这些人落个什么下场吧,从他们涂得满满的纸张上了解一下,他们给予了怎样的冲动吧。那个到这里来把从德国天空取得的火种交给我们的斯特芬斯,又是个什么人呢?一个正直而温柔的天性,满脑子的灵感和昏乱,纯粹是情感和痛定思痛的幻想,丝毫没有思想上的敏锐性或者风格上的密致性和丰富性。他晚期所写的所谓科学著作真是不堪卒读,使人有溺死在稀薄的伤感中或者因无聊而窒息的危险。一个德国作家说,“当他在普鲁士讲坛上用错误百出的德语讲授自然哲学的时候,他的计算不相符,他的实验不成功,但是从他传教讲道中流露出来的广大神通、诚挚情感、天真的孩子气的献身精神,却深深迷醉了听众的心。”天真,又是天真!他并不否认他的来历。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心地纯洁地热衷于从矿石中重新发现人类心灵的力量,把地质学和植物学加以人情化,使植物显得大致像在格朗维尔 的Fleurs animées(法语:鲜花)中一样。但是,七月革命把他搞得晕头转向,忘乎所以。近十三年来他在虔信主义这个老太婆的怀抱里舒适度日,并为她多次与人较量身手,而今这个老太婆便煽动他对革命后的青年德意志派作家及其作品进行一系列软弱无力的攻击,从而结束了他的文学生涯。
他在这一点上,不过是紧步他的老师谢林的后尘而已。谢林同费希特及其纯自我学说相反,他扫除了精神的阴暗的自然方面,把哲学像艺术和宗教一样建立在天才的幻境,即所谓智力的观照之上,他的原则和治学方法都包含着放荡不羁的随意性,这种随意性正是浪漫主义的核心。早在《布鲁诺》(1802)一书中,他就采用了后来显得意味深长的标题“基督教哲学”,虽然他仍然主张,圣经在宗教的真正的价值方面,远不能同印度人的圣书相比——其实这个观点,连格雷斯在他的作家生涯的初期也曾经提倡过。当他像诺瓦利斯那样,由于蒂克的怂恿,潜心研究雅各布·伯梅及其他神秘主义者时,他就开始神秘地谈论“神的自然性”了,这个名词后来如众所周知,为思辨的独断论 所占用;但是,他不久在慕尼黑当上教授,荣获贵族身份,并在极端天主教的神父专权的巴伐利亚被任命为代理枢密顾问和科学院院长,这时那个后来成为话题的“天启哲学”便开始在他的心灵中萌芽了。接着很快便完成了这一转变:热情的天才变成了廷臣,预言家变成了江湖骗子。他由于故弄玄虚,由于一种“迄今被认为不可能的”科学的奇怪纲领,由于从不愿意让他的智慧排印成书,只愿意口头传授,而不愿意全部加以传授,所以在黑格尔逝世后不久,便有资格被巴伐利亚政府招聘到柏林,在当前的基督教日耳曼的警察国家为国家宗教尽一臂之力,教授一种按照他自己的意见只可称作“基督学”的国家哲学。正是在这个情况下,年轻的一代,黑格尔左派才向他扑过来,把他的神秘的蛛网撕得粉碎。
不过,谢林还算是最有理性的;他本人就被克尔恺郭尔的宠儿弗朗兹·巴得尔、那个再生的雅各布·伯梅狂热地当做异端攻讦过。巴得尔谴责他不应当把三位一体放在一个逻辑的平衡杆上,尤其不应当思想自由到否认恶灵作为人格魔鬼的存在。其他的浪漫主义哲学家在这方面的表现也不相上下。舒伯特写过一本《梦的象征》,像煞有介事地忙于圆梦的把戏——对于浪漫派的全部文艺来说,梦就是理想——甚至把梦游症和招魂术当做最高的认识源泉而入迷。普雷沃尔斯特的女先知 ——很有意思的是,施特劳斯正以揭露她而开始自己的活动——在那个时期起过重要的作用。最后再看看被海涅称作“削发的鬣狗”的格雷斯、《基督教的神秘主义》一书的作者(克尔恺郭尔曾经怀着神圣的激动心情读过这本书)。他辗转在殉道者的血泊里,沉湎于圣徒的苦楚和狂喜之中,一一描绘男女圣徒身上的灵光、钉痕和两胁的伤疤,以及他们如何因此而获赦——这个当年的雅各宾党人竟然五体投地地拜倒在唯一能够赐福的天主教会面前,为王侯们的神圣同盟唱起了赞歌。再谈谈政治家们:如亚当·米勒,有人说得很中肯,他在政治上代表了诺瓦利斯的蓝花儿,想把国家、科学、教会和剧院熔铸成一个奇异的整体;又如哈勒尔,他为了保全官职,隐瞒了自己向天主教的改宗,并在《政治学的复兴》一书中将这门科学建立在神权政治的基础上;又如莱奥(卢格曾经对他进行过辉煌的论战),他以同样的精神痛斥过当代的博爱心肠,狂热主张对急进派处以极刑;又如斯塔尔,他在他的法哲学中把婚姻比作基督和教民的关系,把家庭比作三位一体,把人世间的继承权比作天上遗产的要求权。——把这一切凑在一起来看,使人感觉到,浪漫派的结局真仿佛是一场恶魔的宴会,愚民主义者发出了雷鸣,神秘主义者疯狂地咆哮,政治家高呼要求警察国家、圣职人员和神权政治,神学和接神术则扑向各种科学,通过抚爱将它们窒息致死,而哲学在这场群魔乱舞之中则扮演了那个老妖婆的角色。




历代诗话:

[宋]蔡梦弼《杜工部草堂诗话》

[清]王国维《人间词话》

[宋]叶梦得《石林诗话》

[明]俞弁撰《逸老堂诗话》

[清]贺贻孙:诗筏

[元]吴师道《吴礼部诗话》

[清]杨际昌《国朝诗话》

[宋]陈岩肖《庚溪诗话》

[宋]吴开《优古堂诗话》

[清]沈德潜《说诗语》

[宋]吴聿《观林诗话》

[清]王夫之《姜斋诗话》

[清]方世举《兰丛诗话》

[宋]刘攽《中山诗话》

[宋]欧阳修《六一诗话》

[明]顾元庆《夷白斋诗话》

[清]毛先舒《诗辩坻》

[宋]许顗《彦周诗话》

[清]冯班《答万季埜诗问》

[明]朱承爵《存余堂诗话》

[宋]吕本中《紫微诗话》

[宋]吴可《藏海诗话》

[宋]司马光《温公续诗话》

[清]潘德舆《养一斋李杜诗话》

[清]宋征璧《抱真堂诗话》

[清]查礼《铜鼓书堂词话》

[唐]崔融《新定诗格》

[唐]张为《诗人主客图》

[元]蒋正子《山房随笔》

[明]徐祯卿《谈艺录》

[宋]严羽《沧浪诗话》

[明]瞿佑《归田诗话》

[唐]王昌龄《诗格》

[清]王寿昌《小清华园诗谈》

[明]李东阳《麓堂诗话》

[清]刘熙载《诗概》

[宋]张戒撰《岁寒堂诗话》

[宋]杨万里《诚斋诗话》

[明]都穆《南濠诗话》

[唐]司空图《二十四诗品》

[梁]钟嵘《诗品》

[清]周春《辽诗话》

[宋]陈师道《后山诗话》

[元]杨载《诗法家数》

[唐]僧皎然《诗式》

[宋]周必大《二老堂诗话》

[明]陆时雍《诗镜总论》

钟嵘《诗品》校定本

[清]周容《春酒堂诗话》

[清]尚镕《三家诗话》

[清]梁章钜《闽川闺秀诗话》

[清]孙涛《全唐诗话续编》

[明]顾起纶《国雅品》

[清]袁枚《续诗品》

[元]范德机《诗学禁脔》

[唐]王睿《炙毂子诗格》

[宋]姜夔《白石道人诗说》

[唐]徐衍《风骚要式》


谁云相去远 脉脉阻光仪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