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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西湖杂感二十首》

清 钱谦益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浪迹山东,系舟湖上。漏天半雨,夏月如秋。登登版筑,地断吴根;攘攘烟尘,天分越角。岳于双表,绿字犹存;南北两峰,青霞如削。想湖山之佳丽,数都会之繁华。旧梦依然,新吾安往?况复彼都人士,痛绝黍木;念此下民,甘忘桑椹。侮食相矜,左言若性。何以谓之?嘻其甚矣!昔日南渡行都,慭遗南市;西湖隐迹,追抗西山。嗟地是而人非,忍凭今而吊古。丛残长句,凄绝短章。酒阑灯灺,隔江唱越女之歌;风急雨淋,度峡下巴人之泪。敬告同人,勿遗下体。敢附采风,聊资剪烛云尔。庚寅夏五,憩湖舫凡六日,得诗二十首。是月晦日,记于塘栖道中。



板荡凄凉忍再闻,烟峦如赭水如焚。

白沙堤下唐时草,鄂国坟边宋代云。

树上黄鹂今作友,枝头杜宇昔为君。

昆明劫后钟声在,依恋湖山报夕曛。


潋滟西湖水一方,吴根越角雨茫茫。

孤山鹤去花如雪,葛岭鹃啼月似霜。

油壁轻车来北里,梨园小部奏西厢。

而今纵会空王法,知是前尘也断肠。


杨柳桃花应劫灰,残鸥剩鸭触舷回。

鹰毛占断听莺树,马矢平填放鹤台。

北岸奔腾潮又到,南枝零落鬼空哀。

争怜柳市高楼上,银烛金盘博局开。


先王祠庙枕湖濆,堕泪争看忠孝文。

垂乳尚传天目谶,射潮空望水犀军。

千年肸蠁燃阴火,尽日灵旗卷暮云。

双泪何辞湿阶(土戚),罗平怪鸟正纷纭。


宰树丰碑一水湄,金牌终古事参差(注)。

欑宫麦饭无寒食,赐庙椒浆有岁时。

歌舞梦华前代恨,英雄复汉后人思。

青城反复如偿博,只恨幽兰一烬迟。

(注)于公被祸,亦有金牌迎立事。


昔叩于公拜绿章,拟征楛矢靖东方。

鸱夷灵爽真如在,铜狄灾氛实告祥。

地戛龙吟翻水窟,天回电笑闪湖光。

残灯仿佛朱衣语,梦断潮声夜殷床(注)。

(注)万历己未岁,余肃谒于庙,以东事告哀。踰年,梦示靖康之兆,相抱恸哭。有祭庙文,在《初学集》。

佛灯官烛古珠宫,二十年前两寓公(注)。

画笔空濛山过雨,诗情淡荡水微风。

断桥春早波吹绿,灵隐秋深叶染红。

白鹤即看城郭是,归来华表莫匆匆。

(注)谓程孟阳,李长蘅。


西泠云树六桥东,月姊曾闻下碧空。

杨柳长条人绰约,桃花得气句玲珑(注)。

笔林研匣芳华里,翠袖香车丽日中。

今日一灯方丈室,散花长侍净名翁。

(注)“桃花得气美人中”,西泠佳句,为孟阳所吟赏。


堤走沙崩小劫移,桃花剺面柳攒眉。

青山无复呼猿洞,绿水都为饮马池。

鹦鹉改言从靺鞨,猕猴换舞学高丽。

只应鹫岭峰头死,却悔飞来竺国时。


方袍潇洒角巾偏,才上红楼又画船。

修竹便娟调鹤地,春风蕴藉养花天。

蝶过柳苑迎丹粉,莺坐桃堤候管弦。

不是承平好时节,湖山容易着神仙。


匼匝湖山锦绣窠,腥风杀气入偏多。

梦儿亭里屯蛇豕,教妓楼前掣骆驼。

粉蝶作灰犹似舞,黄莺避弹不成歌。

嘶风朔马中流饮,顾影相蹄怕绿波。


岂独湖山笑突如,珠林宝网亦丘墟。

消沉泡幻看金鲫(注1),警策浮生听木鱼。

藕孔刀兵三劫炽(注2),莲花刻漏六时疏。

于今顶礼云栖老,拥卫人天五百余(注3)。

(注1)六和塔池金鲫鱼,沧浪,东坡诗所记也。池久涸不复存。

(注2)今说禅者皆波甸,说刀兵劫所种也。

(注3)宗镜开堂,余以《弥陀疏抄》一部为施。此诗申明之。


天地为笼信可哀,南屏旧隐谪仙才。

遗庐尚有孤花在,吊客徒闻独鹤回。

渍酒青鞵褰宿莽,题诗红袖拂荒苔(注1)。

太平宰相曾招隐,矫首云霞海上来(注2)。

(注1)草衣道人有诗吊太初,为时所传。

(注2)记费铅山南屏访太初事。


东海桑田事岂诬,藏舟夜壑本良图。

摸金山欲移三竺,蒸土陂应决两湖(注)。

地媪荒凉忧竭泽,波神刺促怨投珠。

不知系缆江头石,曾见秦人筑塞无?

(注)西湖有里外湖,得云两湖。


冷泉净寺可怜生,雨血风毛作队行。

罗刹江边人饲虎,女儿山下鬼啼莺。

漏穿夕塔烟峰影,飘瞥晨钟鼓角声。

夜雨滴残舟淅沥,不须噩梦也心惊。


建业余杭古帝丘,六朝南渡尽风流。

白公妓可如安石,苏小湖应并莫愁。

戎马南来皆故国,江山北望总神州。

行都宫阙荒烟里,禾黍丛残似石头(注)。

(注)有人问建业云:吴宫晋殿,亦是宋行都矣。感此而赋。


珠衣宝髻燕湖滨,翟茀貂蝉一样新。

南国元戎皆使相,上厅行首作夫人。

红灯玉殿催旌节,画鼓金山压战尘。

粉黛至今惊毳帐,可知豪杰不谋身(注)。

(注)见周公谨,罗大经诸书,亦南渡西湖盛事。


冬青树老六陵秋,恸哭遗民总白头。

南渡衣冠非故国,西湖烟水是清流。

早时朔漠翎弹怨,它日居庸宇唤休(注1)。

苦恨嬉春杨铁史,故宫诗句咏红兜(注2)。

(注1)白翎,杜宇,事具《元史》及《草木子》诸书。

(注2)瞿佑诗话云:元废宋故宫为佛寺,西僧皆戴红兜帽。故杨廉夫宋故宫诗,用红兜为韵。


东风依旧起青蘋,不为红梅浣北尘。

鼓箧儒生陈玉历,开堂禅子祝金轮。

青衣苦效侏离语,红粉欣看回鹘人。

他日西湖志风土,故应独少宋遗民。


罨画西湖面目非,峰峦侧堕水争飞。

云庄历乱荷花尽,月地倾颓桂子稀。

莺断曲裳思旧树,鹤髡丹顶悔初衣。

今愁古恨谁消得?只合腾腾放棹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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