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几个亿，也拍不出它的牛*

很多我们熟悉的春晚舞台上的小品演员，都拍过不错的电影。

比如赵本山，有《落叶归根》《幸福时光》《男妇女主任》。

比如冯巩，与黄建新导演合作过《站直啰，别趴下》《埋伏》《谁说我不在乎》。

比如范伟，有《耳朵大有福》《看车人的七月》《芳香之旅》，还凭《不成问题的问题》拿过金马影帝。

而在他们之前，其实还有一人为小品演员转型电影演员做了标杆示范。

他就是陈佩斯。

他与父亲陈强共同创作的“二子系列”（《父与子》《二子开店》《傻帽经理》等）是八十年代内地喜剧电影的开路者。

进入九十年代后，陈佩斯自己开起了电影公司、当独立制片人和导演，专心做喜剧片。

这期间陈佩斯拍出了几部现在看来都很新潮先锋的讽刺喜剧。

比如《太后吉祥》。

但要说评价最高的，还要属今天要聊的这部：

《孝子贤孙伺候着》。

电影《孝子贤孙伺候着》上映于1993年，主演阵容十分强大。

除了名副其实的喜剧之王陈佩斯自导自演外，还有赵丽蓉、魏宗万、丁嘉丽、倪大红等熟面孔，以及刘江、李明启、常蓝天等老一辈演员。

赵丽蓉当年也是小品电影双线发展，与巩汉林合作的春晚小品已经开始打出国民度，与黄健中导演合作的电影《过年》也备受好评。

老戏骨魏宗万，正派反派角色均驾驭自如，在《三毛流浪记》里的老兵油子形象让人印象深刻。

有好演员压阵外，《孝子贤孙伺候着》的题材也很特殊。

它讲的是丧葬。

影片以八十年代后期推行的火葬替代土葬为背景，讲述民政局干部陈二小带头改变当地土葬习俗的过程中，与顽固的老舅及老母亲之间发生的一系列啼笑皆非的荒诞故事。

为了表现这种荒诞，影片选择了一个十分典型的农村家庭。

陈二小是民政局的公务员，专管红白事，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移风易俗，监督村民们以火葬替土葬、节俭办葬礼。

但陈二小的老舅刚好掌管着村里白事，所有的传统土葬礼仪都得经他点头。

他也利用这“特权”谋私，每次都能靠放高利贷大捞一笔。

老一辈人观念守旧，固守着人死为大入土为安，所以火葬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不吉利。

陈二小的老母亲自然也是这样的“顽固派”。

年过七旬的陈母操劳大半辈子，在丈夫去世后含辛茹苦养大两个孩子，老来终于能享享清福。

她不仅打心里支持土葬，而且要求葬礼得有排面。

在她73岁生日宴上，她戳着二小的脑袋说：

等我死了，你要敢烧我，你就不是我儿子。

还逼着二小当场签了保证书。

身为红白事专员的二小只能口头上哄着老母亲，另一边还要对民政局领导表忠心，着实陷入了忠孝不能两全的尴尬之中。

二小有一个脾气蛮横的姐姐和一个做生意赚了些钱的姐夫。

一天，姐姐姐夫回家探亲，竟拉回来一口红色的棺材，没想到老母亲不仅不生气，还高兴地抱着棺材说：

好闺女，你可了了我一桩心事。

眼前的一幕让二小倍感无语，但也更坚定了他要改变这种畸形现状的决心。

老舅看得出二小的心思，歪脑筋一转，想出了个煽风点火的馊主意。

他请来一个假算命先生，故意说老太太最近有血光之灾，必须得办个风光的葬礼假死一次，这样既能骗过阎王爷一次，又能考验一下孩子们的孝心。

老太太一听就高兴了，觉得这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老舅也主动配合着演这一出戏。

于是，老太太穿上寿衣躺进了棺材，一时手足无措的二小被老舅和姐姐逼着选择了土葬老规矩。

接下来便是流程繁琐、大办特办的的传统丧葬习俗。

遗体在家院中停七天、子女披麻戴孝守七天；

院子里支起大锅、备好百余副碗筷，流水席不断，客人随到随吃；

做纸扎，彩电、冰箱、洗衣机、汽车等等，阳间有的玩意儿都要扎一份；

订冥币，各个国家的纸币都要有，好让老人走遍五大洲都不怕。

定大殡规矩，恨不得把全村人都组织到一起，细节复杂如天书。

二小就像个木偶一样被老舅牵着走，每日操持着土葬礼仪中的种种繁杂事，身心俱疲不说，开支也越来越大。

骑虎难下的二小只能把留给儿子上学的钱全都贴进去，还要卖房子借高利贷，为此他的老婆闹着要跟他离婚。

躺在棺材里的老太太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全都看在眼里。

她开始于心不忍，眼看着活人被“死人”拖垮，眼看着自己儿女辛苦攒下的钱都流到了不安好心的弟弟的腰包，她终于改变了想法……

你会发现，时隔近三十年，我们仍然会被《孝子贤孙伺候着》中密集的喜剧桥段频频逗乐。

这里的喜剧效果，首先来自演员。

陈佩斯的表演自然不必多说，他的眼神、表情和动作兼有卓别林与基顿的风格，总能在微小的面部神情转换中让人感受到小人物的尴尬与无奈。

赵丽蓉的一口唐山话自带喜感，同样在一开怀一皱眉间真实自然还原一位乡村老太太的固执和可爱。

其次，来自于情境。

比如假死的老太太在棺材里怎么解决吃喝拉撒。

小孙子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所以他经常跑去跟奶奶聊天，老太太便让小孙子给她带吃的；

棺材前的桌上摆着各种供品，老太太饿了就趁人不注意时偷拿一块点心充饥；

晚上被尿憋急了后在棺材里直抖腿，吓得守夜的乡亲以为闹鬼。

但更重要的，是来自于反讽，这才是这部喜剧片最高级的地方。

影片借一场假死闹剧，揭开了藏在农村丧葬习俗下的一条地下利益链。

二小的老舅是土葬传统的坚定维护者，表面上是守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其实是护着自己从中可以持续获取的暴利。

那一套繁琐的葬礼流程，是为敛财而设定的冠冕堂皇的“礼仪”。

而老舅的角色既是主持人，也是中间商/介绍人，把做冥币的、做纸扎的、骗人的算命先生、念经的假和尚等连接在一起，形成一条龙业务。

以至于为了钱，他不惜连自己的亲人都骗，并且他经常两头骗，赚取不菲的差价。

比如，来给老太太算命的先生是他雇来的。

片中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幕是这假算命先生从包里拿出高科技的“电脑”算命，结果，所谓的电脑竟是俄罗斯方块游戏机。

他还建议请和尚来念经，出场费跟外甥报价660，美其名六六大顺，结账时给到对方的却只有330。

那些所谓的和尚呢其实是县里的歌舞团班子。

前一秒还在台上唱摇滚，后一秒就戴上头套换上衣服假装和尚，而他们口里念的经竞是“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印刷厂厂长前来吊唁，私下里给二小推荐冥币，二小惊讶于为什么一个国营厂会印这个。

厂长回答说印黄书吧公安局管，印冥币吧民政局管，但不印这些根本活不下去。

老舅则补充说其实“大家都没闲着，只是换了个说法”。跳大神的，如今都改叫宇宙功法研究中心了。

二小听了后，只有无奈地陪笑。

关于乡里之间的虚情假意以及被金钱扭曲了的亲情，影片也不时讽刺一下。

比如，在流水席不断的葬礼期间，来吊唁的村民其实有不少是抱着吃吃喝喝的目的。

一乡亲刚刚还在“悲痛欲绝”地哭丧，结果一听到上红烧肉后就立马转了笑脸，跑回桌上抱起一碗红烧肉就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停放着棺木的院子里，时时传来划拳声和大笑声，简直成了嘈杂的饭馆。

二小的姐姐刚开始坚持为母亲做土葬，但随着后面无底洞般地支出，她也不愿当孝女了，在与老公合演了一场苦肉计后趁机溜走，将烂摊子丢给了弟弟。

一场葬礼，就这样变成了一场闹剧。

有人借机敛财、有人借地吃喝，有人暴露了本性，他们在那张牙舞爪兴高采烈，却可怜了真正心善的老实人，散尽家财还要背债。

到底什么是孝，什么是和，想想唯有叹息。

片中二小与老舅的一段对话也让人五味杂陈。

二小指着那群装模作样的假和尚说：他们是假的，他们在演戏。

老舅倒也不辩解，反而一边跟人喝酒划拳一边笑着答：人活一辈子，不就是在演戏吗？

身穿孝服的二小听得一怔，然后慢慢环顾这人声嘈杂的院子，嘴角只挤出一丝尴尬的笑。

的确，葬礼早就失去了葬礼本应代表的意义。

这不就像是一个舞台么，不同身份的人轮番上台演戏，台下的人叽叽喳喳看戏，这就是一场各怀鬼胎的演戏。

总之，在《孝子贤孙伺候着》这部电影里，扎根现实的题材、自然的喜剧表演和荒诞讽刺的陈氏喜剧风格已经体现地非常明显。

用看似宣传殡葬政策的故事彻底颠覆了“主旋律”。

这当然离不开陈佩斯的贡献。

常有人把陈佩斯视作内地的周星驰，这样说其实有点乱辈分，因为早在周星驰成名之前，陈佩斯的讽刺喜剧已经自成风格了。

贯穿八九十年代的“二子”系列（1985～1992）里，讲的是一个个体户的成长史。

从辍学做买卖到开旅馆、开歌厅、南下深圳打工，期间伴随着新旧观念和新旧两代人的冲突与和解。

也包含对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的批判，勾勒出改革开放时代下普通市民的生存群像。

《孝子贤孙伺候着》承接“二子系列”，从市民喜剧转到农村喜剧，场景变了、主人公变了，但陈氏喜剧的内核未变，并且更荒诞更黑色幽默。

八年后的2001年，冯小刚拍了类似的《大腕》，同样是一场葬礼带出的荒谬群像，对商业主义消费主义的讽刺也令人记忆深刻。

但《孝子贤孙伺候着》的更高明之处在于，它所表现的种种啼笑皆非的荒唐事皆发生在我们的身边。

它不是特例，它存在于每一个乡村每一座小城。

它可与绝大多数中国人的记忆发生碰撞和共情，让你在笑过之后若有所思。

可惜的是，这样的喜剧，如今再也没有了，一个个演员都那么生动难忘，内容满是生活气息，又夹杂着讽刺和荒诞，看着无比顺畅。

这也是现在所谓巨资打造的喜剧大片所不能比拟的，时间这个大师会告诉人们，什么才是真正经典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