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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件不受欢迎的作品

2017-02-01 撒把芥末

一次邮件对话。2016年年底到2017年年初。

起因是密集音乐会第42回,赵丛做为乐手演奏了颜峻的作品《临时的音乐》,现场反应并不好。时间回溯到一年前,朱文博在上海发表了一组作品,包括教两个不会吹单簧管的人吹单簧管》,观众也纷纷退场。

YJ = 颜峻;ZWB = 朱文博;YYL = 闫玉龙;ZC = 赵丛


YJ: 我想先请朱文博描述一下你的作品,就是年初还是去年,在上海上午艺术空间的那个是教两个没有吹过黑管的人现场学习,然后表演吗?听说现场观众很不高兴?他们是有什么期待而来的吗?这个作品叫什么题目?我只听过燥眠夜出版的磁带单簧管,那里面也有类似的想法吧?

卖卖和朱松杰表演《教两个不会吹单簧管的人吹单簧管》,上午艺术空间,2015;摄影,照骏园


ZWB: 事实上那天一共是有三个作品,或者说节目。作品这个词听上去过于严肃,节目又太轻浮,可能得想一个之间的词。

 

时间是去年的11之前骏园邀请我去演这么一个基于我个人想法的演出,我就在想可以演些什么。《教两个不会吹单簧管的人吹单簧管是最早定下来的一个,名字就是这个,点子也的确是基于燥眠夜发的那个磁带那个磁带的录音是一次巧合,就是大家在一起玩,余益裔和丁晨晨都对单簧管很好奇但我后来常常想那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教两个不会吹单簧管的人吹单簧管不仅仅是名字上的这些,他还有更多的限定:需要是两个有同样背景的实验乐手。《单簧管的磁带里,丁晨晨和余益裔都是硬件噪音乐手,所以在上海的两位,我想到了卖卖和朱松杰,他们都是自由即兴/噪音吉他手有同样背景的两人在演奏时会有一种天然的默契,1+1>2不是现场教他们演奏,是头一天晚上教的

 

教两个不会吹单簧管的人吹单簧管是那天表演的第二段第三段是955,就是请现场观众用手机录音/回放的作品,后来听录音测了一下,那个频率大概是955赫兹。《95510月的时候确定下来要演的

 

那天演的第一个是离开北京前的一天想出来的,然后在火车上做了最后的完善那个叫扑克》。我带了一副牌,为每一张设定了不同的演奏,类似于数字是方法,花色是强度/时间长度这样的,都是基于我自己的演奏技巧然后在现场,我请观众抽了扑克,然后我把它们排列,以此为限定进行演奏

 

大约是演到第三段的时候,演到一半左右,开始有观众离场也好像是更早一些,两位吉他手二重奏的时候走了第一个人,但观众纷纷离场这个在第三段发生的我印象里最后走了一半

 

我不知道他们期待什么,但或许期待的不是一个,在演出前告诉你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这种事吧,而且发生的事情居然是这么简单

 

对,我告诉他们每一张扑克代表一种方式,卖卖和朱松杰头天晚上第一次碰了单簧管,用手机录下来然后回放


 YJ: 很巧,两周前我在英国的demont fort大学见到脏电子leigh landy,他们也说起你的《955》,赞不绝口。这个作品我看过两次,非常喜欢,感觉既能接上前卫作曲家的脉络(比如,很明显的,艾尔文路西亚),又有种特别中国特别日常的气质,而且是你个人矿脉的一个小流露。我觉得这种低调和顽强,也是对现实的直接回应。

 

《教两个不会吹单簧管的人吹单簧管》也有点类似吧,看起来一贫如洗的样子,但因为限定了一对实验乐手这样的条件,其实又有种音乐性隐藏着。我特别喜欢。

 

我会想到意大利的贫穷艺术arte povera)。那是艺术批评家Germano Celant1967年提出的:  “平凡已经进入艺术领域。微小的东西开始存在……借用葛罗托斯基剧场的一个词,我们可以称之为贫穷平凡的出现,总是和那些肥美多汁的,或者庞然大物的景观相对,就像1960年代欧洲出现了自由即兴,或者再早50年,噪音出现在苏黎世和米兰的舞台上。用革命家的话说,鹅卵石就是无产阶级的武器。

 

里面那种隐约的音乐性,那种传统的美感,其实是每个人身体里都有的。很好听,甚至有种感动。这个音乐性并不像噪音那么激进。可能因为这样,老外马上就想到了老庄吧,含蓄。但对我来说,它很现实,就是说那一丝音乐性有韧性,有生命力。

 

作品可能是没法回避的一个词吧,既然干了这行,又要语言来交流。不然,我们其实连音乐也可以回避的。但那也太老庄了。

 

ZWB: 感谢他们的美言,还有你的:)其实我可能并没有想过很多理论上的东西,之前也了解并不多。我想应该是,如果你手边只有这些东西,你只会这么些东西,然后拼命的想,想,想,总会想出一些,发现一些什么东西的。

 

那不如下面请你来说说你的作品。我们要说的是刚刚过去的密集音乐会里,由赵丛表演的这个,但除此之外,我想到了你的很多别的表演和作品。今年在李英武家的客厅巡演,我、阿科和你一起演的,屋内屋外,楼上楼下,有人进来有人失踪;还有前段时间看的你在日本的客厅巡演的视频,给人家里的纸屏风戳了好多的洞;甚至还有很早以前的一次,你和观众带听诊器对视,那是密集的第一场。

 

我觉得这些演出有很多一脉相承的东西。你总说你的演出是反结构”“反高潮,但是相比平时经常演的电子反馈系统,这些又走的更远了。

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将客厅巡演演化成什么都不带去观众家演出这样一个事情呢?在每人家里可选的声音总是很多,你是怎么发现最终的选择?以及,这种形式可能的一个后果是让人觉得很新奇,很眼花缭乱,止于轻浮,你是怎么避免?

赵丛表演《临时的音乐》,时差空间,2016 ;摄影,小松

 

YJ: 这个作品的题目是《临时的音乐》。临时就是指现场发生的,无法预知的那些声音。至于为什么环境声也是音乐,那取决于怎样定义音乐,我觉得让人主动去听,这样的事件就是音乐。环境声也包括观众发出的声音,最近两年我对观众这个概念很感兴趣:去成为观众这个集体的一员,究竟和成为一个购物旅游团的成员有什么不同,或者说,和加入一个现成的身份,进入一个安全地带有什么不同。

 

表演者要向大家描述自己听到的声音,实时的。这中间有几个递进的过程,越听越细,越专注,留给观众的空白也越长。这里没有所谓的寂静,倒是应该有一些张力。空白的能量应该很强烈。卡科夫斯基说,每一场演出都应该是一场爆炸。

同时,表演者的语气,声音,对节奏的掌握,对声音的理解,也都像演绎经典作品的小提琴手一样,呈现给观众。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只是演奏者,不只是个中介。

 

这肯定不是第一次有人在现场描述自己听见的声音。我也不介意有没有抢先。只是单纯地想要自己喜欢,不管它算不算音乐。就像最近开始的舞蹈,出发点只是想要放大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的一些小动作,让身体舒服,至于该怎么定义,那是其次的。有些本能,可能是很贱的,很怪逼的,或者平淡,但是自己喜欢最重要吧。

 

那个和观众戴着听诊器对视的作品,第一次是和策展人小汉斯表演,我们边听对方的心跳,边对视。两个人都快崩溃了。我很享受那种变态的感觉。人身上的未知的世界吧。

 

戳破日本屏风,这个是客厅主人事先说可以的。后来我才知道,对日本人来说,这是一种从小就有的心理诱惑和禁忌。那天我只是想融入环境,那个环境要求我产生一种喜剧的效果。客厅巡演总是充满未知,那天也是我人生中神奇的一天。

 

2014年,在蒙特利尔,我做了6场客厅巡演,主办人当我的司机,拎箱子,当保安,安排一切。我就想,这么好啊,没有人伺候的时候怎么办?之后就决定不带设备了。这样就面对一个挑战:真的什么声音都可以是音乐,做什么都可以是表演吗?就好像突然给你自由你就傻了。我慢慢倾向于一种戏剧性,就像是把激浪派的表演拉长10倍。这个月在伦敦的一个客厅,我给大家讲了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我很投入,很激动,用中文讲的,但现场没有一个人懂中文。这就像以前听摇滚乐,一句英文都不会,也可以入戏。我想要一种张力,可以把日常生活,把人,撑开,让未知从里面发作出来。

 

客厅巡演不只是关于声音,也关于音乐的其它几个元素:空间、时间、人。我相信音乐在哪里都可以发生,包括在厨房里,但是不能表演杂耍,不能炫耀精湛技巧,而是让人看到案板和垃圾袋本来就是神奇的,每个人也都是神奇的,时间里的每一个时刻也都是。

 

关于观众,很多人觉得实验音乐就是和观众对抗,扇大众趣味一个耳光。也有人跟我说,你们是成心的吧,喜欢的人越少就越前卫是吧。不知道你怎么看,的确,很多时候,观众跑来玩手机,寒喧,或者哭丧着脸,我也会觉得不爽呢。观众真的都是受了骗来的吗?冷场音乐这个说法是谁发明的?是从燥眠夜开始的吧?

 

ZWB:"冷场音乐"这个说法真的是从燥眠夜开始的吗?我从来没想过,也记不太清最初来源了,不过好像真的是哦!

 

好像是马萌说的,Fat City的另一个人。那时候我们,或者是别的怪乐队,给一些比较大牌的摇滚乐队暖场,我们就这么说。因为气氛一点也不暖。后来到了冬天,D-22外面挺冷,里面也冷清,我们就这么说。可能潜在的心理有一种不想跟他们玩的意思吧。

 

我不觉得和观众对抗扇大众趣味一个耳光是实验音乐。这种音乐应该是基于表演者自己的,你还想做一些事,想要让自己更激进,又想出了进一步的理念,方式等等,以及,对过去的自己的厌倦,对身边的氛围的厌倦。嗯……我以前可能会想,接下来去玩什么样的音乐?硬件噪音?反馈?迷幻音乐?……现在我尽量避免这么想,尽量不是陷入一个模式化的、风格化的东西里面。如果能基于你自己,然后再发现你自己,这样就最好了。

 

还想问问观众的事。最近几年你在很多国家演出,那些地方的观众都是怎样的?他们很投入的听吗?还是装作很投入的去听?如果他们疲倦了,烦躁了,会表现出来吗?

 

反正,客厅巡演和一般演出场地里的观众会是不太一样的,对吧?

 

YJ: 基本上观众有这么两种:知道自己来干嘛的,来凑热闹的。各地不一样吧。在伦敦的cafe oto和纽约的roulette,会有很多5070岁的观众,看了半辈子即兴音乐或者实验作曲,气氛会很暖。在一些小城镇,演出不多,组织的好的话,来看热闹的人也会很热情,在中国也会啊,dave phillips说他和梅志勇巡演到了武汉和大连,演完都和观众聊到了半夜。

 

我的大体印象是,纽约有很多人去看大牌,装逼的很多,每个人都假装很嗨,但新音乐就比较寂寞。东京有特别好的观众,不大表达,但是大家会一起去居酒屋,可惜人数总是不多,大家工作都太辛苦了。柏林是世界上实验、即兴最活跃的地方,演出多极了,观众也多极了,大多是真心来享受的,包括享受挑战,也享受不成熟的表演,对很多人来说每天看演出看展览和喝啤酒一样,是生活方式。北京呢有一种观众,见多识广,专门看大牌,对国内乐手就哭丧脸,像一种投诉无门的消费者。这个是北京特色吧,可能上海也有。但燥眠夜也有一种观众,对冷场音乐特别宽容的,静静地看完,聊会儿天那种,都是常客吧,xp关门之后他们还来看这类演出吗?

 

看不懂而烦躁不安,我在柏林也遇到过。有一年在 quiet cue,我现场把设备组装起来,用话筒拾这个过程的声音。有个观众就喊:你要不要帮忙啊?其他人就,让她安静。柏林还是太厉害了,观众总体很开放,至少也特别有耐心,很多人不喜欢也会说出来,而且也不妨碍那种享受。

 

客厅的气氛总是比较暖的,大家有种自己人的感觉,即使不喜欢,也不至于给你脸色。至少不会把自己当成消费者。音乐总是有种社会性,总是和人群有关系,我觉得气氛好了,懂不懂也就不重要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有时候很可怕。

 

我觉得观众应该有种主动性,去激发自己也激发现场。有时候看演出睡觉也是一种主动性,一种对音乐的使用,一种发明。但主办人也有责任,把大家的距离拉近一点。

 

你会觉得,上海那次演出,会有点不爽吗?还是无所谓?还是尽管不爽,但也折射出了某种现实,因此作品并不受到损害?那种大家一起创造出个好现场的想法,重要吗?


ZWB: 我其实不太记得住观众。昨晚问赵丛,燥眠夜有没有那种每场都来的观众,她提到了一个我都忘记的人。在14年夏天之前,有一个看着很凶的中年外国人,每次都来。XP的演出只看燥眠夜,每次都是一个人来,买一瓶最便宜的啤酒。每次来的都比较晚,第一组开始以后,可能下班晚?我和邓成龙都知道他,但他不跟任何人说话,我们也没和他讲过话。

 

直到后来很久以后,在另外一个地方的演出见到了他,顿时觉得很亲切,才聊了起来。他是新西兰人,名字忘记了。但没有很久以后,他就换工作去广州了。

 

现在在fruityspace和密集有一些观众,也算是常客,最近一年很脸熟。他们以前有在XP看过燥眠夜吗?其实我不知道,或许有。

 

还有的观众后来变成了乐手,比如阿科,某一天忽然就带着提琴出现了。

 

说回到上海的那一次。我没有不爽,就是觉得挺可惜的。因为很多观众离场是发生在第三段,而这一个作品之前已经演过两次了,我知道它可以会是什么样子。说可惜是因为,我觉得观众再稍稍努力一些,就可以沉浸进去,发现它了,但是他们没有。

 

作品是作品,观众是环境的一部分,环境是现实。作品本身的水准不应该是由观众来影响,但现实会给作品的展现带来不同的样貌。大家一起创造出个好现场,我觉得还是很重要的,但它可能不是纪律,更像是一种方向。

 

YJ: 对啊,我们没有纪律,倒是慢慢有了方向。虽然有时候观众比较默契,有时候不那么默契,但表演者,空间,活动本身,包括一些常来的观众,似乎是有了一种由时间来塑成的默契。可能可以称之为“community”,就像国外常说的那样,比圈子更好一点。就像是从深夜食堂去街角广场的那个方向。

 

熟人和陌生人的区别总归是模糊的,我在想,观众如果是一个特定的身份,那么就只能是陌生人,也没有个体。但观众可以是朋友、熟面孔、可以聊天的陌生人、默默喝啤酒的人、走错了门的人……各种各样。表演者没在演出的时候不也是观众吗。我并不想做为主办人去规定观众的方向,但是,像你说的,有时候太可惜了,每场演出都是很不容易的,一个人出趟门,遇见另一些人,也是很不容易的,就那么玩玩手机,然后像没有买到喜欢的钱包一样,失望地走掉,一天就又过去了。

 

也许以往的艺术是作者自我表达的工具,今天的艺术,更多是对现实的反射。像镜子。如果没有一个陌生人也能融洽相处的现实,那么一个小圈子的温暖又有什么意思呢。反过来说,作品对现实的影响,也许就在这种微妙的提醒中。

 

另一次在看“955”的时候,是在三元桥的地下通道,那天来了很多人,光摄制组就有三个。感觉大家莫名其妙地就是很嗨,我和jason kahn表演的时候,有的观众也跟着尖叫。jason很生气。哈哈。不过我也是只是觉得可惜,因为尖叫固然爽,但有的作品还有其他的参与方法,还有其他的东西可以发现。

 

这几年,演后谈特别发达,有时候提问的观众会说很多自己的感受、想法,但是并没有问题可问。我想,可能每个人都需要表达吧。这还真是一个不让人说话的社会呢。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羡慕大声表达自我的艺术家,也不想看到他们承担起替大家表达、替大家思考的功能。毕竟,实在不行,那就让大家自行尖叫吧。

 

YYL: 编辑的插话提问时间:

感觉我应该出现在时差之间啊,哈哈。

一定要二选一的话,应该更难抵挡得住沉默的诱惑。

有时我会回忆起演后谈中的集体沉默,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不假思索的话,会有点想问,你们会有兴趣来做一次演后谈本身的演出吗?

 

YJ: 好像沉默是一个不幸的玻璃杯,每个人都觉得有责任去打破它。

 

那种集体沉默的尴尬,是来自一种被动的姿态吧。如果说打破是一种主动,那么也许可以像你说的,去延长,至少看它是怎样延长的,也许还有点担心它被打破。也许这也是主动。不过通常,它只是慢慢变质,一种不安,或者溃散,也从同一个集体中出来,那也是同一种被动。作为观众中的观众,我也喜欢观看这个溃散的过程,尽管,通常都太短。

 

我还真有个想法,就是没有演出,直接演后谈。那是一个在戏剧框架里的想法。不过你这么一说,也许也可以在音乐的场合里表演。


ZWB: 三元桥的那次,我觉得颜峻和Jason Kahn演的特别好。有凑热闹的观众在尖叫,我觉得没有问题。让人想翻白眼,但也不至于恼火吧。就像刚刚的密集里,赵丛在描述的时候,有一个观众刻意的去敲地板,摇钥匙。

 

那天人太多了,我演的时候观众很嘈杂,而地下通道又把嘈杂放大了好多倍。本来我的预想是,用手机把汽车驶过的浑沌低频录下来,然后回放的,我之前去试验过,发现可行。但我忘记了可能会有嘈杂的观众这件事。

 

有的人在表演之前,会考虑很多观众是否能接受这样的事,好像台湾人会考虑这些?好几个台湾人都跟我表达过这个意思。大陆这边好像很少有人会考虑这个,比较本我,演出是演给自己的,不太考虑观众。我也不觉得这样极端,感觉是理所当然的事,但颜峻现在的方法,让表演者仿佛化身为观众的,提升观众体验重要性的,似乎走向另一种极端了。我想到看坦克手贝吉塔写他今年5月去的密集派对,你蒙住他眼睛,给他指令让他慢慢走。

 

演出演后谈,上来直接就谈,谈什么呢?一场一个月之前的演出吗?这个潜在的形式让我第一个联想到的是,高嘉丰的Muted Portraits出的那些磁带。

 

YJ: 我想,人们真的是很需要表达,想要存在,要介入世界。在我们刚刚创造出来的这个消费社会里,和世界发生关系的主要方式,也就是相互购买了。午夜的食堂和午夜的淘宝,是力所能及的介入和交换。也许也可以去购买一些参与性艺术的入场券呢?包括阅读呢?让自己成为被艺术震撼的受体呢?有一年在上海,一个朋友在edwin van der heide的声光表演中快要哭了,她说这个艺术家简直就是上帝啊,他是要把我收回上天去啊。我就想,那么观众也只能去做羔羊了吧。或者,自由地购买他的上帝了吧。我那么喜欢edwin的作品,但我决不允许他把我淹没掉,不如,就当那是我在演奏舞台上的他吧。

 

做为观众的我遇到其他观众犯二,会有种在餐厅吃饭,旁边一桌人在桌上小便的感觉。但做为表演者我反而不会。也许表演者的位置,总是会让人退后一步,去旁观,把这些当作噪音来品味,容纳。对于镜子来说,大便也没有关系的。做音乐,可能是对容易生气的人的治疗,包括对于瞧不起别的观众的人的治疗。

话说回来,北京的自由参与不拿自己当外人是至今风行的。我可能对此有怀疑。包括噪音和自由爵士和迷幻摇滚带来的奔放和颓废,我也觉得一半是假的,不但算不上狄奥尼索斯,可能反而是尼采说的,那种靠盗窃酒神来寻欢作乐的假先知。这种北京地下式的自由往往气氛不错,但没有语言,拍子和音准是错乱的,筋骨也太柔弱。就像前段时间,杨漾在北京和杭州烧了大量的音箱,本来是件豪放的事情,但后续就一点也没有酒神精神,得靠装傻和躲闪来善后。这多少使我对唾手可得的自由有了更多失望。当然我希望是我错了。我愿意他们继续用野性去改善全世界,而且是像世界的主人,不是奴隶。我希望也能做一些所有人都high起来,撒野,释放出黑暗能量和原始性力的活动。但事实上,现在所有的购物中心都在做这样的事,连《环球时报》都充满了激情,也深情地返回着大地母亲,我还是宁肯大家一起迷失,探险。

 

前几天和朋友聊天,说到以前的欧洲歌剧和京剧一样,观众都是吃吃喝喝,喧哗,一片混乱。在雾霾的今天,也许混乱也是难得的释放。但怎样才能更激进地混乱?只靠麻辣龙虾和精酿啤酒怕不够吧,酒神要我们一天舞蹈三次,而不是生活的智慧(又叫北京瘫)。再说,要做竹林七贤,也得准备好被砍头呢。

 

要是演演后谈的话,也许就谈一场不存在的演出。元演出。你对它满意吗?”“是不是应该更透彻一些呢?”“也许太甜了吧?但是为什么要苦呢?”……

 

话说,高嘉丰的muted portraits真的是很赞。里面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像一面只看见镜中人,却看不见镜子的镜子。

 

然后,关于作曲,好像最近两年,几个朋友的作曲越来越多。上届撒丽不跳舞音乐节,也以作曲为主题。是即兴不够兴奋了吗?还是即兴必然会导致对大师,对技巧的迷恋?或者对你来说,作曲只是单纯地吸引了你?对很多人来说,说《教两个不会吹单簧管的人吹单簧管》是作曲,也还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呢。

 

ZWB: 颜峻写了好多啊,上周到最后我觉得好像已经没什么可说了。的确,作为表演者和作为观众,看到特别二的观众心情并不一样。就像在影院里,旁边的观众大声聊天你想要去呵斥,但电影,它只是在静静的看着我们。

 

为什么去做作曲?事实上对我来说,作为一个乐手的时候,演作曲比演即兴,更让我兴奋,会让我会更投入。最开始我是演闫玉龙和Martijn Telinga的作品,然后以此来学习作曲是怎么回事,它可以是怎么回事。作曲总是有限制,限制之外的是即兴与随机,不确定,这些不确定让人着迷。

 

大师与技巧,是需要平时温习的,和选择去做作曲无关。

 

北京的噪音、自由爵士、迷幻摇滚,我们把场景说大一些,宽泛一些,其中的问题在于,获得快乐的过程太简单了。表演者可以很简单的开始,观众可以很简单的被爽到。或许这就是效果器美学的特点吧。曾经在二十年前,在中国地下摇滚里被赋予态度与精神的手法与元素,如今退化成为了手法与元素,成为时髦青年的妆点,成为消费品。

 

过去时代的音乐让人着迷,但你不能去刻意的复制它们,因为你或许能复制那些音乐,但与之共生的周围环境已是天翻地覆,不一样了。

 

ZC: 迟到的新年快乐!

 

想到 12 21 号在密集演奏颜峻的作品,是应该有个小结的。

 

演这个作品对我来说特别挑战,害羞,担心尴尬,觉得无法面对人群说话,怕表达障碍。先前在家排练过两次,因为挨着三环,窗外车辆驶过的声音没有停止过,给了我一种描述上的安全感。便会想:时差空间那么封闭又没有毗邻街道,演出的时候如果太安静、没有那么多声音怎么办?

 

正式演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顾虑太多余了,我面前的是另一个极端。在预想里,会是当观众意识到表演者在做什么、要做什么的时候,会在举动上更加谨慎避免发出声响的。但是现实是,观众从没消停过。相比朱文博提到的那位刻意敲地板、摇钥匙的观众,我真正介意的是那些动来动去、坐不住的观众。那位敲地板、摇钥匙的观众坐在离我最近的位置,我可以感受到她享受这个演出,尽管可能并没有明白这个作品的目的。余光看到她从包里找出钥匙,我的心情甚至是有点愉悦的,演后她还来问我可不可以看看谱子。同 Jason Kahn 在地下通道演出时跟着尖叫的观众一样,二可能是有些二,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样的演出是新鲜的,或者刻薄一点,他们还不具备看这类演出的观众素质。那另一些,我介意的观众呢?那天来的观众应该有快三十个,看到有很多新的面孔,可能是朋友冬至相聚,带着啤酒就来的。可能在他们的预期里,是可以一边干杯一边看的演出吧。在演出的前十二分钟,我面向所有人,这个嘈杂更多是听觉上的,等后半段我移到了灯的开关处,关上灯坐下的位置离观众更近,这个嘈杂是视觉加听觉的。可以看到有人交头接耳,有人在看手机。似乎不能说或是指责他们不尊重演出和表演者,因为他们也在克制吧,但是说他们不具备看这类演出的观众素质,感觉又怠慢了前面说的那种观众。

 

上面一大段似乎就在说:这是一件不受欢迎的作品呢。我不在意不受欢迎本身,也像你们说的,是有些可惜。作品是作品,观众是环境的一部分,环境是现实,也许好的现场氛围和纪律会使作品更好的呈现出来。演后也想过自己是否足够沉静,还有什么是可以在以后改善的,是可以对现场氛围有一定调节的。颜峻建议的在开场前做一定的说明,也是有必要的啊。想起刘心宇明天在上海上午艺术空间的演出计划叫《耳朵选择我》,我觉得有时候不是观众选择演出,不是这样的单向选择,演出也是选择观众的啊。 

 

对这个作品,演它不只是对自己心理素质或是性格的挑战。就像给盲人描述他看不见的世界,也想象是去给聋哑人描述他听不到的声音,是音乐上的挑战。这个音乐,就是颜峻定义的让人主动去听,这样的事件就是音乐吧。总之谢谢颜峻让我来演这个作品。

 

把针对一场不存在的演出的演后谈作为演出,想着很皇帝的新装呢,真的很期待。特别严肃又特别不严肃。

 

YJ: 谢谢赵丛。真的是理想的表演者。

 

说到干杯,我想起2011年或者2012年,一次在柏林参加一个超小型的音乐节,一间屋子里挤了几十个人,已经坐到表演者的裤脚边了,有个人是喝醉了来的,而且还在喝,神奇的是他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包括不知道为什么笑起来,突然站不稳了,前后挣扎半天才又站好。还有一次,夏天,北京的客厅巡演,我请二表来看演出,他从香山骑车到菊儿胡同,做为观众的他脱了上衣,散开长发,一个人又摇又甩,满屋子都是汗臭,也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神奇的是他一滴酒都没有喝。

 

YYL: 那么就期待演后谈的演出。


(完)

新春快乐




撒把芥末 subjam.org

subjam@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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