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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清帝制衰落前的农民境况 | 鲜读

2017-05-09 魏斐德 华文好书


魏斐德美国著名中国研究专家、历史学家、社会活动家,被誉为美国“汉学三杰”之一。

文/魏斐德

农民的传统形象

中国共产主义革命提高了广大民众的历史地位。用毛泽东的话来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然而,不管中国传统农民多么值得称颂,历史学家对老百姓的欣赏,仍旧只能停留在情感层面。虽然历史上不乏他们的身影,但即使在当代人眼中,那些耕种王土、养活了统治阶级的“黎庶”的形象,依然是抽象的。以前,这些无法享受教育的无名之辈只能由统治者来定义。直到近代,他们才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政治权利,并学会为自己说话。


20世纪革命以前,对中国广大农民的形象,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描述。第一种形象是勤劳的自耕农——儒家[本书中,“儒家”指盛行于唐朝(618年—906年)之后的正统政治道德观。]重农主义者将他们视为农业社会的中流砥柱。因为农业被奉为“本业”,所以从理论上来讲,农民社会地位崇高,远超工匠和商人,仅次于管理帝国的士。这些被理想化的农民勤劳节俭,不畏劳作的艰辛,乐于缴纳赋税,以回报统治阶级所谓的家长式关爱。


不过,农民也会被视为乱党。对于他们的第二种形象,儒家同样给出了令人熟悉的描述:这些黎庶被视为用以驮重的沉默牲畜,很容易转变成“红巾军”或狂热的叛匪,时不时就揭竿而起,与统治者作对。时局动荡和饥荒肆虐时,农民军便会在绝望和愤怒中不断壮大,攻城略地、袭击地方官员。中国政治理论家们认为这些民众运动意义非凡,相信他们代表了反对帝王统治的天意。尽管几乎没有任何叛军首领真正夺取政权,但他们领导的那些运动,却预示着新的朝代即将到来。


这两种并存的不同形象并非难以调和。相反,它们就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农民构成了中国传统社会的经济基础,这点直到今天依然未变。他们扎根于土地,随着季节更替,一生都在重复繁重的日常劳作。然而,政治腐败和民生匮乏时,他们也会抛开自己的传统角色,立刻坚定地追随叛军首领。那些叛军首领可能是激进的佛教预言家,也有可能是雄心勃勃的土匪。作为1898年“戊戌变法”的参与者,梁启超认为:清朝数百年的统治史,就是一部漫长而血腥的农民叛乱史。仅19世纪,中国官方资料有记载的叛乱行动就多达数千起,给人留下了一种社会秩序长期混乱的印象。然而,这种看法也存在片面性,是晚清阶级矛盾激化下的扭曲的产物。到19世纪,国民经济已经举步维艰。毫无疑问,导致这一局面的原因,要归结于几个世纪以来,中国农民不断带来的非暴力改变。


农业与土地所有权

理解农民双重性的另一途径,就是考察有史以来,一直以不同方式存在于中国南方和北方的农业制度和土地所有权。中国北方的农业发源于黄河流域。公元前7世纪,定期耕种已发展成熟。但相对来说,这片孕育早期中华文明的心脏地带比较干旱,整个华北平原的年降雨量仅二十英寸左右。因此,此处农作物的生长季较短,只有四至六个月,且最适合耕种小米和小麦这类耐旱作物。华北平原西部(即如今的北京以西),土壤是被称为“黄土”的肥沃风积土。松软多孔的地表下富含耕种所需的各种矿物质,但要将这些利于作物生长的养分吸纳至地表,则需要大量水分。因为雨量不定,所以农民都依赖黄河水来灌溉。开渠引水属于公共事业,在商朝(约前1523年—前1028年)和周朝(公元前1027年—前222年)初期,水利工程便是重中之重。之后,直至第一个伟大的帝国——汉(公元前206年—220年),水利工程都是国家最关心的事业。公元2世纪,汉朝开始瓦解时,公共水利便是最先受创的事业之一。黄河一再泛滥,不断迫使农民放弃耕种,加入叛军。汉朝政权日趋衰落,中亚部落劫掠华北,也迫使耕种者们向地方割据势力寻求庇护。公元311年,前朝东汉首都洛阳被蛮族洗劫[指永嘉之乱。——译者注],中国逐渐出现一种“半封建”的军事豪族。他们修筑城池,组建私人武装,以监视奴隶和佃农为其耕作封地。


公元6世纪,中央官僚体系重新控制了广大农民。隋(589年—617年)唐(618年—906年)时期设置府兵,以减少中央政府对地方军事豪族的依赖。土地收归国有,经过划分,按户籍分给由政府编户的农民。官员可以凭借优秀的政绩获得封地,但禁止私自扩张。然而,这种“均田制”推行起来却困难重重,终究没能熬过中央政权日趋衰弱的8世纪中期。9世纪,地方豪贵再次拥有大量私人土地。


这种受限的封邑制与欧洲封建制不同。朝廷仍保留正式的军事任免权,并且不承认军事豪族们可以用封地抵消兵役的特权。即便安史之乱(755年—763年)后,节度使拥有了地方统治权,但地方上最有权势的官员仍然是并未成为封建贵族的朝廷官吏。10世纪早期,中国虽然分裂为数个小国,但仍在960年再次被宋统一。后来,虽然宋朝被女真和蒙古侵略者夺去了华北地区,但从概念上讲,帝国仍是统一的。就地缘政治而言,中国可能早已成为数个拥有各自方言的小国。但在官僚体系运作和文化认同的作用下,“天下”(即中国人所谓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仍是一个整体。因此,到了帝国晚期,皇权概念下的“王土”,势必依然等同于整个中国的版图。


从理论上讲,华北自明朝(1368年—1644年)起便存在成千上万亩封地。它们不是被用来赏赐朝廷重臣,就是成了皇室庄园。到了清朝(1644年—1912年),这些封地更是要负责供养满蒙精兵。1644年,满洲人占领北京后,清皇室不仅将明帝国的封地据为己有,还将十六万九千名为清朝打下江山的八旗子弟安置在首都周围,占据了以首都为中心,半径一百七十五英里,总面积达两百多万英亩的土地。清政府抱着让自己的精兵远离汉人的想法,提供了这些田产。然而,这一期望却落了空。很快,八旗子弟便发现他们只能将汉人奴隶当作称心的佃农。因为在战乱年代,农民都能逃离封地,轻易在别处开垦出属于自己的土地。而且,较之农村的土房,满族八旗子弟更喜欢昂贵的北京民居。他们很快便将自己的封地租给汉人佃农耕种。这些旗人负债累累时,便将土地永久抵押给高利贷者和地主。1740年,乾隆皇帝(1736年—1795年在位)试图通过重新没收土地的方法来恢复满洲人的田产。然而,同样的情形再次上演。19世纪早期,华北大部分土地都被分割成一块块小家田。而且,因为中国不遵循长子继承制,所以,在随后的整个世纪中,这些家田越变越小。

本文摘自《中华帝国的衰落》第一章节,(美)魏斐德 著,梅静 译,民生与建设出版社,2017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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