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景观灯光关闭后，我见到了城市本来的模样

2022年夏天，气候异常，自6月中下旬开始，罕见热浪席卷国内南方多省市，四川、重庆、湖北、安徽、江苏、浙江等地，遭遇1961年以来持续时间最长、覆盖区域最大的高温天气，祸不单行，多地同时出现严重干旱。

作为是全国最大的水电省份，四川全省15个市(州)严重受灾，7月水电来水偏枯四成，8月以来水电来水偏枯达五成，水电日发电量大幅下降，上海也受到波及，出现电力紧张的情况。

上海对“城市景观灯光”及其他商业用电进行的限制，最多可减轻用电负荷约80万千瓦。

上海是全国用电量第一的城市，在2021年四川全口径外送电量图中显示，四川电网输送上海282.89亿千瓦时的电量，占据上海城市用电量16%左右。

8月21日，上海市绿化和市容管理局发布通告，为贯彻落实《2022年上海市迎峰度夏有序用电方案》要求，8月22日（星期一）、8月23日（星期二）上海暂停开放黄浦江沿岸外滩、北外滩、小陆家嘴地区的景观照明（包括媒体幕墙）。

随着这些景观灯光的关闭，这座城市本来的模样呈现在市民面前。

上海黄浦江沿岸外滩。

在关掉景观灯光后，陆家嘴的夜景褪去浮夸的灯光，建筑物内部照明所投射出来的灯光效果，成为构成城市夜景的主要元素，呈现出了难得的高级感和最简洁的内透之美。

在上海关闭景观灯光的那几天，上海市民的眼睛获得了难得的宁静。有人认为，关掉花花绿绿恶俗的LED景观灯后的上海，如同褪去了庸脂俗粉，反而变得更加清秀壮丽，更美了；有人说，在上海生活了7年，第一次看到不曾亮灯的繁华夜景。虽然失去了明亮色彩，却更加显得魅力无限。

上海关闭景观灯光前后。 右图©吴噪音

《北京青年报》在一篇评论里说，城市过度的亮化，对环境来说，是光学污染；对眼下宝贵的能源来说，是不小的浪费；对居民楼、树木与绿化带，尤其是枝头栖息的鸟儿来说，城市亮化还会带来或多或少的伤害。呼吁实行“月光式亮化”。

上海限电后城市夜景。 ©吴噪音

所谓“月光式亮化”，是指城市灯光模拟朦胧的月光，既可以给行人照亮道路，又不污染环境，还能营造出“月上柳梢头”的意境。北京青年报的评论认为，城市应该及时“熄灯”，在黑暗之中获得安静的机会。城市不适当亮化不仅让市民烦躁，也让城市失去看到星星的机会。由于控制城市亮化，在晴朗的夜晚，人们抬眼就可以看见天空的点点繁星。

一个事实是，这些年，中国的城市越来越亮了。

上海陆家嘴灯光秀

这归根于近些年的城市亮化工程，又叫城市光彩工程，是指为了美化城市环境，提高城市的整体形象，而对标志性建筑、商场、旅游景区、街道等人流量多的地方进行灯光亮化。包括城市路灯照明系统、城市楼体亮化、绿地夜景亮化工程、街巷的增灯工程、城市灯箱及门牌匾改造工程、路灯监控工程等。

但这些亮化工程普遍存在不少让人不安的弊病，如亮度过高、资源浪费严重；设备与技术欠妥；投入分配不均衡，部分地区过亮，而有些地方一片漆黑等。单从城市夜景灯光辉煌程度来看，国内大多数城市都让人感觉富裕程度超过发达国家，众多的照明工程根本没有考虑到能耗问题，而此辉煌需要惊人的浪费作代价：普通的建筑物外墙面亮化，能耗就可以超过200KW；为照亮一座桥悬索，每晚用电可以超过千度；百十平米的公园里却要挤满上百只千瓦级高功率灯具；某大城市约8成的道路照明平均照度超过国家标准；某市新环城路，一百公里快速路平均照度为40LUX，超过国家标准近一倍。

上海外滩、纽约曼哈顿、巴黎、伦敦的城市夜景。

如果站在城市的高点俯视整座城市的夜景，会产生一种繁华似锦、美不胜收的感觉，但这并不全是真的。对于我们绝大多数人而言，穿行在城市的街道中就会发现各种不知所谓的光，一些莫名其妙的亮、各种不知就里的色、俗不可耐的构图、毫无头绪的布灯、杂乱无章的搭配，着实让人想象不出设计意图。此外，无处不在的眩光随时会冒出来刺激我们的眼睛，即使是在家中，也需厚厚的窗帘才能将其遮住。

此外，由于中国的城市亮化工程往往带着整治和公益的属性，多是市政工程，地方财政拨款，设计方案多由行政领导审定，这也就造成了国内城市亮化工程效果更多的取决于决策者个人好恶。如此，就会出现一条街上挂满了红色的电子中国结和红灯笼等不协调的灯光元素。

江西某地城市亮化工程，作者自摄。

随着LED技术的发展，近些年，城市里的LED 灯光越来越多。LED 灯光的技术尚不成熟，盲目的大规模上马 LED 光亮工程让市场涌现了众多良莠不齐的供应方/承包方。另一方面，LED灯光属于单波，由于波段窄，发射的所有光波反射角度一致，偏光一致，穿透力一致，物体对它吸光度一致，视觉上感觉特刺眼，而且颜色选择有限，在白天尚不明显，但是到了漆黑的夜间，当人流散去，商户们大门紧缩，LED 灯光让街道上充斥这刺眼的以红光为主的亮光，冷清的街道与刺眼的红光形成鲜明对比，如同鬼屋。

意大利米兰市政府从2014年起已开始用LED灯代替传统的灯泡，图为米兰大教堂在更换LED灯前后的夜景对比。

更登峰造极的景象是近些年各城市流行的“城市灯光秀”，从最初简单的灯光变换，进化到3D光雕投影、4D激光、全息投影、水幕投影等技术，再到如今联动无人机的表演，一时间成为国内城市的“香饽饽”。

以湖南长沙的“一江两岸”城市照明提质工程为例，长沙市政府认为，在“夜经济”已成为长沙名片的背景下，以暖白光为主的湘江两岸其夜景照明还处于“基础款”，在整体上缺乏辨识度。因此，在夜经济迅速发展的同时，长沙湘江两岸的夜间城市照明景观也亟待升级。遂使用两百万个LED点光源，采用5G等高科技手段，实现两岸灯光联动控制，灯光颜色可依据季节、节日的变化而有所变化，对三汊矶大桥至黑石铺大桥全长约20公里的湘江两岸的夜景照明。

长沙湘江边的城市灯光秀，作者自摄。

2018年，为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深圳市选择了43栋楼宇、共安装了118万个LED点光源，上演了一场“壮观”的灯光秀，从2018年9月28日至2018年12月31日，每天安排表演。之后的2019年国庆期间9月20日开始至10月15日，每天晚上举行三场灯光表演。

深圳和长沙并不是个例，在那段时间，灯光秀这种形式在全国近30个城市上演。这些光怪陆离的灯光秀大都造价不菲，2018年深圳发布福田区景观照明提升工程总投资5.28亿元；2016年广州发布“一江两岸三带”核心段景观照明提升工程总投资约5.9亿元；武汉市两江四岸江滩景观照明提升工程项目总投资额约3.95亿元；长沙“一江两岸”城市照明提质工程总投资约3.6亿元；宜昌城区夜景及‘长江夜游’灯光提升工程”总投资近5亿元...这还不算每年高额的电费、人工、维护维修等，业内人士透露，灯光秀都是政策投资建造，一切都是财政资金买单。

重庆、西安、深圳、广州、武汉、烟台、济南城市灯光秀。

关于 “景观亮化工程”过度化的讨论由来已久，甚至跳出了亮化工程本身，成为一个政治问题。新华社2019年发布的《景观过度“亮化”？要让责任人丢面子，损里子》一文中说，“景观亮化工程”过度化，表面是施政方法欠妥的问题，根子却是“政绩观”出现了偏差。新华社的这篇文章指的是一些地方脱离实际、盲目兴建景观“亮化”设施，某些“不夜城”成了劳民伤财的“政绩工程”“面子工程”。

新华社这篇文章里还说，要对各地景观亮化工程等城镇建设项目进行梳理评估，对违背城镇发展规律、超出资源环境承载力、超出地方财力、背离人民群众意愿的“政绩工程”“面子工程”，一项一项对照检查，对违规建设的行为要严肃处理：让责任人丢面子。通过各种渠道曝光，让责任人公开亮丑；让责任人伤面子。视情节依规问责；让责任人损里子。把相关处理结果纳入干部考核档案，作为干部升降去留的依据。

参考文献：

（1）城市亮化工程中存在的问题分析，作者：陈秋 ，来源：《城市建设理论研究》2013年第48期

（2）长沙亮化工程监管办法及其光污染控制的研究与应用_魏玮

（3）城市夜景照明与城市文化特色塑造_王莉

（4）景观过度“亮化”？要让责任人丢面子，损里子_李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