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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文敏:把自己视为植物,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片云,一阵风

魏倩 IDEAT理想家 2022-09-27




童文敏近几年对植物非常感兴趣。2020 年做“废墟项目”,在废墟里呆久了,她发现那些坍圮的地方会被杂草占领。植物拥有自然界的特殊语言,春生秋凋,每一天的阳光、空气和风向都会让他们发生改变,“与城市现代人生活完全不同”。她想“留住”这些植物,把这些稍纵即逝的生命转印和延续在另一种物质上。童文敏选择了陶板:植物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最终又回到泥土里。泥土在1200℃的高温下,会成为石头——一种更加永久的形态。这组作品后来被命名为《重庆杂草》。



童文敏,《重庆杂草》,2021年至今,长期持续项目,陶泥上绘画,整体尺寸可变,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她持续地寻找更适合的“转印”形式。2021年冬天,童文敏来到云南。通过日晒的方式,她将收集并制成标本的植物茎叶转印到自己身上。那一年云南天气“很奇怪”,冬天本应是旱季却经常下雨。为了等待合适的阳光,她在西双版纳一个村庄里住了两个多月,开启了“从南到北”项目的系列创作。



童文敏“从南到北”展览现场,美凯龙艺术中心,2022。摄影:孙诗,图片由艺术家与美凯龙艺术中心提供





“这里的树上有精灵”,刚到云南,童文敏发现,这里的村民从不会在晚上走进森林。为了避开这些“魔性的植物”,他们宁可绕很远的路去喝酒,也不会深夜从大树底下经过。大自然独有的不可控的力量,早已被远离森林的现代人类遗忘,童文敏决定,要在深夜爬到一棵树上,成为树的“精灵”。云南昼夜温差大,站在树杈上,童文敏冷得唱起歌来,四周工作人员点起火堆,在树的阴影中,一种超越语言的微妙沉醉感觉浮上来,萦绕着她。



童文敏,《天黑以后》,单频影像(彩色,有声),9分48秒,2022。童文敏“从南到北”展览现场,美凯龙艺术中心,2022。摄影:孙诗,图片由艺术家与美凯龙艺术中心提供



在云南,她慢慢把自己视为植物、森林和自然界的一部分,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片云,一阵风。在云南考察时,她了解到一种榕树会寄生在其他树木上争夺吸收养分,最终把宿主杀死,长成空心的绞杀榕。最原始最激烈的竞争,谈不上好与坏,只是自然的真实样貌,她邀请一位朋友,二人分别扮演绞杀中的两棵植物,甫一接触,二人就手脚并用扭打在一起,惊心动魄地还原了这座森林里每天都在发生的对抗。


朋友来之前问,到时两人的扭打是否需要遵循某种规则,比如先从地面开始,慢慢上升到空中?她只回答:我们不要想那么多。只需要自然地,毫无预设地开始,最重要的是真实。



童文敏,《绞杀》,单频影像(彩色,无声),14分39秒,2022。童文敏“从南到北”展览现场,美凯龙艺术中心,2022。摄影:孙诗,图片由艺术家与美凯龙艺术中心提供



童文敏几年前曾做过一个名为《反射-松林》的作品。那天,她背上放了一面镜子,倒挂在松林里。她全身只在腰间系着一根保护带。她曾担心倒挂太久的脑部充血,但她感受到一股能量从上到下贯穿全身,“特别舒服”,行为最后持续了二十分钟。



童文敏,《反射 - 松林》,2017,行为,中国重庆,单频录像(彩色,有声),5分0秒,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2018 年,童文敏前往日本福岛驻地考察。2011年的核泄漏事故之后,那里并不适宜人类居住,但她发现那片土地的植物长得出奇茂盛。在一家温泉酒店的后山里,她爬上一棵大树的枝干,安静躺了两个多小时。“我们常以人类中心主义来思考和认知这个世界,而人对大自然来说实际上并不重要。”她说。



童文敏,《枝》2018,行为,福岛,单频录像(彩色,有声),53分08秒,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一张画如果画不好可以丢开,但行为做不好是很伤人的。”做行为艺术,最难过的是自己这关,行为中,正向和负向的能量都会被成倍放大,童文敏必须找到最能打动自己的“原生体验”。


大多数人对自我“一分为二”的感觉不陌生——仿佛有另一个自己悬于空中观察自身,但专注于作品的那一刻,是自我消失的时间,也是行为真正发生的时间。


在“从南到北”的展出作品中,《看不见的时候》的灵感来自艺术家躺在阳光下晒印的过程。每天4-5个小时的暴晒,童文敏只能一动不动,看着天上的云不停地变幻。她想强调身体和云的上部空间关系。她订制了钢架和钢化玻璃,躺在上面,创造出“床下仰视”的角度。



童文敏,《看不见的时候》,行为影像(单频,彩色,无声),78分04秒,2022。童文敏“从南到北”展览现场,美凯龙艺术中心,2022。摄影:孙诗,图片由艺术家与美凯龙艺术中心提供



一次,童文敏参加当地寺庙里的活动。村民从山里砍来竹子,代表着他们所要忏悔的事情,聚成一堆烧掉。站在火堆旁,童文敏旋转着烘烤自己的身体。这个经历最后变成了作品《温度》。画面中的人们围绕火堆旋转时并没有一定方向,“只要感觉冷了就转得快一点”,最后却形成了一种富有节律的仪式,就连站在屏幕外的观者仿佛也能感受到从黑夜的火焰中生发出的温度。



童文敏,《温度》,单频影像(彩色,有声),14分51秒,2022,美凯龙艺术中心委任创作。童文敏“从南到北”展览现场,美凯龙艺术中心,2022。摄影:孙诗,图片由艺术家与美凯龙艺术中心提供



童文敏走走停停,仍在到处寻找不同地貌和气候对她的影响所激发的灵感。今年夏天,重庆遭遇百年一遇的干旱,长江露出了一部分河床。她和朋友在河床的巨石上过夜,江水从身体一米之外流过,她一夜都没睡着觉,尝试与夜晚的奔流相处。她带着云南的阳光与植物在身体表面留下的印痕,继续向三峡行进,那会是“从南到北”的下一个目的地。



童文敏“从南到北”展览现场,美凯龙艺术中心,2022。摄影:孙诗,图片由艺术家与美凯龙艺术中心提供






IDEAT:“从南到北”的创作给我一种与植物交织的“共生感”。你觉得自己是天然地与自然契合吗?

童文敏:这不是一种“天然的”契合。之前别人也问过我,为什么作品都选择自然环境。其实我没有刻意为之,有些大家只是看到影像里一块看似“自然”的场域,实际可能是在城市中的一块无人的空间,现代人的生活中没有那种非常纯粹的自然环境,做《废墟项目》时也不是计划好要去画《重庆杂草》,而是在建筑废墟里发现植物无处不在。


我更多是跟随自己的感受和直觉出发,碰到了,创作就发生了。这次做“从南到北”项目,夜晚的植物非常吸引我,有一种鬼魅的“魔性”。如何去表达夜晚的自然?对此展开创作需要不断去累积感受和经验,为此,这个项目的过程中我会经常主动在自然环境里待着。



童文敏,《植物标本文献》,2022。童文敏“从南到北”展览现场,美凯龙艺术中心,2022。摄影:孙诗,图片由艺术家与美凯龙艺术中心提供




IDEAT:你的创作状态一般是怎样的?

童文敏:我需要在一个非常轻松的状态做创作,当然,压力是一定存在的,但我需要把它内化,最核心的动力是要发自内心觉得好玩,很想去试一下。当然,有很多尝试不一定会拿出来把它变成作品,有些不用等到真的去做,自己就能感觉到“不够”,还得再酝酿、打磨。更多时候,我并没有那么强的目的性,只是在玩的过程中会出现一些火花,然后我可能把它保留,或者让它在以后的作品里发芽。



童文敏,《火把》,202,行为,中国重庆,单频影像(彩色,有声),57’42”,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IDEAT:你以前会做一些现场行为,现在主要做影像,被人观看的感觉对你做作品有怎样的影响?你觉得行为和影像之间的区别是什么?

童文敏:如果要做现场,虽然也是为自己做,但肯定会考虑现场观众怎么样,我要给你看什么东西,我怎么给你看,怎么让观众看得清晰。有时候观众不仅可以看到我,还可以看到整个空间以及其他观众——这是我无法控制的。因此,我得把控自己能够处理的每一个细节。但如果是影像的话,就根本就不会关注这些,我只需要考虑影像的画面,以及最终输出的是不是最大值。


当然,其实做录像的时候,现场也有人在看,比如《拂过》,我倒挂在树上“拂过”地面,不可能做到完全清场,远处有人在烧火,还有人开着拖拉机工作,他们会看到我;帮我砍树的村民也不可避免地会在旁边观看我的创作过程。



童文敏,《拂过》,单频影像(彩色,有声),2分50秒,2022。童文敏“从南到北”展览现场,美凯龙艺术中心,2022。摄影:孙诗,图片由艺术家与美凯龙艺术中心提供



我从来不介意别人看到我的作品后的感想,但是对我个人来说,最鲜活的肯定就是第一现场。无论现场还是行为录像,我做的那一刻它是最鲜活的——那一刻的空气、风、身体的感知……这些很难在录像里完整立体地传达出来,但在创作的现场,工作人员、观众、路过的人,不管是不是懂艺术的人,都能感受到。


我 2016 年之前的作品都是现场行为,现场感受是很好的,但它由特别多环节和动作组成,很难用语言说清楚它到底是什么。现在很多是用录像呈现,写自己的作品介绍经常只是客观地描述过程,显得很无聊,像说明书一样(笑)。



童文敏 ,《海浪》,2019,行为,金之岛,印度尼西亚,单频影像(彩色,无声),19'46",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童文敏,《草丛》,2020,行为,中国重庆,单频影像(彩色,有声),9’40”,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IDEAT:对你来说,“表演”是自然发生的吗?你如何理解行为艺术的“表演性”?

童文敏:之前总有人把我的行为艺术称为“表演”,我曾经很反感这种说法,在国内的语境下“表演”更偏向戏剧和舞蹈,而我的作品是作为视觉或观念艺术存在的。现在我不再纠结了,只要能表达,表演也没什么,并不是别人称之为“表演”就低一等,而称为“观念艺术”就高级一点。其实还是看作品说话。有人说,有相机拍照或录像下的人就是在表演,我在想,即便一个人走在路上没有任何人观看,还是可以自己表演给自己看,其实只要有一个观看者(哪怕是你自己),都可以算是“表演”,更进一步地说,是一个“存在”的问题,需要一个“他者”的参照和观看。


评判作品是否好坏,除了一些专业层面的考虑,你的主题、材料在艺术史的坐标中处于什么位置之外,我觉得还有一个评判标准是做完作品之后,自己感觉很舒服,那么作品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之前有一次做(行为)现场,做完之后我特别不舒服,后来想了一下为什么,其实就因为我欺骗了自己,我可能在按照某种逻辑推演作品,觉得这样做可能很好,但我的身体和心理还不够去承受。做完之后,我感到非常沮丧。这就是做行为的特点,它给你的积极和负面影响都会被放大。


因此,作为艺术家,真诚是最重要的,要对自己诚实。内在的原生驱动力非常重要:不管是个人的情感还是问题意识;也要有理论和理性的支撑,才能让一个人跳脱日常或历史的行为模式,而付诸行动去创造一个新的行为。



童文敏,《告诉她》,单频影像(彩色,有声),7分11秒,2022。童文敏“从南到北”展览现场,美凯龙艺术中心,2022。摄影:孙诗,图片由艺术家与美凯龙艺术中心提供





本文头图:童文敏,《告诉她》(静帧)

单频影像(彩色,有声),7分11秒,2022,

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从南到北 童文敏”

美凯龙艺术中心
2022.7.10 – 2022.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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