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chael Wang新展：湖有湖的经验，人有人的记忆

从 1987 年开始，太湖流域每年排入江湖的污水达 360 亿吨，其中上海占 1/2，80% 未经处理。2007 年，太湖爆发了最为严重的一次水域危机：蓝藻大爆发，几十厘米厚如同绿色油漆的蓝藻覆盖大面积水面，直接造成了 200 万无锡市民的饮水污染。直到近几年，经历了大规模地土壤改造和污水治理，将长江的水引进湖中“换血”，太湖的湖水才逐渐从污转清。

太湖以自身为载体，涵盖了近一万年以来自然保护、饮食与饮水、社区与日常、历史与文化、污染与清洁等方方面面，无论有或者没有人类的存在，湖水都自顾自地流淌。不同的是，如今，经过技术干预太湖已经成为自然与技术的混合体，艺术家将其描述为“一种液体状的半机械生物”——通过技术的介入重新阐释自然也是艺术家极为重要的创作手段。

Michael Wang《太湖》展览现场，Prada 荣宅，上海，2022.11.10 – 2023.01.08，摄影：JJYPHOTO

在“太湖（太湖石）”这件作品中，既有产自太湖水中的石灰岩，也交杂着艺术家与同济大学共同用太湖中打捞的废弃物而研发的新材料，其中包括藻类、甲壳素、纤维素……半自然、半人工废弃物的“太湖石”在荣宅这个特别的场所又映照了一部分的历史。

Michael Wang《太湖》展览现场，Prada 荣宅，上海，2022.11.10 – 2023.01.08，摄影：JJYPHOTO

这种极为混合（Hybrid）的创作理念来自于艺术家本身独特的研究背景，Michael Wang 曾获哈佛大学社会人类学及视觉与环境研究学士学位、纽约大学表演研究硕士学位及普林斯顿大学建筑硕士学位，跨学科的工作方式帮助他重新在“艺术家”的身份下探讨不同系统中丰富的审美潜能，在 Michael Wang 看来，“艺术家总是在挑战艺术可以是什么，以及它能够成为什么。我的作品试图将外部的系统融入艺术领域之中，比如生态系统或经济系统。同时，我试图发现这些系统中潜在的审美潜力，而行为研究（行为艺术）、建筑在帮助我挖掘艺术潜力方面尤为重要。”

Michael Wang《太湖》展览现场，Prada 荣宅，上海，2022.11.10 – 2023.01.08，摄影：JJYPHOTO

去年艺术家在上海双年展上展出的“一万里，一千亿千瓦时”(10000 li, 100 billion kilowatt-hours ) 也涵盖了一段与水文有关的记忆，“我的祖父出生在无锡，他年轻时的梦想是在三峡大坝上工作，所以我甚至是在它成真正落成之前就听说了这项庞大的基础设施工作。”

Michael Wang，“一万里，一千亿千瓦时”(10000 li, 100 billion kilowatt-hours) 上海双年展展览现场

在“一万里，一千亿千瓦时”(10000 li, 100 billion kilowatt-hours ) 这件作品中，机器从上海水龙头取水。这水部分来自长江，部分来自遥远的融化冰川。在高压喷气式机中蒸发，水再次变成雪。时钟向后转，这条河流也将回到源头。

Michael Wang《太湖》展览现场，Prada 荣宅，上海，2022.11.10 – 2023.01.08，摄影：JJYPHOTO

回到源头，某种程度上隐含着的是人与水交汇的宿命。水是所有生物的不可或缺之物，是有尊严生活的关键元素，水与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人也是一个由血液、汗水、眼泪和排泄物组合而成的小型水体。湖泊、河流、沼泽不会消失，它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变换形态，将过去、现在与未来串联，对于水的忽视将带来唯一的后果，那将是人类命运的一败涂地。

Michael Wang《太湖》展览现场，Prada 荣宅，上海，2022.11.10 – 2023.01.08，摄影：JJYPHOTO

IDEAT：你的教育背景中既包含人类学、环境研究、表演研究同时还有建筑学，这些多元的教育背景以及文化背景如何影响了你，你目前选择以艺术家的身份活跃着，是否这样的身份能更好的帮助你完成表达？

Michael Wang：我的实践徘徊在所有这些学科和更多领域之间。我选择称自己为“艺术家”，是因为这个分类中涵盖了一种自由和开放的态度。艺术家总是在挑战艺术可以是什么，以及它能够成为什么。我的作品试图将外部的系统融入艺术领域之中，比如生态系统或经济系统。同时，我试图发现这些系统中潜在的审美潜力，而行为研究（行为艺术）、建筑在帮助我挖掘艺术潜力方面尤为重要。

在许多行为艺术中，表演者的身体仍然是绝对物质的：一个象征自身的身体。我对（人类或其它的）身体以及物质承担代表性责任的能力非常感兴趣。建筑是一种塑造我们所居住的世界的艺术形式。我将我的艺术明确地视为更大世界的一部分——画廊或博物馆墙壁之外的世界。无论多么微小，对现实世界的影响是我实践的核心。

Michael Wang，桩（先期研究），2022年，出自“苏州河（桩）”系列，数字图像，图片致谢艺术家

IDEAT：你提到说太湖因为技术的干预已经成为一种“液体状的半机械生物”，（人工与自然的混合/技术与艺术的混合）这种混合、界限模糊的状态与你本人的身份以及创作方式似乎有某种重合？“跨学科”式的研究手段如何为你的创作增益？

Michael Wang：我的作品总是从传统艺术创作之外的系统中涌现出来。我的工作不仅仅是“关于”这些系统，而是找到直接与它们互动的方法。为了能够做到这一点，我需要首先对一个系统（生态、经济或技术系统）有足够的了解，以了解它的过程和术语。只有这样，我才能操纵一个系统来揭示其潜在的审美潜力。

Michael Wang，器皿1（先期研究），2022年，出自“文物（宜兴陶土）”系列，数字图像，图片致谢艺术家

IDEAT：在《太湖》展览中，你探讨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包括你过往的作品“一万里，一千亿千瓦时”(2021)中也曾出现“水体”与“记忆”，从幼年到成年，你个人经历中有哪些关于“水”“自然”的重要记忆可以与我们分享吗？这些记忆如何影响了你接下来的创作历程？

Michael Wang：我的祖父出生在无锡，他年轻时的梦想是在三峡大坝上工作，所以我甚至是在它真正落成之前就听说了这项庞大的基础设施工作。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一万里，一千亿千瓦时”的久远的起源。他也时不时和我分享无锡的儿时回忆，我尤为记得他是多么眷恋太湖里的大闸蟹。这就是我第一次从远处想象这个湖的方式。

Michael Wang，太湖大闸蟹（先期研究），2022年，数字图像，图片致谢艺术家

既然你问了，我觉得我最早的记忆大部分都是关于水和自然形态的。其中有一个特别的记忆来自纽约州北部，穿过页岩层的一条瀑布。到了晚上，峡谷壁上投射了一场激光秀，史前动物群被绿色光束勾勒出轮廓呈现出当地的地质历史。这种技术性的补充让我以一种新的方式看待我周围的自然：看到生者与死者并存。

我在威斯康星州长大，该州以两个“五大湖”为界：密歇根湖和苏必利尔湖。远离大海，这些淡水湖看起来就像一种海洋。在伸入密歇根湖的半岛上，你会发现与该州大部分地区不同的奇特植物：各种兰花和一种名为矮湖鸢尾的稀有花卉，它仅仅在世界上少数几个地方生长。

Michael Wang，“一万里，一千亿千瓦时”(10000 li, 100 billion kilowatt-hours ) 上海双年展展览现场

IDEAT：《Interview》杂志在对你的采访里提到“让艺术更有价值”，你如何定义艺术家本身的身份？尤其是在“碳副本”（Carbon  Copies）这件作品里你用艺术抵消艺术创作产生的碳足迹，这本身有一点嘲讽的意味（可能你本人并无此意），而《太湖》展览创作的过程也可以视作是在清理生态系统，你如何看待“艺术的价值”以及“艺术与道德”这件事？

Michael Wang：“碳副本”（Carbon Copies）通过计算其碳足迹，设想了一个替代性的艺术品估价系统。该系列挪用了商业画廊的整个系统——宣传、清单和展览目录来转换艺术品的销售条款。我出售的著名艺术品的“副本”是为了抵消它们所代表的作品的碳足迹。但我的真正目的不是要强调艺术生产的过度，而是要揭示一种新的艺术创作媒介：空气本身。在某种程度上，我是在表明所有这些艺术家，无论是否有意，都已经是“空气艺术家”了。他们的工作对大气层产生了可衡量的影响。我的作品使这种关系变得明确。

《太湖》将湖中的有机废弃物化为具有雕塑可能性的材料。材料的来源通常是我作品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材料总是来自某个地方，并有自己的起源故事。我经常希望这个背景故事成为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例如，以藻类为基础的作品提出了艺术创作和湖泊修复可以成为同一个过程的一部分的方法。我认为我作为一名艺术家的角色不仅仅是制作形式，而是发现新的过程并揭示材料可以讲述的故事。

Michael Wang，纤维素石（先期研究），2022年，出自“太湖（太湖石）”系列，数字图像，图片致谢艺术家

Michael Wang，甲壳素石（先期研究），2022年，出自“太湖（太湖石）”系列，数字图像，图片致谢艺术家

Michael Wang，水藻石（先期研究），2022年，出自“太湖（太湖石）”系列，数字图像，图片致谢艺术家

IDEAT：基于之前的讨论，面对整个脆弱的生态系统，作为艺术家，该以怎样的身份介入其中？

Michael Wang：艺术家可以在塑造我们对环境威胁的集体反应方面发挥重要作用。许多最紧迫的环境问题很难看到：要么是因为变化是看不见的（如温室气体的释放），要么是因为它们的时间范围超过了人类通常的注意力跨度，或者是因为影响太大了规模来理解。许多生态和环境问题主要是通过专门的科学讨论来理解的，可能会将非科学家排除在这些对话之外。艺术家在使世界可见方面发挥着作用。在我自己的实践中，我试图让那些影响我们所有人的系统变得可见，但它们往往逃避我们的注意或理解。在这里，我正在想象新的材料方法可能在创造更可持续的未来方面发挥作用。将有机废物作为艺术媒介是一项实验。对于种植的沼泽地，我建议将一件有生命的艺术品变成当地生态系统的一部分，即使只是暂时的。

Michael Wang，玉轴1，玉环1，玉盘1（先期研究），2022年

出自“文物（玉）”系列，数字图像，图片致谢艺术家

Michael Wang，器皿7（先期研究），2022年，出自“文物（宜兴陶土）”系列，数字图像，图片致谢艺术家

IDEAT：你会担心作品中出现的“说教意味”吗，在创作与表达的过程中你如何把握其具体的尺度？

Michael Wang：如果有人从我的作品中学到了一些东西，那对我来说是一个正面的结果。艺术应该丰富我们对世界的理解。我们这个时代最紧迫的问题需要用专门的工具和知识来理解和解决。作为一名艺术家，我不可能成为所有领域的专家，但我渴望将这些学科的每一个切片融入到作品中。有时，这意味着作品需要承担创造或教育观众的角色。只有这样，作品才能获得充分的可见度。

Michael Wang，组件1（先期研究），2022年，出自“文物（玉）”系列，数字图像，图片致谢艺术家

Michael Wang，组件2（先期研究），2022年，出自“文物（玉）”系列，数字图像，图片致谢艺术家

IDEAT：Generation Green 是我们长期运营的一个栏目，一直以来在关注可持续方向的设计艺术项目，但“环保”这个词在今天似乎已经被大规模的滥用了，就你个人而言，我们这个世代该如何正确的面对和回应环境问题？

Michael Wang：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与这个星球上所有人类以及非人类共存的方法。地球的过往经验告诉我们，生态几乎完全崩溃很有可能成为现实，而且很明显，我们现在正处于一场大规模的灭绝事件之中。我认为创造新的共存形式的第一步，是认识到维持我们自己的生活已经必不可少的深层共生关系。我们的身体并不完全是“人类”，而是包含无数对我们的福祉至关重要的微生物生命形式。自然永远是城市的一部分，即使它看起来完全消失了。至少，来自湖泊、河流或地球深处的水通过渡槽抽取，以满足城市居民的需要。我们呼吸的空气中的氧气是通过光合作用产生的。为了我们自身的生存，必须维持所有这些自然过程。但就我个人而言，我不认为自我保护或物种保护是衡量自然价值的唯一标准。通过认识到我们内在的他者，人性中的本性，我认为我们也可以开始赋予完全不同的东西价值：真正的野性。

Michael Wang，物品2（先期研究），2022年，出自“文物（宜兴陶土）”系列数字图像，图片致谢艺术家

Michael Wang，物品3（先期研究），2022年，出自“文物（宜兴陶土）”系列数字图像，图片致谢艺术家

Michael Wang，物品4（先期研究），2022年，出自“文物（宜兴陶土）”系列数字图像，图片致谢艺术家

艺术家Michael Wang展览《太湖》

上海 Prada荣宅

展期：2022年11月10日至2023年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