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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海心事

2016-12-19 牟昌非 见山





灯下,竟想起彼岸浅草上的灰鸟来,不是鹧鸪,大抵是斑鸠吧。



台北“鸟日子”字样倒是巷弄里常见,对比街上突突的机车党和每天早上《旺报》里的政闻猛料,鸟儿们的行径安份多了。



临上飞机前,在便利店见到常玉油画册,与黄君璧、张大千、溥心畬一个展柜高度,格格不入,便利店的袋子却好看,戏猿图,绛紫色铺底,腾跳的猿脸儿闪闪银白如镜,加之溥先生的皴法,易元吉笔意,灵机又时尚。



还有一个陈澄波,“二二八事件”中枪毙掉的画家,山东流亡学生、大迁徙,客车上影放的片子也是叫人惆怅。胡德夫在旅馆的电视机里控诉,主持人低下了头,音乐响起,星云法师低沉的讲佛法,朱家三姐妹祖籍山东临朐,朱西宁哪年离开的,李敖是下河李,果真惹不起。旅馆里两本书:《新约圣经》《献给旅行者365日》,插座是活动的,电压不同,花哨的庙宇。董阳孜的字,金石书店招牌,有《农友》杂志,有工会有商会有农会。随手取阅,去当地农业供销社买种子,蓝蔬菜以及绿水果,淡水吹风。



初到诚品,文创设计的青年也是各各诚笃,或皮具,或拓银,间或窜出几个穿裙子的学生嬉闹其间,各不相扰,各自散开去。收几本:汉娜  鄂兰《黑暗时代群像》,也就是大陆译的汉娜  阿伦特了,舒国治《杂写》、夜雨天在大巴车窗边翻了几页,写梁文道“他只诵经,不做方丈”,我觉得评的极切。一本橙黄色第一零四期《台湾社会研究》季刊。有关中国大豆危机、劳动法与社会学、台湾工矿公司之民营化、南洋姊妹剧团。后来夜访紫藤庐,才知紫藤庐的主人周德伟的公子便是季刊的发行人周渝先生,周德伟又是哈耶克的门生,翻译《自由的宪章》,老爷子不喜欢「自由主义」这个词。认为「自由」不能被「主义」所束缚,「主义」是一种僵化的、独断的意识形态。将英文 Liberalism  翻译为「自由在兹」。周公子跟汉声的黄永松近年来颇受大陆珍贵,忽而南京,忽而北京。大陆的忽生宝爱之心,也需望闻问切,横撇竖捺。



书店少见鲁迅,胡适也不多见。蒋勋 龙应台倒是喜滋滋,周梦蝶薄薄一片,高行健堂而皇之。韩寒双引号,章诒和女儿成群。没见陈丹青,不是很吃香。有木心。


士林官邸宋美龄的花园,玫瑰园也成了向阳花,简单明快粗暴,一如凯歌堂的功用,凯歌堂门口的植物叫仙丹。凯歌堂的椅子也是有圆有方。王阳明和椅子什么关系,故宫和官邸门口有FLG或神或魔的抗议,苦口婆心,纷纷搪塞。林语堂故居的青天白日设计也是蓝的够呛,白的可以,不及他午后躺着的墓碑,两只山菊,一杯咖啡冒着热气、麻将发牌机,烟斗、电动牙刷。



我:     “没听到汽车鸣笛声”    

司机:“鸣笛没用哇,干嘛要鸣笛?”     

我:     “台湾交通法有禁止鸣笛么”

司机: “没有,鸣笛是挑衅”。


再堵再忙也没有鸣笛,也没见过交警,由此可见,大陆的鸣笛物超所值,台湾的喇叭形同虚设。中国的交警才是英雄。台湾的年轻人就业也是问题,爷爷做奶茶,孙子留学归来还做奶茶,个个教授的模样,台湾的垃圾桶设置也有问题,半天找不到一个,最后只得把 垃圾放自己兜里,揣回大陆。胳膊肘往外拐。


食养山房的茶师看去像是研究经卷的和尚,倒不像敲木鱼的,一问,果然信佛,来山房没几年,说是日日泡茶,日日烦乱起来,提壶注水,四十岁,中年人泡的茶皮糙肉厚,电壶快熬水,一拨拨的游客,心猿锁不住意马,意马缠不住泼猴,席边调皮的孩子翻来滚去,也是机警,也是空间,也是收纳,也是造型,忽滴手机上街头音乐想起,言不由衷,由的何衷?莫衷一是。食养山房从阳明山到五指山,不知还有哪座山头可以栖息,一热即撤的脾气,主人林炳辉那夜客散后溜出来,竟也被逮个正着,四个人,轮番拍照,咔嚓咔嚓咔嚓咔嚓,那天是十五,山房蓄养一只脱毛的老狗,也没的脾气,老狗吠月,痴心妄想。


台北故宫,一只鼎,几棵白菜,没看到《寒食帖》,有郭熙、定武兰亭,多媒体郎世宁,郎世宁适合多媒体。要准备陈澄波的展览。以“藏锋”为名,陈澄波喜欢倪瓒和八大,倪云林运用线描使整个画面生动,八大山人则不用线描,而是表现伟大的擦笔技巧。厉害!


彩虹眷村,废弃屋里画油漆的老兵九十四岁,午睡到两点,我们一点半撤离,注定看不到昼寝乍兴,看不到他画油漆画,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他午睡到几点?窗户上的小傀儡也是埃尘满布。我们何尝不是偷渡的飞鸟。


国立台北故宫藏有东坡一帖《渡海帖》:


轼将渡海,宿澄迈,承令子见访,知从者未归。又云,恐已到桂府。若果尔,庶几得于海康相遇;不尔,则未知后会之期也。区区无他祷,惟晚景宜倍万自爱耳。匆匆留此纸令子处,更下重封,不罪不罪。轼顿首,梦得秘校阁下。六月十三日。封囊:手启,梦得秘校。轼封。



是为记



丙申冬至前二日凌晨昌非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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