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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彩只是感性幻觉?

游程 利维坦 2019-03-28

利维坦按:本文作者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即,色彩不该被归为事物的一种属性,而是作为人类感知过程的一种属性。这个观点用以解决一个由来已久的矛盾:色彩到底是一种物理属性,还是一种我们的主观体验?


这种理论也可以解释为何天空的蓝色不仅仅只是“瑞利散射”的结果,还和观察者是我们人类息息相关:天空并非蓝色,正如同在古希腊人眼中,大海从来也不是蓝色的一样——由于心理主体和事物客体相互作用的感知过程,才出现了色彩。



文/Mazviita Chirimuut

译/游程

校对/十二

原文/nautil.us/issue/26/color/the-reality-of-color-is-perception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游程在利维坦发布


图源:Giphy


哲学家有个“臭名昭著”的习惯:他们会毫无根据地对既成的事实产生怀疑。在万里无云的夏日午后,天空是蓝色的,这一点你一定深信不疑。然而,我们也许会认真想一下,对于那些飞翔在云端的小鸟们而言,天空难道也是蓝色的吗?如果你拿着蓝色的联合国旗,将旗的一半放在阴影处,一半放在阳光充足的地方,随后你会发现旗的一边是深蓝色的。你也许会问了,那这面旗子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呢?当我们移动物体周围的东西时,物体的颜色会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化。这是否就意味着物体真实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呢?


这些问题都在提醒我们,颜色并不像第一眼看上去那样,实际上它是主观的,而且会不断变化。色彩是哲学史上长期存在的难题之一,它使得人们怀疑感官能否把握事物真实性,也引发了对哲学概念兼容问题的担忧——世界究竟是科学的,感性的,还是大众常识上的存在?大多数哲学家认为,色彩要么是肉眼看到的那样,要么是内心感受的样子。色彩处于人们的生理学和心理学认知之间,但如何将这一细微的区分理论化,成为了哲学界的一大挑战。


我个人并不认为色彩是物体(如联合国旗)或环境(如天空)的一种属性,而是由心理主体和物理客体相互作用的一种感知过程。在我看来,色彩既是客体展现给我们的样子,也是我们感知到的样子。这种对色彩的全新描述为意识本质的研究开启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鲜活的色彩:在苏丹籍画家易卜拉欣·埃尔-萨拉希(Ibrahim El-Salahi)《树》的这幅画里,画家用动态起伏,黑白相间的方式创造出了垂直多彩的线条。本文作者选择了这幅画作为她新书《外部的色彩》的封面。她说:“我之所以选择这幅画是因为它展现了色彩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色彩源自于人们与客体连续不断的交互和感知。”© 2015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 DACS, London. Image courtesy of Vigo Gallery/Ibrahim El-Salahi


古代有些哲学家——尤其是希腊和印度的哲学家认为,不同场景以及人与人之间感知经历各不相同,因而他们怀疑,我们双眼并不能真实地反应周围的世界。正是这种多样性也向我们暗示了,感知经历更多地取决于我们的大脑,而非我们所见到的物体本身。


尽管如此,在科学革命之前,色彩并不是一个争议话题。一般认为,有关色彩哲学的讨论起源于17世纪。当时伽利略,笛卡尔,洛克以及牛顿这些科学家告诉我们,色彩,味道,气味,声音这些我们感知到的“次级”属性其实并不属于我们眼见的物理世界。


图源:University of Oklahoma


伽利略于1623年写了一本名为《试金者》(The Assayer)的书,该书被誉为用科学了解世界的圣经、用数理方法解读世界的宣言,书中写道:“除了尺寸、形状、数量以及运动快慢这些属性之外,譬如口味、气味或者声音都不为人类身体所需。而且我认为,如果人类的耳朵、舌头、鼻子被夺走了,形状、数量以及动作这些属性依旧存在,而气味、口味或者声音这些则不然。”①


现代科学继承了17世纪的观点,让我们对物质客体的看法有别于日常观感。伽利略告诉我们,尺寸、形状以及动作等属性都不会因人的意志而转移。通过测量物体的这些基本属性,科学让我们洞悉了客观世界其实是独立于人类感知而存在的。科学可以解释鼠尾草植物释放进空气的分子是如何刺激我们的嗅觉系统,也可以解释它们的花瓣是如何将蓝紫色的反映进我们的视觉系统里的。但是,科学的解释中并没有提到气味和色彩这两种感官体验。


色彩的真相是哲学史上存在已久的难题之一,它让我们不禁疑惑:人类的感官能否正确的把握事物的真相?


一个物体的光谱决定这个物体的光学特性,包括它的颜色。图源:Giphy


我们今天所熟知的色彩之惑其实属于“存在论”的范畴,它探寻的是“宇宙里究竟存在些什么”之类的问题。科学主义的世界观一般都认为,物体仅有的真实性与物理学所描述的性质其实大同小异。对于伽利略来说,这些属性是尺寸、形状、数量以及动作;而对于当代的物理学家来说,这些属性是类似电荷那样无法感触的存在。当然,如色彩这样,只能通过感知器官才能被我们认识的属性是被排除在存在论之外的。可如果不谈色彩,那我们又如何解释物体具备这些日常所见的属性呢?要么可以解释为色彩实际上是不存在的,人类的感官欺骗了我们,使我们相信物体是有颜色的;要么可以解释为,其实我们在为颜色寻找一些与“科学本体”相匹配的解释,然后再将其定义为物体的属性。


拮抗理论,也简称四原色说。哈丁提出人眼对光反应的视觉的基本单位是成对组织的(每一感受体可交替进行两种彼此相反的感觉反应,但不能同时存在两种反应),有红、绿、黄、蓝四种原色,加上黑与白共成三对,在光波影响下起作用。图源:psych


伽利略所信奉的这个观点后来成为我们所熟知的“主观主义”或“反现实主义”。值得注意的是,对色彩的感知使人们对世界产生了错误的看法,误以为自己感知到的就是世界的本“色”。1988年,哲学家C.L·哈丁(C.L. Hardin)用标志性刊物《哲学家之色》再次演绎了伽利略的观点。②哈丁引述了心理学家莱奥·赫维奇(Leo Hurvich)和多萝西娅·詹姆斯(Dorothea Jameson)所提出的“拮抗理论”(opponent process theory),该理论认为,我们所看见的颜色其实是视网膜接收到的信号经过大脑进行“编译”后的产物。哈丁的例子充分解释了色彩是人类的神经系统产生的信号。换句话来说,色彩并非客观事物在大脑中的反映,而是人类大脑对客观事物再塑造的结果。


为“神秘”的色彩在物质世界中寻找一席之地的挑战也吸引着其他哲学家的加入。有关色彩现实主义的解释有很多种。一种说法是:将色彩与一些物理属性联系起来,譬如说“光谱反射率”(即物体体表对不同波长的光线会产生选择性反射)。这种观点与“颜色是物体的属性”的大众常识所表达的意思是差不多的,例如:天空本身就是蓝色的。


另一种说法是:“色彩会随着接收对象和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因而该说法认为色彩是主观的。但如何将上述两种观点统一起来,则成为了该挑战的难点所在。


这张照片拍摄于澳大利亚悉尼的蓝山,随着群山向远天延伸,山色在变蓝的同时,颜色的饱和度也逐渐下降。心理学家认为色彩是一种信号,向我们暗示了山体的颜色会随着山体的大小而变化。对作者而言,这张照片说明了感知系统是如何解释色彩的:我们可以通过观察蓝色饱和度的变化来了解山体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图源:Getty/J.P. Alcarax


色彩的两面性


有关颜色是现实或者是反现实的这类观点都存在同一类问题,即它们仅仅关注色彩是主观或是客观的其中一方面。而“关联主义”则描述了一种折中的观点。它认为颜色既是客体一种真实的属性,又与主体的感知息息相关,即色彩是一种会随着感知变化的一种属性。该观点在17世纪的文学作品里尤为常见(典例有约翰·洛克的《人类理解论》)。令人玩味的是,这种“关联主义”与当代的某些观点不谋而合。视觉科学家莱纳·曼斯菲尔德(Rainer Mausfeld)、莱因哈德·尼德雷尔(Reinhard Niederée)和K.迪特·海耶(K. Dieter Heyer)写道:“人类的色彩视觉这个概念既牵涉到像感性现象那样的主观成分,也牵涉到客观的成分……这种微妙的联系是我们在研究色彩感知的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③


在这篇文章的后面部分,他们将这一特质称作“色彩的两面性”:色彩刻画出了世界的样子,与此同时也引导人类感受世界在自己心中的样子。在撰写有关视觉色彩的科学著作中,这是很常见的一条线索,它也使我深信两面性是色彩最迷人的特质。


我们更应该将色彩当做一个副词来看待,而不是形容词。就像:我匆忙地吃饭,不顾仪态地走路,“蓝色地”看到了天空!


在一本颇具影响力的课本中,知觉心理学家史蒂芬·帕莫(Stephen E. Palmer)写到,色彩不能简单归类为视觉体验或者是客体、灯光的属性。相反,帕莫认为,色彩是环境中的物理光线和我们视觉神经系统发生复杂交互后的产物。④


事实上,我认为色彩不是大脑(视觉经历)、客体或光线的属性,而是这三者相互作用的感知过程。我把这一理论称作“色彩副词化”(color adverbialism),根据这一理论,当色彩首次出现时,它就不该被归为事物的属性。相反,色彩既是视觉刺激人们的过程,也是人们感知这种刺激的过程。正是因为色彩是过程的属性而不是物体的属性,所以造就了“色彩副词化”一词。因而除了将色彩词视为形容词(形容事物),我们也应该将其视作副词(用来形容动作)。“我匆忙地吃饭,不顾仪态地走路,蓝色地’看到了天空!


瑞利散射导致白天的天空的蓝色色调和太阳在日落的时候发红。图源:维基共享资源


天空为何是蓝色的?物理学家往往解释说这是“瑞利散射”(Rayleigh scattering)的缘故,但事实上,相比较长波可见光,短波可见光更容易被大气层散射,因而当万里无云时,天空会呈现出漫反射的蓝光。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说蓝天仅仅是漫反射光线作用的结果。蓝天之所以是蓝色,还一部分原因是有像人类这样的感知者的存在,人类可以对不同波长的光线做出不同反应。


因此,准确地来讲,天并不是蓝色的,而是人类看到的天是蓝色的。


大脑之外


图源:youtube


对于“色彩副词化”的主张者们而言,色彩并非客观存在,也并非主观臆想。色彩是感知过程的一种属性。因为色彩不可能被单纯地简化为物理现象或者心理现象,所以我们看到天空是蓝色的不是简简单单是内部感受或者外部表现,而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一种体验。


这种观点会对意识性知觉经历的理解有所启发。我们习以为常会把意识经历看成是在内心屏幕上不断回放的声音和影像。哲学家阿尔瓦·诺埃(Alva Noë)则一直想推翻这种定义。在2009年出版的《大脑之外》一书中,诺埃阐述了意识并不从属于大脑,而是存在于我们的思维和生理环境之间,换句话来说我们可以用将意识理解成一种活动。⑤这些想法本身着实令人费解。但是以视觉经历为例,“色彩副词化主义”的观点就让“大脑之外”解释得通了。根据色彩副词化主义的说法,色彩的诞生源于人类与世界的交互,人类不置身于环境中,色彩也就无法存在。我们的内心生活实际上依赖于生活的外部环境。


最终,被看作哲学工具的色彩副词化主义,也向我们揭示了一种摆脱传统定义思维的新方法,它在内心生活与外部世界之间架起一座栩栩如生的桥梁。



参考文献:


1. Galileo, G. The Assayer in Drake, S. Discoveries and Opinions of Galileo Knopf Doubleday Publishing Group, New York, NY (1957).

2. Hardin, C.L. Color for Philosophers: Unweaving the Rainbow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 Inc. Indianapolis, IN (1988).

3. Mausfeld, R.J., Niederée, R.M., & Heyer, K.D. On possible perceptual worlds and how they shape their environments. Behavioral and Brain Sciences 15, 47–48 (1992).

4. Palmer, S.E. Vision Science: Photons to Phenomenology MIT Press (1999).

5. Noë, A. Out of Our Heads Hill and Wang, New Haven, CT (2009)





往期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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