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潘采夫 | 对话鲁迅:让他们赞美去,我一个都不宽恕

2017-12-01 潘采夫 六根

对话鲁迅:让他们赞美去,我一个都不宽恕


文|潘采夫 



前言:


最近发生了两起社会事件,就不详细讨论了。至于原因,可用我一个远方爷爷的名字来解释,他的名字叫李保根。失语之时,想起鲁迅。


想起曾经采访过鲁迅,采访稿可以再读一遍。读的时候可循环播放这首歌,“在黑夜里梦想着光,心中覆盖悲伤,在悲伤里忍受孤独,空守一丝温暖。我的泪水是无底深海,对你的爱已无言,我的信仰是无底深海,澎湃着心中火焰。”


采访鲁迅这篇应该是初写于2006年,那年我在新京报做文化编辑,一天,副总编说再过几天就是鲁迅诞辰70周年,可以做个专题纪念一下,并把这个活交给了我。


时间仓促,我抓耳挠腮,就做了个《纪念的狂欢——一半是塑造,一半是还原》的题目,让实习生去国图翻查建国以来的人民日报,梳理官方媒体对鲁迅的评价变化过程,又让记者去采访各界人士尤其是学生,说他们心中真实的鲁迅。


我玩心一起,写了一篇虚拟采访鲁迅,就当下新闻与世相向他一一求教,再用《鲁迅文集》中的原文逐一解答,以示太阳底下无新事,我们现在批判的,他老人家早就批过。没想到那个版的编辑老师比我还有童心,她觉得我写的太短,就把超女等娱乐问题也抛给鲁迅,实际是摘取了网友的文章,组成了一个整版。  


几天以后,专题刊出,反响还不错,只偏偏少了虚拟采访鲁迅的版。下午,社长召集开会,那个版在见报前夜毙了,由于报纸已经下印厂,那叠报纸也销毁了,不过专题做的有想法,也有激情,挺好。


现在贴出这篇,已经不是原稿,前半截是2006年旧文,后半截是2011年,于鲁迅诞辰75周年增补的。只是我怎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媒体补写的了。



潘采夫:先生,今天是您诞辰130周年,离开这么久,您的感觉怎样?


鲁迅:我还从来没有过如此的远游。所谓激动,是没有的,不过看到街市依旧太平,中国还是那个中国,而内里还是我生活过的,欣慰还是有的。


潘采夫:听说先生门下吃鲁学饭的食客有两万以上。


鲁迅:哪里,愧不如曹雪芹,他吃的是草,却用奶汁抚养了全国一半的人口。


潘采夫:先生去世75年了,后来的人给了先生很高的评价,您想对他们说点什么?


鲁迅:让他们赞美去,我一个都不宽恕。

 

潘采夫:这些年,读经运动如火如荼,儿童读经成了时尚潮流,上海还曾开办了孟母堂。


鲁迅:尊孔,崇儒,专经,复古,由来已经很久了。皇帝和大臣们,向来总要取其一端,或者“以孝治天下”,或者“以忠诏天下”。我看不见读经之徒的良心怎样,但我觉得他们大抵是聪明人,而这聪明,就是从读经和古文得来的。古书实在是太多,倘不是笨牛,读一点就可以知道,怎样敷衍,偷生,献媚,弄权,自私,然而能够假借大义,窃取美名。———《十四年的读经》

   

潘采夫:有的大学里建了孔子像,两岸还都在举行盛大的祭孔活动,看来孔子复活有望。


鲁迅:我还听说有个叫蒋庆的小子自称儒教教主呢。


孔夫子之在中国,是权势们捧起来的,是那些权势者或想做权势者的圣人,和一般民众并无什么关系。然而对于圣庙,那些权势者也不过一时的热心。袁世凯、孙传芳、张宗昌都把孔子当作砖头用,但都明明白白地失败了。不错,孔夫子曾经计划过出色的治国方法,但那都是为了治民众者,即权势者所设的方法,为民众本身的,却一点也没有。———《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

   

潘采夫:现在有人把批评家叫做表扬家,先生对韩寒、王朔怎么评价?有人说说他们继承了先生的衣钵。


鲁迅:凡批评家对于文人,或文人们的相互评论,各各“指其所短,扬其所长”固可,即“掩其所短,称其所长”亦无不可。然而那一面一定得有所长,这一面一定得有明确的是非,有热烈的好恶。假使被文人相轻这个恶名所吓倒,对于充风流的富儿,装古雅的恶少,销淫书的瘪三,不一律拱手低眉,不敢说或不屑说,那么,这是怎样的批评家或文人呢?———《文人相轻》

   

潘采夫:先生活着的时候,就有观点说先生应该获诺贝尔文学奖,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中国本土的作家总得不了奖呢?


鲁迅:这是因为我们不会说话,政治家最不喜欢人家反抗他的意见,最不喜欢人家要想,要开口。且看动物园的猴子,它们自有他们的首领;首领要它们怎样,他们就怎样。在部落里,他们有一个酋长,他们跟着酋长走,酋长的吩咐就是他们的标准。酋长要他们死,也只好去死,那是没有什么文艺,即使有,也不过是赞美上帝。唱赞美诗是得不了奖的。———《文艺与政治的歧途》

   

潘采夫:听说先生在看相方面很有造诣。


鲁迅:这是个谣传,我虽然说过“妥斯托耶夫斯基一付苦相、尼采一付凶相、高尔基简直像个流氓”之类的,但从来不给国人看相,以免被某个行当利用,打出“弘扬国粹从看相开始”的幌子来。  

  

 潘采夫:有一些人,在为别人的事情忙活奔走,或者出头说了几句公道的话,然而命运和结果也不太好。


鲁迅:运命并不是中国人的事前的指导,乃是事后的一种不费心思的解释。(《且介亭杂文•运命》,《鲁迅全集》六卷102页)对于那种为别人奔走的英雄,我仿佛总能看到他们的结局。“你敢出来!出来!躲在背后说风凉话不算好汉!”但是,如果你上了他们的当,真的赤膊奔上前阵,像许褚似的充好汉,那他那边立刻就会给你一枪,老实不客气,然后,再学着金圣叹批《三国演义》的笔法,骂一声“谁叫你赤膊的”——活该。(《伪自由书•不负责任的坦克车》,《鲁迅全集》五卷104页)

   

潘采夫:那个科学体制就这样坚固吗?


鲁迅:老先生们保存现状,连在黑屋子里开一个窗也不肯,还有种种不可开的理由,但倘有人要来连屋顶也掀掉它,他这才魂飞魄散,设法调解,折中之后,许开一个窗,但总在伺机想把它塞起来。(《书信•致曹聚仁》,《鲁迅全集》十卷147页)

   

潘采夫:先生一向批判封建礼教,尤其痛恨“孝”,自己却是一个孝子。到了今天,先生还是持这样的观点吗?


鲁迅:就实际上说,中国旧理想的家族关系父子关系之类,其实早已崩溃。这也非“于今为烈”,正是“在昔已然”。历来都竭力表彰“五世同堂”,便足见实际上同居的为难;拚命的劝孝,也足见事实上孝子的缺少。而其原因,便全在一意提倡虚伪道德,蔑视了真的人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

     

潘采夫:先生生前常下馆子,那时的饭馆和家里饮食虽不丰富,但也至少无害,现在看到毒奶粉、瘦肉精、毒大米、毒蔬菜之类,先生能吃得下吗?


鲁迅:底层的人们,也会互相伤害的。他们是羊,同时也是凶兽;但遇见比他更凶的凶兽时便现羊样,遇见比他更弱的羊时便现凶兽样…… (《华盖集•忽然想到七》,《鲁迅全集》三卷46页)

     

潘采夫:这让我想起了有的人抱怨社会不公,却挥刀奔向学校的小孩子。


鲁迅: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华盖集•杂感》,《鲁迅全集》三卷38页)对手如凶兽时就如凶兽,对手如羊时就如羊! 那么,无论什么魔鬼,就都只能到他自己的地狱里去。(《华盖集•忽然想到七》,《鲁迅全集》三卷47页)

   

潘采夫:强者向弱者,弱者向更弱者,这是一种全面的变坏,敬畏与信仰怎么突然丢失了?


鲁迅:然而看看中国的一些人,至少是上等人,他们的对于神,宗教,传统的权威,是“信“和”从“呢,还是”怕“和”利用“?只要看他们的善于变化,豪无特操,是什么也不信从的,但总要摆出和内心两样的架子来。(《华盖集续编•马上支日记》,《鲁迅全集》三卷241页)

   

潘采夫:有的地方权力部门,就开辟了食品蔬菜的特供渠道。


鲁迅:奢侈和淫靡只是一种社会崩溃腐化的现象,决不是原因。 (《南腔北调集•关于女人》,《鲁迅全集》四卷396页)

   

潘采夫:恐怕对学校教育这一块也要反思。


鲁迅:正是,读书人家的子弟熟悉笔墨,木匠的孩子会玩斧凿,兵家儿早识刀枪…… (《且介亭杂文二集•不应该那么写》,《鲁迅全集》六卷247页)对“教育当局“谈教育的根本误点,是在将这四个字的力点看错了;以为他要来办”教育“。其实不然,大抵是来做”当局“的。 (《而已集•反”漫谈“》,《鲁迅全集》三卷350页)


 

潘采夫:先生对爱国青年怎么看?


鲁迅:大约满口激烈之谈者,其人便须留意。 (《书信•致姚克》,《鲁迅全集》十卷181页)


激烈得快的,也平和得快,甚至于也颓废得快。 (《二心集•上海文艺之一瞥》,《鲁迅全集》四卷234页)

   

潘采夫:先生一向对青年甚好,但也上过青年的当。


鲁迅:今之青年,似乎比我们青年时代的青年精明,而有些也更重目前之益,为了一点小利,而反噬构陷,真有大出于意料之外者…… (《书信•致曹聚仁》,《鲁迅全集》七卷141页)

     

潘采夫:有人称先生为青年导师…….


鲁迅:我新近才看出这圈套,就是从“青年必读书”事件以来,很收些赞同和嘲骂的信,凡赞同者,都很坦白,并无什么恭维。如果开首称我为什么“学者”“文学家”的,则下面一定是谩骂。我才明白这等称号,乃是他们所公设的巧计,是精神的枷锁,故意将你定为“与众不同”,又借此来束缚你的言动,使你与他们的老生活上失去危险性的。(《华盖集•通讯》,《鲁迅全集》三卷20页)

     

潘采夫:先生知道右愤、左愤吗?


鲁迅:中国老例,凡要排斥异己的时候,常给对手起一个诨号,——或谓之“绰号”。(《华盖集•补白》,《鲁迅全集》三卷79页)



潘采夫:先生对宽恕还是那么不“宽恕“吗?


鲁迅:有时也觉得宽恕是美德,但立刻也疑心这话是怯汉所发明,因为他没有报复的勇气;或者倒是卑怯的坏人所创造,因为他贻害于人而怕人来报复,便骗以宽恕的美名。(《坟•杂忆》,《鲁迅全集》一卷300页)

     

潘采夫:有个不敬的话题,如果先生恰巧或在当下,先生将如何推广自己的主张,如何给报馆写文章呢?


鲁迅:凡有一人的主张,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呵,……(《呐喊•自序》,《鲁迅全集》一卷5页)

   

潘采夫:如果那样,你能想象自己的样子吗?


鲁迅:人们灭亡于英雄的特别的悲剧者少,消磨于极平常的,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者却多。(《且介亭杂文二集•几乎无事的悲剧》,《鲁迅全集》六卷293页)

   

潘采夫:先生写文章的时候,最瞧不起的对手是什么?


鲁迅:从指挥刀下骂出去,从裁判席上骂下去,从官营的报上骂开去,真是伟哉一世之雄,妙在被骂者不敢开口。(《而已集•革命文学》,《鲁迅全集》三卷407页)

   

潘采夫:最后,先生还有什么可说的?


鲁迅:人生苦痛的事太多了,尤其是在中国。 (《华盖集•导师》,《鲁迅全集》三卷44页)



-END-


六根者谁?

李辉 叶匡政  绿茶 韩浩月 潘采夫 武云溥

醉能同其乐,醒能著以文


微信号:liugenren

长按二维码关注六根

点击阅读原文,购买大象客品牌新书《汪曾祺自述》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