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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艺评论》|中国画里的真山水与真精神

袁志坚 中国文艺评论 2021-11-26


中国画里的真山水与真精神

袁志坚





中国传统山水画里的精神注重生命意识,与中国传统山水诗里的精神相通。对中国传统山水画的思想资源与美学价值的回溯、提炼,有助于思考当代山水画创作的创新与发展问题。对“与古为新”的认识与探索,不单要学习古人的绘画技法,更重要的是要考察古人的思想方法,思考如何完成主体性建构,从中处理好现实与审美的关系、个体与世界的关系,以真精神写真山水。





一、中国古代山水画与文人思想


中国画里的山水,不唯独将山水视为风景。郑午昌在《中国画学全史》认为中国山水画产生于宗教化时期(魏晋),成熟于文学化时期(宋),但南北朝山水画之进步已体现文人思想。所谓文学化,就是绘者借山水抒发性灵,山水是绘者的心象。


《中国画学全史》郑午昌


两晋的山水赋、山水诗里已经出现了投抱山水、悦目欣心的审美思想,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中国的山水画创作及画论。王世襄指出,南北朝后,“绘画中心,渐为文人思想所攫有”。


苏东坡称赞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意在笔先”“水墨为上”为王维《山水论》《山水诀》的核心观点,清晰地概括了水墨语言与自然、造化的关系。王维为南宗山水的创始者,五代的荆浩则被誉为北派山水的先师,他同样认识到了水墨语言的精神性,“墨者,高低晕淡,品物浅深,文采自然,似非因笔”。老子有言:“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玄即“道”,墨是最接近玄色的,也是最接近“道”、最接近自然之性的。对水墨的追求,对文采自然的追求,体现了文人画家与宫院画师的区别。


随着士人南迁,南方的山水不仅进入文学作品,也进入了水墨画卷。五代南唐时的董源,在江南的真山真水之间汲取灵气,打开了山水画的新格局。师承董源的僧人画家巨然,亦是一代宗师,后人多以“董巨”并称。


《潇湘图》(局部) 五代 董源 绢本着色(故宫博物院藏)


《夏山图》(局部) 五代 董源 绢本着色(上海博物院藏)


宋代,中国山水画臻于成熟,达到高峰,山水画成为最重要的画种。大师频出,灿若星辰。宋代是儒释道大融合的时期,文人地位居高,据德依仁之余,游心兹艺。苏轼对笔墨趣味多有倡导,将诗书画并列,主张绘画不拘形似,意在象外,他的观念影响广泛而深远,引导了很多文人参与绘事。宋代不仅画家辈出,而且论画谈理方面的著述宏丰,形成了成熟的美学思想,“宋画惟理”,体现了高度的艺术自觉。王世襄在《中国画论研究》中将宋画总结为“无不以文人思想为归”。


《采薇图》宋 李唐 绢本水墨淡设色(故宫博物院藏)


山水画家与佛、道关系紧密,自魏晋南北朝至宋元,莫不如是。元代道教思想盛行,元四家均自称道士。元代文人画成为画坛主流,山水里寄寓的多是出世、归隐之心。


 《丹崖玉树图》元 黄公望 纸本设色(故宫博物院藏)


《葛稚川移居图》元 王蒙 纸本设色(故宫博物院藏)


明清时期,商品经济萌发,市民阶层兴起,而文人趣味逐渐衰弱,山水画亦难再现高峰。吴门四家继承了文人画的衣钵,为中国古代山水画的余晖。其后,日渐流俗,疏离文人趣味,当然,也与那个时代商人主导了社会风气有关,铜臭味污染了真性情。


二、从整体的山水到抽象的山水


北宋之前,中国山水画基本上都是全景式、整体性地描绘自然。郭熙有言,“山水先理会大山”,“山大于木,木大于人”。这就是古人的生命观和宇宙观。在道家思想里,自然的境界就是“道”的境界。当代山水画大家黄宾虹说:“老子言‘道法自然’,庄子谓‘技进乎道’,学画者不可不读老庄之书,论画者不可不见古今名画。”庄子所说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就是一种整体的生命观、宇宙观。《礼记·中庸》云:“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儒家文化认为,大道就在天地化育之中,合于造化就是上达天德。儒家敬畏自然,也亲和自然,强调以自然化人文。所以,山水自然可以安身立命。不管是道家思想还是儒家思想,都影响了中国古代山水画的创作。在道家看来,一是万有的道体,所以,是整体论的哲学。儒家的天人合一思想,也是整体论。


《窠石平远图》北宋 郭熙 绢本墨笔(故宫博物院藏)


如果说南宋画家马远、夏圭多作“一角”“半边”之景乃以小见大之妙构(后人所谓南宋偏安一隅之影射说,似有些牵强),那么,八大山人每每作残山剩水,真的是内心悲苦凄清的写照。局部的山水、写意色彩更浓的山水,反映出画家对于现实世界的关心,反映出画家内心世界的秩序,那是对某种不确定、不完整、不平衡的感喟与迷惑,那也是传统士大夫文化的衰败与沉没。


《雪堂客话图》南宋 夏圭 纸本设色(故宫博物院藏)


八大山人杂画图册(故宫博物院藏)


20世纪以来,中国山水画面临着如何变革的问题,也出现了绘画语言让人耳目一新的大画家。黄宾虹笔墨厚重,层次丰富,积墨为胜;潘天寿骨力强劲,截取近景,铸型为奇;陆俨少随意浪漫,积小成大,布局为新。他们总体上继承了传统的文人画资源,虽然在笔墨、构图、设色等表现手法上多了一些新意,但是,在艺术思想上、审美哲学上,流淌的还是古人的血液。


《湖畔舟行》40年代 黄宾虹 纸本水墨设色(中国美术馆藏)

《灵岩涧一角》1955年 潘天寿 纸本水墨设色(中国美术馆藏)

在海外,吸收了更多西洋美术养分的赵无极,探索了另外的路子。赵无极既借鉴了西方抽象艺术的元素,又融合了中国传统艺术的神韵,他曾自述:“人们都服从于一种传统,我却服从于两种传统。”他笔下的山水,一方面,合乎中国道家的精神,“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另一方面,又对喧哗与骚动之后失去中心、分崩离析的西方现代社会给予了精神慰藉,在不和谐中奏出和谐之声。赵无极找到了自己的绘画语言,也找到了自己的生命空间。


《抽象水墨》赵无极


赵无极作品


在今天,如何通过新的山水画,敞开一个自由的空间,安放我们的灵魂?尤其是社会越来越原子化,信息越来越碎片化,真相越来越让位于情绪,科技越来越挑战于心智,我们如何让真理不受遮蔽?一幅山水画卷,如何让万事万物各得其位?也许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虚幻的掩体,而是一个真切的家园。明代末年,李流芳记载了自己的体会,他可以将画本视作真山水,亦可以将真山水视作画本。当然,“真山水”并不等于李流芳所说的造型之真,它应该是本体之真,是精神之真。


三、中国山水画的诗性传统渊源


中国山水画的文人思想,不仅来自哲学意义上的道本体,也来自诗学意义上的情本体。《性自命出》是郭店楚简中的重要篇章,“道始于情,情生于性”之说,将道确立于情的世界里。中国山水画的诗性传统与中国山水诗相接通,中国山水诗的特质也影响了中国山水画的发展。


中国山水诗的渊源可上溯到《诗经》、楚辞,但成形于魏晋时期。刘勰《文心雕龙》曰:“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庄老告退”指的是代表庄老出世哲学的游仙诗不再流行,“山水方滋”则说明文人们发现大自然之灵妙。尤其是谢灵运的出现,让山水诗获得了独立的艺术生命。谢灵运的诗大多数是实写真山水。


灵运之后,有鲍照、颜延之、谢朓(文学史上称“小谢”)等。严羽《沧浪诗话》说“颜不如鲍,鲍不如谢”。魏晋之后,山水诗逐渐冷落,到了唐代,王维、孟浩然等亦为写山水自然的大诗人,但他们的诗歌源头,除了谢灵运,还有被称为田园诗之宗主的陶渊明。谢灵运的诗歌里有淡淡的黄老痕迹,王维的诗歌里则有鲜明的禅宗色彩,而孟浩然的诗歌,非但有道家的隐逸、禅理的空寂,还有儒家的忧患。


宋代苏东坡说:“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古来画师非俗士,妙想实与诗同出”。中国山水诗里的山水诗意,也是中国画里的山水诗意。既有欣赏山水之美的审美情感,又融合了儒释道思想;既有隐秘的个人体验,又有共同的文化基因;既有黑暗时局下的隐逸与孤高,又有躲进山林里的享乐与消极;既有心与物齐、天地永恒的旷达智慧,又有人生易逝、光阴倏忽的无名悲伤;既有道法自然的终极哲学,又有山水知音的自恋情结。总体而言,非常复杂,而毕竟以山水为真、为善、为美,山水是不容亵渎的诗意现实,是接通生命的大道,而不是物化的风景,不是外在的地理。山水是可以对话的,眼前的敬亭山可以“相看两不厌”。心中也可以有万千丘壑,梦里也可以有高山流水,诗歌、绘画里的山水,是真山水,是真空间,是真生命。 


《踏歌图》南宋 马远作(故宫博物院藏)

四、结语


当代中国山水画的创作,主要体现为两个流向:一是追求高古之气,延续中国画的文人精神一是笔墨紧随时代,领异标新


对于前者而言,需要反思的是如何把握时代精神,表现时代气象。面对变化急遽、发展飞速的新时代,山水画应拓展自己的主题和题材,创新自己的语言和形式。创新的出路,在于陆俨少所说的“和时代精神共脉搏、同呼吸”,这显然需要创新性发掘和创造性转化更多的文化资源、思想资源,需要见证时代、反映时代、引领时代,而不仅仅是停留于笔墨问题。


对于后者而言,需要反思的是如何吸收传统资源,创新审美范式。山水画家既需要吸纳中国古代的文人思想和审美观念,又需要思考与当下时代的关联,突破文人主体,开掘新的内涵。上世纪中期的山水画创作充满浪漫主义和英雄主义,作品中的主体性建构对应的是“大我”,是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这是长足的进步,但是在个体生命体验的挖掘和表达方面略失空洞,粗线条的绘画语言不足以表现细腻、理性的情感。改革开放以来,山水画创作开始注重回归传统,借鉴与吸纳古人的绘画语言,但是尚未有直面现代性进程,探索主体性重建的代表性作品。


山水画绘者如何面对现实并思考终极问题,而不是隐避于世外桃源,或者滥情于乌托邦?这需要绘者内心里有真山水,没有主体性建构就难以将自然山水与生命境界相交融。“丹青难写是精神”,真山水对应真精神,真精神是不可或缺的。


*作者:袁志坚 单位: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生,宁波出版社总编辑
*本文摘选自《中国文艺评论》2019年第7期(点击查看目录与四封艺术作品)文章,详细全文含注释点击文末“阅读原文”。


《高士图》五代 卫贤 绢本着色(故宫博物院藏)

《高士图》五代 卫贤 绢本着色(故宫博物院藏)

《寒鸦图卷》北宋 李成 淡墨画(辽宁省博物馆藏)


《芦花寒雁图》元 吴镇 绢本墨笔(故宫博物院藏)


《练滨草堂图》20年代 黄宾虹 纸本水墨设色(中国美术馆藏)


《梅雨初晴》1955年 潘天寿 纸本水墨设色(中国美术馆藏)



《中国文艺评论》主编:庞井君

责任编辑:程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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