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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场细细谈 | 非虚构写作者

北大中文人 北大中文人 2024-02-24

“职场细细谈”中文系研究生会就业部推出的职场人物访谈活动。第一期,我们邀请嘉宾就国家图书馆的工作体会进行了职业分享(戳链接可回顾《职场细细谈 | 我在国图工作》)。本期,我们邀请到了作为非虚构作者吴呈杰,对媒体行业感兴趣的同学可以一览行业风景,对想从事领域的生态有更清晰的认知。期待你可以“走近职场”,找到自己的答案。

吴呈杰,201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并获中文系双学位。曾于2017年9月获得Epoch非虚构故事大赛冠军,现就职于“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



非虚构写作者



选择非虚构写作对吴呈杰来说,是一种意料之外又理所当然的选择。


2014年,吴呈杰以430分的成绩成为江苏省理科状元,围绕他最早的相关新闻是“高考理科状元欲报北大新闻学遭记者苦劝”。然而在以光华管理学院学生的身份进入北大后,他先是从《此间》杂志开始,继而进入《人物》,又到《智族GQ》,再到“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兜兜转转还是绕回了记者这样一种人生状态。

在吴呈杰的时间线中,2017年9月24日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在由每日人物、刺猬公社、AI财经社共同主办的Epoch非虚构故事大赛中,他拿到了一等奖,奖品是10万元的奖金和一份《人物》杂志提供的年薪40w的offer。他获奖的作品题为《动物孤独》,是一篇描写动物学家尝试用各种方法拯救全球仅剩三只的斑鳖,却都以失败告终的故事。


在《人物》杂志上,除了《动物孤独》外,他还独立操作了长报道《少女偶像团体BEJ48:在养成机器上弱肉强食》,之后还创作了《奥数天才坠落之后》《柳智宇下山》《少年追凶》《爱与孤独:“假靳东”骗局里的女人们》等。


“去多看一些,多经历一些,多和一些人打交道,你可能会更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子的。”这也是他对于自己职业选择的某种概括,通过这篇对话,或许能够对非虚构写作者和他们所从事的职业有更清晰的认知。

Q

 从考入北大光华,到最终选择非虚构写作,有没有哪个具体契机或瞬间,让您觉得“就是它了,不改了”?

吴呈杰:其实没有什么决定性瞬间,从在光华学习到从事非虚构行业,其中的跨度更像是一个连续谱,中间也有很多动摇的时刻。相对明确的契机是进入北大不久后就加入了《此间》,当时主编分享了一个他自己做的非虚构集,里面有当时挺有名的一些特稿,比如《人物》《南方人物周刊》的文章。中小学的时候,我也读报纸和杂志,但没有真正接触非虚构,接触的是更偏新闻的写作,比较古板,那时候觉得这不是自己想写的,而看到这个册子后,发现有一种文体能把文学和新闻比较好地结合在一起。我从小就是一个文艺青年,有文学理想,又希望能够做一些公共性强的事情,就觉得非虚构是很好的一个结合

Q

更多用“非虚构”还是“特稿”来指称自己所做的工作?

吴呈杰:其实概念上的这些东西我一直都搞不太清楚,然后我自己也不太计较这些说法。就我一个粗浅的判断是,特稿更多是一个媒体术语,媒体人通常会使用这个术语来表达我们所写的这个东西;非虚构好像更多还是从文学出发,而且我觉得非虚构它的概念会更广泛一点,像《纽约时报》,每年评书的活动,就是用虚构和非虚构来区分,其实非虚构范围里面就涵盖了各种各样的文体,只要是“非虚构的”都可以把它算到这个门类当中去。


Q

 从实习生到正式踏入这个行业,在职业上有没有具体的准备?在实习与正职之间,对新闻行业的感觉与想法有什么变化?

吴呈杰:职业上的准备和其他行业都差不多,都是从实习生开始,帮记者做前期采访工作,积累经验,然后开始独立操作一些小选题,接着再写大稿。我在《人物》实习的时候就写了不少小的新媒体稿,接着再写大稿。


实习生可以视为职业生涯的青春期,很有冲劲,也对未来充满希望和热忱,虽然马上就要踏入这个行业的门,但毕竟没有真正进去,是一个期待的时刻。做正职记者后,更全面地了解行业,能看到光明面也能看到压力面,比如要更直观地面对审查。成为职业之后,当然和其他所有行业一样背后都有权力结构的问题,这都会给你带来热爱之外的世俗困扰。

Q

 从《人物》到《智族GQ》再到“谷雨”对您来说是一个意料之中的职业线吗?还是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不同的媒体对记者有什么不同的要求与影响?

吴呈杰:意料之外的。去《人物》的时候,对这个行业其实没有深入的了解,那会有个师兄在里面当记者,同时也因为《人物》是国内最好的非虚构写作平台之一,所以就去实习了。之后选择《智族GQ》,是因为能有更长的周期去打磨作品,那时候也希望自己能进入一个新阶段,生产出认真打磨成的作品。


这两三年我身上其实发生了很大的转变。《智族GQ》作为时尚杂志,受众和选题趣味偏城市中产,而前几年,我也会喜欢和我连接与共情更强的那类选题——某种意义上采访者的痛苦是我的痛苦,或说他们经历的困境也是我的困境。那时候我写过一篇《柳智宇下山》,代表了我两三年前的选题趣味,更像是精英的精神性痛苦吧。但后来我变化特别大,我现在可能不太会关心跟自己同一类型的人的困境。


三联之前有篇稿子《绩点为王》,朋友圈都刷屏了,但我却每次都点开然后退出来。不是因为写得不好,而是我现在更想去关心更底层的普通人的痛苦。今年的一个选题是写我妈妈的朋友,一个小镇上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全职太太,离婚后改做当地保洁员,一个小县城女性自主意识觉醒的故事。到后面疫情来了,我印象挺深的是和几个同事合作写了一个《鸡在瘟疫蔓延时》,讲因为疫情鸡鸭鹅养殖户所面对的问题,路封了,饲料运不进来,疫情给平时不会被注意到的行业带来的冲击。


今年来了“谷雨”,大家会更关心社会性更强的选题。最近做的选题一篇是《少年追凶》,一篇是《爱与孤独:“假靳东”骗局里的女人们》。最新的这篇是假靳东的新闻,假靳东在抖音、快手上特别流行,采访了十几个沉迷假靳东的阿姨们,以其中三位的故事为主体写了这篇稿。


这些选题都或多或少给我带来了进一步的反思与理解。比方说“假靳东”这篇稿,没操作之前,会有刻板印象——我以为这些阿姨50岁以上,身处农村,没什么文化,我们交流起来可能比较困难。但真聊起来,发现她们的丰富和迷人程度远超我的预期。其中一个阿姨,小学还没毕业,50多岁,直接跟我说,“我的痛和心灵创伤是一部长篇小说”。而另一个69岁的阿姨给我念了她自己写的一首诗——《黄昏已过好渺茫》。她们有某种强烈的感受能力和表达能力,超乎我的预料。后来和编辑聊,为什么这些阿姨有这么强的感受力,编辑和我说,不是她们感受力超出了正常人,只是因为她们的人生太艰难了,艰难到她只要稍微感受到自己的人生并且用一种语言表达出来,就能让过着平庸生活的人感到惊讶。这些之前我们看不见的、不知道的、有血有肉的人出现在我们面前,带来这么强的冲击,我想是因为之前的关注不够。所以现在我会希望自己的选题视角能低一些再低一些,包括我最近要去深圳做的题,也是关注的深圳的流水线工人。

Q

在职业的选择上,有感到喜欢这个职业的意义所在和感到焦虑的地方吗?

吴呈杰:从事这个职业,一方面因为它是公共性的,另一方面感觉也是在从事写作这门手艺。


之前有段时间很缺乏意义感,我感觉自己做的东西缺乏价值。而来到“谷雨”之后,感觉通过写作,能让被遮蔽的群体被看见或者说让不为人知的被人所知,这就是一个很直观的变化。某种程度上,这一行业的意义感,可能就在于能带来一些推动和改变,哪怕很微小。比如说我们有时候做一些社会类的报道,涉及偏底层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家庭或个体,如果有困难被报道后,不管通过媒体还是个人,就或许能通过水滴筹在较短时间能筹集到一笔资金。在“谷雨”有几个同事的稿子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如《被前夫烧毁的拉姆》《一个名字叫“喂”的女人》都是我的同事张月写的,之后我看到微博上有拉姆法案的行动,为受到暴力威胁下的女性们呼吁立法;而《一个名字叫“喂”的女人》让大家重新关注拐卖女性这一过去可能很受关注、但现在关注力较小的事情。《人物》的《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则非常切实地改变了一些事情,这些都是这个职业的迷人所在。


至于说焦虑的话,之前有段时间为现实的因素困扰,收入可能不多,社会地位可能不高,很功利的想法也会有,现在是坦然了。另一个是写作上。我长远的理想是想做作家的,虽然说出来可能还是觉得很可笑,但现在还是在朝这个方向前进,所以对写作的焦虑会无休止地缠绕着我。

Q

写作一篇特稿从选题到完成,包括哪些环节?新手的话可能会遇到哪些问题,需要掌握哪些核心能力?

吴呈杰:大概流程是这样的:报选题——大家会讨论,然后主编对应负责人判断能不能做这个题——约访的工作——采访写稿操作出选题——成稿——改稿。


其实还是作者—编辑这样的制度:作者的话就是在一线,是稿子的直接负责人,提选题、或者编辑直接派题,也负责采访和写作。


编辑在后方负责审稿和协助,资历更深,一般由记者转过来,比如记者会因为各种原因,像要结婚生子,就没法继续做一线工作,所以转型做编辑。


稿件周期可能因人因时而异,之前在《人物》大概做一篇大稿三周到一个月,但之前《人物》出圈的那篇“外卖骑手”的稿件做了大概八个月,当然中间也可能有停顿,在《智族GQ》一篇大概可能持续两三个月。


稿件的每个环节其实都可能会有问题。


首先是对选题的判断能力。一个题能不能做,过程简单还是复杂,需要耗时多久,都需要事先有一定的判断与把握。因为经验不足就会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比方说之前《一个名字叫“喂”的女人》的选题当时是主编扔到群里的一个,让大家看看谁有兴趣做。之前我想的挺简单,妈妈被拐卖了,女儿通过互联网把声音录下来,布依族根据声音找到人的故事。后来同事做的时候才发现中间过程特别漫长复杂,远超我想象,另一个没接题的同事,就认为妈妈没有语言能力这题没法做。这里要说容易不到位的地方可能就是经验关,没有接触过足够多的题。


理解力也是很重要的一关。《少年追凶》这个题还有很大的遗憾,这篇稿子写的是一个少年目睹父亲被害,之后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为父追凶,最后还真的抓到了凶手的事。和编辑复盘的时候觉得我的主人公身上有双重的东西。一方面是有一种英雄性,从九岁开始就做这样的事,这其实是很不寻常的,属于很古典的英雄主义;另一方面是某种悲剧性,虚妄性,起初的冲突就是两个小孩吵架,结果两个家庭都卷入如此血仇当中,甚至一方的父亲因之丧命,开头就很荒诞。包括到后面为什么是小孩来追凶,是警方的缺席和不在场让小孩必须去做这件事。再到后面你发现他丢掉了所有生活,他的人生可能可以说被这件事摧毁了——即使结局似乎是美好的,他找到了杀父仇人。但父亲从那日起在他生命中缺失、却又在此后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当时写的时候,我写的英雄性这一块成分特别强。我确实是深受触动,被他上个世纪武侠小说式的侠义精神打动。但后面和编辑聊,发现虽然有古典的内核,但内里其实是很现代的故事,背后的虚无感和悲剧性,当时就没有把握得准,虽然指出问题后来也改了些,但稿子的结构和导向还是很传统,这可能是我比较遗憾的。这我也觉得是新手可能会面对的问题。


还有就是采访过程中的突破能力。这是我在写假靳东这篇时的一个经验,我这篇稿子做得很快, 周一选题会路上看到的新闻,第二周周一的早上发稿,大概就五六天的操作时间,很多同行来加我,说他们也在做这个题,很疑惑我为什么做得这么快,还采访到那么多人,有个媒体同行说到我发稿那天他才加上一个阿姨的微信。为什么我约访很快呢,一个原因是我发的私信特别多,大概有400多个,导致我的抖音、快手账号几度被冻结(以为我是广告)。另一个是访谈方式,我开始是用很正式的书面语去接触,约访谈,但很多阿姨惯用日常口语,对书面表达比较陌生。后来我也感到不对劲,就改用日常语气来问“阿姨好,我们想找一些喜欢靳东的人,我看您也喜欢靳东,愿不愿意和我们聊聊”,这种唠家常的方式让她们感到亲近因此也更愿意回复,一来二去就采访到了。

Q

时至今日您写过最满意的一篇稿件是什么?可以分享一下选题灵感和背后的创作经历吗?《奥赛天才》这篇稿件对您来说是一篇满意的作品吗?

吴呈杰:没有写的最满意的稿子,我可能说好听点是追求完美的作者,说难听点就是习惯自我否定的作者。每篇稿子其实都会觉得有一些遗憾。相对觉得还不错的,可能一个是《柳智宇下山》那篇,那是我当时最喜欢的一类选题,也是现在会觉得重要的一类,当时没有社会性的媒体采访过他,(那篇稿子)投入时间多,我做了半年,影响力也很大,至今还会有不少人问我这篇稿子的各种事情。


还有就是1月写的离婚女人那一篇,完全的普通人故事。虽然没有新闻的由头,但主人公是我妈的朋友,对我是信任且敞开的。无论什么时候,什么问题,她都能予以回答,很难会有采访达到这样的状态。前后采访她大概十几次,每次两小时起,当采访达到分辨率这么高的时候,你会发现从表层细节去还原的场景分辨率,到对背后整个事件的理解都能达到很不一样的效果,出来的稿子近似于小说——极高的分辨率和还原度。这是我唯一一次有这样的采访体验。接着就是最近的假靳东这篇稿子,让我真正感受到了公众价值,重新找到了意义感。


《奥数天才》那篇,不谈后续纷争,我对它还是挺满意的,它做到了事实层面的准确。前几天还有个刚认识的朋友说喜欢我的这篇作品,觉得那时我凌厉有锋芒,能提出真切的问题,而这在我之后的稿子中不太能够看到。我自己的感受也是如此,那时希望剖开外层直抵事物内核的写作野心很大,下笔凌厉,会下更确凿的判断,之后的自己则越发圆润和谨慎了。因为你做判断前的顾虑会越来越多,比如说信源是否充分,作为记者是否能直接这么说,最重要的顾虑是这会不会对采访对象造成伤害,这也是《奥数天才》那篇稿子给我带来的反思。尽管我能保证稿子事实层面的准确,但是我没有考虑到稿子是否会给采访对象造成麻烦。这是当时我欠缺考虑的,后来我会在这一点上做得更好,如果会给采访对象和周围的朋友造成不愉快,是不是可以不写。

Q

在非虚构写作新闻中,记者自身的主体性、受访人物的真实性与媒体的商业性之间,您是如何平衡的?

吴呈杰:好像不是一个维度上的东西,也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我拆开来说:


主体性,我一直秉承作者要有自己的立场和视角,之前我们所看到的某些报道,好像很客观,作者从头到尾没出现,其实是某种虚假。我们写一篇稿总要带上某种主观色彩,能把主体性坦荡呈现出来是一种更大的真实,但ego(自我)不宜呈现得太大,最近看到一些稿子从头到尾都是“我我我”。但我们看稿子想看到的是采访对象的故事,而不是作者本人的故事。作者更多提供的是一种视角,一种接近故事的途径,仿佛是望远镜,作为辅助可以,但不能喧宾夺主。


真实性,毋庸置疑,要尽可能抵达百分百的真实和准确,但会遇到各种问题,比如你的信源,有五个人在场,只能采访四个人,缺失的那个人、那个视角,一定会带来某种缺憾,但你要尽量去做,尽量去采。


商业性,指什么样的题流量更高的话,这其实在不同媒体不一样,像《智族GQ》,因为其调性和受众口味,名人明星稿或者说很中产的选题会更受欢迎,在“谷雨”这边受欢迎的是社会性更强的选题,这也恰恰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一类选题,如果从打引号的“商业性”来说,“谷雨”这边的这种“商业性”对我来说并不是“苦恼”。

“职场细细谈”系列活动由中文系研究生会就业部承办,旨在通过访谈的形式,挖掘行业前辈的职场故事,助力同学们的职业选择。


希望这些个人体验的碎片,可以温暖求职路上的你。


系列精彩访谈,期待你的关注。

供稿:中文系研究生会 魏舒忆 田青骅 林锦情

审核:中文系研究生会 李若白 魏舒忆 庹银泽

编辑:中文系研究生会 林锦情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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