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律师难，做女律师，更难吗？

70%的女律师表示其在晋升中有劣势，近一半存在案源不够的问题，超89%的女律师认为生育对事业造成一定影响。

这是某地的女律师职业发展调研结果，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女律师职场进阶的普遍痛点。业务拓展难、前景不明朗、任务繁重、家庭身份不易平衡……

做律师难，做女律师难上加难。

除了普遍性的职业问题，女律师还要面对哪些问题？女律师会比男律师更难获得晋升吗？为什么女律师越来越多的当下，女合伙人仍然寥寥无几？执业到后期，婚姻、生育、家庭各方压力铺面而来，如何权衡？如何取舍？还要坚持吗？

冯清清

■ 广悦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我是律师中典型的一类。”即毕业后就进入律所，从律师助理到青年律师再到合伙人，没有太大的转折点，只是一步步成长。“若要总结经验，复盘和写作是让我受益较多的习惯。”

近期她刚处理完一个海外数据合规项目，内容复杂，涉及境外法规、沟通过程安排、紧急需求处理等。项目结束后，团队内便就此做了全方位的复盘：梳理出项目的整体流程和清单、形成相应的法律备忘录、内部经验分享和专业文章。

“复盘的好处在于，让某项服务得以流程化、产品化。只有复盘总结后才有经验可言，当下次遇到这类需求，就有方法和经验可循，处理起来也会从容许多。”冯清清说。

写作，也是她坚持数年的习惯。2017年，她开通了个人微信公众号“清的菜园”，分享自己对职业、读书和旅行的思考。2019年，她出版了个人专著《新律师进阶之路——非诉业务的思维与方法》，记录自己对律师执业的观察和感悟。对冯清清来说，复盘和写作是相似的，要挑选有价值有意义的选题，脱离单个客户的个性化因素，找到行业的普遍痛点——这既是日常积累，也锻炼自身看问题的敏锐度。

今年妇女节，她发文谈到女律师职业发展的一个老问题：“作为职业女性，如何平衡家庭和事业？”

“这不是平衡的问题，是取舍的问题。”这是冯清清的回答。为什么职业中位置越高，女性的比例就越低？为什么有一些招聘明里暗里会更倾向男性？女性的职场问题常在，因为还未解决。

如何平衡？冯清清也常被问起，她认为当这个作为一个问题摆在女性面前时，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男性不需要平衡家庭和事业吗？为什么女性面对这一情况时往往更难解？

“女性在当下的社会结构中，想要实现某种自我价值，一般需要付出比同等条件下男性更多的努力，或放弃更多东西，这是制度性的。但另一方面，她们也享受这个男权社会带来的种种便利。”冯清清如是写道。

职场中的性别平等就算实现也更可能以动态平衡的关系出现，而回归到女性自身，更重要的或许是自己的态度和观念。现在的冯清清已是一个一岁半宝宝的妈妈，谈起自己的经历，她笑答道是比较快乐地度过“身份发生转变”的这个时期，没有太多辛酸。而这个过程，她坦言离不开家人恰到好处的理解和默默支持。

“不少年轻女性会被一些过来人经验吓着，对家庭、生育、职业之间的调和感到困难重重。但往往自己的心态和观念才是最关键的。另一方面，对女律师来说，将自己置身于一个合适的团队中，而非单打独斗，是最好的抗风险方式。”

执业六年来，冯清清也看到了不同人的职业选择：有一些女律师如果继续执业很大几率会成为优秀的合伙人，但她们选择转向别的职业。企业法务，是一个常见的选择，它往往被认为是更轻松稳定的。

似乎女性要在工作的同时顾好家庭，律师就成了一个不适宜的选择。“但这可能是一个误解，其他工作的投入时间未必少，而在每一次职业变动时都必然有成本，这也可能对女性的职业生涯发展带来影响。”转行和职业来回变动的成本，或许这也是女性合伙人比较少的原因之一。

职业的每个阶段都有对应的题要解。“我的业务主要围绕互联网、股权和数据合规领域，更懂行、更懂商业以及团队管理，是我成为合伙人后要重点学习的地方。”冯清清说，对初入职场的年轻律师而言，建立核心竞争力是关键，找到自己在人群中脱颖而出的那一点并将它放大。

而不管在什么阶段，都要尽可能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丰富。这有助于缓和职业发展的焦虑感，以更丰沛的活力应对可能到来的挑战。

做一名女律师，她还想说——

对于女律师，及其他职业女性，我想更重要的是“不要给自己贴标签”，不要天然地觉得女性应该这样或那样，无论是选择职业，还是婚姻、生育、家庭，不必带有很强的牺牲感。

我认为，对于个人成长，尤其是女性，最大的束缚往往不是他人说了什么，而是在潜移默化中，将一些固有观念内化成自己的态度，因而给自己做了太多不必要的预设。

警惕自我设限、适当反叛地自我审视，我想是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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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苏

■ 君合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十几年后，余苏仍然记得这件事。入行越久，她愈加意识到，律师作为专业人士，在客户和同行面前，更重要的是展示自己的专业性，包括专业能力和专业形象，而与之无关的如年龄、性别等都可以弱化。

“在职业上，不要强调自己是女性，而是以专业人士的标准要求自己。”余苏说。客户不会因为你是女律师而降低评价标准，甚至有时候要做得比大部分男律师更好才能获得信任。

不得不承认，女律师的职业发展除了要经过作为律师的普遍性成长阶段，也会遇到因性别属性、生理特征带来的独有问题。比较突出的情况便是，生育的影响以及家庭责任的平衡。

作为广州律协副会长，余苏留意到，在广州约1.8万的律师队伍中，女律师占比近一半，但在合伙人级别的律师中，男女比例仅为9:1。为什么女性合伙人比重这么低？

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越到职业后期，大部分女律师能够投入到工作中的时间就越少。尤其到了合伙人级别后，意味着专业上要更精深，还要花大量的时间在团队建设和律所管理，甚至还要参与推动行业发展和其他的社会活动，工作压力明显增加。其次则可能是体力、精力等生理方面的影响。

余苏认为，对女律师而言，专业方向选择的意义可能更为重要。时间精力有限，选择一个自己感兴趣、且与自身能力适配的专业方向，有助于职业长期发展，也更有可能做出成绩。

做事细致、共情能力强可能是大部分女性的优势，因此在婚姻家事领域女律师的比重就高些。“在专业选择可以发挥性别优势，例如耐心、细心的特点和非诉业务就很契合。同时也可以结合自身的性格特点。”余苏说。

“以我自身为例，我更静一些，相比于广泛的社交，也更愿意将时间花在专业研讨或文章写作上。于是我开始有意识地要规划业务方向，逐步将自身定位于在教育、医疗健康、文化传媒等行业提供公司法律服务及房地产法律服务。”

退回到职业的起点，余苏建议年轻律师选择一个业务领域综合、团队化协作的平台。

原因在于：一是便于在第一份工作中养成良好的工作习惯，让好的习惯伴随整个职业生涯；二是有机会接触、尝试不同的业务类型，在未来选择专业方向时更能明确自己想要什么、适合什么。此外对女律师而言，团队化协作的平台也是对其生育后更好与职场衔接的一层保护。

做一名女律师，她还想说——

“女律师很艰难、做女律师需要很刚强。”在公众印象和媒体舆论中，职业的困难被夸大了，女律师的形象也有点被“妖魔化”，让人觉得如洪水猛兽、望而生畏。

但我想说，这其实就是一份职业。做女律师会遇到的问题，在别的职业中同样会遇到，这是职业女性共同面临的情况，而且律师是以脑力活动为主的职业，受性别影响的程度可能还小一些。

在许多社会公益活动中，如未成年人保护、妇女权利保护、老年人保护等，有很多女律师冲在一线。我希望社会公众能更多地看到女律师的真实面貌和正面形象，也提倡更多的女律师关注律所管理，关注行业发展，在社会服务中发挥更大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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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煦春

■ 瀛泰律师事务所管理合伙人

回想2003年开始执业，到现在已成为律所管理合伙人，章煦春感到自己的职业成长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十多年前，行业中大团队协作的形式较少，更多的是师徒带教的形式，遇到一位实力过硬且愿意分享的老师无疑是律师职业的良好开端。

很多刚入职场的年轻律师大多从合伙人交办的工作开始，章煦春也不例外：最开始是合伙人带教，跟进案头工作、陪同客户洽谈，每个项目分析、每次客户会面后的复盘，“如何与客户沟通需求”“有哪些商务礼节要注意”等等，职业成长都藏在这些观察学习中，琐细得很，但少不了。

18年前，章煦春独立负责的第一个案子，在往后承办了上千个案件后依然让她印象深刻。

这是一个因前任律师被投诉而由律协转交的案子，委托人是一对老夫妻，要追求给朋友的借款。初次拜访当事人那天，烈日炙人，老夫妻的家离火车站很近，家里还有个孩子，已成年但因为有精神疾病关在家中。老夫妻说，他们过世后，要将追回的这笔钱留给医疗机构照顾孩子。

“律师你一定要帮我们。”夫妻俩充满期待的眼神，章煦春印象很深。

前一位律师接到案子后6个月没有作为，时间被耽误了，这让章煦春感到有些丢脸，“因为是自己同行犯的错”。借款是现金，关键是要找到记录，找到那封挂号信，但6个月过了，挂号信记录已经清除。查不到，怎么办？章煦春拉着法官同去邮局，说服邮政部门，翻仓库，前后三次，最终拿到了凭证。

拿到判决书时，章煦春激动得手都在抖，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职业是真的能够帮助他人。

开始独立负责案子后，时常要与比自己年长不少且阅历更丰富的客户打交道，尽管还是年轻律师，但专业性和认真程度，客户是看得到。“谦卑认真，不给老师丢脸，不给这份职业丢脸”，章煦春会如此提醒自己，这也是一个朴素的心态。

也是这份朴素，牵引着章煦春做了许多事。律师工作外，她参与了许多公益活动：女律联活动、社区法律援助、未成年人保护、关爱智障青年的爱心咖啡馆等等。

忙碌成了常态，但也乐在其中。一名女性可以有多重角色，对章煦春来说，有着浦东新区人大代表、合伙人律师的身份，也有作为妻子、母亲的一面。

“为什么相比男性，晋升为合伙人的女律师更少？我想很可能是因为女性的多重角色的平衡难度更大，特别是成为合伙人后意味着工作和责任更重了。”章煦春说。暂不论这一现象的背后成因是什么，对于每一位有职业目标的女律师来说，“平衡”成了必由的经过。

爱人的支持和相互分工，做好时间安排如预留出周末给家庭，“晚上经常会加班到很晚，因此早餐是我和孩子交流最好的时间”，请阿姨、综合学校和家之间的距离，避免在家务和物理距离上耗费过多精力……章煦春分享了很多自己的经验。

“家庭、亲子关系，是女性成长的另一面。它与职业一样，让自己的人生更丰盈。”不管是谈工作还是聊生活，隔着电话也能感受到她的笑意，还分享了前些天的趣事——和孩子说了句“作业没写完不能吃饭”，结果儿子拿着未成年人权益保护的书说道“你没有权力不让我吃饭”。

章煦春哭笑不得，“似乎律师的孩子大多能言善道，也可能是在怀胎时就受到了律师职业的影响。”

做一名女律师，她还想说——

女性在职业发展、社会责任上努力、精进，发挥更大的作用和影响力，是能够成为一种榜样的力量。

对孩子而言，更是如此，这也是爸爸不能替代的力量。

拟写人大代表的书面建议时，我会让儿子帮我改错别字，也会带他参与爱心咖啡馆的活动……让他感受妈妈在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情。我们的职业有着天然的社会责任使命，因此这些努力，除了丰沛物质，还有价值贡献的意义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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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性的职业成长过程中，总是会听到许许多多声音，“女生要做这个，不要做这个”，作为女律师可能还会听到这样的声音：不顾家、很强势、不好惹、难嫁……做女律师很难吗？女生真的不适合做律师吗？这其中有律师职业共通的难，有误解和偏见，也有尚未解决的性别问题。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会看到——女性没有称之为“应该”的既定模样，女律师也各有各的风采。作为律师，无论男女，他们都有着专业人士的自我要求，也规划着自己的职业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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