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徐天福案二审辩护记之一

8月5日，我与沈忱等一干律师应云南高院徐天福案承办法官通知，到该院发表徐天福案二审辩护意见。

这是一个陈年旧案。（参见：云南曲靖民营企业家夫妻被认定为黑社会，办案跨越二十年 ）

现被曲靖中院认定为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多位被告人，20年前的2002年即被公安机关以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等多项犯罪追诉。但在公安机关移送审查起诉后，检察机关没有认定公安机关移送审查的多项犯罪，其中包括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

对公安机关移送审查的“黑老大”徐天福，检察机关只起诉了公安机关移送审查的9个罪名中的5个，而法院则只认定了检察院起诉的5个罪名中的2个，一审判了徐天福7年徒刑，并被云南高院二审维持。

徐天福亲属不服云南省高院的终审判决，多次提出申诉。

在卷材料显示，徐天福亲属提出的申诉，一次被驳回；一次引起云南高院重视，决定再审，但最终还是维持原判。

检察机关对公安机关移送审查的、包括涉黑犯罪在内的多项犯罪未予起诉，公安机关没有申请复议；法院对检察机关起诉的多项犯罪没有认定，检察机关也没有抗诉。

然而，时隔近二十年后的2020年9月，云南省检察院却向云南高院发出检察建议，建议云南高院对徐天福进行再审。云南高院旋即以“院长发现本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决定启动再审程序，并很快作出再审裁定：撤销原判决、裁定，将案件发回重审。

重审期间，检察机关作出补充、变更起诉决定，将近二十年前公安机关移送审查，而检察院未予起诉的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等多个罪名， 及检察机关起诉而未被法院认定的多个罪名，全部捡起来，通通起诉到了原审法院曲靖中院。

原审法院的重审判决，对检察机关补充、变更起诉指控被告人的罪名及事实，全盘接受。第一被告人徐天福的刑期被从七年，增加到了二十年！

如果说法院对徐天福等人案件的重审判决是正确的，意味着，当年办理徐天福案的公安机关及包括曲靖市检、云南省检、曲靖中院、云南高院在内的多个办案机关，以及众多办案人员，都在玩忽职守，甚至涉嫌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这完全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重审判决作出后，多位被告人不服，提出上诉。我与王兴、王飞、沈忱、蒋鹏、陈昌梅、张召怀等律师接受被告人或被告人近亲属的委托，担任二审辩护人。

接受委托后，辩护人向法庭提交了调取讯问录音录像等证据的申请、二审开庭申请等程序辩护文件。但法庭至今未对辩护人的调取证据申请作出回复，便直接决定不开庭，要求辩护人提交辩护词。

接到承办法官关于二审不开庭，要求提交书面辩护词的通知后，众律师要求当面向法庭陈述意见，让法庭听完律师意见后再行决定是否开庭。

承办法官把听取律师意见的时间安排在8月5日下午15:00。

8月5日下午到了云南高院，见到承办法官后，众律师才知道，当天听取律师意见的，只是承办法官，而不是合议庭全体成员。律师们表示异议，希望合议庭成员都来听取律师意见，而且之前承办法官通知大家听取意见时，说的也是合议庭全体成员听取意见。

承办法官表示其他合议庭成员有事，不能来听取律师意见；她就代表合议庭。问提出异议的律师是不是其他合议庭成员不来，就不发表意见，说不想发表意见的律师可以不发表。

律师们来了，无论几个法官听，也无论法官真听还是假听，总是要发表意见的。

在发表辩护意见之前，律师们首先询问了法庭对辩护人提出的调取证据申请的处理情况，是没有调，还是调了没给律师？如果该调的证据都没调，法庭就决定不开庭，是不是意味着法庭就不准备调取律师们申请调取的证据了？

承办法官说，调取证据的申请，法庭会进行处理，大家的意见会记录在案。

有辩护人指出，调取的新证据不是应该开庭质证吗？你已经决定不开庭了，还说要调取证据，这是不糊弄律师吗？

承办法官有些不高兴。

在大家的质疑中，承办法官表示，听完大家的意见，也可能改变开庭方式。

我第一个陈述辩护意见。

为了让法官对我的发言可能比较长有个心理准备，我首先表示，将从事理、情理、法理等不同方面来阐述我的辩护意见。

然而，在我就本案再审程序的启动及发回重审对被告人补充、变更起诉加罪加刑，发表意见，试图论述本案诉讼程序不合法、不正当时，法官打断了我的发言，表示希望我紧紧围绕案情发表意见。

我对自己发表辩护意见的方式及理由作出解释后，承办法官让我继续发言。

或许是看我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发言，承办法官再次打断我的发言，问我估计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发表完辩护意见，法院17:30下班，按照我的发言进度，其他律师当天可能根本无法发表意见，让律师们商量一下，看看是不是每个律师少说点。

我表示，虽然拟了一个发言稿，但很多部分只是个提要，没有细化内容，我也没有事前演练过哪个部分需要说多长时间，因此对我发表辩护意见整个需要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法律保护律师的辩护权，无论律师说多少，怎么阐述自己的辩护意见，法官都应该耐心听取。我是在为我的当事人辩护，而不是为其他律师的当事人辩护，其他律师也不是在为我的当事人辩护，我不需要与其他律师商量我发表意见的方式和时间长短。我只能按照自己的辩护目标，发表自己的辩护意见。考虑二审不开庭，写个书面辩护意见法官可能看都不会看，我必须在有法官在听的条件下，全面地、详细地阐述自己的辩护意见。

其他律师对我要求全面地、详细地发表辩护意见表示支持，称自己也需要详细地阐述辩护意见。

承办法官眼看律师没有“内哄”，自己不能按照预定计划，用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当天完成听取律师意见的“程序”， 在表明自己对律师提交的书面意见每个字都会认真看之后，让我继续发表意见，并表示当天不能发表意见的律师，下周一接着发表意见。

近两个半小时的时间，我准备发表的辩护意见，只发表了不到一半。

时近下午17:30，法官让辩护律师们赶紧走，说法院的电动门到下班时就自动锁了，届时还得找人来开门，会很麻烦。

我8月5日发表的辩护意见，主要是程序方面的。我指出了重审一审存在的近十个重大程序违法问题，包括：不通知被害人到庭参加诉讼；应该并案审理的案件不并案审理；并案审理的两个案件，并案前一案的案卷材材料，并案后未提供另案辩护人查阅；公诉人举证只说证据名称及所在案卷页码，不宣读证据内容，有时一次性举几十份证据，被告人根本无法进行质证；对个别犯罪金额，辩护人申请鉴定不予鉴定，判决认定犯罪金额想当然；等等。这些程序违法事项，剥夺或限制了当事人的法定诉讼权利，严重影响了案件的公正审理，每一项都属于二审“应当裁定撤销原判，发回原审人民法院重审”的情形！

8月8日，我将继续向法官发表徐天福案辩护意见。我在后面将就当事人徐天福被重审一审被认定的9个犯罪，全面发表辩护意见。

生受了，排在我后面发表意见的律师同行。

一审两天开完庭的案件，二审走个听取辩护人意见的“程序”，两天都未必能够完成，这或许是二审法官所没有想到的。

 ——周泽，2022.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