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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可以更加自由地即兴时,音乐也变得更温暖了

Derek Bailey 旧天堂书店 2020-08-18



本文选自德里克·贝利《即兴:其本质与音乐实践》中译本第三部分“摇滚”一节。





许多几乎不关心乐器即兴技术的摇滚乐手和歌手也会用到所谓的即兴原则。他们使用的材料尽管可能几乎不变,但至少必须有灵活性,并能够即时调整。演出从来不是完全固定的,必须对特定的演出要素保持敏感。没有高于演出之上和用于衡量一切演出的抽象典范或写就的外部标准。任何写下的文本不是服务于音乐的精确演奏,而是作为一个起点,一个指南。“谁写的不重要,只要是正确的人在演奏就行。”虽然作为一种被清楚定义的乐器力量,即兴也许会影响音乐的进程,乐手也可能会在其中找到自我的表达,但直到1968年左右,它才在摇滚乐中显现出来。对此,我询问了Yes乐队的吉他手史蒂夫·豪(Steve Howe),上面那句话就是引用他的表述。


史蒂夫·豪(Steve Howe)


是啊,1967年的迷幻音乐时期将即兴完全引入进来。所有年轻吉他手,还有其他乐手都觉得他们能在这个水平上演奏——大段的即兴独奏。我也在这样做,还有很多其他吉他手和键盘手也在这样做。出于某种原因,那个特定的时期,合作人之间也产生着强烈感觉。每个人都可以有一首歌——而即兴确实在一个方向上拓展了之前对一首歌的全部想法,这与销售业的扩张密切相关——从单曲到专辑的变化。一旦有更多的空间,就有更多放松和演奏的时间。我想还有更多人只是想试着从重复演奏一首歌的老一套中解脱出来,不想再先弹开头,然后是中间八小节,然后再重复开头的八小节。我想在那段时间之后,大家对很多东西都有了更好的理解。我感觉是这样的,我放任了大概一年。你必须非常出色才行。音乐在那个时期确实变得开阔多了。因为乡村音乐的影响又回潮了;还有爵士乐的影响,这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一个方面;还有印度音乐的影响。突然之间似乎一下子都出来了。当人们可以更加自由地即兴时,音乐也变得更温暖了。


摇滚中几乎所有的即兴都源于布鲁斯。摇滚音乐家的主要榜样通常是美国黑人布鲁斯乐手。在这一影响之外的极少数即兴通常具有实验性,这种实验性主要来自电子音乐。


多年来人们一直在布鲁斯的脉络里思考吉他,亨德里克斯(Hendrix)确实调和了布鲁斯和现代摇滚,但是在这类东西和实验性的音乐之外,还有我最想扮演的第三种角色。我总是想要在摇滚中成为一个完全中性的吉他手,做基本的摇滚的东西,同时形成一些更现代的套路。但我认为不是所有人都适用于这些分类。只要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任何类型的音乐中,实际和标签之间都缺失很多联系。当某些非常顶尖的人设立了一些标准并形成了自己的风格时,即兴确实会打动人。并且我认为人们在即兴中寻找的正是这个。


什么让一段即兴比另一段好?


基本上是一种明确考虑自己在做什么的感觉。实际上我经常能够接受我演奏的任何即兴。我在家里做过一些东西,只即兴一次并觉得“还不错“。还有几次,我投入其中,抓到了一些更加完全脱离老套句式的东西。不一定是音符,更多的是分句——我一直在用准确严谨的词——清晰的分句。这件事真让我兴奋——这是我能接受的……它让音符很好地凸显,每个音符都有自己的价值。我想这是人们、大多数人力求的。关于它的一些积极性,我可以无休止地漫弹,如果是在做唱片,我知道我在追求什么。我在追求抓住一些东西。这有一点点超出我所认为的我的能力,你知道,如果能抓住,我会很开心。我尝试并设定一个标准。事实上,我认为这也适用于乐队:即兴存在一个标准,在达到这个标准之前你们不可能演好——没有真正融为一体。一旦你们真的一起演奏好一个即兴段落,我想这会提升整个巡演的水准。


你先前提到过你如何用一个磁带录音机录下你的即兴然后再重听,并如何让它成为你作曲方法的一部分。


我就是这么做的。你可以这样理解:我经常尝试将作曲和即兴的想法混在一起。所以,在做任何类型的音乐时,我可能会弹着弹着就游离开并进入到另一种东西中——一种从我脑子里冒出来的东西。如果我真的喜欢,我通常会试着用它,因为我觉得如果有些东西是这样来的——好吧,我喜欢轻松得来的东西。即兴的确来得相当轻松。实际上我总是即兴,甚至是我最早在酒吧工作时弹的那些曲子,在我十四五岁,还没离开学校时。我过去常用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即兴。现在我很有兴趣听一下当时我弹的东西。

关于即兴有一个要点:直到几年之后你才能评判它。我有意回头看我弹过的一些对我产生影响的东西,我会想:“好,几年前我做了这个,但它现在还能满足我吗?”我用同样的方式试着观察我的进步,经常通过即兴来判断它。


你有没有试过从之前录制的卡带里复制自己的即兴?有些你喜欢的,所以你试着再来一次?


对于专辑我不得不这么做。录完之后我冲回家去学习两三个吉他间奏。


之后再弹奏它们的时候,你觉得第一次弹奏和复制它们有什么不同?


再也不会有同样的魔力。然而它再一次转变成一段音乐,一首曲子。它现在是旋律。想法从即兴变成了演奏旋律。


我们讨论了Yes的专辑《海洋地形》(Topography of the Oceans)里面一个吉他即兴的段落,我问史蒂夫·豪它是一次性录好的,还是实际上录了一系列即兴然后挑选了喜欢的用在唱片里?


我想我用了几天时间弹了好几次。我一般会弹好几遍,然后听一下,并希望找到方向。我想要一个有点忧伤的开头,逐步增强到一个华丽的收尾,只有当乐队奏出七拍时结束——这是我们的第七张专辑,所以很多东西都与七有关,专辑那一面由七拍开始。我想我要的感觉是吉他落在乐队后面,它在试着跟上乐队。乐队继续进行到另一个和弦,而吉他刚刚到——好!吉他赶上了。然后乐队继续爬升,吉他也继续爬升。我想,这首里面我用到了吉他指板上所有的品。

当你开始不假思索地弹奏,才能真正了解关于人类的真相。我想这就是为什么谈论这个话题要保持一定的谨慎。有人说过,如果你靠太近去看灵感,它就会消失。好吧,即兴也是如此无法触碰。


* * *


没有什么比流行音乐更能迅速反映变迁,而即兴摇滚乐手兴盛的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文化气候已几乎消逝。到了20世纪90年代,他们的技巧可能已经被最新的科技取代。实际上,即兴一如既往地难免渗透到对科技的各种运用中去,但这一事实可能还不足以补偿多余出来的乐器演奏家。

然而感恩而死乐队(The Grateful Dead)似乎不被反复无常的流行和品味左右。他们持续演奏超过四分之一个世纪,虽然这一点在这个领域并不算特例,但他们是唯一基于即兴概念演奏的摇滚乐队,而且他们的声望来自听众对变化的期望,这一点在任何领域都不常见。

以下摘自我与杰里·加西亚(Jerry Garcia)1990年的谈话。对很多人来说,他是独一无二的即兴摇滚吉他手。我问他对讨论这些事怎么看,即通常在讨论音乐时所用语言的不适应性。


杰里·加西亚(Jerry Garcia)


这不是合适的语言,因为大多数人不说这种语言,而且它只谈论组成部分之类的。比如,它并没有真的说出多少情感的内容、个性或者许多其他东西。


你谈到混乱掩盖了其他类型的组织。


这个问题在于你能够理解多少个层面。我认为对于视觉信息的层数其实不会有太多限制,然而对于声音,还存在递减的回馈。必须提升到几乎完全遮盖噪音的程度你才能听到更丰富的东西。在感恩而死乐队中,当我们的演奏非常开放、没有结构的时候,有时音量会加速感官的超负荷,这开始变成一种生理体验而不是音乐体验,而这也具有某种价值。让我觉得有趣的是意外、混沌,那些你无法控制或者无法预测的东西。


除此之外我觉得你还对另外一个方面感兴趣:魔力……


这是音乐传统的一部分,音乐就来自这里。这样或者那样的魔力。对我们感恩而死乐队,那是让我们一直继续走下去的东西。有点像是无意中闯入这个区域,其中有许多能量、许多事情发生,却没太多控制。于是,个人控制的感觉消失了,你完全在另外一个层次上工作。有时候我感觉就像你不需要真正思考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发生了。有点难以描述,但确实如此。我们已经相互验证过,经过25年不断探索音乐的光怪陆离的外部极限,我们在直觉上相当明白这件事,但是无法用语言谈论它。不过听众也会反馈给我们,所以这就变得好像我们在收集数据,我们并不真正清楚它会将我们带向何方或者它是关于什么的,但是我们感觉到了一种确定的监护关系。这不完全是我们创造的东西,某个方面来说,它创造了我们。从音乐上讲,我们没有对它做决定,当然也不讨论它。它是时不时会迸发出来的那种东西,我们也无法使其发生。它无法被分析,但肯定让人充满好奇。


你有这种几乎独一无二的经历,由于你的神经疾病和后来的康复,你必须再次学习弹吉他。我在想从即兴的角度来看这意味着什么?


好像我的整个乐手经验是脆弱的水晶吊灯之类的东西,有人拿了把锤子把它砸得粉碎,就像那样,到处都是些碎片。重新学习神经传导,重新组合神经传导,所以“这个”表示一根手指移动,“那个”表示另一根手指移动,整个生理语言都在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其中有不少即使我不记得,我的肌肉还记得。所以我可能会弹一个比如说降B大七和弦,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这里有些概念,那里有些技巧,把它们拼到一起,这个过程就是这样。我留意到了这两个方面,但如何把它们无缝拼接到一起是个问题。在某种程度上,这让所有东西又都变得新鲜了。所以突然之间,你觉得布鲁斯好极了,最简单的结构,最简单的调子,这些都好极了。这就像第一次重新听到一切。阿尔茨海默症好的地方在于你只需要知道一个笑话,你每次听到它都会觉得很好笑。你忘记了笑点。音乐,所有的东西,对我来说又变得新鲜,这让我对演奏充满热情。所以我觉得我可能比过去弹得更好了。必须改变视角这件事,我认为非常有价值。





作者:德里克·贝利(Derek Bailey)

译者:韦玮、金运丰

出版社: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策划:旧天堂书店

封面木刻:刘庆元    设计:Taki


《即兴:其本质与音乐实践》是Derek Bailey的唯一著作,是第一本也是最重要的一本专注于讨论即兴本质的著作,初版于1980年,1993年再版。该著作通过对各种音乐形式中即兴的考察——包括印度音乐、弗拉门戈、巴洛克、风琴音乐、摇滚乐、爵士乐、当代音乐、“自由音乐” 等,以及与各流派中的知名乐手的对谈——包括许多当今著名的先锋和即兴音乐家,如John Zorn、Jerry Garcia、Steve Howe、Steve Lacy、Lionel Salter、Earle Brown、Paco Peña、Max Roach、Evan Parker和Ronnie Scott等,Derek Bailey清晰地展现了即兴所蕴含的巨大潜力,确立了即兴在所有形式音乐创作中的重要基础性地位,更为重要的是,系统梳理并提出了“自由即兴”的概念,使 “自由即兴”真正成为一种艺术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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