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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说:雁过留声

2017-04-03 杜杉 海贝音乐

这是一篇写给我和姥姥的文章,如果你不感兴趣,可以关掉了。

在我姥姥去世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死亡这件事。内心里是不相信人会死的,虽然每天的新闻里都有人五花八门的死去,可我觉得死亡跟我,跟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好像我们是吃了长生不老丹的。

直到去年六月。

猴年的春节,我是在家过的。和姥姥下五子棋、打麻将,集中所有精力也没赢过她。老太太也不谦虚,赢了不吭声,耸肩一笑,看我继续在棋盘上找地方。那时候姥姥一顿饭还能吃十几个饺子,再喝一小碗汤。

离家的时候跟老太太说:你好好的啊。老太太回:你也好好的啊。

之后就没再见着。

我对姥姥过百很有信心。九十多岁每天坚持运动,就是坐在板凳上两条腿还和小孩子似的摆来摆去,说是促进血液循环。没事和老闺蜜们出门晒太阳,拉家常,后来老闺蜜一个个都走了,老太太也就不出门了。去医院体检大夫说:奶奶,你这九十多了,心脏机能和三四十的人一样。厉害啊!老太太把助听器调高一个档,好听的话她是一定要听清楚的。

大夫的美言鼓励了姥姥,大晚上十点多还不睡,说是要把戏看完。我妈说你这样不行啊,老太太回:大夫说我好得很呢!

去年我从家回来,不知道怎么就感冒了。流鼻涕头疼低烧全身酸痛,想着感冒不碍事,慢慢就好了。之后有一天鼻涕里带出一两血,支气管和肺也跟着凑热闹,左肺呼哧呼哧的响,总有痰咳不出来。

吃了两种抗生素,各种偏方全试过了,可越来越严重,最后终于咳出血了。

看样子,我要死了。

我很害怕。对死亡的恐惧彻底吞噬了我,不敢跟家里人说,身边有些朋友倒还很“配合”,见我都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你怎么瘦成平板了?你去医院检查下吧。”

尽管那时是三、四月,外面一片春光,可我却深深陷在恐惧里。

在死神面前,人变得很渺小而无助,那些看似是救命草的麦秆,都是没有根的幻象。你伸手去抓,也只是在消耗仅剩不多的力量罢了。

有一天晚上,梦里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连名带姓的,像点名一样。我应了一声,惊醒了。

民间有个说法:梦见别人喊自己,那是阎王爷在招人,万万不可答应。

一夜无眠。猜想着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那种绝望现在还记得,有种被世界抛弃了的感觉。我想过回家,但我不能回家。

大夫安排了一次胸片,结果是一切正常。我说那我为什么还在咳呢?大夫有点庸:再换种抗生素试试吧。

肺的事刚过去,又开始肝区疼痛,疼到直不起腰。紧接着胃也在疼,吃一点东西就钻心的疼。后来不明原因的开始心悸,心跳不均,有时候走附点节奏,有时候走切分。每天夜里都会因为心慌而醒来。

大夫安排了一次全身检查,结果还是一切正常。

大夫说他不想再见到我了,表情复杂的给我介绍了一个心理诊所,说下次哪里不舒服去看心理医生。

那时候我不明白这些实打实的疼是从哪里来的。

后来我知道,那段时间我姥姥也病的很厉害,连心连体,我俩一起疼着。

只希望我有帮她分担一些疼痛,她没有太难受。

六月一日。那是半年来感觉最好的一天,觉得身体轻松了很多,好像原来压在身上的千斤石终于搬走了。想着一切都会好起来吧,买了机票准备月底回国,想着老太太还得跟我杀两盘棋。

六月四日,晴。早上五点多听见窗外有成群的鸟在叫,吵得让人心烦。可又怎么也醒不过来,好像有人在梦里拽着我。迷迷糊糊的起来,整个人是飘的,魂不守舍说的就是这种感觉。中午下楼买饭,又听见那群鸟在叫,声嘶力竭的吱吱喳喳。抬头看天,一朵流云飘过。

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爸接的。

过了几天我做了个梦。梦里在姥姥的一个临街店铺里,很像她原来宁阳路的房子。我俩择着韭菜,这时候一个轿子式的车从远处驶来,姥姥喊我说,快看,毛主席。之后我俩扔了许多麦穗出去,街上熙熙攘攘,姥姥挺高兴的。

这不是一篇回忆录。三十年里的记忆不是几句话能说完的。

我试着不去想那些过去,试着不去说关于姥姥的话题,试着不去看那些和她年龄相仿的老人。

没有用。

几个月前我想着把心里的话写出来。眼泪打湿了纸张,落不了笔。这不仅仅是悲伤,还有悔恨,悔自己没有见她最后一面,恨自己总让老太太在家等我。

没有用。

往回看的一切都已没有意义了,人走回不来。但并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姥姥走后,我开始思考死亡这件事。原先让我恐惧到极致的话题,现在觉得并没什么。

没有死亡的人生是不完整的。虽然不能说人一降生就已经走在死亡的路上,但那确实是所有人必走的一步。死亡一定是痛苦的,就像降生一样。婴儿出生时会哭,因为他很疼,她从一个温暖、湿润、安静的地方来到人世,光、热、空气,所有的刺激都改变了他原有的状态,他不舒服,所以会哭。人死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吧,不再有光和热,一切习惯的东西都渐渐消失,进入另一个空间。

出生、割礼、婚礼、死亡。每次的转变都不会好受,可如果没有这些转变,生命就无法前行。

如果死亡只是一个中间态,那又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更何况,在另一个世界里,已经有我最亲爱的人了。

消除了对死亡的恐惧,对于未来我变的更加坦然。

老太太常说:"雁过留名,人过留声。" 是要我记住人一辈子不要做坏名声的事情,做人要凭良心。

你放心吧,我记住了。

我姥姥没念过书,不知道拐了多少弯才学会认字。

也幸好她认字,不然都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人念这篇文章给她听。

清明了,你好好的啊。


文 | 杜杉

图 | 网络

音乐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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