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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信一封,不知寄与谁

2017-03-28 屈雅红 童心里的诗篇

        一个演员,一个讲台,一封信。

        一档名为《见字如面》的书信朗读节目在腾讯视频播出。节目总导演是人称“文化顽主”的关正文,《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中国成语大会》均出自他手。他说,每一封信都在打开一个栩栩如生的真实场景,而演员们用声音表演,更是让那些写信人好像就在现场,而信中所描述的人物情状和社会风物,精神情怀和生活智慧仿佛都触手可及。

       本季节目邀请了林更新、何冰、张国立、王耀庆、归亚蕾等8位实力派演艺明星友情出演。


欲 吻 无 由(邮)




书信是用文字来表情达意,读信的人却总是像转世灵童一样,在文字之外寻找高僧大德的前世遗迹,顶礼膜拜。


我不是不能用指头儿撕,

我不是不能用剪刀儿剖,

只是缓缓地

轻轻地

很仔细地挑开了紫色的信唇;

我知道这信唇里面,

藏着她秘密的一吻。

……

                          ——刘大白《邮吻》



这是诗人刘大白《邮吻》中的诗句,诗歌创作于1923年。诗人别出心裁地通过抒情主人公拆信、读信时的现实情景,描写了一对恋人的蜜甜情爱。


在这个特写镜头里,男子以近乎虔诚的态度打开信,并由己及人,从恋人“很郑重”的书写和“折叠里”,追踪索迹,想象她对自己的款款深情。投桃报李,男子以“一字字一行行,一行行一字字”“郑重”的阅读,回应恋人“秘密的一吻”。


《以吻封缄》(Sealed with a Kiss)是英国电影《蝴蝶梦》的主题曲。歌中,美国歌手鲍比·温顿(Bobby Vinton)唱到:“每天,我要把所有的爱送给你,装在信封里,以吻来封缄……”(I'll send you all my love every day in a letter Sealed with a kiss)“送给你我所有的梦,每天装在信封里,以吻来封缄……(I'll send you all my dreams every day in a letter Sealed with a kiss )多么深情的表白!



有了电子邮件、手机短信、微信、可视电话、网络视频等工具后,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渠道和媒介比以往更丰富、便捷、迅速,鱼传尺素、鸿雁传书已然如一个古老的神话。传统书信式微,一种抒情方式随之衰落,《邮吻》这类文学作品中抒写的情境与情愫,今人读来,恍如隔世。


山长水阔、途路迢远,技术有限、交通不便的时日,写信、收信、读信是一件庄重和珍贵的事儿,甚至不乏几份仪式感由于时空阻隔,读信的动作并不同步于写信,时间上的滞后和延宕积聚和浓缩了情绪,经过时间和距离发酵的情感,得到了增值。战争和动乱等非常遭遇,则将增值的额度提到最大,所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汉乐府民歌《饮马长城窟行》中写到:“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妻子让孩子打开布满硝烟和征尘的鱼形木盒,取出尺把长、写在素帛上的平安书,一家人围在一起,“长跪读素书”,此情此景,令人动容。



电子时代,键盘一敲,鼠标一点,信息倏忽而来,倥偬而去,偌大的地球,顷刻间缩小为一个小小的“地球村”。信息从传者那里到受者手中,传播速度之快,几可忽略其间的时差,真正实现了天涯成咫尺、“天涯共此时”。电子邮件是与传统书信最有可比性的载体,其传播速度虽不能与手机短信、微信等电子媒介比,但仍明显优于传统书信。在效率上,传统书信无法与电子邮件相媲美。


从机械的进化观点看,缓慢、笨拙总要让位与快速、轻便。在高速运转、崇尚竞争的时代,时间是金钱,是效益,手写书信便显得不合时宜、不够经济。被更高效的媒介取代和淘汰,是低端媒介不可逆转的命运。其道理,如同当初纸张取代龟背、竹简成为书写介质,书信取代狼烟成为信息传播工具一样。




个人电脑在中国普及十几年来,无论是公务还是私事,人们已普遍习惯了通过手机、网络等新媒体传递信息。与此同时,却有人开始怀念手写的信和用手写信的时光。


2011年,设在北京大学世界传记研究中心的中外传记文学研究会将第十七届年会的研讨主题确定为“书信文学”。2012年5月,来自国内各大专院校、出版社及媒体的40多位代表聚集在江苏师范大学,研讨这一话题。


2012年年初,80后作家郭敬明发起了一个与书写有关的主题活动。他策划了一组名为《飞蛾特快》的明信片,希望唤起人们的书写记忆。他在微博上写道:“在不远的未来,在那个即将被电子云统治的时代,信封会消失吗?明信片会消失吗?邮票会消失吗?你学生时代辛苦练好的一手漂亮钢笔字,会消失吗?”“在一切消失之前,我最亲爱的,请原谅我这个笨拙的人啊,我只想用笔用墨用纸,把我的渺小、不舍、过往、岁月与爱,为你亲手写成一张小小的卡片。”

所谓的“相信”,若单从字面上来看,就是依靠相互书信建立的情感与依赖。那样的话,不难解释为何现代人越来越难以遵守“相信”的本能。

只因无信。

——张悦然《鲤·写信》

另一位80后作家张悦然在一期杂志书《鲤》中将“写信”定为主题,书的封面设计为一个航空信封。在卷首语中,张悦然说:“上中学时,写信和等信成为我的生活中一件重要的事……”网络改变了生活,先前用一百个字都说不清楚的感受,现在用一个表情图标就能代替。“昔日文学作品里关于信的情节将会被它们取代吗?很难想象有一天《勃朗特姐妹书信集》会变成《勃朗特姐妹短信集》,未免太缺乏美感。”她希望在“写信”过程中找到曾经在纸上一字一句书写的感觉和感情。


电子邮件可以群发,可以无限复制转发,手写的信则通常是一对一,有一种“只为你一人”的专情。多快好省的电子邮件固然更有效率,但它却没有人情味儿,似乎也缺少了某种韵味儿。一笔一画手写少慢差费,却散发着原物特有的魅力。字体和笔锋的枯润徐疾轻重快慢大小不同,写字者的感情也力透纸背地展露出来。相比于冷冰冰、不带感官性的电子邮件,率性不拘的手写信带有更多的个人印记和个性化特征,更能显示寄信人的品位和品性。


书法可谓手写体的最高境界,其审美性源于它的感情色彩和个性特质。书写者将自我生命灌注于笔端,书法因此有了一种此情此景的鲜活气儿。手写信给书写者提供了大量的练笔机会,时过境迁,一些古人尺牍成了后人赏玩和收藏的书法佳品。苏东坡的《答谢民师论文帖》等书法作品,就是写给朋友的书信。


尺牍之于书法自有别趣,因其“信手写来,自然天成,气韵生动,姿态万状”(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陈先行语)。


“别后,妾顷刻在怀,即寤寐未忘知己。遥忆故人,再续旧好。恨天各一方,中心郁结,不能朝夕继见,联枕论心,又复秋水盈窗,寒虫破梦,此景此情,真妾销魂时也。何日见君,了却相思怨债,作人世未有之欢乎!长江险堑,莫能飞渡。八行相讯,神与俱驰。”



   这是秦淮名姬马湘兰写给王稚登的信,深情婉转,哀艳动人。据说,上海图书馆藏有八札马湘兰书与王稚登的尺牍原件。“鱼腹缄情”,“情”“书”相映,可谓相得益彰、同放异彩。


手写信年代,信纸信封的色彩、形状缤纷斑斓,有的纸笺还带有淡淡的香味儿,散发着墨香的墨水也有不同的颜色。从前人写信寄信,会根据心情和与收信人的关系,选择不同款式的信纸信封,讲究的人还会将信纸折成某种造型。从视觉到味觉,重磅刺激,携带着丰富表情信息,手写信全方位调动了阅读者的情感体验。


至今犹记,当年和一位朋友书信来往时,我和她都喜欢在信中夹寄一些小东小西给对方。比如,一枚形状别致的叶子,一片五颜六色的花瓣。展信凝眸,紫色丁香花、红色枫树叶向我传递了环绕她的四季物象。


从前人写信,信末常有“见字如晤面”几个字,这绝非虚词;说手写的信带着写信人的体温,也并不矫情。展开尺牍,虽隔千里,亦如当面晤谈。所谓“尺牍书疏,千里面目也”(《颜氏家训·杂艺》)。泪水洒落纸上,弄皱了纸面,读信人透过模糊的字迹,可以感受写信人的哀伤。


在电子邮件中,表达同样的感情,可以插入表示“悲伤”的表情符号,倒也形象、便捷。可是,面对鼠标点出来的黄色脸谱上两行如油漆一般倾泻而下的蓝色飞瀑,你能受到“悲伤”情绪的感染吗?你或者会回复一个格式化的“流泪”图标,天晓得你是不是真的“泪奔”了。


熟极而流堆砌的电子字符造成了语言和感情的通货膨胀,只有加大表情的筹码才可能引人注目。然而,只要看看充斥网络的“跪求”二字怎样贬值为口水文字,便不难理解为什么夸张的词语不仅没有增加情感的含金量,反倒钝化和麻木了阅读者的感觉。即便是严肃的说道,似乎也减了些许真性,带上了几分戏谑色彩。


同质化、缺少个性的电子字符,少有甚至不带感情色彩,这使电子邮件更适合处理公务。同样是私人间的信件往来,电子邮件仿佛稀释了感情,其表达力度和真诚性往往输于手写信。


追求高效率是这个时代的首要诉求,快速已然成了时代精神的隐喻,连情感亦变得急切匆迫、毛里毛草,悠然地手书一封信实在太过奢侈。无论是郭敬明、张悦然还是普通人,都清楚地知道手写“已失去了它的效力”,“写信”时代已回不去了,重温这种特别的表情方式,“只是一次无能为力的挽留”。


电视剧《似水年华》里,黄磊扮演的男主人公坐在窗边,给心爱的女子写信,信中说:


“我现在正坐在窗边给你写信,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泄在了信纸上,北回归线以北的阳光,是斜的,所以我每写一个字都可以看到字的影子。我想象着当你看这信时是怎样的表情,想象着你看我的信时也能想象到我现在写信的样子……”


如此深情温煦的话语,似乎只能从笔尖流出。同样的场景,将纸和笔换成电脑和键盘,或者电话里说出,都显得太过文艺腔,甚至滑稽可笑。就是刘大白再世,恐怕也欲吻无由(邮)。


受中外传记文学研究会“书信文学”论题刺激,忽然有了提笔写信的冲动。将这个念头说与一位朋友,他嘲笑:“写给谁呢?这年头,邮局寄信,不是法院传票就是银行账单,猛不丁收到一封信,就像在王府井大街上突然撞上一位长袍马褂,还不把人吓着。”


是呀,写给谁呢?放着电话、QQ、电邮、手机短信、微信不用,突然修书一封,实在莫名其妙,收信的人或者会揣测如此郑重其事,是不是“别有用心”。


几年前,在丽江买了一叠东巴纸印制的明信片,暗黄粗糙,很厚实,上面的东巴文字有儿童画般的简洁和美丽;在安徽买过一沓印着红色竖格的淡黄色宣纸,至今还都囚在书柜里。


罢了罢了,纵然我不厌繁琐想沐浴焚香、不辞辛苦提笔写信,也“没个人儿堪寄”,仿佛无法穿越回到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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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发于《阳光下》(江苏省监狱管理局主办)

2016年10月号发表时有删节

编辑: 蔡莹莹 孙艺 林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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