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丨陈小春：上海来的"右派"医生王先生
作者简介
陈小春，1979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政治经济学系，1983年毕业，分到人民大学第一分校任教。1987年留学美国，毕业于西洛杉矶太平洋大学，国际贸易硕士。先后就职于硅谷500强公司：惠普、斯科、希捷等。主要从事商业会计、财务分析、内部审计和内部调查工作。
大学时代的作者
原题
王先生
王先生，上海人，一米六三的个头。1957年定为“右派”从上海医院下放到嘉兴地区医院。1985年在美国的亲戚帮他办理移民来到洛衫矶。我是在1987年秋季在“老张美食” 见到他。
王先生是餐馆的打杂人员，负责给客人添冰水，擦桌子和递送碗筷。他五短身材有个佛爷的宽肚子，上身白衬衫，下着蓝裤，足蹬一双白边懒汉鞋。矮鼻梁上架一副白眼镜给人一种“先生”的感觉。他不停地在客人桌子周围来回走，见到需要水的就给添满。
有时客人向他打听某种菜的成分，他似乎听不大懂，应急的办法是从围兜里抽出一双筷子告诉客人：“筷子是中国人发明的，用餐时很方便的。”客人苦笑地接过去不再说什么。老板见到此景低声骂：“娘的B，到这儿两年多了，还只会说筷子。”
这家餐馆老板算是厚道的，晚上收工后给员工提供新鲜的一素一荤一汤的晚餐。我第一天下班后留下吃晚餐。台湾来的服务员彼得说：“小姐，给你介绍一下，这位王先生是你们大陆光着脚的医生。”“是赤脚医生啦。”另一个服务员查理解释说。“总之，你们的毛泽东领袖被他治了一次就走了。”彼得接着说。
大家笑得要喷饭。王先生却努力对着一只肥鸡腿下工夫。边吃边说：“老板，麻烦你把大家没吃干净的鸡骨头冻起来，有人回中国探亲时可以捎回去给亲戚们吃。” 我吓了一跳问他：”你什么意思?”他解释说：”咱们大陆太穷，百姓吃不上饭，更别提吃鸡啦。把这些鸡骨头拿去煮烫是全家人几天的上等餐。”
“胡说八道，你脑子有病。”我怒斥着，顾不上是初次认识他。“别理他，快吃饭。他吃鸡巴吃的。整天就是这么乱讲话的。”大陆来的厨房师傅老温劝说。我这才注意到大家围坐一起，只有王先生独自在桌脚边，看来他算是这里的异类。
“圣诞节” 前餐馆的生意特别忙。王先生像双枪老太婆一样两手并用地各持一罐冰水筒。这天晚上来了一群中东客人。门前领位小姐在后面忙，王先生主动把客人领到桌前，口里不停地说：“请坐，请坐。”
因为双手被水罐占住，王先生只得像小鸡哆米一样拼命点着头示意。离他最近的客人好像会错了意，突然将双手伸进一个水罐洗起手指头，另几个客人相继随同轮流洗起来。
周围桌子上的个人们睁大眼看看自己面前水杯里的冰水，再看看王先生托着的两个塞满手指的水罐，由不可想象到义愤填膺。一对刚落座的客人迅速地起身离去。老板从后面赶出来，招呼彼得和查理拿出红酒和饮料白送给看到此景的客人。
等王先生终于逃脱客人们的指头跑到后面，老板平日斯文的脸面有些狰狞可怕，大吼一声：“王八蛋，你给我过来。你是不是想叫我们连鸡骨头都吃不上呀?今天这些安慰客人的酒和饮料钱会从你的薪水里扣除。”
晚上员工晚餐时，彼得用筷子敲着碗边说：“老板，你怎么这么聪明呀，连王先生的小名‘王八蛋’都知道。”老板没好脸地斜了默默吃饭的王先生一眼没说什么。
我前后只在餐馆打了六个多月的工，至今也不知道王先生曾经行哪方面的医。只知道他成功地帮厨房的一个师傅止住一次鼻血。若干年后，我在中国城的中国百货商场门口遇到王先生，他身着保安服，肥肥的腰上挂着一个警棍，胸前吊着一个哨子。
我说：” 王先生，您鸟枪换炮啦? 不做餐馆来做保安啦?这是不是很危险的工作呀?”
王先生还认识我，他说，“我英文不好在餐馆也升不到服务员。保安工作可以拿到免费的工作服，加班还有加班费。工作一点不危险，遇到小偷和抢匪我们只需要吹哨和报警就行啦。我们是田里的稻草人，吓吓小鸟的。”
多年过去了，天涯海角地不知道王先生今日在何方，不知他这些年有没有回中国自己的家乡走亲访友。面对祖国翻天覆地的变化和人们丰衣足食的生活，希望他不要让亲戚们准备冰冻吃剩的鸡骨头带回中国，更不要把自己的脸丢过来再丢过去。
活着要有尊严，无论贫穷和富有，都不应该影响自己的尊严。乐观奋斗和不断进取会帮助你在任何地方打开一片天地。王先生，不知你是否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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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反右60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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